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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一章 -111


寺庙外的斜坡下,陶丽和原木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我们一来,陶丽就让大家一起去往赤峰县城。

        陶丽悄悄告诉我说,赤峰县城有一家绸缎店,我们要连夜把铜盔送过去,免得夜长梦多。绸缎店会把铜盔安全送往南京,只要铜盔不落在日本人手中,和心怀鬼胎的江湖人手中,铜盔就是安全的。

        此前我找过药材店,药材店是日本特务的据点,这家绸缎店可能是陶丽他们的联络据点。

        我们向着赤峰的方向一路疾进,月亮隐进了云层里,满天星光闪烁不定,突然,夜风中送来了一股焦糊味。越向前走,这股焦糊味越浓郁。

        奇怪,怎么会有这股气味?此前的很多个夜晚,我在赤峰县城来去自如,从来没有闻到过这股气味。在我离开的这几天里,赤峰县城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天色渐渐明亮,远处的景物像浮出海面一样渐渐明晰。我们继续向前飞驰,突然,陶丽说:“看!看!”

        我顺着陶丽的手指望去,看到赤峰城墙上,随风飘扬着一杆太阳旗。

        原木说,他在当地生活了很长时间,熟门熟路,进城去探听虚实.

        陶丽对原木说:“你去绸缎店看看,看店老板在不在,如果在,你就告诉说夜莺在城外。我们黄昏在这里见面。”

        原木步行去了赤峰县城,我们打马离开了,一直向着北部疾奔。北部的草原上,羊群和马群依旧安详地游荡,牧民们甩响了长鞭,啪啪的清脆的鞭声在辽阔的草原上传得很远,间或还有人唱起了长调,那种尾音拖得极长的歌声低回婉转,听起来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他们并不知道,此时赤峰的城头上已经换了旗帜。

        我们来到了一座山岗上,山岗上有几棵低矮的楸树,我们刨挖了一个深坑,用衣服包裹着铜盔,埋在了里面。为了能够辨认,陶丽还把一条红布,绑在了一棵楸树上。

        我们坐在山岗上,等待黄昏。

        黄昏时分,我们来到了和原木分手的那个地方。原木在那里等着我们,陪同原木来的,还有一个下巴长满胡子的中年男子。

        陶丽问那个中年男子:“做一件缎子棉衣,需要多少布?”

        中年男子说:“男人五尺,女人四尺。”

        陶丽又问:“我只要二尺。”

        中年男子说:“二尺是给小孩做的。”

        陶丽扑上去,抓住中年男子的手问:“管家,城里什么情况?”

        中年男子说:“夜莺,你辛苦了。两天前,日本人占领了赤峰县城,守军虽经过一番激战,但寡不敌众,日本人不但出动了上千人,还出动了坦克和飞机,对赤峰县城狂轰滥炸。绸缎店的人都撤走了,只剩下我在等你。今天早晨,就在我准备也离开的时候,等到了这位小兄弟。”

        中年男子指着原木。

        陶丽说:“铜盔找到了。”

        中年男子说:“上峰有令,找到铜盔后,转移到北平,交给北平站。”

        陶丽说:“日本人占领了赤峰,这一路上怎么运走铜盔?”

        中年男子说:“日本人不是仅仅占领了赤峰,而是占领了整个热河。日本人来的时候,热河省主席汤玉麟一枪不放,就逃走了,日本人占领了热河省府承德。守卫赤峰的是孙殿英的部队,尽管进行了顽强抵抗,但还是沦陷了。我们要把铜盔运到北平,这一路上尽管会有风险,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中年男子从身后取出了一个硕大的柳条箱,箱子里有一个木板夹层,夹层里可以放置隐秘的东西,而无论是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我看不到机关。中年男子接着说:“赤峰南有一支驼队,我们只要把柳条箱交给驼队,他们就能够夹在货物中,平安运往北平。”

        夜晚,陶丽和中年男子从楸树下挖走铜盔,就要运往南方,我急忙追问中年男子:“赤峰监狱怎么样了?警察队长怎么样了?”

