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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砰的一声巨响,  小小一把手|枪,  居然能出这种响声,击碎前排右侧的车窗,崩烂了反光镜——却被司机偏头躲开!

        江水眠反手把枪扔给卢嵇,胳膊绕过座椅一把扣住那司机的脖子!

        卢嵇定睛一看,这人压根不是平日开车的小武!他抓起手|枪,朝副驾驶座位猛开两枪,  却感觉前头伸出一双手,  猛地扣住他手腕一拧,  以惊人的巧劲轻而易举夺过枪去。

        对方拿了枪却不用,而是扔出了车窗!

        是会武的人!

        给卢嵇开车随行的两人从来不多说话。伪装的这两个杀手,  气息、身量和习惯都学的很像,他压根没意识到。而江水眠从上了车就现了不对劲——她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他们那些武林高手真能感觉到杀气?

        前头两个人猛地踩住刹车,  英租边界的无人大街,黑车打了个漂移,  抓地声尖锐,两个车轮攀上人行道停在了梧桐树下。江水眠一只手死死勒住那司机的脖颈,另一只手脱下自己只有一点跟的白色绸缎鞋子,拿木跟直接打向副驾驶位置上的男子!

        她回头居然朝卢嵇怒道:“你就带一把花口撸子就敢上街!疯了吧你!”中国人民起的诨名花口撸子,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勃朗宁m191o,小巧迷你巴掌大,  萨拉热窝事件刺杀用的就是这玩意儿。

        就一把没丁丁长的小手|枪能他妈有什么屁用啊!

        卢嵇让她骂懵了:“???”这是江水眠?

        这两个人似乎无论如何没想到娇小的卢太太是这种狠角色,  一时间也懵了。

        而江水眠察觉这两个人,  一是因为她有观察人的习惯,  驾驶座的男子带着黑帽,露出下巴的形状却有点不像她以前见过的卢嵇的随从,脖子也比一般人稍粗。二是对方的呼吸,有明显压抑住的感觉,好像在刻意模仿平静的样子。

        只是这两人怕是拳术的高手,提前观察过卢嵇的两个随从,模仿的动作方式都极为相似,让她也有些迷惑。

        不过最后还是因为司机的手指——没有常用枪的人那种食指侧面的老茧,反而虎口很厚……

        司机快被勒的半死,那双虎口很厚的大手拼命往后想要抓住江水眠的头,副驾驶座位上的青年想救他,手中一把类似于刺剑的细窄兵器,刀柄雕着极其精致的花纹,一挥刀划烂座椅头顶部门,朝江水眠侧脑击来。

        她不得不松手,朝后一缩。趁此空档,卢嵇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来,猛地抠开她刚刚坐着的座位,在座位下靠后侧,位置扁窄的凹槽里,放着一把英七七!

        卢嵇刚抓住枪柄,江水眠猛地拉开车门,狠狠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车外!

        她自己也不管裙摆被撕破还光着一只脚,紧接着滚下车来。

        卢嵇这才反应过来。

        他手里这把英七七,就是颇有名气李恩菲尔德步|枪,不加刺刀都枪长一米一,在车内就算是能抬起来枪口对准,对方在狭窄空间内避开枪口,顺着枪下挥刀的可能性也极大。

        如此跌出车外,他只要扫射就行了。

        只是——他的大别克啊!

        心里哀嚎归哀嚎,卢嵇当然也不差这点钱,保命要紧,他猛地朝车前部分开枪。

        江水眠本来想骂——卢嵇好歹也是个军火头头,搞一把BaR似的强火力的半自动步|枪不行么,整一把上个世纪末就上战场的旋转后拉式手动步|枪,怎么不拿明朝的火|枪跟人家杠呢!

        心里这想法才一冒,就看着卢嵇右手食指拉动枪栓,拿中指去扣扳机,枪托抵肩,江水眠就看着他手动作快的几乎看不清,火光在枪口一连片的闪,五六子弹已经泄出去,生生让一把手动步|枪打出了半自动都比不了的度!

        江水眠目瞪口呆。

        这差距,可谓是艺高人胆大,凭本事用手划船比汽轮快——

        不愧单身三十年,手果然是某人强项啊。

        这不是战场而是在街上,连天巨响震得旁边梧桐树都要抖三抖,卢嵇专心致志,就听见了枪声中传来江水眠的笑声:“傻了吧哈哈哈哈哈爷有枪!”

