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雨落倾城
潼关东城已破，里面的情形纷乱到了极致，哭爹喊娘的遗弃小孩，慌不择路的客商，全涌向了其它各门。&1t;/p>
东城除了有些逃不了的老弱病残，俨然成了一座空城，就算如火如荼的夏日也搁不住它的凄冷阴森。&1t;/p>
遥遥天际的雨幕似乎又要袭来，傍晚的氛围极度地低沉，王彦章带着数百人进了东城打探消息，至于其他人全立于城外，一动不动。&1t;/p>
“将军，城内已空！”&1t;/p>
王彦章望着士兵的报告，凝神不语，闷了半晌后，挥手示意部下撤离。&1t;/p>
王仙芝风闻夏侯重明被王彦章刺死，已怒气冲冲地从中军大帐赶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黄巢。&1t;/p>
夏侯重明素有心机，如果死在了唐军任何一人手下，王仙芝估计也只能草草了事。但是，杀死他的人并不是唐军里的人，而是与自己同时揭竿而起的黄巢部下。&1t;/p>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王仙芝并不恼怒一条狗被杀，比起这个更在意屠狗的人。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与黄巢之间从起事到现在，已各自手握重兵，时常会因些分割小事而闹得很不愉快，因此想趁机杀杀他的锐气。&1t;/p>
可惜，年轻气盛的王彦章他哪里明白这些，只顾了出口恶气，从没想过他会引起两位将军的不满。他刚从城里出来，就被自己的部下擒了起来，他也算是有点操守的人，所以并不反抗，只是茫然地问东问西，然而并没有人答应他。&1t;/p>
“我再问最后一遍，为何抓我？”&1t;/p>
这次似乎是有些怒了，他自问每次冲锋陷阵都对得起自己的部下，更对上司的命令从不违拗，何故今天会是如此下场？&1t;/p>
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因为一条狗，而让所有人的命运都生了转变。&1t;/p>
“把他给我提上来。”&1t;/p>
突然一声冷哼悠悠传来，王彦章闻言，抬头见两旁的士兵纷纷错开，之后那人才显出了容貌，金色的甲胄明晃晃地着光亮，花白的胡须飘忽不定地摇曳于眼前，身后蓝色的披风呼呼起伏。&1t;/p>
王彦章蓦地定了定心神，细想如此神气的人，相必应该是军中的重要人物。难道他会是……&1t;/p>
军中的两位主帅，他曾听闻朱温说起过，他们直系于黄巢的潮生堂，而另一些人就像夏侯重明，隶属于不归阁的编制。两者虽然同属于地宫统辖，但在私下里常与鸡毛蒜皮的事纠缠不清，互有抱怨。&1t;/p>
再看旁边的青年人，山羊胡须留得不怎么有个性，但依然有种说不出的英气，正在私下打量着他。&1t;/p>
顿时，他明白了自己所犯下的罪是什么了，能惹得两位主帅同时兴师动众的将军，估计千百年也仅此他一人了吧！&1t;/p>
“属下参见两位主帅！”&1t;/p>
朱温上前一脚将他踹于地上，拔出腰间的宝剑，怒目而视，道：“庶子，你有何权利，竟敢谋逆本帅身边的人。今日，让你再明白些道理……”&1t;/p>
只见王仙芝举起宝剑，狠狠地刺了过来，王彦章自认倒霉，已紧闭双眼等死。&1t;/p>
谁知，半道里只听哐啷一声，金戈交鸣，宝剑的龙鸣声徐徐传来，没有间歇。&1t;/p>
王彦章睁开眼一看，原来是黄巢挺身而出，从王仙芝手底下将他救了出来，剑拔弩张的两人兀自大眼瞪小眼地敌视个不停。&1t;/p>
“二位主帅，何必如此！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待小将押他下去重责几十军杖，以了二位心结……”&1t;/p>
从黄巢身后闪出了一位年龄与黄巢相差无几的青年将领，名叫做朱温，黝黑的面容略显些臃肿，横肉堆满的笑意阵阵传来。&1t;/p>
黄巢心知其意，微微颔，道：“还不快滚，都矗到这里徒让人晦气……”&1t;/p>
两人一唱一和地就将王彦章带了下去，王仙芝碍于情面不再理会，冷哼了几声，怒气冲冲地立在夏侯重明尸体旁，突然奋力一剑将地上的死尸头颅砍下，吼道：“来人！丢荒岭，喂野狗。”&1t;/p>
黄巢微微蹙额，心里的怒气似乎并不亚于王仙芝，但仍自作镇定地上前道：“阁主，还请早点回帐歇息，这天色估摸着又要有大雨将至……”&1t;/p>
“你自个回去吧！”王仙芝冷漠地哼了句，翻身上了一匹战马，喝令道：“地宫不归阁的人马，通通入驻东城，待雨季过后，攻破城池，屠杀三日，以敬死去的兄弟。”&1t;/p>
连番征战下来，无论是潮生堂或是不归阁的人马都已是人困马乏，一听不归阁的人要先入潼关东城，潮生堂的人不禁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1t;/p>
黄巢也不姑息，立马呵斥道：“吵什么吵，还不收拾退回军营？”&1t;/p>
东城黑夜里的大门兀自敞开着，不过并不是王仙芝开恩让里面的人撤出去，而是专门运送尸体的通道，俨然如同地狱般。&1t;/p>
