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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何不为一见之下,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拦在祁莹的身前,紧张地问道:“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人”

        谢虹瞥了他一眼道:“我们是警察,在执行公务。”

        何不为激动不已道:“警察警察就了不起吗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无缘无故地乱抓

        人吗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不,以我的脑袋担保,她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好女孩。她绝不会做出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更不要说去杀生害命了。虽说不应该以貌取人,可是你们、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又生得花容月貌,像是那种有城府有心计的坏女孩吗”

        谢虹冷眼相向道:“你是谁你这样为她辩护,不惜一切地为她担保,你们俩什么关系她是你什么人”

        何不为豪气地将胸脯一拍道:“我是一名记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何不为。她是我我”他想说出女朋友三个字,话到嘴边,又惟恐祁莹听后见怪;可若是不如此说,似又显得自己多管闲事,额上不觉急出了一层细汗,急切中无暇多虑,口不择言地转而脱口道,“我我是她的同伙。”

        何不为想到应祁莹之约偷拍她与田市长绯闻照一事,潜意识中已不觉自认是祁莹的同伙,故此一急之下脱口而出。

        同伙谢虹和钟慨一听,均不约而同地乐了起来。

        祁莹生气而又无可奈何地瞪了何不为一眼。

        何不为悔之不及地拍了一下脑门,泄气道:“咳,我怎么这样笨用词不当,用词不当啊,我这么说,没事也说成有事了。真是越帮越忙、越抹越黑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又忽然抬起头来,慷慨赴义般转头对祁莹说道:“没事祁莹,无论是上刀山,下油锅,还是打入十八层地狱,我都会陪着你。我相信你没事,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如果你真的有事,我当仁不让,我就是你的同伙。”

        说罢,移步与祁莹并肩站在了一起,也效着祁莹的样子,长长伸出了两只手腕。

        祁莹让何不为这一番话和举动搞得是哭笑不得。这个何不为,怨不得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得不到姑娘的青睐,他有的时候真是有点用上海话叫做“十三点”。

        钟慨和颜悦色地走过去,将何不为的手臂缓缓按下道:“何先生,你别激动,你说得很对,不是祁小姐。”

        何不为放下手臂,茫然地看着钟慨。

        钟慨又回首对谢虹低声道:“把手铐收起来,他们不是犯人,是咱们的朋友。”

        谢虹依言将手铐收回腰际。

        钟慨最后走到祁莹面前,望着错愕未解的祁莹,意味深长地说道:“祁小姐,也许我们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我们之间应该成为盟军。你对我们警察好像有成见,希望我们相互信任,摒弃成见,有朝一日能够合作。这是我的电话。再见。”

        钟慨面容严肃,向祁莹及何不为郑重其事地敬了一个礼,然后和谢虹一道离去了。

        待钟慨等人走远,何不为额上抹了一把汗,他低头看了一眼祁莹手中的名片,心有余悸地对祁莹道:“吓死我了,真是虚惊一场啊。哦,市刑警队,钟慨。祁莹,想不到你背景这样复杂,前有市长后有警察的,波诡云谲,险象环生。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祁莹把名片收起,双眉紧蹙道:“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何不为生气道:“你说什么呀咱俩不是铁哥们吗咱俩谁跟谁呀,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对了祁莹,看你心事重重的到底是有什么烦心事,能不能告诉我,也好让我为你分忧解难。人们不是常说,快乐与人分享,快乐就变成了双倍。要是痛苦有人分担,痛苦就会减轻一半嘛,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何不为吗”

        祁莹咬着下唇,轻声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等于害了你。”

        何不为怔了怔道:“祁莹,不管你身上藏有多少秘密,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圣洁美好的。就像灿烂明媚的阳光,尽管光谱分析中有赤、橙、黄、绿、青、蓝、紫诸种颜色,可阳光毕竟是阳光,是健康的、温暖的。祁莹,我相信你,你决不是那种轻浮、自甘堕落的女孩。”

        祁莹听罢,呆了半晌,眼中渐渐泪光莹莹,说道:“谢谢你,不为哥。”

        何不为真诚道:“好了,不谈这些了。从明天开始,我要你认真地准备比赛。我要在大赛中看到一个光彩夺目、充满自信的祁莹。”

        祁莹不忍拂何不为的美意,遂含泪笑着点点头道:“好。”

        此刻在夜精灵舞厅里,汪洋正在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疯狂地扭晃,他仿佛想把身心深处的一切痛苦都甩出来,把自己甩得灰飞湮灭,把自己甩成一片空白。

        他身体内的噬咬感又不期而至,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及时吸食上毒品,魔鬼一样的毒瘾就又要对他大发淫威了。汪洋已经切身感受到,毒瘾就像是一个妖魔化身的女人,你只要满足她的需要,她就会千依百顺,对你温柔,对你献媚,反之,就会疯狂报复你、面目狰狞地折磨你,甚至毁灭你。更为可怕的是,这是个无比贪婪的女人,她是欲壑难填永不知餍足的。

        汪洋的积蓄本就不多,他是个孝子,为缓解家中困境,他还要将所得工资定期给家中寄回大半,工作以来,这已是雷打不动。如今工作不但已经辞去,又不幸染上毒瘾,可他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仍是如往常一样将钱如数寄回,这就使得他捉襟见肘,囊中愈发羞涩了。以前他只听说吸毒贵,如今切身体会了方知,不是贵,而是昂贵。他闪过戒毒的念头,可吸毒固需用钱,戒毒同样价格不菲。况且他不幸吸食上的是一种较高纯度的海洛因,众所周知,纯度越高的海洛因,其价格就越是昂贵,上瘾快,而且越是难以戒断,这又像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千金小姐,即使阴差阳错地嫁到了穷人家里,日用消费上也决不肯俯就。当初祁莹送此高纯度的毒品烟给田鹏远,就是为了欲置田鹏远于万劫不复的死地,又怎会考虑到手下留情可她又怎会想到,此举不但害仇人田鹏远不成,到头来却反而害了自己钟情的男友汪洋。