        卢嵇:“???”

        这他妈是江水眠在说话?

        开了六七枪,近距离下前座的车门已经轰烂,卢嵇端着枪朝后退了两步,江水眠光着一只脚,正在那儿往自己裙摆底下掏。

        卢嵇对江水眠使眼色,她居然接收不到,裙摆都快掀到膝盖,终于掏出来两把带护手的短刀,握在手里。

        要不是不想打草惊蛇暴露位置,他也真想吼一句:你这两把小刀拌沙拉都不够使,还比不上我的花口撸子呢!

        江水眠在那儿提了提自己的袜子,似乎也想转头抱怨两句什么,考虑一下现状,还是住了嘴,挪动方向,朝车门的方向看去。他们在车右侧,前车窗玻璃早已碎了一地,一边车门嘎吱转半圈,掉下来,里头并没有人。

        那两个人逃出来了?!

        从这个方向看不到人影,旁边粗壮的梧桐树下有连片的黑影做庇护,枝叶聒噪。

        车后缓缓站出一个青年,就是刚刚在副驾驶上的人,帽子不知道掉到哪里,长头结作辫却没有剃前头,额侧还有刚刚江水眠拿鞋跟打的痕迹,穿着显然是从卢嵇随从身上扒下来的西装。

        长青年娃娃脸,个子不太高,一笑一对儿梨涡,道:“你是?”

        他们来杀卢嵇的,不可能不知道卢嵇是谁,显然问的是江水眠。

        江水眠撕着裙子道:“我是他六姨太。”

        卢嵇:“……”你就忘不了六姨太这个梗了是吧!

        长青年:“哦。看来他够聪明的。不知道你父亲是?”

        江水眠:“我爹要是没人埋,都烂了十年了。跟你说你也不知道。”

        长青年:“我单名沛,叫我阿沛就是。不知您师承哪一派。我走过许多地方,没听说过谁招女弟子,最多也就只有教自己女儿两手的。”

        江水眠:“我师父没名气。教我纯粹是找不到别人愿意跟他学。”

        找两个会武的来刺杀,原因很简单。

        江水眠进家当天就查看过,卢家花园面积大,看起来下人不多,但安防做的还不错,看来是卢嵇这些年没少遇见刺杀,长了记性。想要杀他,或许就只能在他出门时下手。

        而卢嵇的司机和随行的人,都是使枪的高手,一般人很难对付。

        再加上平日里,车不是停在政府部门就是在大街上,想要替换身份上车暗杀,不是容易的事儿。

        对方瞄上石园应该不是第一天了。

        石园这帮徐家孩子,基本都是没什么实权的富二代,安防自然做的跟玩似的。只要找到高手进入石园,替换掉卢嵇的司机和随从,基本就可以混上车。

        今日徐士山又弄的一出闹剧,让石园下人都集中在楼上,更容易让他们溜进来。

        本可能打算在石园内就动手,或许对方也没想到卢嵇平日里并不跟车上的司机对话,还能让他们开车开出去一段。

        看来以后卢嵇上车,要先跟自家司机来段商务饶舌了。

        阿沛笑起来两眼跟月牙似的,道:“我也是出来混日子。若是你能赢我,我便也懂江湖规矩,作为手下败将,自然会辞了这活计。”

        江水眠听见这话,如同时隔三十年在电视上看到马景涛喊台词,满脸尴尬。

        “江湖”“规矩”这些词实在是用烂了。

        她敷衍道:“行行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卢嵇却想到,如果他手底下两个人被杀了,衣服都换上了,那两个人的枪肯定也在他们手里。如今只露面了一个,这是等着打的时候,另一个在背后放冷枪?

        他刚要开口,江水眠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

        他和江水眠从第一次见面,就有莫名的默契。她一笑,他就懂了。

        还有一人隐藏在暗处不知位置。卢嵇手里这把英七七属于手动步|枪中载弹量相当高的,却也只有十子弹,如今只剩三。

        江水眠就是想引诱对方开枪,枪口的火光好让卢嵇能判别那人的位置,将他解决掉。

        阿沛缓缓抬起手里兵器,辫子从肩上滑下去。卢嵇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刺剑还是什么,江水眠却看清了。

        那是一对锏。

        并不是门神画上秦琼手里的鞭锏,而是一把尖锐光亮的四棱锏。最宽处不过二指的四棱铁棍,却是能轻而易举击碎日本刀刀刃的坚实,锏尖磨得尖利异常,兼有鞭锏的抽击和刺剑的穿刺功效。

