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意曲

谭琦虽然有些累，但还算是适应，偶尔打些瞌睡，好在老师过来时，唐意也能提醒她一下。

        唐意不太擅长交际，但是与谭琦倒是一见如故。

        谭琦有什么不会的题，唐意也都能给她讲明白。

        相对的，谭琦也会带唐意去认识她的朋友。

        尽管她还是有些偏内向，但是有谭琦在中周旋，能好上很多。

        或许有的人就是这样，初见时，就像是一阵温和的风，她或许不是完美的，但却以满腔的热忱对待每一个人。

        ——像阳光，明媚灿烂。

        阳光的确明媚灿烂。

        可唐意忘了，太阳东升西落，有光便有暗。

        她也从未想过，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终究成为了明阳一中光下泥泽中的一个牺牲品。

        光明耀眼，可光明之下，只有不留余地的黑暗。

        时间总是在唐意注意不到的地方偷偷流逝，在明阳一中待得久了，唐意逐渐也适应了这种高强度学习方式。

        她每天都很忙。

        过着辗转于女寝，教室，图书馆，过着再普通不过的三点一线的生活。

        除了每天的正常休息，就是拼了命地学习。

        也是因此，不管是哪次大考小考，她都能位居第一，从未被任何人超过。

        谭琦之前借过唐意的试卷，也看到过“祁贺”这个名字，再加上唐意桌角的台历记录，对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也猜了个大概。

        但她没有开口去问，只是偶尔会默默地帮她把台历调到一个不太惹眼的位置——

        明阳一中管得很严，不单单是学业及纪律方面，校规上更是言明，严禁谈恋爱。

        之前几届好像有个被发现了的学姐，原本都是能考南大的人，就是因为校方的干预，导致在考试前，情绪崩溃，高考失利。

        谭琦并不太清楚那些事情，可对学校的印象也不好，可能是她见识不够，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高中都像一中这个样子，可她总觉得，在一中里，活得太累了。

        校方过于注重成绩，每天上课、晚自习的那种压迫感，有时候真的很容易让她透不过气来。

        可她没有办法，她也不能开口跟父母讲。

        她父母卖了一辈子菜，就是为了供她读书，相比较父母遭的罪，她苦点累点又算什么？

        —

        下午上完课后，唐意被班主任找去也不知道做什么，直到下了晚自习，也没回来，期间唐意倒是经过图书馆一次，来找过她。

        唐意手里捧着一摞子a4纸，谭琦没看到上面写了什么，反倒是她先开了口：“谭琦，南老师找我整理报表，可能有点晚，你就先回去吧。”

        谭琦念着她帮老师干活要紧，也就点了点头，同意了。

        出了图书馆时，天仍旧是那么黑，谭琦自己走着也有些害怕，不禁加快了脚步，可刚走到女生宿舍拐角处，她就被捂住嘴巴，拖到了一个小角落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顾岸就把她抵在墙上，嘴角勾起一抹笑。

        奈何天太黑，黑的像是能把什么都掩盖住一般，在此之下，谭琦看不清他的脸色，更看不清天际仅剩的一抹余光。

        她想逃离，却挣脱不开，又被顾岸捂着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一些沉闷的哼哼声。

        顾岸靠近谭琦的耳朵，呼出一口气，极其嘲讽地开口，“别喊，你这种人，我压根儿没兴趣，所以，只要你乖乖听话，把唐意叫来，我就放了你，如何？”

        谭琦拼命躲着他所谓的亲近，她摇着头，眼泪无助地流了下来。

        ——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可其中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顾岸见她躲开，没来由窜起一股火。

        他皱了皱眉，又粗暴地扯开谭琦的校服，露出白嫩的肌肤。

        夜晚的风很凉，吹到皮肤上，凉得透骨，谭琦不禁瑟瑟发抖。

        顾岸瞧见她这幅纯情的样子，心下也来了恶趣味，“怎么，唐意跟你不是好朋友吗，这种事儿，不应该有好朋友给你助个兴吗？”

        他家里有钱，再加上父母就他一个儿子，宠溺地不像话，倒也造就了他一身劣性根。

        平常校里的女生大多无趣，要么是书呆子，要么就是玩得太浪，连他都看不上眼的那种。

        可唐意不一样，她样貌好，成绩好，性子高冷，是那种所有男生都会想搞到手的人。

        他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向来是被家里宠坏了的，倒也不是因为喜欢，只是一想到事后对外说那么难搞的唐意在他身下求饶，就觉得倍儿有面子。