        汪洋正在毒瘾欲发未发,身心难受之际,那几个时常出入舞厅的痞子又到来,突然发现了汪洋,于是晃着身子,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跟前。

        痞子头打量着汪洋道:“嚯,你小子是不是活腻歪了,怎么还敢跑这儿来找死呀”

        汪洋一凛,暗暗捏拳道:“你们还有完没完”

        那个小个子痞子狐假虎威道:“你还敢问我们有完没完。看你的样子,你是还不服气怎么着要不要我陪着你玩玩你说吧,是打拳还是摔跤吧”

        说罢,拉开马步,前后大张双臂,做了一个黄飞鸿式的迎战动作。

        他本就生得矮小猥琐,这下更显得渺小滑稽。余下的痞子见状哄笑了起来。

        这时,玛丽嘴里叼着一支摩尔烟,扭着肥臀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她对为首的痞子扭捏作态道:“哟,这不是七哥吗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弟。”

        痞子头用下流的口气打趣道:“玛丽姐,是小弟,还是你新钓的凯子呀”

        玛丽随手捶了痞子头一下,嗔道:“去你的。七哥,你高抬贵手,就放他一马吧,再说,你不是也教训过他了吗上次是他的错,这回你就别无事生非啦”

        痞子头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阐述道:“这你就说错了,无事生非是我们的职业特点。不无事生非,我们干什么去我们不都成好人了吗”

        痞子们哈哈笑了起来。

        玛丽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有些恼羞成怒道:“老七,这么说,你是不给我面子喽”

        痞子头见玛丽真生了气,又忙低三下四讨好道:“哪里,哪里。你玛丽姐开了金口,这点面子我还能不给吗”

        又转过头冲着汪洋道:“看在玛丽姐的面子上,我们今天就饶了你,你小子以后可得给我学乖一点。”

        说罢,领着群痞,招摇而去。

        玛丽回过身,对汪洋轻描淡写道:“没事了。”

        汪洋由衷道:“谢谢你。”

        玛丽看着神情不振的汪洋,朝汪洋脸上喷了一口烟,关心道:“小汪,你怎么啦瞧你这无精打采、六神无主的样子,是不是这两天没粉吸了”

        汪洋不言,尴尬地点点头。

        玛丽眉毛一挑,明知故问道:“为什么不到猴子阿三那儿去买别看他长得其貌不扬,他那儿的货色可谓是应有尽有啊。”

        汪洋嗫嚅道:“玛丽姐,我没钱,我现在身上已经是分文皆无了。”

        玛丽假惺惺道:“那怎么办你一个五尺高的大男人,小模样长得也不错,又是个大学生,总得想想办法呀,活人总不能叫尿给憋死吧。”

        汪洋愧道:“玛丽姐,实不相瞒,我这几天一直在找工作,可是你也知道,现在想找个工作有多么难。要不你先借我点钱,让我买包粉解解瘾。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向人张口借过钱呢,我说话算数,以后我一定加倍还你。”

        玛丽不屑一顾道:“笑话。借钱给你还不等于是用肉包子打狗还你拿什么还我不是我狗眼看人低,吸毒的有几个是讲信用的,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汪洋的自尊已经差不多让毒品消磨殆尽,只得忍辱含垢地赔笑道:“那你说怎么办玛丽姐,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玛丽沉吟片刻,似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唉,谁让我玛丽心眼好呢小汪,不是我自吹自擂,遇上我可真是你的造化了。看在你叫我一声玛丽姐的份上,这样,我给你想个辙吧。不过,丑话说在头里,活儿不太体面,愿意不愿意在你,我可是出于一番好心好意。”

        汪洋急不可待道:“你说你说。只要能挣钱,多苦多累的活我都愿意干。”

        玛丽不怀好意地笑道:“有你这样的态度,这事就好办了。要说这活儿呢多苦多累倒是说不上,不过,嘻嘻,有时候也的确是挺累人的。”

        汪洋急道:“玛丽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

        玛丽顿了顿,然后盯着汪洋,轻描淡写道:“当鸭子。”

        汪洋怔在当地,良久,沉缓地摇头道:“我不干。”

        玛丽不以为然地笑道:“怎么,嫌丢人那就是你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了,从事这种职业的可是大有人在,港台地区还给这种人起了个好听的称呼,叫午夜牛郎。小汪,你要明白,这是你目前最为理想的职业了,只有这样的职业才能供得起你吸毒。”

        汪洋低下头,不发一言。

        玛丽见状,忙趁热打铁道:“小汪,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不瞒你说,有一个熊大姐看上你了,她可是咱们这地界上屈指可数的富婆,我向她介绍说你还是个童子鸡,她听了很感兴趣,愿意出一粒米的价让你陪她一个晚上。”

        汪洋抬起头道:“一粒米是多少”

        玛丽笑道:“这都不懂,真是个好孩子。一粒米就是整整一万块呀。”

        汪洋直视着玛丽道:“你能拿多少我们总不能让你白忙乎吧”

        玛丽一怔,随即笑逐颜开道:“嘻,这个嘛,你也知道,我是个热心肠的人,我也就是做个善事,图个助人为乐。不过,熊大姐那头自然是亏待不了我的,至于你吗,那就得看你小汪的良心了。我相信你要是发迹了,肯定是不会忘了我玛丽姐的。”

        汪洋眼光直直望向别处,不无自嘲地笑道:“一粒米就想买了我呀你把我汪洋也看得太下贱了。”

        玛丽错会了汪洋之意,吃惊道:“怎么,你还嫌少青川市不比沿海,更比不得台湾、香港,这已经是天价了。要不,我找熊大姐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再长点。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别错失良机,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汪洋面无表情道:“不用商量了。”

        玛丽欣喜道:“小汪,你同意了”

