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星
简单地交接了所有转让的事项，二十五岁的亦纯正式回归到高中时期的亦纯生活的世界里，所见之处皆是回忆，小镇真的很固执，即便送走了很多人，也基本保持着当年的样子。
亦纯把二层的阁楼用做卧室，下午忙活了大半天除尘整理，购买家具，协助商家从窄小的木楼梯上搬运货物，总算给自己铺了个小窝。
米白色窗帘、粉色榻榻米、铃兰落地灯，配合着屋内早年就被遗留在此的黑漆云鹤图纹的衣柜和梳妆台，莫名有一种上世纪的儒雅和优雅碰撞的异质感。
秋天的小镇也是懒散的，亦纯站在阁楼的阳台上，伸手捉住一根垂落下来的吊兰，望见朝思暮念的晚霞。
放学了，亦纯扭头把目光伸向街巷的那边，瞬间仿佛跌进一个时空的隧道里，大片大片熟悉的校服从长梯上涌下，老榕树摇摆着它的叶子，割裂暮光。
她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分不清这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是梦境还是现实，只知道那些少年少女们的样子太熟悉了，她有一瞬间的头皮发麻，喉咙里涌上来一口气堵塞了她的呼吸。
是痛楚的，是不能掌控的无力感在支配自己。
孩子们吃饭的吃饭，喝奶茶的喝奶茶，泡书屋的泡书屋，有几个老师模样的人在人群里经过，不停有学生和他们打招呼，几位都在点头示意，其中一人身型高挑清瘦，肤质白皙，戴金丝边眼镜，斯文至极。
只一抬眼，赵影便滞住了脚步。
他望着阁楼，并不感到心跳，只是有股难以名状的惊奇。
他们偶然对视，在万千时间轮回中的微茫一秒。
他刚染回了黑发，更像一个少年人了，唇红齿白，面带桃花，亭亭若松，出离于人海。
亦纯心口感到一阵碾压式的疼痛，眼泪直冲出眼眶。果真又让她见到了，南城真是个很小的城市。
两天了，赵影连续看见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落泪，因为陌生，他完全没有心疼，只是有一种钝重的疑惑让他感到难以掌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古怪的宿命感了。
亦纯深觉自己不能再因为那份相似的脸失态了，垂在栅栏上的手微微捏紧，擦了擦泪躲进了房间里。
同事拍了拍赵影的肩膀，对方已经愣神很久了，“怎么了，赵老师？”
对方如梦初醒一样地回过头，朝着同事笑了笑，随口答了句“没事”，便随他们一起漂流进校服的溪流里。
亦纯心里崩裂了一般，那些碎片混合着鲜血在她的腹腔里翻滚，为了消除这种痛苦，她现在愿意做任何事。
她躲进房间里废物一样开始抽烟，窗牍的影子和斜阳印在她脸上，她想着晓风的一切，只能哭出一些残破的呜咽。
某一年夏，吊扇旋转着，蓝色窗帘徐徐展开。
亦纯趴在课桌上假寐，感觉到背上传来炙热的触感，是少年纤细的手指，隔着轻透的衬衫，缓慢摩挲向下。
亦纯身体僵硬，猛地回过头，看见一只胳膊掉在桌前，睡得正香的晓风。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在少女的认知里，头发被风撩起来的样子，都那么令人心动。
亦纯正专注地欣赏着他扇状的睫毛的时候，那双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朦胧的光流转在他的瞳孔里，当年的亦纯看不懂那种天然的暧昧和勾引，只知道心都快炸开了，沉浸在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里。
他是那么含蓄又那么浑然天成毫不做作的纯欲。
“干什么，我睡觉的时候一直盯着我？”少年的声音总是有些懒散的。
亦纯被问得语塞，慌慌张张吐出一句“我没有”便红着脸趴回课桌上了。
那只手再也没有垂落到她背上，可是亦纯忘不了那种感觉。
十六七岁的时候，怦然心动的感觉，真的很美好呢。
她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晓风，清晨的微风。
他的姓氏，他的名字，与他有关的一切都随之变得美好。
他是她恋恋不忘的少年。
亦纯从回忆里转身，赵影已经消失在人潮里，她回到屋里整理好情绪，随便选了一套法式荷叶摆的白衬衫，配一条束腰a字褪色孔雀蓝的长裙，化上妆容，打开录像机，开始了第一段影像记录。
“9月，我回到了这里，陪小镇度过最后的时光。”
亦纯拿起相机出门，往码头走去，从店里出发，大概十分钟的路程，路过开了几十年的汤圆铺子，杂货店，鬼屋一样的废弃医院，老槐树。路灯昏黄得古怪，像开了老电影的滤镜。
亦纯走下石缝里生花的青苔覆盖的台阶，抵达江边。
这里还是很热闹，散步的老年人，打牌喝茶的中年夫妇，年轻小情侣，跑闹的小孩，烟火气十足。
亦纯汇进人潮里，引来不少明里暗里的注视，她有点不符小镇的气质了，城市终究是在她身上刻下了一些痕迹。
亦纯走到一个卖星星灯的小贩面前，蹲下身细细地选了起来，忽地目光一亮，七八年了，没想到还能找回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星星灯。
那是个很普通的星星，会变换五颜六色的光芒，颜色过渡的时候很美，梦幻得足以让任何一个小女孩沦陷。
“我要这个……”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直接拿起了她看中的那颗星星灯。
“老师，我想要这个。”
亦纯机械地抬头，看见也正看着她的男人。
赵影挑着眉毛，眼神依然是冷漠的，但明显有些玩味在里面。
“多少钱？”
他拿起手机准备扫码，只是眼神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亦纯心里裂开好大一个口子，相机都拿不稳了，狼狈的收回目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贩见状哈哈笑了起来，“是这个姐姐先看到的，我的星星灯卖得很好，只剩这一个了，要不你们下次再来吧？”
与其说与世无争，性格懦弱可能更适合形容亦纯，她讶然地望着她，温和笑着说道：“没事，就给她吧。过阵子有货了我再来买。”
她再次温柔地冲年轻小商贩笑笑，准备离开。
拿着星星灯的女孩却满眼挑衅地叫住了亦纯，“姐姐等等。”
以纯回眸和她对视，那种直白的刚烈和自信扑面而来，她仿佛看见了猫咪的表面下那头野心勃勃的狼。
女孩像火焰一样的光辉灿烂，有着与生俱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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