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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7

        时间仿佛是停住不动了屯兵洞是那么矮,那么窄,那么小,那么潮湿,战士们到里边一会儿就已感到烦闷。空气慢慢地减少,变热,衣服穿不住了。可是,不能出去,绝对不能出去,敌人就在上边不能脱衣服:你紧挨着我,我紧贴着你,左右靠得严严的,对面膝顶着膝,谁也不能动一动;身上都带着那么多的武器,一脱衣服就必发出声响;敌人就在上面啊什么时候了熬过几点钟了天亮了吗大家问,大家看表,啊,时间仿佛是停住不动了,过一分钟好象是过一年

        他们要在洞里过一夜一天啊

        干粮很充足,可是谁能下咽呢他们热、闷、急躁,胸口上象压着石头他们口渴,渴得厉害有的是水,可是谁敢多喝呢喝多了,小便麻烦哪

        这就是考验没受过长期的部队培养的人,没受过革命斗争锻炼的人,一定会狂喊着冲出去可是,我们的英雄们却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等候那仿佛不知什么时候才来到的冲锋命令低声地,他们彼此安慰,谈论着他们所要学习的英雄,彼此鼓励打开手电筒,他们照一照手中的英雄事迹的连环图画,英雄的像片,英雄的小传。他们急、闷、烦躁、口干、腿酸,但是他们用英雄的形象,英雄的事迹,英雄的气魄,鼓舞自己去克服那无可忍受的苦痛不能忍受痛苦,怎能实现英雄的决心不受这么多痛苦,怎能担起抗美援朝斗争中的光荣任务他们的毅力,镇定,深入心灵的组织性与纪律性,教他们宁可死在小洞里,也不抱怨一声,不违犯命令他们的高贵品质,与崇高的革命英雄主义的精神,表现在战场上,宿营里,村落中,也表现在屯兵洞里他们不仅是来自田间的纯朴的青年,而也是将要去作马特洛索夫与黄继光式的英雄人物。他们要忍受的就是一个英雄所要忍受的;这是考验,他们经得住考验。

        在他们的头上的敌人兵营里,三五成群的敌兵正在玩着扑克牌,每一张牌上印着个裸体“美”人,口中用最淫秽的词汇发泄着卑鄙的感情。三十个或五十个的敌兵,正看着来自好莱坞的电影,欣赏着流氓与大盗的“英勇”行为。有的敌兵,独自凝视着刊物上的封面女郎,或阅读着情杀案的侦探小说。有的敌兵正怀念着被美国的“援助”与“友善”造成的南朝鲜的、日本的、或台湾的妓女。

        山上与山下,相隔不过二百多米,多么不同的两个世界啊

        把红旗插上山去我们要歼灭敌人,也唾弃他们的那种扑克牌,那种电影,那种“文艺”我们尊重妇女,保护妇女,不使她们受蹂躏

        我们的几个小洞子是多么可爱呀它们窄小,潮湿,闷气,可是里边坐着的都是英雄战士呀多么纯洁的洞子,多么纯洁的人这些小洞子里的语言、思想、感情,必能打败侵略,消灭丑恶

        有人昏过去,大家轻轻地,默默地,把他移到靠洞口的地方,吸些清凉的空气。小司号员郜家宝已昏过去两次,可是依然不肯退下去,他要跟别人一样地坚持到底。

        炮声炮声我们的炮我们的炮什么时候了刚刚正午还要再等整整八个钟头忍耐,坚持,我们已熬过了三分之二的时间啊时间并没有停止,不是已经走了十六个小时么听我们的炮,多么雄壮,多么好听打的好啊再打再打

        可是,我们的炮停止射击。前天,我们发射了那么多炮;昨天,一炮未发,今天却在正午只发了几十响。对迷惑敌人,不教敌人摸到我们的规律战争是斗智的事啊

        什么时候了下午三点,四点,五点多么慢哪快一点吧快什么时候了六点半,太阳落了山快快七点,换句话说,就是十九时

        十九时一切都已准备好担架队在河东在河西都向前推进。观测员在南山在北山都进入观测所。电话员按段分布开。医生、护士,在包扎所在医院都已打点好一切。工兵在驿谷川渡口预备好春月发出清新的光辉,照亮了群山。“老秃山”是静静的,哪里都是静静的,隔着二三里可以听见驿谷川由石坎流下的水声。外面这么安静,坑道里和洞子里可万分紧张,每个人的心都在激跃,只盼着群炮齐鸣,杀上前去