        这是古代战场上的破甲利器。

        在接下来的无防具械斗中,江水眠被它碰到,不死也残。

        抽击可以使得身穿片甲锁甲的战士,甲胄无损而骨肉俱碎。

        穿刺可以使其轻而易举穿透大部分的板甲铁甲。

        在明清时代渐渐流入民间,成为了民间爱用的兵器之一,在明清的侠客小说里,也渐渐多了锏的名号。

        所谓的杀手锏,就是指身边的大件长兵损坏以后,将锏投掷而出,刺穿对方的技巧。

        而真正的械斗,可不像是比拳那样和和气气。

        它代表着你只能用手里的武器进行攻击和防御,一旦武器和人体接触,很难像武侠小说里,有那种堪堪擦过去衣服皮肤的戏码,不是血窟窿就是肉翻皮。

        而且用这样的武器,想必不是普通武人。

        江水眠必须要看仔细,琢磨明白。

        阿沛手中的锏,刀柄两侧有和锏身平行的短铁叉当护手,使得锏身看起来像个中间极长三叉戟,这样的设计,是可以短暂的叉住对方的兵器做格挡的。而江水眠的一对匕,两侧也有这样的设计。

        从他们二人的兵器性质上来说,其实攻击思路很像,都是利用一把武器控制住对方兵器,用另一把武器攻击。可双方都是这样想的,就很难打下去。

        她还来得及多想,阿沛已经抽锏过来了。

        卢嵇稍微往后退了一部分,他尽力把自己也藏在树影下,避免自己位置太明显。

        如果江水眠看起来危险,他有自信能够开枪打中移动中的长青年。

        不过,卢嵇心底并不觉得江水眠会输。

        他见过她拿刀许多次,虽然她那么娇小,但卢嵇从不觉得她会在这方面是弱者。

        江水眠穿着英国产的蕾丝边白袜,只剩一只的小白鞋早踢到一边去了,光脚往后退了半步。阿沛手中的锏已然朝她刺来,江水眠不上前,只躲。

        同样攻击思路的兵器,她的长度是匕,比较起来就是跳起来打人膝盖,完全不具有优势,只能看看这人是否有什么破绽。

        她躲了几步,就快贴在了卢嵇千疮百孔的大别克上,阿沛手中锏快到身前,她顺着车皮滚开,一身小白裙都给卢嵇擦了车,拉开后门想挡他一下。哐哐两声,一击一刺,车窗碎成渣渣,车门被扎穿了一个洞。

        长青年扎穿了后,轻轻松松就能拔出刀去。

        现在江水眠不想比武了。她开始眼红对方手里这把锏了。

        眼红的同时,她也看出点门道了。

        锏一般都相当重,少则五六斤,多则七八斤重。听起来比不上小说里的关公舞大刀,但要是能耍起来双锏,基本什么大砍刀都会在他手里跟玩儿似的。

        这么重的兵器,累的不是挥起来,而是讲究抗拒惯性。

        重武器惯性大,挥击时扫出的扇形也就大,将武器拿回到身前准备出下一招的时间就更长,就会给了对手攻击的间隙。这长青年的身材显然也不具备将两把这样重的武器玩的如小刀的力气,他想避免这种状况,依靠的就是刀柄末端的球形设计。

        既然不能抗拒惯性,干脆就握住刀柄,顺着惯性稍加一点力气,就让锏快的顺着手腕绕一圈,重新握回手中。

        江水眠现在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一直在倒退,阿沛几乎要烦了,却看她忽然一改常态,扑了上来!

        一把短匕与他左手的长锏相抵,护手的铁钩纠缠,挡在一边,两人都是空门大开——

        他正要挥起右手,却看着江水眠贴的极近,近的连她脖子上带的吊坠他都能看清!

        二人右手兵器击在一处,却不是刀刃相接,而是江水眠的刀柄扣住了他的刀柄下部,反手一拧,趁着他将锏调转方向时候兵器离心力最大的瞬间,将右手的锏生生从他手中拔|出来!