        中年男子说:“日本人占领了赤峰后,监狱看守各自逃散,狱中的囚犯也各奔东西。警察队长在日本人攻打赤峰时,已经提前逃走了。”

        我喘着粗气问:“警察队长家里有很多宝物,你知道吗?那些宝物怎么样了?”

        中年男子说:“警察队长家里的宝物,全城人都知道。日本人快要占领赤峰的时候,警察队长坐在运载宝物的车,向外逃走了。他家被一抢而空,剩下的宝物也都被抢光了。”

        我打了一个寒颤,问道:“你知道警察局长去了哪里?”

        中年男子说:“兵荒马乱,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再说,草原这么大,想找也找不到。”

        我心中痛悔万分,我的大钻石啊,晋北帮用鲜血和人名换来的大钻石啊,就这样丢失了。

        陶丽和中年男子向南行走,原木返回了赤峰。我和燕子继续寻找老乞丐。

        临分手的时候,陶丽说:“如果你们以后有什么不如意,就来南京找我吧。”

        他们的身影愈走愈远,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那边,我和燕子站立在空旷的大草原上,茕茕孑立,一种巨大的孤独,攫住了我们的心。

        我们心中记挂着大钻石,那是凝结着晋北帮生命和鲜血的一颗宝物,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警察队长的手中。赤峰向南,有一条道路,我们沿着这条道路向南追去。

        仅有的两匹马让给了陶丽和中年男子,原木又进了赤峰县城,我和燕子只能步行向南。

        草原非常大,日本兵非常少,所以,当时的日本兵占领了城镇后,再也无法分出兵力进行巡逻扫荡,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见到日本人。

        有一天,我们来到了一个叫做普家堡的地方,这个地方居住着上千户人,房屋建筑已经明显带有汉民族的特点,砖木结构,门窗南向。普家堡有一家饭馆,我们走进去吃饭。

        叫了一盘芝麻煎堆,两张大饼,尚未开吃,就看到门外走进了两个乞丐,一样高低,一般胖瘦,一样的容貌,只是一个皮肤略黑,一个皮肤略白。黑乞丐把打狗棒靠着桌子放下,看着我们,唱了起来:

        挨过打,受过骂,

        好歹学会江湖话;

        江湖话,江湖口,

        走遍天下交朋友;

        说朋友,道朋友,

        秦琼当过马快手;

        马快手,瓦岗寨,

        一呼百应好汉来。

        ………

        我和燕子交换了一下眼神,感觉两个乞丐不简单,一出口就会唱莲花落,绝不会是寻常乞丐。以前在大同的时候,虎爪讲起江湖规矩,说江湖上有一个丐帮,如果遇到会唱莲花落的人,要特别留意,这肯定是丐帮里的人。

        黑乞丐唱完了,白乞丐接着唱:

        眼前一男又一女,

        男的长得赛罗成,

        女的更是美如花,

        人人见了人人夸。

        盘中大饼圆又圆,

        吃上一年又一年。

        ………

        听他们这样说,我和燕子都禁不住心花怒放,让他们坐在了对面。他们也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拿起盘子里的芝麻煎堆吃了起来。和寻常的乞丐不一样,他们的吃相很文雅,用手指撕下一小块,放进嘴巴里,闭上嘴唇,慢慢咀嚼着。他们的眼神中,也没有寻常乞丐那样的卑微和胆怯,而是从容坦然。

        吃完了一个芝麻煎堆,黑乞丐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说:“我们想去南边。”

        黑乞丐说:“南边就别去了,我们是从南边来的。日本人在前面设了路卡,盘查过往行人,看到有外地人,就抓起来,丢到卡车上,拉到煤矿里挖煤。看二位,不是本地人。”

        我说:“我是晋北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黑乞丐说:“二位的穿着打扮,长相容貌,一看就是外地人。”

        我好奇地问:“你们是哪里人?怎么当上了乞丐?”