        汪洋斩钉截铁说道:“你这是乘人之危没钱吸毒,我大不了是个死。我就是死,也要死得干净。”

        玛丽一听,气急败坏道:“我好意照应你,你却好心当驴肝肺,真是不识抬举实话告诉你,你不愿意干,愿意干的人有的是哼,我真搞不懂,你又不是个女的,还想着为谁守身如玉让你当鸭子你不肯,让你去陪熊大姐你也不肯,这也不肯,那也不肯,你这是成心不给我面子。你都沦落到这个份上了,都眼看着走投无路了,还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大象假装什么清高你没钱,没钱活该没钱吸什么毒没钱你玩什么酷既然我给你指的光明大道你不走,那你就等死去吧”

        玛丽说罢,悻悻而去。

        汪洋怔了片刻,想自己这样消磨硬撑下去,毋庸置疑定会毒瘾发作而死,死不足惧,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一眼他所心爱的祁莹。一时间悲苦难抑,待音乐声传入耳畔,吼一声,重又把头摇晃得如拨浪鼓一般。

        舞厅内灯影闪烁,手臂林立。扭动狂舞的人潮中,有一个入时新潮的姑娘一边心不在焉地随众人跳着,一边不时将眼光朝这里眺望,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向周围掠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慢慢移位到汪洋面前,似乎为汪洋的舞姿所迷,停下来,配合着汪洋的动作,与他一起面对面地跳舞。

        汪洋自顾自地舞动,闭着眼睛摇头晃首,并无兴趣关注来者何人。

        那姑娘跳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道:“喂,你不认识我了吗”

        汪洋闻声睁开眼,眼光迷离,从下往上地朝面前这位青年女子扫去。汪洋先是看到了一双时尚漂亮的女人足上的高跟鞋,光洁纤润具有青春魅力的小腿,飘逸起伏的裙裾,他心里陡然狂跳起来,心脏似要跳出胸口,他把目光迅速上移,同时口里差不多就要欢声叫起来。待目光定格在那小姐的脸上时,顿时大失所望,来人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祁莹,而是一个自己并不熟识的姑娘。

        那姑娘见汪洋不理睬她,越发好奇道:“喂,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不相信你就这么健忘,当真认不出我来了吗要不然你这个人就是存心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那姑娘本是无心所说,不料却强烈刺激了汪洋。汪洋自忖就是被这个恩义所困,才落到如今这步不尴不尬、进退维谷的田地,不想到头来仍有人骂自己是忘恩负义,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姑娘。

        那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借着旋转闪烁的灯光定睛一看,这才蓦然想起这就是那晚曾对自己出手相救的那个不知名的姑娘。

        汪洋抱歉道:“姑娘对不起,我没认出来是你。那天晚上的事我谢谢你了”

        姑娘并不计较,笑道:“算了算了,我刚才是逗着你玩呢,谁又真的在乎你的感谢了。没想到吧,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看来咱们有缘分。一回生二回熟,认识一下吧,我叫那雨心,你叫什么”

        说罢,把手热情地伸出去。

        汪洋本是内向之人,平时便不好交际,此时自觉生命无多,更是无意交友。再说,即便告诉了她,又有什么意义呢,谁愿意和一个走在死亡之旅上的人打交道呢

        汪洋望了一眼那雨心,不觉带有几分伤感道:“那小姐,承蒙你看得起我,可我不过是草木之人,蝼蚁之命,朝开暮落,春生秋死,还是不必了吧”

        那雨心一向受娇宠惯了,很少遭到拒绝,像今天这样主动介绍自己芳名,更是绝无仅有,她伸出去的手得不到回应,只好生气地收回来,不满道:“不告诉拉倒,破名字有什么好保密的。一定是名字起得老土,才不好意思说出来。本小姐不惜屈尊俯就,你反倒拿起架子来啦你这个人,真没劲,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浑身上下一点活力也没有,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你这人给人感觉是两个字”

        汪洋苦笑道:“哪两个字”

        那雨心不客气地说道:“颓废。”

        汪洋无言地低下头。

        那雨心不仅性格好奇,也一向以捉弄人为快事,于是继续不依不饶道:“我再问你,第二天你醒了以后,为什么不辞而别”

        汪洋支吾道:“这”

        那雨心哼了一声,扳着指头,给汪洋条分缕析道:“我说你忘恩负义没冤枉你吧我说你颓废也没说错吧你忘恩负义,颓废,还有”

        汪洋自嘲道:“还有什么你都已经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了。”

        那雨心听罢不禁扑哧一笑,随后又沉下脸来,她朝周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小声询问道:“喂,那天你让我一不要报警,二不要送你去医院,三不要管你,后又不辞而别,今天你又不肯透露你的真实姓名,这些情况综合在一起,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一个逃犯”

        汪洋听罢一怔,心道,我的确是个逃犯,不过我不是在逃避罪行,我是在逃避爱情。

        他摇了摇头,苦笑着否定。

        那雨心好奇心大起,诧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

        汪洋不答,反问道:“如果我真是一个逃犯,你还敢跟我在一起吗你就不怕吗”

        那雨心不甘示弱道:“有什么好怕的,逃犯也是人。再说,我看你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就算你真的是逃犯,依我看也是被冤枉的。”

        汪洋情不自禁地有些感动,道:“为什么”

        那雨心故弄玄虚道:“我会看相。你长得不像”

        汪洋不禁笑了起来:“我哪儿长得不像”

        那雨心道:“眼睛。”

        这一下轮到汪洋好奇了。他不解地看着那雨心。

        那雨心认真解释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你的眼睛尽管忧郁、哀伤,穷途末路,但是没有凶光。”

        汪洋被击中了一样,呆呆地怔在那里。

        那雨心见状,不无得意起来,笑道:“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汪洋点点头,还未及开口说话,他身体内的咬噬感又风起云涌地袭来。方才与那雨心交谈,分散了对毒瘾的感受,这一番毒瘾似乎是气急败坏地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毒瘾要发作了,要惩罚他的不忠和背叛了。