        十九时,营指挥所里程参谋长、庞政委、娄教导员都眼盯着表。团指挥所里李师长、陈副师长、乔团长、炮兵指挥员、炮团团长,都眼盯着表

        十九时,所有的炮兵单位的指挥员都眼盯着表十九时,贺营长到了屯兵洞。

        “虎子”连长始终跟战士们坐在一起,忍受着洞中的苦痛。战士们知道连长的脑子受过伤,比别人更容易感到憋闷,屡屡劝他往外挪一挪,多得些外边的凉气。连长不肯。他必须以身作则,必须和战士们共甘苦。在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他咬上牙。刚刚缓过一口气来,他马上鼓舞左右的人。营长到了,黎连长挪近洞口,吸到了几口凉美的空气。他马上想到战士们,应该教大家都出来吸些清凉的空气,舒展舒展已经僵直了的四肢。

        他报告给营长:战士们情绪很高。尽管洞里是那么难过,大家可是没有一句怨言。

        营长点了点头。营长深知道他的战士必能这样经得住考验。“大家的次序乱了没有”营长问。他唯恐大家的排列次序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容或已经紊乱;那就在出洞进攻的时候需要从新调整队伍,耽误了时间。

        “没有乱我们怎么演习的,怎么作营长放心吧听到命令,我们马上整队出来,一点也不会乱”黎连长低声地回答,话里带着满意的音调。

        “好”

        “营长还只有一个钟头,教大家肃静地出来,好不好”连长请示。

        “为什么”

        “洞里太闷气战士们的手脚已经不灵活了先出来透透气,活动活动,进攻的时候,动作好快啊”连长以为自己的理由很充足,而且表现了对战士们的关切。

        “绝对不可以”营长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出来,万一敌人的炮火打到,伤了我们的人,谁负责呢不要说多了,光把突击班班长打伤了,谁去指挥这一班”

        “营长,我明白了可是”

        “可是什么”

        “也也不会那么巧吧”

        “只许我们执行命令,绝对不许存侥幸的心军长这么命令我们的”

        “是营长”

        “到十九时三十分,我们的友军由南北进攻,为是把敌人的炮火吸引到两边去。听到炮声,绝对不许洞里的人动一动传达下去。到二十时零分,我们的炮火急袭,可以教爆破班出去,往山上移动,等到我们的炮延伸,他们才可以接近铁丝网。其余的人,一定在二十时零四分出洞进攻,一分钟不差”

        “是,营长”黎连长退回洞内,传达营长刚才交代的话。并且告诉大家,他几乎又作错了事。

        战士们听了连长的话,精神为之一振,一致地决定再忍耐一个钟头。他们了解连长的心理,因为他们在过去也是每每专凭自己的勇敢,而想碰一碰看,明知危险而说“怕啥呢”现在,他们看清他们和连长的看法是不对的;他们必须遵从营长的吩咐。

        贺营长去到每一个屯兵洞,依照不同的情形分别作了交代。在他来到阵地之前,曾经这么想过:一切都已经预备好,每个战士都知道自己的任务,他自己实在没有亲自上阵的必要。首长们迟迟地批准他亲自来领导强攻是有道理的。现在,他可是看明白,他幸而亲自来了。我们的干部与战士的极度勇敢,和过去作战的经验,使他们很容易忘记了计划,或临时改变了计划。他必须亲自在阵地,随时地交代,减少错误。他必须在这里,作为老经验与新经验中间的桥梁,和上级首长与战士们中间的桥梁。

        “十九时三十分”乔团长在指挥所喊了一声。一秒不差,“老秃山”南边约有一千公尺远的德隐洞北山打响了这是按照团长的布置,三营的小出击部队先猛扑那座小山。

        听到枪声,黎连长把虎眼睁圆,低声而有力地说:“听南边打响啦真跟钟表一样准”

        战士们都想欢呼,可是谁也没出声。连这样,连长还轻喊了句:“肃静”

        紧跟着,北边,约有一千五百公尺远的石岘洞北山上,也打响了这也是事先布置好的友军的出击。

        “看”黎连长对大家低声地解释,“南边北边一齐吸引敌人的炮火,好教咱们顺利进攻,不受阻碍”