        长青年也是近距离看见她的脸愣了片刻,没提防,她紧接着一脚踹向长青年腿间,他本能的朝后退步,江水眠本来也没指望踢成,迅退步,拉开了距离。

        阿沛呆了呆:“你是……”

        江水眠才不管他,两只手三件兵器,她将自己其中一只匕扔出去,钉在卢嵇旁边梧桐树的树干上。

        现在,她手里只有一把短匕,一把长锏,攻击的花样和招式,瞬间多了起来。而对方只剩下了一把长锏,攻击和防御只能靠这一把兵器了。

        卢嵇只感觉匕扔来的小风,吹动了他不听管教的碎:“……”

        也不知道她是对自己技术很有自信,还是压根不在乎扎歪了之后再嫁。

        然而就是这个角度,江水眠面对他,背对着对方的枪手。

        卢嵇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他把枪口对准长青年,正要出言提醒江水眠,忽然看到路对面树荫下,枪口白光一闪,照亮了对方的一点侧脸!

        江水眠好似心里早已有数,往旁边让迅让了大半步。

        阿沛好像也是早已有数,猛地侧跳几步让出卢嵇枪口刚刚对准的位置来。

        卢嵇连忙转过枪口去,朝着对面树荫下刚刚开枪的位置,拉动枪栓,开出一枪去!

        砰的一声,听见“咴儿咴儿”几声马叫似的嘶哑哀嚎,应该是肺被打穿了。人倒下了,枪掉在地上的声音如在耳边。

        江水眠笑道:“咱俩也不用谁鄙视谁。都是两个不按规矩来的混蛋。”

        阿沛阴着脸,又笑起来:“你的不守规矩,是有师门传承的。也不知道你师父过得好不好?”

        江水眠倒是不怕别人认出来:“天津人民都很关心他老人家啊。”

        正说着,卢嵇从黑暗中走出两步,端着步|枪,看了江水眠脏兮兮的袜子一眼:“让开。别冒险了。”

        江水眠老老实实让开,嘴上抱怨:“我这连两下都没打呢。”

        阿沛一笑,转头对江水眠道:“要知道你在,我肯定不会两个人就敢来。”

        卢嵇猛地开枪,阿沛就地一翻,躲开后,手撑着车盖,就朝旁边人家的院墙飞奔!江水眠连忙追上,挽的髻都散开。那长青年简直是壁虎附身,猴子转世,她情急之下,伸手将锏猛然掷出去,阿沛似乎预料到,回手将手中长锏一拨,击飞了她投掷出来的兵器。

        与此同时,卢嵇又开枪,最后一子弹击中了他小腿,快追上的江水眠脸上溅了几滴热血,那青年闷哼一声,长锏脱手,跌到围墙另一侧。

        卢嵇喊她,她却充耳不闻,脚底都黑了的小白袜蹬着墙,也要翻过去追。

        卢嵇赶到墙下,就看着江水眠一脸气的要死的表情,正蹬着栏杆,拽自己被栏杆挂住的裙摆。她还起脾气来了:“人已经跑了!我再也不要穿这种东西了!”

        卢嵇把枪背到身后,踩在旁边石台上,把她从栏杆上抱下来,忍不住嘲笑:“你自己不还觉得挺美的么?说要配帽子配项链的也是你啊。”

        江水眠抱住他脖子,踮着脚也够不着地,蹬着腿道:“你快把我那身厨房帮工的旧衣裳还回来吧。”

        她两条胳膊有点凉,汗津津的揽在他脖子上。卢嵇觉得自己激起了一身静电,却没松手,干脆像她小时候那样抱着她。

        卢嵇笑归笑,钳住她,努力严肃下来道:“你就敢把后背对准敌人?就为了引诱他开枪?”

        江水眠摇摇手指:“这就是你不懂了,我们科学习武派,要讲究事实证据。他的手|枪,子弹也就初每秒2oo米左右,而今天气温大概二十五度,声音传播的度大概是每秒34o米,我凭借的就是时间差,听到声音躲子弹——哎疼疼疼!”

        她那根得意洋洋的手指握在卢嵇手里。

        卢嵇挑眉:“你的后背到他枪口才多远?十几米?他手里的柯尔特初每秒26o多米,要不要我现在给你列个式子,算算这个时间差到底是零点零几秒?一般人反应到挪开,最起码要零点六秒,你在这儿跟我讲科学。你读过几年书啊!”

        他也没用多大的劲儿,江水眠借机扑在他怀里哀嚎不已:“我、我就是想着他枪法肯定很差,再加上我随时都准备移动!我赌的嘛!”

