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鼠与鬼
本可以告诉这个女人，公鸭嗓已经死了。
但我凭什么要告诉她？
王九咧开嘴角，笑道：“潘嫂子，李哥说挖到好宝贝了，连夜就要出手，可能要过几天回来。”
这女人听见公鸭嗓没事，瞬间遮掩住一丝失落，而后上下看着王九。女人故意拿捏着嗓子，慵懒地说着话，九儿，嫂子怕黑，你晚上跟嫂子做个伴儿行不行？
王九的记忆里，这小娘们可不是怕黑的主，她是怕天不黑。
不管是王九还是我，都厌恶这种教坊里的破烂。
所以我推搡了她一下，语气很不客气地说，“不送。”
这女人见我突然冷下来，不由一呆。
我知道，王九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有点儿唯唯诺诺，这小子除了能吃苦，就没啥优点了。
当然这是我的看法，换成这女人，恐怕还惦记着其他的。
我不客气地开门走进院子，随后狠狠地反锁门，把这小娘们晾在外头。
或许被我的关门声惊醒，我听见这女人骂了句小没良心的，而后簌簌踩着土坷垃离开。
王九的家，可以用穷得叮当响来形容。
朝大门的破旧老屋只有一间，还有半间在右侧，王九叫它仓房。
这就是王九的全部家当了。
我暗暗撇嘴，早知道这穷酸，不如从墓室里带出些王九视若珍宝的东西了，按照王九的记忆，那夜壶也会有人争着要，乃翁的，真恶心。
咕噜噜，王九的肚子饿了。我不需要人间的食物，但王九这具身体还是需要的。
于是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准备进屋寻摸一些干粮吃。
王九家的院子不大，反正王九自己认为他家的院子是整个屯子最小的。
就算我走得再慢，七八步也拖到地方了。
因为家里穷，王九的爷爷为了凑足他第一年的大学学费，早就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买了，比如那个21寸电视机----虽然我不知道电视机是啥玩意儿，但王九当时的心里很不舍，很难受，我猜电视机应该是一个很珍贵的东西。
也正因为家里穷，所以王九出门的时候，也只象征性的锁了大门，至于院子里这扇快破洞的木头屋门，他连锁的意思都没有。
推门进屋，右手边就是一口大黑锅。
我翻开锅盖，锅里除了一捧凉水，连个干粮渣渣都没有。
我去翻王九的记忆，原来他跟公鸭嗓掘坟前，是在公鸭嗓家吃的饭，家里没开火，夏天又存不了东西，所以家里根本没现成的可吃。
睡觉能顶饿。
王九的记忆是这么说得。
我刚成为鬼，越是天黑越精神，何况睡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哪一个愿意这么快就睡回去。
但拖着王九这笨重的身子也的确太累，同时我还发现一件事，那就是王九饥饿的时候，身子会莫名沉重许多。
索性干脆爬上冰冷的土炕糊弄一夜，等一会儿过了饿劲儿看看能不能强一些。
实在不行，老子就去偷只鸡回来。
王九家的土炕是用黑土混着麦秆杂草做成泥坯子垒成的，炕边缘参差不齐，还被熏得黢黑。
炕脚下有洞，屯子里人放鞋用。这个洞，约莫一人长，多深不清楚。
我拖着身子走到炕边，蹬下王九那双快露脚趾头的劳保鞋----这鞋还是他爷爷的。
王九有一双运动鞋，啥叫运动鞋老子也不清楚，反正王九宝贝的很，擦得干净就放在炕洞里。
我坐在炕边，盯着黑漆漆的破房子四处看。
屋里墙角有一只蜘蛛盘网，土炕的右侧有一个破旧的木箱子，比我的棺椁小很多，但躺下一个人也是够用的。
土炕后面是一扇小窗户，有些漏风。我的面前，是一大扇窗户，这年头的窗户竟然能看见外面的景儿，有点意思。
我悠荡着王九的两只脚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火炕的炕洞上檐，透过窗户盯着院子看，后脚跟自然摆进炕洞，有点儿凉。
突然，我身子一下绷直。
乃翁的，王九的宝贝运动鞋就在炕洞里，干啥不找出来看看。
