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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祭旗大典(甲)


残阳夕照,南山畔,竞兽场入口处。

        京兆三千戍卫由缇刀卫副指挥使言穆统一指挥,分布在竞兽场四周,分为里外三进,端的是军容整肃,加上竞兽场这只有一条路进出的堡垒结构,可谓是铁桶一般。言穆四下里来回巡视了一下,心中却始终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现下参观人众已然到了大半,祭旗大典也即将举行,却始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前几日那般凶猛的攻势,让缇刀卫与神策府联手都差点溃败,而今日卫犯即将临刑之时,却不料反而如此地平静!

        这时忽然听得蹄声得得,一乘奢华无比的马车施施然向入口驶来。

        言穆催马上前,拦下来车,却见那马车车帘掀起,车中坐着一个矮胖的皂袍男子,那人面上和气盈盈,笑着向言穆拱了拱手,道了声:“言大人!”

        言穆看见此人,心中也是一惊,连忙下马作揖,回道:“五爷恕下官失礼之罪!”

        这人看似和气,但全京城何人不知他乃是京城中名副其实的财神——钱五爷。这钱五爷乃是齐鲁商会的当家人,名下的隆湖商号几乎垄断了北方所有海运货物的生意,如今湟水泛滥,河运不通,北地又非产粮之地,因此玄都的日常粮食与用度都需靠这隆湖商号的海运从江南运送聊以维持,因此这钱五爷虽然并无官职在身,且齐朝也还是重农抑商,但这钱五爷的交友圈子可着实广阔,真可谓是京城中第一等的名流,连公卿阁臣见到钱五爷也拿不起架子。而且隆湖商号如今不只海运一项生意,京都半数青楼也是隆湖商号所设,甚至还牵涉贩火相关的生意。据说当年崩雷堂堂主雷诺死后,大部分崩雷堂原来的产业均是被隆湖商号盘了过来。因此虽然言穆也算得上是皇上近卫,但却也不想轻易得罪了这等财神爷,于是对钱五爷的态度甚是恭敬。

        钱五爷看见言穆下马行礼,脸上仍然挂着招牌式的和气笑容,神色却已然冷了,拉上了车帘,再也不说一句。车前马夫呼啸一声,便驾车前行。这时言穆虽然躬身在旁,却忽然伸手按在那马车车辕之上。那马车本是由三匹高头大马拉动,但此时给言穆按在辕上,却是半点前进不得,那三匹马无端被阻,均是挣扎得嘶鸣不已,四蹄在地上刨擦,鼻孔中喷着粗气,显得焦躁不安。

        “言大人好威武的“嗟然气”啊,不知言大人是要耍给老夫看,压压老夫的威风呢?还是言大人一时手痒,要用老夫的马车练手呢?”车中冷冷传出一句言语,语气中寒意凌然,全然无法与方才那个和气的老头儿的形象挂上钩。

        言穆闻言一惊,手上却不停,口中答道:“五爷勿怪,今日是祭旗大典,天子有命,来观礼者必须步行入内,不得携带车架!”他手上气力不松,口中却应答如流,显然气功已然修到极高的境界。

        车内钱五爷闻言,似乎终究不好得违抗这天子之命,轻咳了一声,示意马夫控制住马匹,自己整了整衣冠,缓缓走出车来。这钱五爷身材只到言穆肩膀,却有种难以抗拒的奢豪贵气扑面而来。车中一个白面少年随着钱五爷走下车来,虽然身材标致,却始终低着头。

        钱五爷正眼也不看向言穆,一抬腿,便昂然向前走去,走过言穆之时,忽然语气和缓地道:“言大人,老夫倒是有一言相劝,你言氏一族从此切勿再涉足金行为上!老夫这掐指一算啊,算到你言氏金行的生意可做不到明年此时了,还是早点关门为上吧。走!”最后这句却是说给那白面少年与车夫的。只见那车夫呵呵一笑,从车上去了一个包袱,背在肩上,与白面少年一起跟着钱五爷向入口走去。

        言穆方待阻拦那少年与马夫,忽然听闻钱五爷言语,心中顿时大惊。他虽然生性耿直,从来都是尽忠职守。但他从小在言氏巨富之家长大,言氏五代贩金,到言穆的祖父辈言氏金行已然是齐朝数一数二的金行了,也是由于族中需要有人在朝中接应,因此言穆才自小习武,长成后被推倒如今的缇刀卫副指挥使位置,因此家族事业在言穆心中仍是相当重要,此时听得钱五爷这段话,显然是自己已然惹毛了这只金钱豹,这金钱豹要对言氏金行动手了,言穆心中明了钱五爷确有这个颠覆手段,于是本想拦下钱五爷那两个随从盘查,刚抬起的手却不由得软了。

        正在这时,身旁一个声音响起,却是一个痞气十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那声音道:“这不是五爷吗,你这几日没来听戏,可愁煞我家紫壶了啊!”却见一个身材瘦高,白净无须,脸上笑意浅浅的中年男子施施然走了上来,到得钱五爷近前,将手中折扇在钱五爷肩头一点,显得极为熟络。