        卢嵇气笑了:“要不下次你站阳台上,也跟我赌一赌,我几枪能打死你。你要是赢了,我让你找五个小白脸带回家,我当老六!”

        江水眠惊喜:“真的呀?哎哎哎疼疼疼,你自己说的啊!我没当真!”

        他松开了手,江水眠也不是刚刚跟人拿刀对砍的样子了,装的那叫一个柔弱,嘟囔道:“我这科学派忽悠那些没文化的还是挺好使得,遇见你算我倒霉行了吧。你知道是谁来杀你的么?”

        卢嵇:“想杀我的人很多。这个人你认识么?”

        他们二人正走过倒在地上的另一个杀手的尸体旁边,卢嵇和她低头看着那个人的脸。江水眠摇了摇头:“我还真不认识。但那个阿沛很有可能认识我。毕竟早几年,我在武林还是响当当的。”

        卢嵇嗤笑:“行行行。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喝点酒再加上脑子里事儿多,真就死在车上了。你就要守活寡了。”

        江水眠转过脸来:“那我绝对明天就打包行李回苏州。”

        卢嵇还真挺受伤的:“那我床头下面抽屉里放着一盒小金条,你别忘了带走。”

        回到了路灯下瘫痪的大别克旁边,卢嵇才看清她脸上的几滴血迹,他连忙把她放下来,拿里头衬衣的袖子给她擦了擦脸,江水眠呼噜一把头,浑不在意,仰头看他:“你终于肯开枪杀人了。”

        卢嵇:“我要是还当年那样,早不知道被杀死多少回了。今天不下黑手,死的就是你了。”

        卢嵇说着,便去给她捡鞋,车里一只,车外一只,车里那只跟儿断了,没法穿了。他拎着回来的时候,江水眠正在拿短刀撬开后备箱,卢嵇惊道:“别!”

        还是慢了一步。

        后备箱里蜷缩着两具尸体。

        其中一人的后背上有一两处愈合的伤疤。这是几年前给卢嵇挡过枪留下的痕迹。

        江水眠:“你知道他们的尸体在后备箱里?”

        卢嵇目光沉沉的看向尸体,将西装外套脱下来,盖在他们身上,道:“只可能在后备箱里。石园藏尸体,一旦被提前现,他们就杀不成我了。”

        江水眠缓缓合上了后备箱:“我们怎么办?”

        卢嵇:“这儿离家里太远,大半夜没黄包车,也没地方能打电话。在这儿等到天亮也不安全,要不然我们就走一段,大概走四十多分钟,能到我一位朋友家里。”

        江水眠想了想:“我在天津也有认识的人。他住的地方离英租不远,而且还应该有骡车,我们可以让他找人驾车过来,先把这两位带回家里去。然后明天再派人来英租拖你这辆报废车。”

        卢嵇有些狐疑:“你什么时候在这儿有人脉了。可靠?”

        江水眠笑:“虽然是个废物,但还是可靠的。走吧,估计十五分钟就到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她从怀里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道。

        卢嵇看她将怀表合上,外壳上是小兔子和月亮,正是十年前他送的那个。

        江水眠说着,捡起地上的匕和长青年丢下的一对双锏,还有杀手尸体旁边两把手|枪,全给别在绸缎刺绣的腰带上,卢嵇看的一脸无奈:“捡那玩意干什么,要什么没有,回来买就是了。”

        江水眠:“我就是扬一下二十年之后的无产阶级战士们的优良作风。没有枪没有刀,敌人给我们造。”

        卢嵇看着一身挂满丁零当啷铁器的江水眠,把身上的英七七也摘下来,挂在江水眠身上。八斤多重的枪坠的江水眠身子一歪,枪口快垂地上了。

        她真想骂人,却看着卢嵇转过身去:“上来,背你。总不能让你光脚走一路。”

        江水眠笑了,跳到他背上,压得卢嵇一个趔趄。

        卢嵇半天才直起一点腰,闷声道:“眠眠,把那对儿大铁棍子扔了呗。那两把锏顶上一把轻机枪的重量了。”

        江水眠不肯:“这玩意儿一看就是他找名匠做的,不好找。你就当娶了个肥婆娘吧。”