于是我挪蹭下来，光着脚丫子踩到土地面上，而后一手扶住炕边儿，一手杵地，微侧身子就这么跪了下来。
我慢慢放下扶着炕边的手，往炕洞里伸。那里确实有一双白底烂帮儿的古怪鞋子。
我的注意力全在那鞋子上，手指勾到鞋时，就要往外拿。
嗯？
这鞋好像挂到什么了，拿不出来。
我不禁暗骂王九这身子笨重，饿了之后，更是没气力，心想还得赶快想办法把自己弄出来。
虽然抱怨，但老子还不信了，掏不出来一双鞋。于是我身子往前蹭了蹭，脸也贴靠在扎人的炕边上，大手使劲儿去提那双鞋。
或许心里憋着劲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这一下，我终于觉得手下一轻，那鞋就被我提在了手里。
突然，炕洞里发出几声尖厉的桀桀声。
我吓得连忙缩手，却也把鞋扔到了炕洞里。
我赶紧平复一下心情，暗暗告诫自己已经是鬼了，还怕他个球？
于是再次眯缝眼睛，低下了王九的头。
乃翁的，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吓唬老子。
刚把头低下去，猛地看见一双透亮的红色眼珠正盯着我看。
我心思一沉，这时，那双红眼睛一动，随后一只全身灰色的长毛东西簌簌爬出。
我连忙把头抬起，见到一个猫崽子那般大的灰毛老鼠窜出炕洞，到门口时，还扭头看我一眼，那双猩红的眼珠子，好像是一个人在看着我。
这一盯之下，我身子猛地一紧，脊柱间挤出虚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我连忙望向左侧的大窗户，也就是之前对着炕的那一扇，竟然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呼----呼！
我深吸两口气，也没看再看运动鞋的兴致，连忙拖着沉重的身子追了出去。
刚才院子里分明有个人影，可为啥我一出来就不见了？
到底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图谋王九家啥？这破屋漏瓦的，啥啥没有。
如果是鬼，是冲着王九来的，还是冲着我？
追到大门外，屯子里的小路寂静如死。
我盯了几眼，没有任何动静，才又反锁上大门。
嗯？
刚才大门也是我自己打开的，难道说刚才那个人影并没有从大门逃走，或者他根本逃走也用不着走门！
难道真被什么鬼惦记上了？
被惦记上的是我，还是王九？
脑子有点儿乱，我扫视院子周围，扫视院外那些婆娑树丫，想要找到那鬼东西在哪儿。
可我最后只能放弃，它似乎走了。
我因为在王九的身体里出不来，所以只能像一个人似的活着。
所以我连进出都要走门，我还要照顾这小子的吃喝拉撒，我他娘的还要怕鬼！
越想越气，我干脆一屁股坐在院子里，敲着王九的脑袋想要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最后，也许是王九的身体太困了，竟然一下子栽仰到地上，而我，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躺下，仰面朝天。
这一刻，我深深地恐惧起来，我怕那只红色灰毛大老鼠突然跑出来，我怕它连我的鬼魂都一起吃掉。
我更怕那个鬼再次出现。
好在没一会儿，鸡鸣狗叫便把屯子吵得热闹起来。
又过了一阵，朝霞满天，我望着略微刺眼的光，心里突然踏实了些。
时间一长，我试着动了动，王九的身子依旧沉得要命，后来我干脆放弃，干想着办法。
想办法的时候，我微微闭上眼睛，不惧怕阳光，却也真的不再喜欢。
也不知道过了几刻种，我突然听见了趿拉鞋的脚步声，那声音离这个院子越来越近。
王九有印象，过来的是屯子里的那个老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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