        白乞丐说:“我们是孪生兄弟,出生在承德。我们家家产万贯,也都娶妻生子了,但是我们就喜欢当乞丐,每年都要有大半年在江湖上飘。”

        我感到很奇怪,就问:“你们有家有舍,干嘛要当乞丐?”

        白乞丐说:“兄弟有所不知,丐帮里有一批人,就像我们这样的,叫做雅丐。我们做乞丐,不图钱财,不贪物品,只图逍遥自在,随处浪迹。”

        我非常惊讶,就问:“江湖上真有丐帮?”

        白乞丐说:“当然有啊,丐帮属于江湖上当相的。”

        我愈惊讶了,当年师父凌光祖说过,我们算命的属于江湖上的相,是因为我们足智多谋,而丐帮居然也自称当相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用江湖黑话说道:“大家都是吃隔念的,我是江相派。”

        白乞丐脸露喜色,他说道:“既然是自己人,我但说无妨。从古到今,江湖行当分为巾、皮、李、瓜,从事这四个行当的,统一称为相夫。算命、相面、占卜,称为巾行;医病、卖药、治伤,称为皮行;变戏法的,称为李行;卖艺的,称为瓜行。而丐帮在江湖上,行动自如,虽然不属于哪个门派,但每个门派都有接触,所以,也可以说是江湖上当相的。”

        以前听师父凌光祖说,算命的人普遍很自负,自称江湖上的宰相,所以,叫做江相派,而今天第一次才听到乞丐也把自己叫做当相的,可见江湖上每个行业的人,都认为自己所在的行业是最了不起的,就连叫花子也不例外.叫花子,是北方人对乞丐的蔑称。

        吃晚饭后,我们一起走出了小饭馆。这里只有一条南北向的道路,道路两边是茫茫无际的草原,草原中点缀着一些房屋和一些蒙古包。我问那两个乞丐:“你们要去哪里?”

        两个乞丐说:“浮萍无根,两位要去哪里,我们就陪着去哪里。”

        我说:“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南边不能走了,我们只能去找师祖。”

        他们问:“师祖在哪里?”

        我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在草原上,在一个丐帮做头领。”

        黑乞丐说:“啊,那是帮主了,是黄杆子,还是蓝杆子?”

        我用探寻的眼睛看着燕子,燕子也用探寻的眼睛看着我,我们都不知道黑乞丐说的是什么意思。我问:“什么是黄杆子,什么是蓝杆子?”

        白乞丐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反问道:“师祖没有给你说丐帮的祖师爷是谁吗?”

        我说:“没有啊。”

        白乞丐说:“也难怪你听不懂丐帮的行话。丐帮的祖师爷是朱元璋,朱元璋少年时做过和尚,也做过乞丐。有一年,朱元璋快要饿死了,两个老年乞丐给他饭食,救活了他,朱元璋后来进南京城做了皇帝,就到处寻找这两个老乞丐,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朱元璋要给两个老乞丐封官,两个老乞丐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要做官;朱元璋又给两个老乞丐很多钱财,两个老乞丐说人活一生,吃饱喝足就行,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朱元璋在南京城留不住两个老乞丐,只好送给他们每人一把拐杖,一根拐杖上绑着黄布,一根拐杖上绑着蓝布,并封他们为丐帮帮主。后来,乞丐江湖上就将帮主称为黄杆子和蓝杆子。”

        燕子问:“黄杆子和蓝杆子有什么区别?”

        白乞丐说:“荒杆子指的是汉族以外的帮助,蓝杆子指的是汉族帮主。”

        我说:“师祖是大同人,肯定是蓝杆子了。”

        白乞丐接过我的话头说:“早就听草原上出了一个蓝杆子,甚有能耐,没想到居然是二位的师祖。”

        我急忙问:“你们认识师祖?”

