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之歌

维熙雅伸手，隔着镜子抚摸加诺的面容。她的相貌和那位扮演她的艾铂帝国女人极其相似，只是她的眉眼间更加冰冷锋利。

        夫人蜷缩在镜子前，发出濒死的喘息声。加诺问镜中的维熙雅：“我看到了你的痛苦，那你为什么要让别人也来承担这份痛苦？”七圣者死去后便会换一个人继承职责，可是想维系这无尽的循环，她不能死去，那么只能找人来代替她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扮演着维熙雅和她的未婚夫，只要他们能一直循环下去，只要他们没有步入死亡的选择。

        如何死亡？不，他们没有死去，只是被困在镜子里。

        维熙雅默不作声，只是依然冷冷地看着他。这么一看，维熙雅和夫人气质截然不同，维熙雅同样温和可亲，但是她敛起笑意时，却透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她毕竟是这座城的统治者。

        加诺继续问她：“她来自艾铂帝国，为什么几百年了，她未曾死去？”维熙雅终于展露了一个冰冷的笑意，她说着什么，但是透过她的唇形，加诺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同样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她炽热地向任何人投注爱意，却从不理解一切因何而起，她以为复现一场完美的爱情就可以活下去，但她根本什么都不理解。”加诺沉默片刻，近乎粗鲁地说：“我还以为您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往复循环，谁知道是为了你那无用爱情的无病呻吟。”

        维熙雅并不生气，她只是呢喃着说：“我为什么要为了保护什么而使用权能呢？我为什么不能独独为了我自己而使用权能呢？”加诺摇了摇头，他说：“你当然可以为了你自己使用权能，但你不应该让他们做为你的代价牺牲。”他扫视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夫人，追问道，“你还是未曾告诉我，为什么折磨了她几百年，我不相信，这里这么多被你囚禁在镜子里的人，每一个都尝过爱情的滋味。”维熙雅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依然温柔，她轻轻地说：“折磨？折磨她的……明明是你啊……”

        她扫视一眼加诺，问他：“那么你呢？你觉得我是囿于情爱的浅薄女人，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高尚的情感，盲目地坠入一场又一场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困境？拯救世界的雄心壮志？扪心自问吧暗影龙，现在支撑着你的，有多少是拯救世界的大爱？”无数镜子环绕着加诺，那些人的尖叫哀求突然之间传出了镜子，潮水一般挤压进加诺的大脑。加诺一阵头晕目眩，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这里无尽白昼，没有丝毫阴影。而维熙雅也不见踪影。

        “你对暗影龙的能力很了解啊。”加诺环顾四周，在这里，连他握紧的手中都不见丝毫黑暗。维熙雅轻飘飘地说：“我当然会履行我的职责，既然如此……就不用在乎我是怎么履行的。你觉得我是个头脑空空的轻浮女人，那便这样以为好了。”

        她的声音似乎就在加诺耳边，她轻柔而冰冷地询问：“暗影龙，你为什么会认为……毁灭者会拘泥于十二天的舞会？”

        加诺一怔，迅速转过身，但是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不可描述的情绪直接入侵了他的大脑，撕裂他的精神，搅动他的灵魂。无尽的恶意浸染蚕食着他本就脆弱的精神，加诺本来就并非坚韧之人，他靠着摇摇欲坠的执念走到这里，然后在毁灭者的精神攻击面前溃不成军。

        他捂着头，却死死地拽着那一丝提示，毁灭者维熙雅并不在意这个舞会，那么为什么要循环这十二天……这十二天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她说她并非囿于情爱……那她为何要将没落的白杉城固定于婚礼前的十二天？她为什么对着发难的小国毫无作为？她并不软弱，甚至有些冷酷无情，如果她真的那么在意白杉城，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如果她不在意白杉城是否存在，那她为什么要让白杉城陷入循环？一时兴起？维熙雅说她在履行职责，什么职责？

        与此同时，加诺释放出魔力，他让魔力充斥整个空间，试图探测这片空间的大小。但是龙族庞大的魔力犹如石沉大海，没入光明中。他捂着头，嘶声询问：“你是在白杉城衰弱后将它拖入曾经的辉煌的？对不对？”精神浸染停止了，维熙雅带着缱绻的笑意，说：“暗影龙，你以为，什么是毁灭？”

        “死亡不是毁灭，衰弱不是毁灭，遗忘不是毁灭。”他直起身，看着不知在何处的维熙雅，“从未存在，才是毁灭。”

        “你在毁去白杉城的存在，你说这是职责，那么，为什么，白杉城仅仅是存在，便会导致灾厄？”加诺握住凛冽之刃，在这片毫无阴霾的空间中，凛冽之刃的寒意都仿若染上了光辉。

        维熙雅沉默了片刻，她缓缓开口：“因为白杉城的建立，摧毁了命运之塔。只要白杉城存在过，那么命运之塔就不可能出现，除非它从未存在。暗影龙，你想去命运之塔，就必须让我毁灭白杉城，以这千镜之宫数百人的血祭，换取白杉城的毁灭。”“你是说，他们还活着？活在这一面面镜子之中？”加诺一边问话，一边将凛冽之刃缓缓刺进自己的心脏。

