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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上)


  “嘎嘎嘎”

  一个手执小弓的男孩正追赶着一群鸭子,弓上的木箭直直的朝着鸭子射去,虽不尖利,但也让鸭子们惊慌失措,到处逃窜。

  “兰儿,你在做什么!”正从藕香榭回到稻香村的李纨对贾兰呵斥道。

  贾兰听得母亲的声音,急忙将小弓藏在了身后,直直的站在那儿,丝毫不敢有其他动作,甚至不敢看向母亲的脸色。

  李纨走到贾兰身前,训斥道:“你难道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不成了?整日就知道贪玩,我记得早上的时候不是让你去老爷的梦坡斋,用心学习,你倒好,和那些鸭子干上了,那些鸡鸭鹅可得罪了你不成?它也有着自己的父母,你把它打杀了,它的父母又当如何?”

  说道父母二字,李纨不禁想起了早早去世的贾珠,不免悲从心来,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若不严加管教,日后自己又当依赖谁,是故落了泪。

  “母亲,孩儿知错了!我这就去用功读书!”贾兰见不得母亲垂泪,每一次母亲都会哭上好久,而他这几年渐渐明白母亲的不容易,心中更是励志要成为有用之人,来日好好的孝顺母亲。

  李纨见贾兰认错,蹲下身子急忙将他搂在怀里,哭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娘靠不得别人。”

  贾兰学着大人模样,拍了拍母亲李纨的背部,不断安慰着她,甚至说出母亲莫哭字样,听得此言,李纨也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今日怎么没去你祖父那里?”李纨严肃问道。

  “回母亲的话,今儿我辰时四刻便去了祖父那书房,祖父命我回园子来,说是今日他有事要出去一趟。”贾兰如是道。

  “嗯。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你祖父无时无刻不再为这个家族而奋斗,你今日却只知道胡闹!”

  “是,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贾兰作揖告罪道。

  “我教给你的那论语十则可明白透彻了?”李纨又问道。

  “没有,有些地方我还不甚清楚,想着今日去问问祖父的,只是今日祖父出门办事去了。”贾兰有些紧张的说道。

  “你虽然知错,但是为了让你记住,今日把那论语十则抄写一遍。”李纨命道。

  “是!”贾兰不敢违拗,当即应下就要去隔壁的书房。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句话娘给你亲自讲过,这士之一字,代表君子,我也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位有德行的君子!”李纨劝诫道。

  “母亲,孩儿谨记就是!”贾兰再度作揖行礼,然后快步的退出了外间,至于那柄小弓,则是被他放在了桌上,李纨看了一眼那柄小弓,也没忍心将它折断,反而亲自将此物收了起来,放在了箱屉之中,而后便是出了房门,顺道看了看那些受惊了的鸭子。此处暂且不表。

  却说王攸进了腾云斋,当即就发现了姑父贾政也在此处,赶忙上前作揖行礼。

  “文泱,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贾政哈哈一笑,当即让王攸起了身,而王子腾则是起身,将桌案上的那本奏疏递给了王攸,说道:“你自己看吧!”

  “是!”王攸接过奏疏,并且打了开来,上面除了自己那一大串奏请之事外,在末尾处,有着用朱批写着的‘准’字,而这一个字也代表了圣上的认可,可王攸有些不理解为何圣上会如此相信自己。

  王子腾正色道:“圣上正为北河一事忧心,这封奏疏不过是你对当年贡士考卷上的砼字一事的补充罢了,至于是否有成效,还得看你自己!若是最后失败了,那么就是欺君!这也无需什么商讨!”

  王攸听罢,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圣上并非是无脑相信自己,而是以势压人,压服自己不得不往成功的方向去靠拢,哪怕最终做不成,他也毫无损失,相反自己王氏一门就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现在明白了?”

  “明白了!”王攸点了点头,神色颇为凝重的说道。

  “制砼一事,你不得大意马虎,而你姑父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后续之事和我以及你商讨,你既然将身家性命都赌了上去,那做父亲的我自然不能眼看着你犯错,是故有些事情要交代你一句,莫要到时候犯了忌讳,遭人嫉妒,反倒误了正事!”王子腾训诫道。

  “是!”