        果然,“老秃山”后面,敌人的炮群向南向北开始射击。“这就是斗智呀”连长非常得意地说,“打这样的仗真长见识同志们,我们必须极快地攻上去,别等敌人的炮火掉过头来”

        十九时四十五分,消息传来,三营的出击部队已经占领了南边的小山

        战士们的心都要跳出来。三营已经得胜,我们还等吗进攻吧”

        “不准动”黎连长的命令紧跟着,他鼓动:“三营胜利了,我们能丢人吗一定不能好,还有十分钟,准备”

        营指挥所里,炮兵各单位,都在电话机上听到乔团长的声音:“十九时五十分十九时五十分”

        乔团长的眼盯住了表,所有的人都眼盯着表。乔团长的大长脸上煞白,带着杀气。还有十分钟十分钟一切的准备,一切的心血,一切的热汗,都为了二十时零分顺利还是困难,政治的与军事的影响,都取决于二十时零分炮一响,没法子再收回来他是团长,他负实际准备与指挥的责任

        当他打游击战的时候,他曾改扮成乡下人,独自闯进住满了敌兵的小城,和敌兵擦着肩膀走来走去。凭他的身量,他的眼神,谁肯相信他的乔装改扮呢他自己恐怕也不大相信,所以一手揣在小褂的襟里,手指勾着枪。谁敢过来抓他,谁就先吃一枪弹他大胆、单纯、快活,象作游戏似的担任着艰险的任务。可是,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是团长,掌握着一盘新的作战机器,不许出一点障碍不是吗,在一切都已准备停妥,军长还亲自问他:能打不能打吗

        稳重敦厚的师长也看着表。他的脸上依然微笑着,他相信他的部队必能打胜。可是,他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他也有不放心的地方我们的战士勇敢,但是勇敢的人往往不按照计划作事;打乱了计划是危险的

        陈副师长看着表,黑亮的眼珠上最黑最亮的那儿顶着一点笑意。他心中正在比较敌我的力量:敌人用兵确是象使一盘机器,不过那盘机器的动力是督战员的手枪和机关枪;后面不用枪督着,前面的士兵不往前挪动我们呢,现在只可以说是一盘还不十分精致的机器,可是我们的动力是正义性,是阶级觉悟,是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行了,我们的力量大

        希望我们的机器一天比一天完美他微笑了一下。

        在营指挥所里,程参谋长的脸上显着分外聪明,好象心中绝对有底,即使攻上山去,完全打乱,他也会有办法再整顿好。他不顾虑什么,他相信自己的指挥才能

        庞政委不动声色地静静地坐着,他在关切战士们现在的思想情况如何,情绪如何。他颇想到屯兵洞去看看。

        娄教导员的心情跟庞政委的差不多。他特别关切着黎连长,甚至于对于贺营长也有点不放心万一他一听见枪响就忘了指挥,而亲自动手去战斗呢他也想到屯兵洞去看看。

        可是,贺营长知道怎么控制自己。时间快到了,他不由地解开了衣扣。按照过去的习惯,每逢上阵,他身上不留一点累赘,连外衣都脱掉,为是动作灵便。只解开一个钮扣,他笑了一下,又把它扣好。今天,今天,他要象个营长,整整齐齐地上阵

        只差五分钟了

        乔团长对着电话机高喊:“二十时零分”

        话刚出口,几十门炮的炮弹也都出了口“老秃山”变成了一条火龙驿谷川中的春水闪动着一片红光

        18

        我们的炮火急袭,黎连长命令:爆破班出发,往山上运动;等到炮火延伸,立即接近铁丝网。

        煎熬了一天一夜的爆破英雄们,听到命令,立刻忘了疲乏,忘了肢体的酸痛,迅速轻巧地出了屯兵洞。他们甚至顾不得长吸一口外边的空气,多么清新甜美的空气啊震动天地的炮声与山上的火光使他们忘了一切,只顾迅速投入战斗。借着月色与山上闪闪的火光,他们能清楚地看见彼此。他们一声不出,极快地按照战前演习好的样子排好,前进。他们熟悉地形,每一步都走得迅速而正确。他们用不着彼此呼唤,只点一点头或拉一把就表现出彼此的深厚关切,同时也就是彼此鼓动。一同上阵的英雄们只有一条心执行命令,取得胜利。