        汪洋已经想好了,如果最终避免不了毒发而亡的话,他就要像遥远的非洲大象一样,找一个寂静的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地有尊严地死去。现在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他用手捂住翻江倒海般的胸口,强颜欢笑道:“你说得很对。我再一次谢谢你。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记住你的芳名了,你叫那雨心,我刻骨铭心,永远不会遗忘的。不过我得走了,对不起,我们再见吧。”

        汪洋说罢,朝那雨心歉意地深深一笑,不待笑毕,便忍着难以忍受的煎熬,转头大步流星地匆匆向舞厅门外走去。

        汪洋行走在暗夜的街上,他的脚步越来越是踉跄。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死,也要不为人知地悄然死去。他生前既然不愿意拖累祁莹,死后又何必让她知道伤心。

        他凭借着这一意念,深一脚浅一脚,咬牙坚持着走到了明月湖畔。月光下,湖水泛着清冷的粼粼银光。他踏着没踝的青草,走下湖边的陡坡,却再也支撑不住。他嘴里轻轻喊了一声祁莹的名字,“扑通”一头栽倒在地,随即口吐涎沫,四肢抽搐起来。

        欧阳筱竹气鼓鼓地回到家里,一向洁净的她此刻连拖鞋也无心更换了,几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冷水,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借以平息心头的怒火和身体内那股难以启齿的燥热。

        田鹏远如影随形地紧跟了进来,他脸上冒出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从后面忽然伸臂抱住了妻子。

        欧阳筱竹负气挣扎道:“田鹏远,放开我,你干什么”

        田鹏远并不松手,嬉皮笑脸赔笑道:“别生气了好不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筱竹,姑念我是初犯,又没有造成既成事实,你就高抬贵手,给我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吧。我向你保证,我决不再和她来往了。”

        欧阳筱竹余怒未消道:“哼,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离了婚。你跟我过了这么些年,心里早就腻了。我算看穿了,你们男人个个是喜新厌旧的好色之徒。”

        田鹏远喊冤道:“筱竹,你说这话,可就冤死我了。这么多年以来,除了你,我何曾有过别的女人当然,这一次是例外,原因特殊,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再说,关键时刻,我不是迷途知返,果断地站在你的立场上来了嘛。”

        欧阳筱竹冷笑一声道:“原因特殊你就不要编造借口啦,你倒给我说说看,这个祁莹她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她什么地方勾了你的魂啦”

        田鹏远为了哄筱竹,支吾了片刻,信口开河道:“说实话,自从我踏入仕途,尤其是当上了这个市长之后,围绕着我身边转,利用美色想从我这里捞到点好处的不乏其人,可是我都不为之所动。我之所以被这个祁莹迷惑,原因真的是既简单又特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长得很有几分像是年轻时的你,这话我记得我以前也跟你说过。有时候我恍惚间觉得,她就是你年轻时的翻版。看到她,我就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大学校园里那个美丽、活泼,校花一朵的你,所以我才忘乎所以,身不由已地差一点出格越轨。现在我彻底想明白了,我爱的不是她,而是年轻时候的你。我这种失态反常的表现,其实是格外珍惜、怀念我们美好的初恋时光。”

        欧阳筱竹听到丈夫在变相夸自己,气不觉消了一半,幽怨地叹道:“你就不要尽拣我爱听的说了。你知道我是个女人,是女人就难以抵挡住甜言蜜语。我有自知之明,就算倒回二十年,我又哪里能比得上祁小姐的青春美艳。”

        田鹏远见言语收效,接着哄道:“筱竹,你何时变得这么不自信起来,倒回去二十年,你也不会输于祁莹的。你有文化品位,有贵族血统,而她只不过是夜总会出身的风尘女郎。再说,影子终归是影子,又怎么会比本人还要美丽”

        田鹏远知道自己话说得肉麻,暗忖欧阳筱竹明知不实,也应是一笑了之,不去过分追究。自古以来,女人与官员一样,都喜欢听到谀词。他有几分得意地正在对筱竹察言观色,却发现妻子的神色不知何故,突然间极度黯淡下来。

        这一下出乎意料,田鹏远诧异道:“筱竹,你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欧阳筱竹不答,过了良久,怔怔地出神道:“这个祁小姐,会不会就是你我当初遗弃河中的苦命的女儿你听她的名字祁莹,弃婴明摆着不就是弃婴吗”

        田鹏远闻言也不禁怔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满脸不快的表情,断然否定道:“不会。

        绝对不会你想哪儿去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哪有那样巧你一定是那种胡编乱造的电视剧看多了,筱竹,你就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欧阳筱竹失神道:“你不是说她左一个像我,右一个像我吗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觉得她也有不少像你的地方呢,比方身高,额头”话说到这里,筱竹忽然神色大变,身子颤抖起来,紧张地抓住丈夫的胳膊问道,“鹏远,你你没有毁了她吧”

        田鹏远不屑一顾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只要是长着五官的人,你细看之下,总是会找到某些相同之处的。我刚才拿祁莹和你作比较,只不过是为了哼,我看你是想女儿想疯了荒唐,祁莹要是我的女儿,我还会我岂不成了猪狗不如,成了乱伦了吗你们女人就是想象力丰富。丰富得没边没沿,不着边际。”

        欧阳筱竹仍不放心道:“你和她真的没有发生过那种事吗”

        田鹏远不高兴地斥责道:“没有。我要对你说多少遍你才能相信筱竹,你几时也变得这么有心计了,你要阻止我和祁莹来往,想彻底断绝我和她的关系,也不必挖空心思找出这种理由。”

        欧阳筱竹听罢怔住了,她松开手后退几步,怒气勃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嚷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吗我再坏,再卑鄙,也不会用我的亲生女儿来做挡箭牌。”