  “那就坐那吧,存周,你说吧!”王子腾命道,待王攸坐在椅子上后,贾政对王子腾拱了拱手,然后看向王攸,说道:“工部之事就不必再言了,攸哥儿的这封奏疏既然圣上准奏,那关于那物料一事不日就有调令传至,至于我今日前来,是想着和你说些别的东西,午膳之前,我和你父亲已经商讨过,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我们日后也好替你再铺些路,如此这般,你也可以走的顺畅些。”

  “自同德八年起,那年你十一岁,却高中会元,后于殿试之上圣上亲封探花,我也不清楚你老师临终前有没有对你说过此类的话,当然或许他也急了,甚至来不及替你安排妥当,而将这个事交给了我,甚至包括你姑父也一并算了进去。”贾政听见王子腾提起林如海,面露微笑,不断的颔首抚须。王子腾又说道:“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想来这道理你非常清楚,这两年你也做的很好,一面是因为你的性格,另一面则是为你老师守孝,需深居简出,而这些也让你少了许多麻烦。然而眼下这制砼一事,包括上月二十六日圣赐之深意,还有这月十三,十四两日你分别前往忠顺王爷,北静王爷府上拜谒,这无不表示圣上有意让你出仕,我虽在圣上面前累加保本,可仍旧不知圣意具体如何,此次工部一事对你来说算是一次政绩,做成了自然皆大欢喜,别人也不会小瞧了你,甚至你日后担任其他要务之时,所受到的阻力也会小些,若是做不成,那就正如你所说,看天意如何!”

  贾政又道:“朝廷虽不大重视工部,且工部地位不显,可工部毕竟是朝廷六部之一,个中官吏要员也着实不少,我们并不清楚圣意会如何安排你,但制砼之时,也少不得你在一旁协助观察,甚至指导。只是你年岁太轻,无论朝堂之上,还是衙署之内,都以资历排辈,而这也正是你做成此事的最大阻碍。是故若是你不日受命前往工部,少不得要受到一些诘难。”

  王攸听得自己父亲的一番话,心中反倒生出了一丝疑惑,当他看向王子腾时,王子腾目光之中也是颇具威严,似有警告之意,于是起身作揖道:“攸自当谨言慎行!”

  “但愿你真的能做到谨言慎行,莫要再像十六日面圣之时那般了!圣心包容万物,又怜惜你年弱无知,莫要被露出的一些才气迷了心,从而走错了路!”王子腾恳切之言中也多了一些怒意。

  “子腾兄长此言未免太过了些,文泱行事有准则,知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之理,兄长莫要给他太多压力才是,他毕竟还年少,难免意气,我们在一旁教导即可!您也莫要因此动怒才是。”坐在王子腾右手边的贾政劝说道。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怕他有一天会变成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可一旦上了称一千斤也是挡不住的!”王子腾指着王攸呵斥道,当即就将王攸先打发了出去。

  “唉!”贾政清楚王子腾这句话的隐忧之意,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做父辈的,做祖辈的,自是要为子孙们留一条后路,但有些事情往往会出乎意料之外,比方说这制砼一事,想到十七日自己那道那张纸之时,不也是茫然无措,想到这,贾政不免叹了口气,之后便是沉默不言了。

  “存周,此次之事还望你多多从旁协助才是!”王子腾拜托道。

  “兄长放心就是,若是换了旁人我是不信的,可文泱......”

  “知子莫若父,他虽做的比同龄人好上数倍,可他毕竟年轻,加之有时候也会固执己见,我生怕他不适合朝廷官场,虽有心教导,可我又是武将出身,论心计智谋远远不及如海,尽管摸爬滚打多年,知晓一些规则,可仍觉得深不可测,多有鱼龙混杂之乱象。这对文泱来说,实数杯水车薪!想来那份奏疏你也看了,虽说稚嫩了些,可那上面的个中言语,又都是他细细斟酌,着实是苦了他了!”王子腾一一评述道。

  “制砼若是成功,用于北河修堤,这般功在国家,利在千秋之事,必能使得文泱直入吏部,到那时你父子二人同朝为官,算是一场佳话!”