        功臣邓名戈把新战士岳冬生多带了的爆破筒拿过去,替他拿着。岳冬生看出战友的心意。邓名戈的眼神说明:“我力气大,我替你拿着”

        爆破班分成两组:第一组由班长率领,第二组由功臣邓名戈副班长率领。第二组里有章福襄,岳冬生,郦豪,贾兆惠几位英雄战士。

        他们找到合适的地方,停止向前移动。我们的炮火继续急袭。听着自己的雄壮炮声,每个战士都感到骄傲,而且都眼盯着面前正被炮火破坏着的铁丝网,准备好决心与所有的力气,只要炮火一向前延伸就一跳跳到铁丝网的跟前。

        炮打完四分钟,延伸。爆破班果然一跃,到了铁丝网跟前。

        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七道铁丝网。到跟前一看,我们的炮火只打开了四道,还有三道。铁丝网有弹性,不易打断。好动感情的章福襄有些着急,邓名戈镇定地向他耳语:“别慌我们有办法”

        第二组当先,先把爆破筒安置好,拉开,破坏了一道障碍。敌人似乎感觉到了这里有事,开了枪。

        “上”邓名戈发令,“攻第二道”

        这一道简单,章福襄用大剪把它割断。邓名戈镇定地有力地又剪开一道。我们的炮弹呼啸着由头上飞过,敌人的枪弹嗖嗖地打了过来。没人注意,大家只一心地去剪断冲破铁丝网。三道残余的障碍都被打开。

        可是,竟会还有一道,大概是敌人刚刚布置的。后面,一片杀声,我们的突击队攻上来了红旗前导,战士紧随,人人呼喊,个个猛冲,象一阵狂风袭来。敌人打起照明弹。

        山上已被我们的炮火打得遍山烟雾,灰土飞扬,虽有月光,虽有照明弹,仍然是一片迷茫。在这迷离渺茫之中,面前飞动着敌人的枪弹,刷刷地象阵阵秋风扫地;背后杀声震耳,红旗越走越近,眼看就到突破口章福襄急得乱跳,“爆破爆破”

        “肃静”邓名戈分外镇定。他正在细心考虑。

        这新安上的一道铁丝网并不很高,可是很宽,黑糊糊的那么一大摊,到处向上伸着利刺,象个趴伏着的庞大凶恶的怪兽。走不过去,跳不过去,就是用炮打都须费很长的时间邓名戈沉毅地考虑着:红旗即将来到,无法进行爆破;一爆炸,必定伤了自己的人。也不能教红旗倒退三十米,等爆破之后再上来,那耽误时间况且,敌人似乎已发觉了这个突破口,火力已经越来越密“老秃山”果然厉害:我们前天的和刚才的炮火只打垮了一部分地堡,多数的地堡是钢轨钢板筑成的,不易摧毁。这些没被破坏的地堡仍然会织成很厉害的火网

        红旗到了

        邓名戈下了决心。依然镇定,但十分激壮地说:“同志们实现决心的时候到了红旗必须快上去搭人桥吧”说罢,他直伸双臂,向前扑去,爬在那一大摊带着利刺的铁丝网上。

        章福襄一言未发,把冲锋枪横举起来,扑向前去。新战士岳冬生看了看章福襄,只说了句:“我跟着你”扑向前去战士郦豪,贾兆惠紧跟着扑向前去五位英雄搭好一座胜利的人桥

        乜金麟排长连连跺脚:“起来爆破我们怎能都是革命同志”

        英雄邓名戈抬起头来:“快过快过排长,你耽误了红旗就犯了大错误”

        乜排长眼含热泪:“同志们,我给你们报仇”说罢,一狠心,从英雄们身上跑过去。

        “轻一点轻一点”红旗班与突击班的战士都忍泪跑过去。

        黎连长上来了,一狠心,从人桥上跳过去,身后紧随着小司号员。小司号员打起信号攻进了铁丝网

        人倒旗不倒,红旗已换了两次手。红旗又被阻住,前面一个地堡群疯狂地向下扫射;黎连长的电话员负伤

        黎连长双目瞪圆,看了看前后左右的战士。我们已有伤亡。可是,我们还都有组织,战士们的确作到了随时靠拢,随时组织。连长的心中有了底。

        敌我的枪弹密如雨点,似乎可以互相碰在一处。

        黎连长决定:只打地堡群中的那个最大的,不管那些小的;先攻上主峰最要紧。他只对功臣姜博安小组作了个手式;姜博安,由一个战士掩护,绕到大地堡的后边,塞进一个手雷。一声巨响,大地堡不再出声。