他虽说城破后屠城三日，但在今夜已将满怀的杀意迁就在了城内老弱病残身上，刀刀见血，枪枪含仇。&1t;/p>
一夜后的东城夹杂着斜风细雨，鲜血已化作街道上的积水，徐徐流向其它各地。&1t;/p>
第二天，东城，谪仙楼。&1t;/p>
在这座平日里达官贵人满座的阁楼上，卜渊正在向王仙芝汇报着战况：“将军，昨夜咱们共杀死了七百二十八人，其中妇女有一百三十四人，青年男子居多三百五十六人，老人及其孩子两百三十八人，无一幸免。”&1t;/p>
“嗯！”&1t;/p>
卜渊继续说道：“他们的尸体全部被抛在了西边的荒野，听闻那里豺狼虎豹很多，相必……”&1t;/p>
“好。”&1t;/p>
王仙芝每次听卜渊的传讯，做出的回答都很间接，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再细问，反正卜渊总会告诉他，万幸地是卜渊从没有让他失望。&1t;/p>
“潮生堂那边刚有人过来询问这边状况，顺便问到了攻城的期限……”卜渊是个聪明人，总把话说的很委婉，让王仙芝有时候想生气也挑不出理由。&1t;/p>
“告诉他，明日便可！”&1t;/p>
王仙芝说完便凝神不语，无意间搬弄着拇指上的扳指，两股卧蚕眉下的眸子倍加深邃，似乎又在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1t;/p>
血，从赤红色到浅红色，在街道上的雨水里浮起浮沉，直至最后融为一体。&1t;/p>
夜，本是寂静的，今夜似乎仍是这样，不过略有不同的是，此夜的静是死寂死寂的静，没有一丁点的活跃气氛，就连原本空中来往的倦鸟也像是在夜间迷路似的，不再返回。&1t;/p>
东城门前面仍有搬不完的死尸，士兵们不敢休息，连夜赶着送往城郊的野岭弃尸。&1t;/p>
雨却没有停的意思。&1t;/p>
东城街道上的拐角处忽地多出两道人影，鬼魅般地立在暗影中，徒留了两双白的眼神。&1t;/p>
“门主，这是谁做的？”&1t;/p>
“不清楚……反正应该不是王彦章，我想他不敢，也不会。”&1t;/p>
云稹和孟寒光伫立在风雨飘摇的黑夜里，望着城门口来往挪动尸体的士兵，突然生出一种有种说不出口的悲凉。&1t;/p>
夜里仅有谪仙楼的灯火尚未熄灭，通红地映照在朦胧的雨夜大街。&1t;/p>
“你走吧！我先去那里探个究竟？”云稹对身边的孟寒光低声暄道，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谪仙楼，思绪万千而来。&1t;/p>
孟寒光犹豫了半晌，迟疑地迈开了步子，嘴唇微启，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云稹却已只身窜向谪仙楼底。&1t;/p>
他也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缓缓没入黑夜，向北城天街走去。&1t;/p>
雨落倾城，不乏是一种别样的绝唱，虽说不能阻止人间杀孽，至少它也可以还给生者一个没有血腥的城池。&1t;/p>
云稹趁着风雨作响的一刻，纵身一跃上了阁楼，伏在楼檐边，静静地侧耳倾听着室内的举动，连大气也不敢出。&1t;/p>
阁楼内的灯火阑珊处，主仆二人犹在对白，王仙芝端坐于正堂俨然没有丁点睡意，一旁站立的仆人卜渊，仍然毕恭毕敬地等候着他的吩咐。&1t;/p>
“外面好像有人在喧闹？”&1t;/p>
“……也许他们还有事没做完。”&1t;/p>
“如果是帮死人做事，就算了吧！反正今天死了的定然活不了，活着的明天还会死，何必浪费那些精力……”&1t;/p>
“是！”&1t;/p>
“下去让他们休息吧，下雨的天气正好可以用来休息。”&1t;/p>
……&1t;/p>
阁楼里突然间变得倍加安静，主仆两人之间的谈论似乎到了尽头，没有在说下去的意思。&1t;/p>
沉寂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卜渊的声音又沉闷地响了起来：&1t;/p>
“阁主，此次因为王彦章的事，您似乎和黄将军闹得有些不愉快……”&1t;/p>
“难道你觉得我做错呢？”&1t;/p>
“不敢……只是我们现在还需要黄巢的帮忙，潮生堂似乎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强大。”&1t;/p>
阁楼内传来了一声冷哼，紧接着是不断地叹气。&1t;/p>
云稹听到这里，错影一闪已轻轻到了地面，转而一溜烟向北城奔去，任凭街道上的雨水打湿衣角，自始至终也未停歇脚步。&1t;/p>
王仙芝回眸盯着窗外，沉声道：“他好像走了！”&1t;/p>
“是的。”&1t;/p>
“现在黄巢应该收到我的信笺了吧，但愿他会……”&1t;/p>
卜渊望着略有些惆怅的王仙芝，缓缓说道：“他会来的，也必须来，因为潼关本身就不平凡。”&1t;/p>
岂止是潼关，是夜同样不会平凡，风雨以后又将重闻血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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