        卢嵇颠了颠自家肥婆娘,满身捡破烂的声响,这会儿也不用锁车了,卢嵇想着幸好家里还停了一辆前两年买的。

        两人在稀疏的路灯下,缓缓的往英租外走。

        江水眠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呼出的气全糊在他脖子里。

        卢嵇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表现出自己怕女人,否则一切的谎话就要被戳烂了。

        本来、本来他就不怕江水眠的。

        江水眠却眯了眯眼睛:这货是不是已经不怕女人了?还是说他还没把她当个女人?她可都已经尽全力前胸贴后背了,他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

        李颠被管家的老头叫醒。

        老管家跛着一条腿,给披着衣服的李颠带路。侧院徒弟们住的长房听见动静,不少人推开门走出来,点着灯笼想跟上去,李颠对他们挥了挥手,道:“回自个儿屋里去,没你们的事儿。”

        老街这处院子不小,他到了后门,老管家打开门,进来一个瘸着腿的血人,扶着门,两眼一眯,对他咧出一个微笑。

        李颠又惊又怕,头皮麻,却赶紧作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道:“哥,你怎么来了?”

        阿沛小腿上紧紧扎着一截绳带,勒住伤口上部,右脚一步一个血印,却倚着门,把玩着辫稍笑道:“我刚刚就在附近做事,来看看你。”

        李颠:“你受伤了?怎么不直接去医院?”

        阿沛明明是兄长,却比他矮一些,看起来也比他稚气。他不慌不忙道:“所以不是来找你借车了么。能找个人送我去医院么?”

        李颠连忙道:“当然可以。我去找个徒弟来驾车带你过去。”

        阿沛笑,抓住他胳膊:“你让这老头去,来陪我说说话。”

        老管家惴惴不安的快步去了。李颠没了声,憋了半天,道:“哥,谁伤的你?”

        阿沛笑:“怎么着,要为我报仇?”

        李颠:“我实在技不如人。”

        阿沛大笑:“你都现在带了徒弟,中华武士会有谁不知道你李颠。住这样大一个院子——”他笑到一半收了声:“你学了三年,还是比不上你那个师姐。”

        李颠平日里对徒弟的倨傲,对外人的冷漠统统不见,他眼神盯着地面,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无波,低声道:“我总是笨,哥也不是不知道。她虽然学武没几年,可……可她实在是很聪明的。”

        阿沛:“以前你总说她好话,我不信。今日我是信了。她怎么知道天津的武行都想杀卢嵇?”

        李颠却不知道,惊愕的抬起头来:“想杀卢嵇?武行跟卢嵇能有什么牵连?难道你今日——是遇上了她?”

        阿沛笑:“不过不是她伤的,是姓卢的打的。你总师姐师姐的叫,我总以为是个老尼姑,今日一见,挺漂亮的啊。她多大。”

        李颠不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师、宋良阁捡的她。”

        李颠心里有几分担忧,他想知道江水眠现在怎么样了,却不敢问他。

        阿沛看他低头,贴过去半蹲着瞧他,笑盈盈:“别不肯看我呀。这么一小美人,你三年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让给一位花花公子去当姨太太,不可惜啊。”

        李颠不回答。

        阿沛笑道:“肉麻死我了,我还听见你那师姐娇滴滴的说‘老爷,我就想这么抱着你’。你知道她平日在男人前是这模样么?”

        李颠忍不了这话,微微抬起头,硬邦邦道:“哥三年前见她的时候,不也是以为她是男孩么。她与我在苏州时关系就不好,她都没与我说过几次话。她辈分比我高,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多半是她在挤兑我。”

        阿沛笑:“你到哪儿都是个二八八的德行,活该被人挤兑的主。你有机会接触到姓卢的么?”

        李颠僵着脸,仿佛不想让任何情绪表露在他面前:“姓卢的并不认识我。江水眠都也没怎么见过我。就是陌路人。”

        阿沛笑着一巴掌朝他脑门上拍去,看起来轻巧,李颠不敢躲,脖子上的青筋虬起来,暗暗使劲,却仍被阿沛亲昵似的一掌,打的脑袋狠狠撞在了砖墙上。满手掌劲打进了脑袋里,李颠闷哼一声,眼冒金星,脸色青白,扶了一把墙才没有摔倒。

        老管家带着个会驾车的徒弟来的时候,正看见了阿沛动手。

        他连忙上来道:“二爷,车已经备好了。这位先生看着伤势不轻,真的不能在这么拖下去了,会出人命的啊。”

        阿沛笑了笑:“是,劳烦了。颠儿,过两天来找你吃饭啊。到时候别让我这个当哥的不进门。”

        李颠耳朵里嗡嗡的,生生受了这一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哥什么时候来都好。”

        老管家总算把一条腿蹦跶着谈笑风生的阿沛送出去了。

        李颠扶着墙往回走,刚觉得眼前黑幕淡去,能看清院子了,又有徒弟快步跑过来找他:“师父,前院儿来了客!”