        白乞丐说:“我们哪里有这种福分,只是听说他老人家的大号。”

        我和燕子听了,心中都充满了难言的落寞。茫茫草原,广袤千里,哪里才能找到师祖。

        我们一路向北,看到天色渐渐阴暗,放眼望去,四野一片苍茫,没有人烟。我心中焦急万分,不知道今晚住在哪里?

        两个乞丐却并不着急,他们离开路面,走到草丛中,从腰间取出弯刀,割开荒草,把荒草聚成草堆,然后围绕草堆挖了一个圆圈。他们说:“今晚我们就谁在这里。”

        然后,四个人分头寻找柴禾,很快就在草堆上堆成了高高的一堆。白乞丐从怀中取出火柴,篝火熊熊燃烧起来。

        睡在温暖的火堆旁,看着满天的星星,两个乞丐说:“这就是我们最想过的日子,这种日子,花多少钱都买不到。”

        我问:“你们怎么叫雅丐?”

        白乞丐说:“乞丐要分好多种,一般分为文丐、武丐、雅丐。”

        我好奇地问:“怎么分的?”

        白乞丐说:“文丐就是吃拉弹唱的乞丐,比如街头演唱的,走村串巷的说书艺人,都是文丐;武丐就是街边耍把式的,耍蛇的;雅丐就是只喜欢过这种流浪生活的。”

        我想起了以前在马戏团的日子,就问:“耍马戏的是不是归入乞丐行当?”

        白乞丐说:“耍马戏的不算。乞丐按照乞讨方式,可以分为四类,四类里面都不包括耍马戏的。”

        我兴趣大增,说道:“想不到乞丐行当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白乞丐说:“江湖上每个行当都学问大了,你一辈子都学不完。乞丐按照乞讨方式分四类,第一类是闯江湖的,江湖上叫响丐,行踪不定,碰瓷的、摆棋摊的、敲平鼓的、吃竹林的、唱大戏的,都属于这一类;第二类是在一个固定地方,编个理由乞讨的,江湖上叫靠死家的,一会说自己家遭了水灾,一会说上学没钱了,一会说钱夹子被偷了,都属于这一类;第三类是沿街乞讨,江湖上叫做吃冷饭坨的。前三类中,第一类是卖艺的,第二类是行骗的,第三类是真正行乞的。第四类,那就是干杀人越货勾当的。”

        我觉得不可思议,乞丐怎么会杀人越货,那不成强盗了。我刚想问,突然看到远处有几匹快马飞驰而过。夜色茫茫,怎么夜半还有赶路的?

        白乞丐说:“天下大变,天下大乱,夜晚都有急急赶路的人,但是无论是哪路人,都不会难为乞丐,因为乞丐已经是社会最底层了。”

        白乞丐接着说:“正因为这样,所以很多作奸犯科的人,就把乞丐行当当成了避风港,在外面犯了罪,担心被缉捕归案,就假扮成乞丐,这类人就是第四种乞丐。第四种其实就是假乞丐。这些人入了乞丐行当,依然贼性不改,坑蒙拐骗,杀人越货,草菅人命,这些人,其实就是乞丐行当的败类。以后,你遇到这类人,千万要提防。”

        黑乞丐一直在倾听我们谈话,听到白乞丐说到第四类乞丐,他插话说:“这第四种乞丐,最可憎的还是采生折割。”

        燕子坐起身问:“什么叫采生折割?”

        黑乞丐说:“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我正想继续追问,突然远处又响起了马蹄声,马蹄声密如骤雨,这次,有十多个人,十多匹马。我们的视线一齐被吸引了过去,今晚这是怎么了?刚刚有一批人骑马经过,怎么又来了一批人?