        田鹏远话一出口即悔,忙道:“对不起筱竹,我刚才言重了。不过,我可以确凿无疑地告诉你,祁莹不是咱们的女儿,我了解过她的身世底细,她是”说到这里,他把话一转道,“总之,你相信我,我有确切的情报,可以证实她绝不是咱们的女儿。”他不能对筱竹透露祁莹是李辉的女儿,免得她藕断丝连,又生出旧情。

        欧阳筱竹怔了一下,却忽然捂着脸伤心万分地哭了起来。

        田鹏远见状并不奇怪,此情此景这些年中他已见过无数次。他轻抚妻子的后背,带着几分内疚道:“筱竹,又想咱们的女儿了吧当年,唉,都怪我”他不无伤感地说道,口气中颇有自责。

        欧阳筱竹泪眼婆娑,无限酸楚道:“咱们的女儿要是能侥幸大难不死,一直活到现在,也该有祁小姐这么大了。”

        田鹏远顿了顿,望了眼难过的妻子,感叹道:“筱竹,其实,这么多年我和你一样,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女儿的努力。可是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啊。”

        见妻子不言,又不失时机接着道:“要是咱们的女儿还活着,她也一定不希望看到她的父母离婚。”

        何不为将祁莹护送回雷迪亚公司,分别之际,他惟恐她中途变卦又生事端,遂伸出一个小手指含笑道:“记住答应我的话,明天开始要心无旁骛,好好准备比赛。跟你学的,来拉钩,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祁莹望着何不为热切的眼神,感激地笑了一下,也伸出葱白的小手指与何不为的手指钩在一起,摇一摇道:“一言为定。”

        何不为心神荡漾,小手指肚热辣辣的,只觉传导得半条臂膀都酥,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掩饰地一笑道:“晚安。”

        说罢掉头离去,却被手指上的滑腻感觉弄得迷迷糊糊,不顾东西南北地迈步就走。祁莹见状,掩口一笑,提醒道:“大记者,走错了。往这边走才对。”

        何不为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又往回走,面红耳赤地与祁莹擦肩而过。

        祁莹朝走远的何不为轻声道:“晚安。”

        天空晦暗不明,非昼非夜,寒意砭骨,迷雾四起,汪洋恍然置身于一片荒凄无人的沼泽中。他泥足深陷,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他不得不暂时停顿下来,举目四顾,努力地辨识着方向,思忖着如何才能走出这片茫茫水雾笼罩的一望无际的沼泽地。

        似乎往哪里走都是徒劳的,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面前的路只有死亡一条,可他不想就这么死去,他有点不甘心,生命还没有展开,就这样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会有很大的遗憾的。

        汪洋喘息了片刻又走,他手脚并用,连扑带爬地走了一程后,行动越来越迟缓,他感觉自己已经是疲惫不堪,恐怕是难以走出这一大片沼泽了。

        就在这时,一个素洁婀娜的仙女衣袂飘飘出现在空中,形象越来越清晰。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自天上轻盈而降,飞临到汪洋的头顶上方,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来拉他。汪洋定睛一看,那不胜娇羞的仙女却是祁莹。他心中一喜,不觉伸出手去,他的身体随之离开了泥淖,一同飞上了半空。

        汪洋与祁莹牵手而飞,心中快乐无可比拟,他的身畔不时掠过白云朵朵,妙不可言;俯瞰下方,山如螺水如带,美不胜收。

        二人穿云破雾,正逍遥快乐之际,面前忽然横亘起一个巨大的面孔来,不由分说拦截住了二人的去路。

        是田鹏远的面孔。面孔下部的大嘴一翕一张对汪洋说道:“小汪,你和她不能来往。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你想抢走我的所爱吗你全家人都曾经受过我的恩惠。你难道忘恩负义想背叛我吗我奉劝你趁早离开她,你好好想想,如果她一旦得知她父亲死亡的真相,她还会理睬你吗”

        祁莹生气地对汪洋道:“不理他,我们冲过去。”

        祁莹带着汪洋冲了过去。那张巨大的面孔如雾如烟一般被一冲而散。

        汪洋心中忐忑地飞行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此事不能不对祁莹讲明,可又恐她不能原谅自己,犹豫再三,终于痛彻心肺地坦白道:“祁莹,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隐瞒、欺骗你了,是

        我导致了你亲生父亲的死亡。不过,我发誓,我绝不是有意的,这正应了那句古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祁莹听罢,扭过脸,错愕地看了汪洋有顷,然后手一松,一言不发地丢开他的手,拂袖升空而去。

        汪洋立时从半空中向着大地坠落下来,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难言的伤感。他从空中掉落下来,居然毫发无伤,他立起身时,却诧异地发现竟然来到了乡下的家。

        老母一见汪洋,颤巍巍拄杖上前,攥着他的手泪水纵横地叮咛道:“孩子,汪家世代忠孝传家,你可千万不能做对不起恩人的事情啊。”

        说曹操,曹操到。田鹏远慈祥平易、和蔼可亲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汪洋还来不及惊诧,田鹏远忽然转过身去,露出了另外一张狰狞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脸来。这两张面孔交替出现在汪洋的眼前,令他不知所措,不寒而栗。

        这时,祁莹又至。

        一时间,双面人的田鹏远、浊泪纵横的老母、伤心愤怒的祁莹,俱围绕在汪洋周身团团而转,如陀螺般越旋转越快。汪洋不由得冷汗淋漓,头痛欲裂,他捂住头大叫一声,顿时醒来。这才发现是南柯一梦。

        汪洋躺在床上,眼前,那雨心在床前笑。

        汪洋茫然道:“这是哪儿”

        那雨心道:“戒毒医院。”

        汪洋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上正打着吊针,吃惊非小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雨心仰脸一笑道:“很简单喽,我跟踪你一直走到明月湖,又从明月湖把人事不省的你弄到就近的一家医院,然后又从那家医院弄到了这里。三步曲。当然,我一个人肯定是弄不动你的,我找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帮忙。”