        李颠哑着嗓子道:“这个点,谁会来?”

        那徒弟也懵:“她说是你师姐……”

        李颠一惊。难道江水眠被阿沛打伤,也是过来找他求救的么?

        李颠不敢多想,一路往门口走的时候系好扣子,快步朝正门而去。

        那徒弟也没想着李颠见师姐比见亲哥隆重,赶紧道:“要不要我们把灯笼都点上。”

        李颠挥手:“都点上,让他们别睡了,起来等着。有事儿我会叫他们。”

        一屋子人都被轰了起来。

        江水眠站在门口,卢嵇道:“你师弟?宋良阁还教过别人?”

        江水眠不好让他还背着,两只脚踩在地上,道:“教着玩玩的。”

        正说着,江水眠似乎远远听到了一些声音。

        这里不是租界而是老城区,很少有房子通电,这个点儿,早就是旁人入睡的时间,虽有一些偶尔的鸡鸣狗叫,但整条街道上却静悄悄的。

        她却好像听到了拐过去那条街巷有车马声,渐渐远离了。

        江水眠拧眉正想着,门打开了。

        江水眠年纪就不大,卢嵇本想着她师弟估计也是个小屁孩,也帮不上什么忙,却没料到打开门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人。瘦削冷漠,个子颇高,穿着灰色的褂衫。

        竟然还长得人模狗样的。

        对方望见卢嵇也愣了愣,这还是李颠第一次正面见到卢嵇。传闻中的卢浪子,确实有配得上的相貌,纵然是刚刚经历了追杀,他背上背着一杆长步|枪,可西装着身,两手插兜,毫不被环境影响,依然是一派公子哥模样。

        李颠转开眼来,看向江水眠,惊愕:“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眼睛查看一遍,相比阿沛的断腿血衣,她就是光着脚裙角撕坏罢了。

        卢嵇脸色却变得很臭了。

        江水眠从没提过这个师弟,可却提过自己有喜欢的人。

        但江水眠态度却不是很好,道:“我来找你借车的。”

        李颠愣了愣:“今日下午被一个徒弟借走了……”

        江水眠一眯眼:“借走了?”

        江水眠脸色很不客气,但那师弟却好像很关心她。李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身上挂着这么多刀枪?有没有受伤?”

        江水眠:“我让人偷袭了,差点没了命。”

        卢嵇想要开口,江水眠却牵住他,对李颠道:“李颠,院子里有没有女人,好歹借我一双鞋。”

        李颠脸上神情融化了不少,道:“你进来坐会儿,是想要回去么?这边空房多,你不如先住一晚,第二日我再叫人力车来送你们回去。”

        也确实没办法,整个天津未必有多少座电话,转接电话除了少数军政相关的可以直拨,其他都是要电话局一台台转接过去的,这个点儿就是有电话也没法打回家。

        卢嵇伸手扶住江水眠肩膀:“借不到就罢了,再走一段是我那朋友家中。”

        江水眠对卢嵇招手,他弯下腰来,她在他耳边凑着低声说了些什么。李颠脑子里忽然想起来阿沛的话,说江水眠坐在车上对卢嵇撒娇……

        她也会有那一面?

        卢嵇有些面色为难,似乎隐隐瞪了江水眠一眼。

        李颠就看见平日里让人退避三舍的江水眠,对着卢嵇笑的天真灿烂,摇了摇他的手。卢嵇叹口气,捞起江水眠,抱着她走进来。

        空的客房内点起灯烛,窗户是镶玻璃的,也算是窗明几净。

        跛脚的老管家的女儿也住在后院帮厨,拿了他闺女的鞋过来。

        卢嵇倒是也不觉得自己一身格格不入的打扮在这屋里能怎样,倒是从善如流的坐在炕上倚着桌子,检查自己的枪。只是看见江水眠脚上的红布鞋一脸嫌弃。

        江水眠拿着一对儿锏要出去了,卢嵇待在这个“情敌师弟”家里,简直如草原上闻风而动的土拨鼠,立马拦住她:“你去干嘛?半夜找你师弟打架?”