        谭琦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要不是她跟唐意比较熟，顾岸也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只不过，他从未想过，谭琦隐藏在宽大的校服下的肌肤，是那么白皙滑嫩。

        谭琦费力地想要推开他，奈何男女天生力量悬殊，终究是被顾岸彻底控制住。

        好在他也因此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谭琦趁机高声呼救：“你滚！救命！救……”

        顾岸气急败坏，也不顾她的意愿，直接低头吻住了谭琦的唇，虽是吻着，可却带着一股戾气，渐渐地，谭琦嘴里蔓延开鲜血的味道。

        “臭娘们，真把自己当成个东西了，要不是因为唐意，你他妈算个屁。”

        “真他妈有个贱骨头，行，你不叫唐意来，你他妈就替她做！”

        “你可真别喊出来，这可是女寝附近，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这么骚的模样，可真就别喊。”

        顾岸的话语依旧是那么恶劣低俗，有些话语，谭琦根本没有开口重复第二遍的勇气，可她仍是颤抖着听下去，一字一句，都深深刻刻在脑子里。

        缓缓地，她闭上了眼，眼角滑下最后一滴泪。

        如果可以的话，笔供也是证据吧？

        她强忍着泪水，抬头看了眼天。

        时间仿佛才过了不几分钟，又仿佛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天空依旧那么黑，谭琦站在角落里，抬头看不见月亮，低头一片泥泽。

        一片迷茫夜色中，晚风冷且烈性，谭琦一寸一寸地体会到风砸在身上的感觉，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那么个黑暗的小角落里，终究是折了她刚刚展开的翅膀，自此经年，永生永世，她都将困在这么个无形的囚笼里。

        唐意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苏荷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于是也就陪着她。

        可能是因为谭琦的缘故，苏荷也愈发觉得她在逐渐开始接受整个大环境，“唐意，你们三中……很好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的时候，她住在荷意，梦想的学校就是三中，可惜后来天不遂人愿，她到了一中。

        唐意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开口：“很好，景物很好，升学率也很好，里面的人……更好。”

        苏荷抬眼，看到了她嘴角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眼底藏着的情绪，苏荷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可她觉得很熟悉，那种期待，那种怀念，也存在于曾经的苏荷身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唐意和曾经的她那么像，一样的傲气，一样的爱而不得，对生活充满了期待。

        可能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唐意有苏荷，而当时的苏荷，并没有“苏荷”。

        唐意的出现，让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当年的事情。

        好的，坏的，参半。

        曾经她身上所遭遇的一切，所背负的大山，都会向唐意压去。

        长此以往，她只会像苏荷一样，匍匐在地上，再无翻身的机会。

        几乎是那一刹，苏荷就决定了。

        她要为唐意继续背负着这座大山。

        她要让曾经的她感到遗憾、惋惜、夜不能寐的一切，都不波及到唐意身上。

        那一刻，她并未说话，可心底对于过去种种的不甘、厌恶、痛恨，却都释怀了。

        她为什么会释怀呢？

        她想不明白。

        当然，这个问题，直到许多许多年之后，苏荷已经垂垂老矣，坐在摇椅上，看着天边翱翔的飞鸟，才堪堪想明白——

        总有一个人，来到你的面前。

        她跟你很像，唯一不同的是：你会因为她的存在，而决定放下过去，为她照亮前方的路。

        宽恕过去的自己，救赎当下的她。

        生活或许不美好，但是那个人，就是生活给予你独一无二的偏爱，救赎。

        而唐意，就是她的救赎。

        谭琦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只是在意识模糊前，隐隐约约看到一抹月光，很清澈。

        其实她自己也很清楚，那不是月光，月亮不会偏爱她。

        那一抹晶莹，只不过是她想让自己有个心理寄托罢了。

        夜，很漫长，也是谭琦从未觉得的难熬。

        意识渐渐模糊，那个禽兽低沉的荤话也渐渐远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做了个梦，梦醒之后，她依旧是谭琦，是那个干干净净的谭琦。