        汪洋不安道:“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

        窥破了别人的秘密,那雨心有几分得意道:“不错。”又俯身小声道,“不瞒你说,我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吸毒者。挺好玩的。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好面子,我不会把这件事情透露给任何人的。呀,毒瘾发作起来可真吓人,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还是赶紧下决心戒了吧。”

        汪洋摇头不语。他何尝不想戒毒,可是他一为钱所困,二为情所困,故难以自拔。

        那雨心善解人意道:“是不是缺钱否则你也不会毒瘾发作了。没关系,我还有一笔小小的积蓄,可以让你用来戒毒。我有言在先啊,可不是送你,而是借你。”

        汪洋不觉想起玛丽嘲讽自己的话来,苦笑道:“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那雨心顽皮反诘道:“你愿意当狗吗”

        汪洋一怔,不由笑了一下,随即道:“我和你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帮助我”

        那雨心想了一会儿,歪着头道:“嗯,也许这就叫缘分吧。”

        夜市。大排档。

        大排档的生意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兴隆、火爆,钟慨一行人驱车回到青川,路经夜市时,目睹食客如云的热闹场面,不由勾起辘辘饥肠,这才想起一忙之下,晚饭还未曾吃过。谢虹笑着嚷道要钟慨请客,大胖一听随声附和。钟慨笑笑,似万般无奈地下车,三人有说有笑地找了一张小桌,要了扎啤和几样小菜,三碗方便面,随意地吃了起来。

        清水湾可谓是不虚此行,他们窥见了道貌岸然的田鹏远的另一面,由此证实,田鹏远绝非他所自我标榜的那样廉洁清正。钟慨拨开迷雾,将侦破目标锁定在田鹏远身上看来是正确的。三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碍于纪律,不便讨论案情,只是彼此相视而笑,将话题东拉西扯神聊。

        大胖善饮,他向钟慨举杯道:“来,钟队,感情深,一口闷。先干一杯。”

        钟慨谢绝道:“你知道我酒量有限,沾酒就醉。等这案子破了,我舍命陪君子,咱哥俩一定痛痛快快地好好喝一回。不醉不归。”

        大胖爽快道:“那好,我们就等着胜利的那一天。不过,今天就先润润嗓子眼,解解渴。”他咕咚咕咚一气饮下一大杯。似乎没有解了渴,又端过一杯,紧接着又灌下一扎。

        钟慨见状一笑,端杯也喝了一小口。

        大胖向来好逗,此时一喝酒,便更有些管不住嘴了,他转向谢虹道:“师妹,向你请教一个特严肃的问题,你看我这么多年了总也找不到女朋友,原因何在呀不瞒你说,我前些日子又见了一个,女方要个有个,要模样有模样,飒爽英姿,长得相当不错,怎么形容呢,那模样长得还真有点像咱谢虹,当然比师妹是要稍稍逊色几分。我挺满意,正想深入发展,不料没过一个礼拜就又吹了。吹了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原因不明,我虚心地问人家,人家还怕伤我的自尊心,不肯说。每当想起这一点来就特让人伤心,特让人沮丧,让人淘汰了还不知道败在哪里。这原因找不出来,你说,这辈子我不铁定打光棍了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女孩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士如何才能做一个人见人爱的男朋友”

        谢虹忍俊不禁道:“这怎么说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过,以下的优点肯定是所有的女孩子都不拒绝的,臂如”她扳着手指罗列了一大堆指标。

        大胖听得愁眉苦脸,长叹一口气,深有感触道:“唉,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听谢虹这么一说,我看是当男朋友难,难于上蜀道。”

        此言一出,听得钟慨和谢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胖瞧了一眼谢虹,又笑道:“其实你说的那些优点我觉得我都具备,可我就是找不到女朋友,也可能是她们没发现。这样说吧,你能不能说得简单形象点,比如说,我和钟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他不苟言笑,活赛阎王爷。当然也可能在你们女孩子眼里,这叫做酷。我呢,乐天派,笑口常开弥勒佛。这两种类型,哎,你们女孩子更喜欢哪一种”

        谢虹一听,触动心事,她不由自主地偷望了一眼钟慨,然后低下头,一言不发,脸色绯红。

        钟慨见状,替谢虹解围道:“大胖,有你这么问的吗你叫人家怎么回答”又对谢虹笑道,“小谢,别理他,他就这副德性,从没个正形。”

        大胖也道:“好好,就算我是胡说八道,口没遮拦,师妹你别介意啊。”

        谢虹从尴尬中脱身出来,笑骂道:“去你的,谁跟你一般见识。”

        大胖笑道:“我自罚三杯,算我向师妹赔不是。”

        说罢,也不管别人反对与否,端杯就接连大口喝了起来。只见他喝得煞是痛快。

        谢虹戳穿道:“行了,你就说你嘴馋得了,少拿我当借口。”

        三人都笑了起来。

        笑容未落,大胖冷眼忽然瞥见有个人影一晃,就溜到了他们开来的那辆车的背面。夜市上常有小偷光顾,扒窃车内的钱财物品。所以大胖尽管喝酒,眼光却时不时地瞄一眼车。

        车内有才从清水湾别墅里拍下的田鹏远的录像。此物万不能失。大胖一个激灵,他对钟慨二人低声说了句:“好像有贼,我去看看。”

        说完,就起身悄悄地跟了过去。

        谢虹一惊,目光连忙追随大胖的背影而去。

        大胖冷不防出现在那人的身后,把那人吓了一跳。

        大胖喝问:“你小子,鬼鬼祟祟地躲这儿干什么”

        那人是个外地口音,他故作镇定道:“没干什么。”

        大胖发现那人一身酒气,裤子尚没有提利索,轮胎旁边的地上新有一摊水迹,明白过来,不由好笑道:“怎么能随地小便,一点公德也不讲”