        地堡群的火力稍弱了一些。黎连长下令:攻上主峰

        敌人反击,来了一个班。黎连长下令:散开猛打敌人败退。黎连长再下令:准备敌人再反扑,极快地组织起来他的虎目向左右前后扫视,我们的人不多,而二排还没来到极快地,大家组织起来:连长和郜家宝一组,王均化和功臣宋怀德一组,另外还有柳铁汉班长,功臣姜博安,和四五个战士分为两组,四组分路进攻,遇见敌人就分路迎击。

        敌人果然反扑,而且来了一排多人敌众我寡,紧急

        黎连长回头望望,二排还没赶到他吼声如雷,鼓动大家:“同志们,坚持到底二排就快来到”

        敌人越逼越近了

        正在这最紧急的关头,胸怀大志,久想立功的小司号员郜家宝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吹起冲锋号来

        在这影物迷离,血肉横飞之际,忽然听到清脆的号声,敌兵吓得一愣,都立住了。在这生死关头,一分钟,半分钟,以至几秒钟,都是宝贵的

        敌人立住了。功臣宋怀德乘机会跳出去,扔出一个手雷。手雷没响敌人又往前逼英雄宋怀德抱着一根爆破筒,一声不出,飞也似的闯入敌群,只一拉,火光四射,英雄和二十多个敌人同归于尽残敌急退,跑进交通壕。柳铁汉班长追上前去。

        柳班长的脚刚刚由英雄的人桥走过来,他的眼刚刚看见了宋怀德烈士的壮烈牺牲。他和他们天天在一处出操,在一处学习,在一处劳动,可是他们已把所有的鲜血都献给了国家,献给了正义。看见他们的痛苦与牺牲,他没有落泪,没有哀悯,他只咬上牙,只想给他们报仇

        可是,他也知道:连长的企图是先攻上主峰。他应当不应当去追击败敌呢他须极快地决定。他决定追下去。要不然,那些残敌会组织起来,再反攻我们,或是逃入地堡,增强敌人的防御力量。“追”他命令与他同组的一个战士。

        咬着牙,几大步,他赶到了壕沟边上,借着照明弹的光亮,看见了那些残敌。他急快地搂枪。枪没响子弹已用光

        假若他在沟沿上多愣半分钟,或者几秒钟,沟内的敌人就会打倒了他不,他要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为烈士们报仇他象久有准备似的,没稍停一会儿,就大吼一声,跳入沟内,用没有子弹的枪比着敌人一共有二十来个。

        他面前的敌人跪下了,双手横举着卡宾枪。柳班长一伸手抓过来头一名敌兵的武器。正义的威严使敌兵丧胆。

        这时节,壕沿上来了与柳班长同组的那位战士。“去抄后路,全抓住”柳班长喊。

        只在说这么一句话的工夫,后面的敌人乱动起来,想逃跑。柳班长扔出手榴弹去,打倒了七八个,只有两三个逃掉。前面跪着不动的还有六个。

        战士下来。二人先去缴械,而后柳班长说:“把他们带走,交给营长”

        铁丝网上的章福襄苏醒过来。揉揉眼,他高喊:“冲啊”那四位英雄都不应声,有的已经牺牲,有的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章福襄滚下铁丝网。他的胸部腿上都受了伤,连看也不看,往上冲。

        这正是柳铁汉在壕沟里抓了俘虏以后。章福襄的眼前三十来米,就是个地堡群,向突破口猛打机枪。他跳入一个弹坑。他切盼遇见一位战友,结成一个小组。可是,四外没有一个人。他只好等到了机会,一滚滚到一个地堡的洞口。从地上拾到一颗手雷,扔进去,一声巨响,里面马上冒起火来。敌人在里边乱叫。他闯了进去。洞子很大。里边有火苗,外边有照明弹,很亮。里边的敌人还在乱叫。他往里闯。拐一个湾,他打出三个手榴弹。顺着烟,他急往前冲,用冲锋枪猛打。敌人不叫了,全被打倒。

        章福襄喘一口气,数了数,地上有六七个死尸,他出了地堡。隔四五米,又有一个地堡。他一出来,就被这一地堡封锁住,裤子上打穿好几处。他一蹿,又跳进一个弹坑,用冲锋枪猛打地堡的口子,头也不抬一抬。子弹打光。敌人也停了火。他跑近地堡,从侧面打进四个手榴弹,解决了它他顾不得进去看看有多少敌人已被炸碎