        “永冻的极北之地为什么能出现这么一座白杉城？它靠什么生存？他们靠什么生存？什么支撑着这个毫无生产力的城市繁华？商业也需要交易的物品，谁会跑来极北之地贸易往来？”

        “白杉城覆盖了命运之塔，依靠十位魔法使给命运之塔的加护之力，依靠命运之塔留给未来的希望之门，欣欣向荣。他们献祭了世界未来的安危，换取此刻的繁华靡丽。它必须从未存在过，它存在的那一刻那扇通往死灵圣殿的门就关上了，就再也无法开启了，只有将它的存在剥离，欺骗时间，欺骗过去，才能再次打开那扇门。我必须毁灭这里。”

        暗影龙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如他所想，他是纯粹由阴影而生的龙，他的血液，是无法被照亮的黑影。

        加诺惨白着脸，说：“侵蚀。”阴影迅速侵蚀着这片无垠的光亮。维熙雅的声音和他重叠：“覆盖。”暗影吞噬一切，他看见隐匿于光明背后的维熙雅。她并不美貌，素净的脸上神色温柔，暗影触碰到她然后毁灭无形。维熙雅一身端庄的海蓝色长裙，褐色的头发盘起，她注视着面前的镜子，镜中是繁华的白杉城，那样美丽的城市，正在一点一点崩溃，加诺血液中的阴影在维熙雅的指引下覆盖整个城市。她抚摸着镜子，告诉加诺：“献祭未来获得的繁荣，自然应当归还给未来。我必须要用这些人的死将白杉城从未存在的事实铭刻于整个世界的历史。”加诺自背后将凛冽之刃送进她的心脏，语调平静：“您属于白杉城，这份牺牲，自然也包括您的死去。”维熙雅并未回头，连呼吸都未曾错乱一分：“那是自然，我只是为了等你才将这个早该没入历史的城市保存到现在的。暗影龙，这些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

        加诺低低地笑着，将匕首刺得更深，他叹息着说：“他们要怨只能去怨瑟西·索恩修斯。她将我拉进这场盛宴，她逼着我奔赴一个个战场，我造成的杀戮和死亡，都是她的错才对。”

        维熙雅注视着崩毁的白杉城，她说：“暗影龙，接下来的一切，你都要记好了，你一定要记住一切。”

        她向前一步，走入镜中，走进历史中的白杉城。渺茫的歌声响了起来，他听不懂，却能理解那歌声中蕴含的力量。

        死亡的歌声拉扯出他们的灵魂，但是那些灵魂并没有归入死亡圣殿，命运之塔覆灭后出生在白杉城的人，他们的出生便记录了命运之塔的毁灭，所以，这些灵魂不能被记录下来。于是他们在空中消散，化为毁灭的养分。白杉城消耗的资源再度出现，那些在寒冬的夜晚取暖的木柴又变成了森林。镜中的男人和女人哭泣着尖叫着坠入白杉城的毁灭中，他们的存在被吞噬，然后由此，将白杉城从未存在的事实刻入他们的时代。迷路的精灵死去、在巨龙时代逃亡而来的兽人死去、战争中流窜的难民死去，最后，便是来自艾铂帝国的夫人。

        白杉城在艾铂帝国时代便可以毁灭了，但是维熙雅为了等待加诺，足足拖了数百年，于是夫人也在这里等待了数百年。

        歌声并未停止，夫人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向镜面，她哭泣着向加诺伸出手，热烈而颤抖着亲吻他的脸颊，她哭着告诉他：“我是埃莉诺，我的名字是埃莉诺，我不叫维熙雅……”她带着幸福的笑容举办了数百年的舞会，如今，她终于可以哭了。

        而加诺将她推入镜中，安静地告诉她：“现在，你终于可以死去了，你本来数百年前就应当死去了。”

        埃莉诺试图拉着他的手，但却被镜中蔓延的阴影吞噬。

        维熙雅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有七圣者才能去往命运之塔，而我将你的血液浇筑于塔身，现在，你才能到达那里。你记住了我的歌了吗？你记住一切了吗？”她的声音愈来愈缥缈，加诺下意识上前一步，几乎被那镜面吞噬。无尽的悲伤没入他的意识，重塑了他的精神，于是他本来疯疯癫癫的大脑突然清晰了。而那面镜子终于变为纯黑，再也看不见白杉城。

        “进去吧，这就是进入命运之塔的门。”

        加诺回过身，提卡依然苍白着一张脸，但他的断臂终于不再渗血了。

        提卡看着那扇镜面，依然波澜不惊：“命运之塔位于红林以北，极渊以南，它曾经那样耸立在阿斯莫德大陆，然而却从未有人造访过。因为只有七圣者才能进入命运之塔，为了让你能够进入，她等了你几百年。”加诺不再多问，他走向镜子，伸手触碰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他回头看向提卡，询问：“只有七圣者才能进入命运之塔，那你是哪一个？行刑者？审判者？”七圣者已经出来三个了，提卡会是第四个吗？

        提卡伸手将他推入镜中，他回答道：“我是毁灭者，游荡数百年而又复生的毁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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