        这十几个骑马的人向着我们奔过来,月光下,能够看到他们手中闪烁的长刀。黑乞丐说:“不好。”他把自己的破烂衣服脱下来,丢给了燕子,让披在身上。白乞丐手抓两把泥土,搓在燕子脸上,然后说:“坐在地上不要动,不要说话。”

        骑马的人走过来,十几匹马喷着响鼻,围着篝火和我们转圈,他们穿着黄色的军装,篝火忽明忽暗的光亮照着他们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一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另一个人喊道:“太君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他居然是纯正的当地口音。

        黑乞丐点头哈腰地说:“我们是要饭吃的。”

        那个叽里咕噜的人又说了一串话,当地口音说:“太君问,有没有看到骑马的人走过去了?”

        黑乞丐说:“没看见,我们一直在这里烤火。”

        我们三个都站着,燕子坐着,用黑乞丐的破烂衣服包着他的头和上半身。另一个叽里咕噜的声音指着燕子说了一通话,当地口音说:“他是干什么?”

        黑乞丐弯腰鞠躬说:“他是我儿子,打摆子好多天,站都站不直,再活不过几天了。”

        几个叽里咕噜的声音在一起商量片刻,然后沿着来路跑远了。我们又坐在了火堆旁。

        我问:“这些说话叽里咕噜的人就是日本人?”

        黑乞丐说:“可不是咋的?坏透了,在承德烧杀抢掠,我们全家都逃到了北平。世道要大乱了。”

        我问:“日本人咋这么坏!北平就安全?”

        黑乞丐说:“北平有29军守着,暂时还没事。我们世代生活在草原,离不开草原,草原是我们的,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地方,不是他日本人的。”

        我又问:“刚才那些人里,咋还有一个会说本地话的人?”

        白乞丐接着说:“那就是汉奸,也许是蒙奸。这些败类比日本人还坏,和日本人狼狈为奸,他们就是狼群里的狈。这些坏种去追前面那几个人,那几个人肯定就是好人了。”

        我陷入了沉思,今晚第一次看到了全副武装的日本人,第一次见到了狐假虎威的汉奸,草原真的变天了,以后该怎么办?是继续寻找师祖呢,还是返回晋北?

        黑乞丐说:“你们还是向西走吧,向西是最安全的。你带着如花似玉的一个媳妇,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走,咋能不碰到鬼?”

        我用疑惑的眼睛望着黑乞丐。黑乞丐接着说:“从这里向东,是东北,都被日本人占了两年;从这里往南,是承德,也被日本人占了;往北,是无人区,不是饿死,就是被狼吃了;只有向西一条路,兴许日本人还没有打到西边。”

        我问:“西边是什么?”

        黑乞丐说:“塞北四省嘛,从东向西依次是热河省、察哈尔省、绥远省、宁夏省。我们现在就在热河省,热河呆不住了,我们就向西走。”

        我们围着篝火,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那晚,我一直没有睡着,想着这些天生的事情,本来想着日本人来了,和我们这些走江湖的没有关系,打仗那是军队的事情,然而没有想到日本人来了,江湖也全乱套了。

        黑白乞丐睡着了,燕子也睡着了,我把她抱起来,让她的头枕在我的腿上,这样她会睡得更舒服一些。远处,传来了狼群的嚎叫,然而那晚我一点也不害怕,和日本人比起来,草原狼反而显得很亲切,它们和人类一样,是草原上的生物,它们和人类相依相存,在这里生活了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而日本人,才是草原共同的敌人。

        天亮了,我们决定向西走,白乞丐说,从这里向西,穿过一片灌木林,就有一条通往多伦的道路。

        当时,多伦属于察哈尔省管辖。察哈尔省的府是张家口,热河省的府是承德,绥远省的府在归绥,归绥是今天的呼和浩特,宁夏省的府在银川。

        天空很蓝很亮,云朵洁白无瑕,像洁白的羊毛一样在远处的天空中层层堆积,草梢上站立着不知名的鸟雀,它们无忧无虑地唱着情歌,声音宛转悠扬,清脆悦耳,它们还不知道,这片草原已经属于该死的日本人的了。