        他的胸与腿都流着血,不知道疼。他跳,他跑,他攻击,有英雄的意志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他的耳朵已经震聋,看枪口冒烟不冒才知道有无子弹。他忘了自己,只知道为邓名戈们报仇他看明白:邓名戈等四人是教地堡的火器给打死打伤的;铁丝网上的利刺不至于要命。

        新战士武三弟正在找人靠拢,奔过章福襄来。“同志你消灭了几个敌人”他睁着大眼睛问。

        “没工夫记数儿”章福襄满心怒火,不愿闲扯。“我打,你掩护,干不干”

        “干我会掩护”武三弟用力地点头。

        上来七八个敌人,被两位战士打倒了四个,其余的退回壕内。武三弟上去看看。“同志这怎么是个黑脸的没打错吧”

        “哥伦比亚”章福襄没有心思细解释。

        “好家伙,这个身上中了六枪”

        “快过来”章福襄叫。七八个小地堡一齐打他们,手榴弹一来就是十几个。

        武三弟极快地躲,身旁还落了两个弹。敌人的手榴弹先旋转一会儿,才爆炸。章福襄喊:“捡起来,往回扔”武三弟完全信任老战士,拾起弹就往回扔。扔出去,他笑了:“这倒怪有意思”

        章福襄的手被破片打伤。武三弟着了急:“我给你包扎”二人一同跳入弹坑。

        教员沈凯和一位炊事员来到,给老战士包扎。

        “教员”章福襄叫,“你回去你不该来”沈凯一边包扎一边说:“你赶不走我我还要扔几个手榴弹呢”

        炊事员说:“我背下你去吧你的手伤啦”

        “没关系”章福襄辩驳。“我在这里等着敌人,我还有一个手榴弹”说着,他把手榴弹挂在小指上。他的惯于发红的脸上已没有了血色,但是心里还冒着火。

        武三弟要去攻二十五号。可是,他又不肯丢下老战士章福襄。越急越拿不定主意。

        “三弟,你走去完成攻上二十五号的任务我的腿不能动了”

        炊事员再劝:“我背你下去吧”

        “休想”章福襄下了决心。“我死不了搭人桥我都没死嘛我这颗手榴弹还可以打死好几个敌人”

        教员沈凯把自己带的四颗手榴弹交给了老战士。老战士笑了。

        “我过一会儿再来看你”炊事员说。说罢,同沈凯一道去寻找伤员。

        武三弟独自向二十五号走,不敢回头看章福襄。

        红旗前进,向主峰上猛冲。

        贺营长来到。他本在二排之后,却赶过来追上了三排。上山的时候,敌人的枪弹簌簌地在他的腿旁飞过去。他算计了一下:恐怕敌人的火力比我们估计的还要强的多。可是枪弹最密的时间只有半分钟左右。现在,已经不那么密了。他知道,敌人已经被我们打乱。到了刚被打垮了的地堡,他教谭明超留着神进去:“在这里等我这是我临时的指挥所”说完,他向前追赶红旗。

        人倒旗不倒,红旗手已换到第四个覃俊秋。他又负了伤,张挺茂接过去。

        “不要忘了红旗上的签名不能教它倒下”覃俊秋手按伤口,忍着痛嘱咐。

        张挺茂来不及答话,举旗前进,一边疾走一边鼓动:“同志们,冲啊红旗上了主峰”

        染着英雄们宝贵的鲜血的红旗到了主峰。

        张挺茂身受重伤。一手扶旗,一手扶伤口,他高唱起红旗歌。唱到了“为祖国,为毛主席”,他的头歪下去,断了气

        小司号员的眼快身轻,一跃而上,接住红旗,牢牢地插在主峰上。

        只差几秒钟,二连的红旗也来到。二连三连在主峰上会师。黎连长,营参谋长,营长,全来到。

        “发信号”营长发令。小司号员放了信号枪,胜利的光芒,二红二绿,划破了天空。

        观测员们向营、团指挥所报告:占领主峰

        乔团长看看表:二十时十一分;恰好七分钟攻上了主峰。在电话上,他告诉程参谋长:“战事转入全面铺开,巩固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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