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死而生

瑟西说谎了，不过没关系，他一直知道。

但是她不曾说过，他是一个复生的死人。

这话不准确，死去的加诺不曾复生，那个命中注定拯救世界的暗影龙已经死去了，活着的是一个不知道由谁铸造的灵魂，是一个暗影龙的替代品。

他想起瑟西告诉过他，他是最好的；她说谁都可以成为更出色的暗影龙，但没有人能成为他；她说他生来便是暗影龙，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她说暗影龙属于加诺，它是他的一部分，而不是他的外壳。

说谎，都是说谎。生来就是暗影龙的人已经死了，谁都可以是他，暗影龙这个身份从不属于一个捏造的灵魂。

但那又怎样？

正如瑟西所说，比他更精于魔法的人比比皆是，比他天赋更高的人也并非不存在，比他更了解这片大陆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如今承担这一切责任的是他，是他跌跌撞撞挣扎着赢下一场又一场胜利；是他拯救诸神之泪的受害者；是他在极北之地战胜了墨尼；是他被龙息铸骨；是他杀死了弗洛狄；是他来到了白叶城，找到了命运之塔；如今，也是他在这灵魂之海，接受试炼。

送葬者们问他，就算他是暗影龙血脉，难道就能证明他是那位命定的救世主吗？

他自然不是，那位命定的救世主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他，他会实现那个救世的预言。

克斯提亚漂浮在空中，看着加诺在灵魂之海中龙化。只有灵魂能进入灵魂之海，坠进去的生物，都会在灵魂的侵蚀下失去肉体与意识，只留下纯粹的灵魂和记忆。在加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正在缓慢褪去理性。

加诺并不曾在记忆中沉溺，他很快发现了他身体的变化。他只是惊讶了一瞬，却又立刻开始冷静地思考如何应对。他要如何处理这些灵魂？他没有学过死灵魔法，也不曾接触亡灵魔法，他要怎么直面灵魂的伤害。

灵魂触及了他的精神，试图融化它，但是他的脑海深处悠悠然地响起了一段旋律，那是维熙雅镌刻在他灵魂的东西。

维熙雅说让他必须记住，可是她甚至没有给他遗忘的权力。

他用龙语吟唱死之歌，几乎是无师自通的，他将其转化为了龙语。龙语的语言构成与其他所有语言都截然不同，那是天生的咒言，是天生的魔法指令。死之歌的指令得以强化，甚至可以作用于灵魂之海。

灵魂消融，直接转化为魔力，升腾澎湃，源源不断地涌入位于另一空间的死灵圣殿，克斯提亚那双能看见灵魂的双眼注视着这些灵魂消失，成为他们赖以生存的魔力。

本该如此，他们由魔力转化而来，由灵魂之海落入母亲腹中，成为胚胎，继而拥有意识。那么死亡之后，意识消散之后，那些灵魂自然也应该重新化为魔力，重新落入循环。生灵总是越来越多，灵魂总是越来越多，所需要的魔力也是越来越多。只是在循环中魔力总是不断损耗的，终有一天，这片大陆将无力依靠死灵一族维系生死。

平衡早已被破坏，他们注定消亡，即便这次躲过了黑荆棘，那么下一次又会是什么呢？公爵大人将本该毁灭世界的灾厄判处死刑，封印了荆棘之野，维系了大陆的平衡。暗影龙就算再次封印荆棘之野，那又怎样？打破了的平衡不会自己回复，只有足够多的死亡与牺牲才能弥补。他们会认知到的，他们会知晓这是他们自己应当面对的灾厄。他们不该寄希望于公爵大人的垂怜，又或者是暗影龙的自我牺牲，他们应该自己解决。

这是生活在这片大陆的生灵注定要走的路，他们不该等待别人的拯救。

那位早逝的暗影龙灵魂逐渐消融，然而那些魔力并未落入死灵圣殿，它缓缓地包裹住加诺，缓缓地奔赴自己不曾有机会经历的未来与过去。

加诺与自己的死亡和解，他先前的一切迷茫与不安终究落到了实处。他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而他的确是被抛弃的；他以为自己无法在人与龙的任何一方获得归属，而他的确不属于任何一方；他以为自己在生死中反复，而他的确并非生者；他以为他只是一个面对荆棘之野的工具，而他的确只是为了弥补真正的救世主之死而被创造出来的；他以为他可有可无，而他甚至本身就是做为替代品而诞生的。

所有他以外的那些，都不是他的自怨自艾，都是他的直觉叫嚣着给他展示的真实。

瑟西的那些言语，也并非沾糖的鞭子，并非贬低他又迷惑他，她只是叙说了事实，然后又给了他安慰。

他从逝者的灵魂中挣脱，抓住那些语句中的肯定与勉励，从死亡中，走向独属于自己的生命。

他就是他，一个有意识的，承担了不属于自己却必须背负的责任的造物罢了。


　　https://www.lvsewx.com/books/20/20179/8252427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ewx.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e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