        江水眠一脸无辜:“我跟他说事儿。”

        卢嵇坐不住:“什么事儿?我怎么之前都没听说你有这么个师弟?”

        江水眠心道:瞧你一脸酸不溜丢的样儿,还装无谓呢。

        江水眠:“你坐着就好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怎么觉得,江水眠说话越来越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水眠说着就出去了,她瞥了从窗户里看她的卢嵇一眼,对那边拎着水泡茶的李颠挥了挥手。李颠走过来,拎着水壶,就站在院子里说话。

        江水眠:“你知道今儿有人来杀他了么?”

        李颠垂眼:“怎可能知道,不过我猜出来了。”

        江水眠:“你不知道?中华武士会没透一点风?”

        李颠立刻警觉:“这跟中华武士会有什么关系?”

        江水眠笑了笑,不再说这个。只是她居然会显露意味不明的好意,道:“罢了。这两把东西是路上捡的,好钢。我的力气不太好用,我记得你玩过鞭锏,拿着吧。”

        李颠自然认得这一对锏,他不敢接,隐隐怕了:难道江水眠猜出来了?不可能,她不该知道阿沛是他兄长的。

        李颠并不知道,他在江水眠眼里是可以一眼望穿的。

        江水眠想把这对双锏给他,就是因为他肯定会把双锏交还给原来的主人。到时候那人也该明白,他自己身份已经迅暴露了。

        李颠今日倒是不讨人厌,老实过了头:“我不能要。你拿着吧。”

        江水眠微微勾唇:“我是嫌沉,懒得往回拎,你拿着让你徒弟打被子用也行。”

        李颠只好接过。他唇分开又合上,想说些实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江水眠凝神盯着他,就像无数次她略带奚落的审视。

        她忽的开口了:“既然是废物,就少管点别人的事儿。你纯粹为自己谋划的时候,永远都做的人模狗样的,一旦真想给别人帮上什么忙,就没有做的好的时候。”

        李颠竟没顶回去,抹了抹额头,又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闷道:“嗯。你喝热茶不?”

        江水眠:“车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颠心里一颤,道:“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江水眠接过水壶:“好。车回来叫我。还有,你跟栾老说一声,说我答应他了。在你这儿见面也行,在小青子那见面也行。”

        她说罢拎着水壶往回走。

        李颠叫住她:“你难道是早知道有人要用武行的人杀他,所以才来的天津?”

        江水眠回头,勾唇一笑:“你想多了。我是个没出息的女人,只是想见他而已。”

        到江水眠进屋的时候,卢嵇刚刚明明看了半天,此刻却倚着桌子假寐。

        江水眠拉开屋里的柜子,找出一点新茶来,也坐在铺了竹席的炕上。

        江水眠:“你不喝茶?”

        卢嵇托着脸,微微睁开一只眼:“竟然有咱俩跑来让另一个男人庇护的时候。”

        江水眠给他倒了一杯,笑起来:“庇护?他能庇护的了谁?借他一点热水罢了。”

        她笑的这样无所谓,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

        卢嵇看她一拿刀,就能感觉到她那股谁也挡不了的倨傲散漫,但平日里却不觉得她是这样的性子。如今,越来越觉得真正的她慢慢从以前的轮廓里剥离出来。

        卢嵇端着杯子,瞧她:“你这师弟什么时候来的天津。”

        江水眠想了想:“快小半年了。”

        卢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想像个老妈子似的,知道以前江水眠跟这个师弟关系好不好?以前也住同个院子么?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又想直截了当把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来:你说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他又怕惹得江水眠一副青春期叛逆似的嫌弃,半天只硬邦邦道:“你以后,少见他。”

        江水眠噗嗤笑了。

        他以为她又要顶嘴,却看江水眠笑的眼里莹光,唇一弯,明明也是笑,却怎么都觉得与往日弧度意味不同,她没有小孩子脾气了:“好。这有什么难。”

        卢嵇不知道怎么的,竟想起来十年前自己哭过后,躺在他旁边的小小的江水眠,轻轻莞尔的一点笑声。

        车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一群徒弟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给李颠捧场,送到门口的时候,齐声喝了一句:“师伯慢走!”

        卢嵇看着一群光头短褂大汉抱拳喊着江水眠师伯,而这位师伯穿着白洋装红布鞋,头都不回上了车。

        车里铺着层软垫,江水眠微微掀开一点朝下看去,果然有一块暗红色的血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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