        在灌木丛里,我们看到了一个砍柴的男人,男人满脸怒气,似乎把所有仇恨都泄在了灌木上。两个乞丐和他攀谈,他说,他本来是一个猎户,在这一带打兔子狍子,可是日本人来后,收缴了他的枪,说凡是有枪的人,都是对日本帝国不满的人。日本人还把土地收了,把牛羊收了,让所有人都给他们干活,只给大家一点点吃的,勉强能够活命。这个男人说:“我祖先成吉思汗就在这片草原上打猎,打下了一片江山;大明家来了,我们还在这里打猎;大清家来了,我们也在这里打猎;大个子来了,我们照样在这里打猎;怎么日本人一来,就要收我们的枪,收我们的地,收我们的羊?”

        大个子是塞北人对冯玉祥的称呼。

        穿过灌木丛,果然看到有一条通往西边的道路。道路狭窄漫长,像一条带子一样铺到了天边。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一棵树木,孤独地站立着,像一个孤独的诗人。

        我想起了昨晚的话题,就追问白乞丐;“什么叫采生折割?”

        白乞丐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着,黑乞丐凑近我,悄声说:“你一定想要知道也行,可千万别让你媳妇知道了,太残忍了,实在太残忍了。”

        我问:“到底什么事情?”

        黑乞丐等到我们和燕子相距二三十米,这才告诉我说:“采生折割是乞丐江湖的黑话,意思就是用诱骗的方式,将幼童骗走,也有强行绑架的。如果是女孩,就卖到窑子里。如果是男童,长得俊俏的,就卖给马戏团之类表演杂耍的,马戏团一般会把一整张黑熊皮或者狼皮,紧紧地缝在男童的身上,这样男童的身体就不能育,最后长成一个人头熊身的怪物。这个怪物表演的时候,自然会吸引很多人,马戏团就能赚到钱。如果这个男童长相丑陋,就会折断他的手脚,让他手脚变成奇形怪状的样子,进行乞讨。人们看到这种非人非兽的怪物,也会给钱。”

        我听得毛骨悚然,实在想不到江湖上还有这样邪恶的行径。总以为我被人贩子骗卖,就已经是最悲惨的了,但是这些被卖到马戏团和被折断手脚的幼童,不知道比我悲惨了多少倍。

        我问:“乞丐江湖上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骗局?”

        黑乞丐说:“凡是有江湖的地方,都会有骗局的。乞丐江湖骗局除了采生折割,还有放白鸽、仙人跳、念秧、献苦肉、来滚、过逢招子……”

        放白鸽和仙人跳我此前听过,也经历过。放白鸽在一些地方叫放鹞子,我在作相以前的大别山中,曾经参与过放鹞子,也就是放白鸽。放白鸽是这样的,两个人,甚至更多人,但必须最少有一个是颇具姿色的女人。他们以出嫁为名,将这个女人送到一个男人家,拿着彩礼离开。几天后,这个颇具姿色的女人也会突然消失。去了这个女人的那个男人,最后落得人财两空。乞丐江湖的放白鸽,不同的是参与者都是乞丐。

        仙人跳和放白鸽类似,不同的是没有举办结婚仪式,也不给彩礼。仙人跳具体是这样操作的,几个男人选择好对象和地点,然后让一个女人****这个对象,当两人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比如说脱了衣服,或者即将入港,这几个男人就跳出来,以****自己老婆为名,敲诈这名男子。

        放白鸽现在在一些偏远山区还有,仙人跳就很普遍了,尤其是在城市的火车站和宾馆旅社。

        然而,念秧、献苦肉、来滚、过逢招子,这些乞丐江湖上的黑话,我却是第一次听说。江湖隔行如隔山。

        黑乞丐说:“念秧,就是设局骗钱,比如在街边摆个象棋残局,诱骗行人下棋;或者地上扣放两个碗,碗里放着黑红球,让你猜。念秧都离不开托儿,设局者和托儿配合起来,你看到托儿不断赢钱,你就眼热了,也想前来赌一把,你一上去,就输钱了。”