        谁料那人听罢,反理直气壮道:“哥们,这能怨我吗这得怨你们青川市的政府,政府光知道搞夜市赚钱,可附近却连个公共厕所也没有。人又不是酒瓶子,总不能光有进口没有出口吧人有三急,活人不能叫尿憋死,没办法,只好自己想办法就地解决喽。”

        大胖哭笑不得道:“你做得不对,你还挺有理。”

        那人继续振振有词道:“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也没理,可是错不在我。莫非让我们这些纳税人再自掏腰包,在这里盖个厕所不成那不是扯淡。”

        说完毫无愧色地走了。

        一番话说得大胖愣在了那儿,眼睁睁地望着那人离去。

        他摇头一笑,也正要离开,刚才啤酒却喝得太多,此时肚子里一沉,也感到有几分内急起来

        不一会儿,谢虹见那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大胖并没有将他当场擒获,当下心里纳闷地咦了一声,她看了一眼钟慨,却见钟慨避开了她的目光,埋下头去吃饭,也不向她解释。略一思忖,随即也明白过来,当下脸不觉羞得通红。她连忙将目光转向别处,佯作若无其事地去观看周围的男男女女。

        谢虹把目光不经意地四下浏览着,忽然透过星罗棋布的食客,在人丛中看见一个女人的身体的侧面,那面容似曾相识。待那女人与对面的男人谈话时微微地左右转头之际,她再定睛细细一看,心咚咚跳了起来,那不是钟慨的妻子那天心吗

        上次钟慨在家中请客,那天心果真如钟慨所说做得一手好菜,人也长得干净、利落,夫妻和谐恩爱,配合默契,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天心此时与一个大腹便便老板模样的男人对面而坐,那男人笑容可掬,为她殷勤地递上一串烧烤。谢虹不识,这个老板即是魏国立。

        不是在做梦吧依上次的印象,那天心不像是那种红杏出墙的女人呀谢虹不觉得有点呆了。钟慨就近在咫尺,要是让他发现了老婆此时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宵夜,可就坏了醋了,他该作何感觉有哪一个丈夫又能容忍老婆的这种不端行为

        钟慨转过脸笑问道:“谢虹,怎么不吃了”

        “噢”谢虹回过神来,她惟恐钟慨看见,连忙笑着慌里慌张地回过头来,并用身体有意无意地去挡住钟慨的视线。

        她胡乱吃了几口菜,眼睛余光望去,却发现钟慨并没有随着她将身子转过来,而是如同被谁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了那里。

        毫无疑问,在工作中养成了善于捕捉蛛丝马迹的钟慨,也看见了与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宵夜的自己的妻子。

        谢虹有些惊慌失措地也随着钟慨一起,扭头看去。

        说也巧了,也许目光中本身就有灼人的能量,正在这时,那天心也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她也看见了自己的丈夫与一个年轻姑娘坐在了一起。

        魏国立发现那天心神情有异,也顺着目光望过来。

        这一桌是那天心和魏国立,那一桌是钟慨与谢虹,一时间,这两男两女四人的目光碰撞、交织在了一起。

        这目光对视的两桌人却谁都没有注意,嘈杂混乱的食客中,另一个角上,还有一男一女

        二人的目光,正贼眉鼠眼地盯向了这里。

        男的是程北可,女的是他的女朋友,准确地说是他的性伙伴,叫王梦瑶。

        魏国立似乎看出了几分端倪,含笑问道:“你们认识”

        那天心自嘲一笑道:“何止认识,他就是我的丈夫钟慨。”

        魏国立感兴趣道:是吗那太好了。相请不如偶遇,我很早就想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探了。是不是把他请过来,我们正好一起喝一杯。”

        那天心摇头苦笑道:“不必了。”

        魏国立善解人意道:“两口子闹别扭了不要紧,我辞职下海前做过工会工作,我来给你们调解。”

        说着,就要自告奋勇地起身。

        那天心一把拽住魏国立,一脸无奈道:“没用的。谢谢你的好意。我和他就要离婚了。”

        魏国立有些吃惊道:“真的”

        那天心点点头道:“他不要我了。”

        魏国立严肃起来道:“为什么”

        那天心扫了一眼钟慨身边的谢虹,伤感道:“这还用问吗答案你都已经看到了。”

        魏国立不以为然道:“噢,不就是在一起吃顿宵夜吗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也许和你我一样,只是谈谈心而已。”

        那天心神色愈发黯然,道:“你不必安慰我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女人是有直觉的,我就知道他的心里早就没有我、没有这个家了。哼,难怪要把我娘儿俩迫不及待地撵出来。果不其然,我这前脚走,他马上就原形毕露了。”

        魏国立盯着那天心的眼睛,忽然道:“我懂了,这就是你答应来我公司就职的原因。”

        那天心不置可否,她起身道:“咱们走吧,省得破坏了人家的好事。”

        谢虹吓得不敢言声,她担心地看着钟慨,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大胖打老远回来,见钟慨眼神愣怔,而谢虹却在冲他一个劲地使眼色,当下未解其意,抬头猛见那天心和魏国立肩并肩逐渐远去的背影,禁不住对钟慨诧道:“哎,那不是钟嫂吗那个男的是谁”

        话音未落,只见钟慨脸色沉郁,神情大大异样起来。

        谢虹气得直跺脚,小声斥责大胖道:“你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北可目睹此景,会心一笑,然后将嘴伏在王梦瑶耳边,小声地吩咐着什么。

        王梦瑶点头而笑。

        钟慨猛地抓过面前的扎啤杯子,仰起脖子,不管不顾地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饮罢,又接着饮第二杯,第三杯

        谢虹连忙上前按住了钟慨端杯的手,大胖也后悔不迭道:“钟队,钟队,刚才是我眼花了,那一定不是钟嫂。钟嫂那么本分的人,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我眼花了”

        大胖脸上挤着难看的笑,语无伦次地劝说着。谁料这样一劝效果却适得其反,钟慨胸脯起伏,他挣开谢虹的手,又咕咚咕咚灌下了一大杯。

        谢虹和大胖正不知该如何再劝,却见钟慨一抹嘴,喝了声:“买单。”