  “此事不提也罢,眼下只能替他解决这制砼一事才好,莫要忘了圣心难测之理才是!”王子腾劝告贾政道。

  “嗯!”

  “我那薛家妹妹住在贵府,着实叨扰了老太太,等此事过后,我写封书信过去,命她即刻搬出贵府则是。”王子腾告罪道。

  “无妨,都是自家亲戚,再说蟠儿那小子也是个极不省心的,还是放在眼前管教一番才是!”贾政摆手不介意道。

  “宝玉近来可好?”王子腾问道。

  “实在不成个体统,不说他有文泱一半之好,哪怕有珠儿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提到贾宝玉,贾政痛心疾首的说道。

  “宝玉过上几年,等大了就好了,宝玉的心性虽不及攸儿,但好在心地仁善,待人宽厚,这也是他的长处!”

  “尽管这荣国府不是由我袭爵,可我这一房将来终究还是要托给宝玉的,正如兄长刚才所言知子莫若父,这掌家之人太过仁善不怎么好!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

  ......

  自腾云斋被打发出来的王攸回到了青云轩,发现了桌上多出的两套衣服,皆是由绸缎制成。

  “攸大爷,这是鸾大姑娘不久前让岚儿和符儿一并送来的衣物。”绛墨端了盆清水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

  “陶砚,更衣!”王攸知晓后,对一旁的陶砚吩咐道。

  “大爷还是先洗洗吧,这一头的汗,若是不小心沾到了这白净的衣服上,就不大好看了!”陶砚建议道。

  “嗯,也好。”

  在两人的服侍下,王攸穿上了新衣,就连顶上的小冠也没忘了摆正,一番拾掇之下,王攸站在了全身镜前。

  “大爷这般模样真是好看!真不知道若是回了园子,我们姑娘看到了,会是何等反应?”绛墨笑着说道,陶砚也在一旁不断点头表示赞同。

  王攸笑了笑,转身对二人说道:“你们姑娘想着让你们二人回去呢,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

  绛墨回道:“攸大爷做主就是!”

  “并非我不愿遂了你们姑娘的意,只是当时我有自己的打算,而现在我仍然有自己的打算。”王攸看着二人,郑重说道。

  “奴婢能多嘴问一句吗?攸大爷您如今的打算是为了我们姑娘好吗?”陶砚丝毫不忌讳的说道。

  “确然!”王攸当即回道,“有些事情我还没搞清楚,是故你们这还需等等。”

  “我们唯一担忧的就是姑娘,姑娘名下的产业若是被那些小人私吞了,我等又以何颜面去见老爷和太太!”绛墨戚然说着。

  “账簿上我看过,这京都也就只有四处产业,除却城外以西二十里处的一处田庄有着近二十亩的地,还有北城离宁荣街不到十里名为‘朋来’的酒楼,这剩下的一家茶叶作坊和另一家丝织作坊你们可知道在哪?”王攸询问道,“一个月前,我记得你们和我说过老太太安插了人手进去,这人手想来也不过就前二者罢了,若不是你们姑娘提醒,想来你们至今都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攸大爷,其实是五处,那朋来酒楼斜对面的一家绸缎铺子也是姑娘得,只是这绸缎铺子掌柜的和丝织作坊的掌柜是同一人,这账面便是做在了一起。”陶砚纠正道。

  “我问你们,这五处产业领头的人可互相认识?”

  “田庄的庄头您应该见过,是林宅的管家之一。”

  “哦?我见过?”王攸显得有些惊讶。

  “我们老爷身前有三位管家,去世时,只留下两位,只是这两位管家素来不和,老爷便将其中一人派至京都管理这面产业,而另一位则留守扬州。”

  “这般也好!省却了诸多麻烦。”王攸对林如海的安排着实心悦诚服,实际上他也忌讳这管家之间过于团结,容易造成奴大欺主的现象,这两人不和就是最好,这样则能维持平衡。

  “大爷,老爷让小的过来问问今日你可随贾家姑老爷回那面府上?”门外,一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

  王攸掀起帘子,出了门,说道:“去回老爷,就说我等太太回来,若是太太今日回来迟了,那便明日过去。”

  “是!大爷!”小厮急忙小跑着出去传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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