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痛点
亦纯将赵影带到藤椅和玻璃茶桌边，说：“你先坐会儿，我去煮点茶给你喝。”
赵影点头，看着她往后院走去，眼神明灭交杂。
不一会儿，亦纯端着茶壶和小碳炉回来，坐在他对面烧起了茶来。
黄昏的屋子里，光线在地板上跳跃，暖黄色落在她脸上，复现了薄红的晚霞。
飞尘是悬浮逆行的星星，她不把目光投注到他身上的时候，是如此沉敛，像无声流淌的火光，寂静燃烧的河流。
“现在围炉煮茶会不会太早了？”赵影看她鼓捣了一阵，开口问到。
“年纪大的人是很畏寒的，南城又是国庆之后直接入冬的城市，我觉得很合适。”
亦纯说着拢了拢身上的驼色毛衣。
“亦老师娇贵。”
见茶煮好了，亦纯坐回桌面，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珀尔修斯雕像一般的人。
“说回正题吧，就当普通学术交流就好。”
赵影往后一靠，抱着手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纯然一个反派的样子，但不是阴鹜的深沉，反而有着一种少年人的灵动。
他逆着光，眼神天生暗涌，轮廓近乎天工之笔，细微动作每一帧都是电影封面。
“我听说你还没有举办研究生毕业作品展？”
亦纯手抖了抖，烟瘾发作，抽出烟来递给赵影一支，也没看清对方是何表情，自顾自点燃抽了起来。
烟雾在暮色里飘绕，她知道自己心里缺了好大一块，不找到些什么，她堵不上那种残缺的感觉，她无法完整。
“这好像和你无关。”
“是吗？我以为我们可以谈一些很深刻的话题，是我越界了吗？”
这样的话，听了真让人无所适从，非常显而易见的以退为进，后发制人。
她感到不舒适，以及极大的熟悉感，这种让人安心的习以为常的痛楚，让她不得不服软。
“我不是那种意思。”
对面忽然就整个明媚的笑起来，收放自如的情绪，泰然自若的神态，对气氛熟练的把控感，和那种完全掌握住局面的气势，一度让亦纯崇敬膜拜。
那种乐于看到她妥协的胜者的姿态，曾经长长久久地让她匍匐于尘埃里。
他和晓风是多么像啊，她想，那一点点的差距，她分不清是孪生兄弟的不同，还是她太久没有见过晓风而产生的记忆偏差。
或许，他们真的是有缘分的。
多次巧合的碰面，无法言说的神秘连接，实在难以解释，她或许可以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我最想留住的人，我的模特，失踪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她坦白地和他讲到。
赵影没有抽烟，这一点倒是不寻常，只见他在手里翻转着烟杆，孩童般天真无辜的脸。
“你把自己局限起来了，已经没有当初创作出《仰望者》时的心境了。”
是啊，那样浓烈的爱，那样真挚无暇的爱，都随着他的离开永久封禁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就带回她所有遗失的能量。
“可以知道你曾经的幻想构架吗？”
亦纯的茶已经烧好，她倒腾好茶具，给他斟了一些递到面前。
“可以不谈了吗？”
赵影拿起茶喝了一口，“我是想，或许我可以帮你完成你的毕业展。”
亦纯闻言愣了好久，这个人那副自信笃定的模样，究竟是源自什么。
“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会想帮助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赵老师，你很闲吗？”
赵影笑而不语，指了指楼上。
“亦老师，我早就知道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亦纯如遭雷击，一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赵影是多么聪明的人，多么不守规则的恶劣狂妄的人，她应该早就能有警觉。
他一定是在她转身去后院的空隙，上楼看过了她醉酒时画下来的那幅肖像了，主角正是他。
这怎能令她不羞恼。
“您的家教，实在让人……”
赵影见她急得口不择言，反而更加放肆了，越过桌子凑近她，眼神是毫不掩饰的人渣式的暧昧挑逗。
“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这样我怎么能欣赏到亦老师您的大作呢？”
“其实你实在不需要暗地里偷偷地画我，我可以为了艺术献身更多的，你要怎么画，画什么样子的，都可以。”
这些话字字落在亦纯的心里，她无地自容，浑身都瘫软了。
“亦老师，你说呢？”
亦纯整个人几乎一口气都上不来了，偏这时候，这个人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种暗示的意味已经十分露骨。
他如果不顶着那幅天真无辜的英俊面容，将会是怎样的一个人间渣滓啊。
可他是那么像他，像到足以分到她的慈悲。
“你让我想想好吗？”
赵影摆摆手，坐回位置上，略微嘲讽似的说：“这样挺没意思的，我所知道的画家，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拧巴又软弱的，他们思想完全自由、开阔、坦荡，落拓。”
亦纯被戳中痛处，他是那么开门见山一针见血地按住了她的弱点。
如果说每个人身上都有特定的能量场，那她一定是非常微弱的一颗星星，只有在特殊的磁场靠近的时候，她才能光芒万丈，否则她就会变回一颗笨拙又鲁钝的顽石。
她没有爱了，她忘了这一路在念他等他的过程里，自己是谁。
“手机给我。”
亦纯还没停止审视自己，木然把手机交给了他。
“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赵影什么时候走的，亦纯都不太清楚，只是夕阳也没了影子，她扫了眼赵影的茶杯，还是满的，都凉透了。
夜里，她又做了那个反复折磨他的梦。
那是在一个悬崖边，她和晓风并肩而坐，相视微笑，他温柔地浅浅地亲吻了她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悬崖。
仿佛，他之所以吻她，都是为了摆脱她而作的最后的告别。
亦纯当然会追随他而去，任何时候，不假思索。
你是我魂断神伤粉身碎骨也要拥抱的人。
他们跌入了一条河里，亦纯用命把晓风带到了岸上。场景更迭，他们出现在医院的走廊，亦纯焦心地在等着医生来看一看她的爱人。
可是他只是像一个木偶一样坐在地上，依靠着墙，垂丧着头，失魂落魄。
亦纯突然明白，自己在他身边的时候，是温柔和慈悲的神，无边爱意，予取予求。
而他在她身边，是意识封闭的顽石。
能量守恒，太爱就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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