        谢虹和大胖心里一喜,连忙答应着,也忘了钟慨请客之事,手忙脚乱地争相从皮夹子里掏钱。

        二人正你挣我抢地忙乱着,王梦瑶端着一个托盘过来,走到钟慨身畔,装作一个立脚不稳,身形一晃,将一托盘的菜和酒水尽数洒在钟慨头上、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王梦瑶连忙道歉道,“呀,先生,真的不好意思,瞧弄得你满身都是,来,我给你擦擦。”

        王梦瑶取出一块餐巾纸,胡乱地一通擦拭,却越擦污渍面积越大。

        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眼见钟慨情绪刚刚有所稳定,谁想却又被人洒了一身菜汁。大胖和谢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一言我一句地喝斥起那个女郎来。

        那女郎不急也不恼,脸上赔着笑,连声地说对不起。

        钟慨满头满身菜汁淋漓,苦苦一笑道:“算了,让她走吧。她又不是故意的。”

        那女郎对钟慨道过谢,匆匆地溜走了。

        “我这个样子也没法回队了,幸好我家离这儿不远,我回家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大胖,谢虹,你们俩先开车回去吧。”钟慨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给谢虹二人道,“说好了是我买单,这一乱,我险些忘了。”

        钟慨说完,往前走了两步,步子却有几分踉跄不稳。他本不胜酒力,加之又喝的是急酒、闷酒,故而有些醉意。

        大胖、谢虹关切道:“钟队,行吗”

        钟慨往后一挥手,醉态一笑道:“行,没问题。我能走得回去。”

        话虽如此说,脚步却越发摇摆起来。

        谢虹见状,对大胖道:“咱俩分工吧,你开车把资料送回队里去,我送他回家。”

        钟慨一进家门,就挣开谢虹的搀扶,径奔卫生间翻江倒海地呕吐了起来。吐过之后,感觉好受了许多,起身对谢虹自嘲地笑道:“没想到吧,我这个刑警队长原来是这么外强中干,感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谢虹沉声道:“不,正好相反,我觉得这才是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你。”

        “你不是在绕着弯骂我吧”钟慨望了一眼谢虹,摇头笑笑,又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你看,我已经彻底没事了。我冲一个澡,换一身衣服,也马上回队。我从来不爱说客气话,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谢谢你了,谢虹。”

        谢虹却并不领情,扬脸反问道:“怎么,你这是在对我下逐客令吗”

        钟慨怔道:“还有什么事”

        谢虹绷着脸道:“还不快换下这身脏衣服,我给你洗一洗。”

        钟慨为难道:“这这怎么好意思一会儿我还是用洗衣机洗吧。”

        谢虹不快道:“这么脏的衣服,洗衣机怎么能洗得干净”

        魏国立驾车行驶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他的身边坐着一言不发的那天心。

        行至半路,那天心忽然叫道:“停车。”

        魏国立“嘎”的一声将车停住,询问道:“什么事”

        那天心嗫嚅道:“我想回家看看”

        魏国立笑了,一语道破:“不放心你的丈夫”

        那天心抬起脸,勉强一笑道:“也许你说得对,我别冤枉了他。”

        魏国立鼓励道:“这就对了。我敢跟你打赌,你爱人决不是那种人。”

        在谢虹的一再执意下,钟慨进卧室里换下脏衣服,然后走出来交给了谢虹。

        钟慨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位女同事,走进了卫生间,把门带好,一时间,眼前不由自主地重又出现了那天心和那个阔老板的身影,愣怔了片刻,随即三下五除二地脱下了全身衣服。之后,他习惯地伸出手去,将手伸向了热水器的淋浴开关。

        谢虹找了一个大盆,将脏衣服尽数浸入水中,她则坐在一只小凳上,挽起两只袖子正要洗涤衣物,忽然从卫生间里随着第一声水花坠地的四溅声,一个重物倒地的声响几乎是同时注入耳膜。

        莫非是钟慨摔倒了谢虹心里一惊,她动如脱兔地几步来到卫生间门外,却又突然停住,侧耳凝听,里面动静全无。她知道自己此时不方便进去,只得冲里面喊了两声,仍是不见反应,犹豫了一下,猛地一咬牙撞开门。里面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只见钟慨赤身裸体,双目紧闭,倒在地上。

        谢虹脑中飞快地思索,这是一个老式的电热水器,她望着哗哗流淌的莲蓬头,不觉伸出手,用手背去试着碰触热水器的开关,刚一接触,只觉得手指上突地一震,当下本能地屈曲回收,使她免受触电身亡的危险。

        这么一试,谢虹立刻明白了。

        无疑,热水器漏电,钟慨触电了。这种因热水器漏电而致人死亡的事情,并不鲜见。

        不消说,这自然是程北可所做的手脚。欲杀人于无形、无痕。

        时间就是生命,谢虹用警校里学来的知识,立即切断热水器电源,她将钟慨身体放平,展开人工急救,她望了一眼浑身赤裸的钟慨,脸不禁一红,情况危急之下,再也顾不得了许多,扯过一条浴巾搭上他的腰际,随后她一手捏开钟慨的嘴,一手按压心脏,同时俯下身去将滚烫的嘴唇盖了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钟慨仍不见醒来,谢虹累得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她都快有些绝望了。一时间,她百感交集,在她的心里,对钟慨有着说不清的朦胧的情愫。她脸上不觉流出了泪水,可她仍然不懈地坚持着,坚持着

        苍天不负苦心人,终于,钟慨慢慢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醒了”谢虹喜极而泣,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钟慨。

        就在这时,那天心走了进来,见状,怔了一下,继而悲不自胜,转身掩面跑出了家门。

        他凭借着这一意念,深一脚浅一脚,咬牙坚持着走到了明月湖畔。月光下,湖水泛着清冷的粼粼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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