        我想起了当年和二师叔一路追踪那个玩嫖客串子的情景,路上就遇到过念秧的,我掉进了他们的局里,二师叔用江湖黑话和他们沟通过,他们放走了我。我想,二师叔当年肯定知道那伙设局的是丐帮中的念秧,只是二师叔没有告诉我。

        黑乞丐继续说:“献苦肉、来滚、过逢招子还是乞丐江湖的骗局,目的都是骗钱。献苦肉是假装手脚上有脓疮,来滚装着瘫子,过逢招子是假装瞎子。还有的骗局是这样的,几个乞丐拉着一个乞丐招摇过市,哭得悲悲切切,说车上的乞丐无钱看病,骗取钱财……江相派是靠算命骗钱,乞丐帮是装可怜骗钱,其实目的都是为了钱。”

        我说:“不入这一行,不知水深浅。我看到大街上那么多行乞的,有的说没了爹娘,有的说没了儿女,总以为都是真的,原来全是假的。”

        黑乞丐说:“当然全是假的了,你给钱你就傻。”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刚刚爬上一道缓坡,突然,听到燕子在前面出一声惊呼,我不知道生了什么事,赶紧跑上去。

        刚刚跑上缓坡,我自己也禁不住出了惊呼。眼前,是一大片草甸,无边无际,像成熟的麦浪在随风起伏,又像无垠的海浪在波涛汹涌。整个草甸呈现金黄色,长满了同一种草,这种草很像关内的狗尾巴草,但比狗尾巴草更高;又像关内的芦苇草,但比芦苇草要矮。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甸上,点缀着繁星点点的花朵,蓝色的花朵开放在阳光下,像无数的蓝宝石熠熠闪光。

        这一路上,我都没有看到燕子开心过,而此刻,我看到她白皙的脸上泛着潮红,她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跑进草甸里,旋转着,欢唱着。

        白乞丐说,这种草叫针茅,只在塞北才有。针茅又分草原针茅和戈壁针茅,如果是草原针茅,说明这一带气候很好;如果是戈壁针茅,就说明快要到荒漠了。

        白乞丐又说,那种蓝色的花叫翠雀,也是塞北才会有。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是鸟的名字,其实是花的名字。翠雀还叫媳妇花,如果哪个女子爱上了哪个男子,就会采一朵翠雀,插在男子的马鞍边。男子如果当面收起了翠雀,就必须娶走这个女子,不容反悔;如果男子没有当面收起翠雀,而是留在马鞍,那就说明两人会进一步展;如果男子随手丢在地上,那就说明看不上这个女子。

        我觉得很奇怪,塞外草原人怎么是女子主动追求男子,这和我们关内的人完全不一样。在关内,如果有女子主动向男子示爱,是会被认为轻浮,以后很难嫁出去。

        我想起了此前在私塾学校里上课的情景,先生在讲解《诗经》的时候,说过那时候是女子追求男子,而现在草原上也是女子追求男子,那么关内人什么时候把女子追求男子当成了轻浮,可能就是从有了孔子开始的。孔子真不是东西,他那些话毒害关内人多少年,现在还在毒害人。他不让人这样,不让人那样,让人服从听话,把人全变成了奴隶。

        山河沦陷,只有大自然的美景才能够让我们动心,我站在这片草甸上,看着澄碧如洗的天空中飞过的一群群鸿雁,感觉自己就像跟着它们一起飞翔一样,轻松而随意。

        路边长出了几株一人多高的植物,开着紫色的美丽花朵,我情不自禁走过去,想要摘下来,突然,黑乞丐高声喊道:“别动,别动。”

        我回过头问他:“怎么了?”