        钱五爷似乎对来人甚为不耐,头也不回道:“今日风大,鬼师爷可要站好了,担心别被吹走了。”言下之意便是嘲讽那瘦高男子单薄。

        那瘦高男子忽然啪地一声,将手中折扇打了开来,只见扇面上用草书写了一个大大的“诡”字。那男子似乎十分生气,怒哼了一声,但瞬间又似乎转了脾性,三步两步走了上去,伸手便搂住了钱五爷,又显得亲密无比,只听他道:“五哥啊,别理会这些小喽啰,改日兄弟帮你收拾一顿便是。您若是有气也不要朝兄弟撒啊,咱快些入场。”边说边拽着钱五爷往场内走,嘴中尤自不停道:“五哥,听说当铺里收了件宝刀,扶桑顶级货,五哥你知道兄弟我偏好武生,生平就爱宝刀名剑,五哥你可别藏私,定要让兄弟打打眼……”说着脚下不停,已然走得远了。

        那白面少年与马夫对望一眼,不得要领,只好快步跟了上去。站在入口处的言穆此刻正可谓是头大如粽,他知道方才这拉着钱五爷入内的瘦高不正经的中年男子便是现下京中四大江湖势力之一的风雨楼中的“生”鬼师爷柳白壶,据说这柳白壶原先是个潦倒秀才,落魄之时甚至在江湖中充当点命夫子,却不知遇上了何等机缘,三十岁上忽然似乎开了窍,自己入了梨园,将“生”角唱到了冠绝当时,于是成了梨园胜地风雨楼中“五绝”之首,加上他为人诡诈,于是几年之下竟然俨然便成了这风雨楼当家之人。而这等人物说是要来“收拾”自己,自己恐怕真是有得麻烦了,加上钱五爷声称要对言氏金行动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祸事。言穆想来也是沮丧,黯然上马,心中思忖隔日定要好好筹备几份礼物分头打点才好了。

        却说那白面少年与马夫一同跟着钱、柳二人向竞兽场内走去,约莫走了一盏茶时分,忽见眼前豁然开朗。那竞兽场全为石头建成,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巨大广场,那石头广场纵横三百余丈,周围还有一圈五丈宽的环水,水中似乎隐隐有物事在来回游动。环水之上,共有一宽五窄的白石桥连接白石广场和竞兽场旁边的一道高门,那门足有三丈来高,看来应是用来通过些巨型猛兽的。那石头广场之上有役卒清扫,在做大典前的预备工作,而那些士卒此刻在这广场之中显得渺小不已。转眼看向四周,却见环水之外是逐次推后抬高的看台,最高处竟然与皇城内城墙差不多高耸厚实。这环形的看台中央是一处开阔的平台,视野最好,应是皇室观景之台,由于在得太高,在下方只能看见红黄锦帐,却看不见何人在内。皇家景台旁边还有十数个较大的景台,景台之上有飞檐避雨乘凉,而景台之外,则是寻常的石头看台,却是无遮无拦,平日里若是普通行刑,便是让寻常百姓坐的,而今日大典,那些看台上全布满了盔甲鲜明的守卫。此刻景台上已然几乎坐满了人,虽然高矮胖瘦不一,却都是衣饰华美,气度不凡之人,想来应该都是非富即贵。想来由于今日是皇家祭旗大典,不能随意带着仆从入内,要不这儿光是仆人便已然可以人山人海了。虽然如此,但此时场中应也有了数千人,一时间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那白面少年见到这等情形,一时间不由得呆了,张大了嘴一时合不拢。身旁那马夫伸手一拍少年的头颅,低声道:“小子,别发愣!”说着便拉上白面少年加快脚步跟上钱五爷。这时忽听得广场上“啊”地一声惨叫传来,两人转头,却见广场边上一个士兵捂着右臂,正痛苦地盯着场边的环水池子,他的右臂此刻鲜血淋漓,小臂以下已然空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扯去了一般。这时场中一个带军盔的士官模样的军卒见转,似乎十分着急,向那士兵跑去,边跑边大声喊着什么。由于离得太远,白面少年这边只能隐约听出似乎是让那士兵快点离开池边。

        那士兵似乎已然是吓得呆住了,全身颤抖,看见士官跑过来,却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是要哭了出来,这时池中忽然跃出一尾丈来长短的巨大尖唇大鱼,一嘴便咬在那士兵流血的右臂之上,尾巴凌空一摔,便将那士兵扯入了池中,那士官见状大惊,待靠近池边之时,已然只见一抹血雾在池中氤氲而起,接着水波翻涌,似乎里面有百来头怪鱼均来抢食。那士官见此情形心惊胆寒,不由得连连向后退了好几十步,半晌,好似相当无奈一般,叫过了几个士兵,仔细吩咐了注意事项,然后去方才事发之处,清理残留的血迹。

        这事情虽然发生得突然,看台上的贵族们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如潮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似乎是好好的看了一场附加的大戏一般,待得那群士兵将岸上血迹迅速清理完时,台上躁动方才停息,似乎没有看到继续吃人实在是颇为失望一般。甚至靠近事发地的景台之上有人还向那群士兵抛掷物事,似乎是嫌他们清扫了血迹,不能吸引怪鱼前开,从而扫了他们的兴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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