        他说:“这是藜芦,有剧毒,是草原上特有的毒物,即使牛吃上一口,也会口吐白沫,倒地而死。”

        我听了后,赶紧退后几步,把双手背在了身后。

        黑乞丐说:“做一名闯江湖的人,要熟悉各种江湖规则,还要有丰富的各方面的知识,你要会看云识天气,要能辨别可以吃的食物,要能够意识到风险临近,还要有一副好身体,练出好身手。”

        我想起了此前的江湖传闻,就问他:“丐帮真的也习练武功?”

        黑乞丐说:“当然了,你别以为丐帮的人邋里邋遢,弱不禁风,但是动起手来,你还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我感到非常好奇,就问:“丐帮练什么拳术?”

        黑乞丐说:“我今天已经说得很多了,再不能给你说了。”

        我说:“我的师祖是蓝杆子,我也是俺们丐帮的人了,你把这些帮规什么的告诉我,免得我以后少走弯路。”

        黑乞丐说:“我也是看到你娃娃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在普家堡让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才愿意把这一切告诉你。丐帮也习练拳术,丐帮的拳术脱胎于少林拳。”

        我越听越神奇了,丐帮的拳术居然和少林拳一脉相承。这简直太让人震惊了。

        黑乞丐说:“丐帮人特别讲究无德,想要在丐帮中习练拳术,先要行乞三年,没有做过坏事,才有习练拳脚的资格。丐帮拳术有八不打。”

        我问:“什么叫八不打?”

        黑乞丐说:“只要习练了丐帮拳法,有八类人不能打,这八类人是:老、弱、妇、孺、僧、道、同行、熟人。”

        原来丐帮还有这么多江湖规则,我实在想不到。

        黑乞丐继续说:“初入丐帮,乞讨三年,没有劣迹,才可习练拳法。最初练的是少林大小洪拳,有了一定的武功基础后,习练猴拳和阿摩搪墙拳。”

        大小洪拳和猴拳我都听过,也见人习练过,唯独没有听过阿摩搪墙拳,这是一种什么拳法,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黑乞丐说:“阿摩搪墙是一句江湖黑话,就是瞎子砌墙。你想想瞎子砌墙,会是什么情景,一定稳、准、狠,所以,阿摩搪墙拳没有套路,只有88个动作,但是每一个动作都很要命,一招制敌。”

        我又问:‘江湖上流传丐帮有打狗棒法,是不是真的?“

        黑乞丐说:“当然是真的,打狗棒法,其实就是精妙的棍法,只有你师祖这个级别的人才能习练。寻常乞丐怎么可能见识这种棒法?”

        听了黑乞丐这样说,我对丐帮肃然起敬。以前,我很看不起丐帮,觉得他们又穷又脏,想不到他们里面还有这么多的秘密。

        黑乞丐刚说完,就听到白乞丐在前面喊:“快点走,前面有一棵老榆树,走到树下就能歇息了。”

        我们紧走几步,就看到了那棵老榆树,老榆树的树根上坐着几个男子。他们看到我们走过来,面露喜色。我看到他们,却大惊失色,他们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子。

        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只有马匪的手中才会拿着刀子。

        榆树叶片细小,有一点淡淡的苦味,可以食用,榆树皮粗糙,磨成粉,也可以食用。在过去贫穷的年代里,很多人依靠吃榆树叶和榆树皮,才得以活下来。榆树叶片放在嘴中,可以吹奏出尖利的声音,草原上有人依靠这种声音来传递信息,不同的声音传达不同的意思。

        一名男子吹着榆树叶片,走向了我们,其余几名男子跟在后面。他们走得很散漫,松松垮垮,压根就没有把我们当回事。

        走到距离我们只有十几米的时候,他们停下了脚步,那个吹榆树叶片的男子,把榆树叶片吐在地上,又吐了一口唾沫说:“真他娘的晦气,碰上几个叫花子。”

        然后,他摆摆手说:“走走走,快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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