        有过一刻，谭琦很想把唐意叫出来，可转念又一想，唐意出来之后，她就干净了吗？

        没有。

        一身狼狈，一手鲜血。

        害己，害人。

        无论是哪种选择，当她处在这种境遇的时候，她就已经脏了，反正她都这样了，何必再拉一个人垫背？

        而且是，那么好，那么干净的一个人。

        —

        唐意回去之后，也没有见到谭琦，她心下有些着急，按理说，寝室里另外两个人都回来了，谭琦也不可能再去图书馆。

        那她去哪了？

        唐意跑下楼，却发现门早就上了锁，旁边坐着的阿姨一脸困倦，看到她多生事，也没什么好脸色：“干什么呢？回去睡觉去！”

        唐意也着了急：“可我们寝室有个人没有回来，这也是正常的吗？”

        那阿姨皱了皱眉，声音也大了些：“这里哪个学生不努力？他们太累了，就睡在图书馆里，你自己不好好学，还想拖累别人？快回去，别让我告诉你们老师。”

        唐意瞥了瞥眉，终究是不想让苏荷再被校领导骂，没再争论什么，回了楼上。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能梦到一个人在哭，哭声很压抑，她被吓醒了，醒来之后，仍是心悸许久。

        反反复复，一整夜。

        等她再一次听到谭琦的消息时，是学校有人发现她在角落里，衣衫不整，身上……

        很不堪。

        唐意听说了这事，当即书都拿不稳了，浑身一直颤抖着，可能潜意识里，她还有些不太相信，倒也没有落泪。

        她冲到医务室门口，挤进人群，推开了守在医务室门口的老师，那老师力气很大，她被推倒在地上。

        好在苏荷来得也很快，跟那个老师解释了一下，倒也任由她进去了。

        她推开那扇门，却没有勇气去拉开那么个帘子，像是拉开这个帘子，就能看到自己最最不堪的一面。

        懦弱，犹豫。

        她明明不信那个阿姨说的话，却没有坚持下去，从而导致了这场悲剧愈发得不可收拾。

        如果当初自己坚持下去，那么结果会不会好一点？她会不会就不用受此侮辱？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拉开了帘子。

        病床上，谭琦面色苍白，眸里根本没有一丝生气，活像是具行尸走肉。

        她抬起头，眼眶因为哭了一整夜早就肿得不像话，她冷冷地看了唐意一眼，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睛，她突然有些不敢面对她了，先前构想的所有骂她的话，也通通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她又有什么错呢？

        美貌无罪，清高无罪，真正有罪的，是那些下流痞子所谓的面子，是他们藏不住的罪恶淫念。

        她哭了好久，像是要把所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样，唐意一直陪在旁边，也是哭得不像话。

        她握住谭琦的手，虽然浑身都在颤抖，说出的声音却是很清晰：“……谭琦……我们去报警吧……警察会把他抓起来，你慢慢来，一切都会有好转的……”

        谭琦看着她那着急且真挚的眼神，心中的苦涩更甚，她抽噎着开口。

        “……唐意，你知不知道……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让我叫你出来……我真的很想……很想让你出来……可还没等我说出这句话，他就……”

        她说到这儿，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哭得面色涨红。

        什么狗屁的规矩，在此刻都化作了灰烬，留下的，只有匿在光鲜亮丽的一中下，压抑且残酷的现实。

        谭琦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可心底的崩溃，根本没有缓轻半点儿，她心底也知道，或许从今天以后，她就不再是自己了。

        曾经的梦想，在那个漆黑的夜晚里，终究是化为泡影。

        今后有人提起她，也会是当成个笑话，说她自己不检点，说都是她的错。

        没有人会在乎真相，没有人会管她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们只会想着：这么枯燥无味的生活，多亏有了这么个傻子来增添点趣味。

        唐意眼睁睁地看着她哭得歇斯底里，藏在病床下的手抬了又抬，终究是没有安慰她的资格。

        谭琦的崩溃，谭琦这一辈子的噩梦，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她也能考一个好的高中，她也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当一个能为别人带来信心和力量的人民教师。

        可就是因为她，谭琦自身的信心和力量都被折于那个夜里，折于那个不知名的人。

        她捂着脸，隐忍地哭着，只不过时不时的，谭琦还是能听到她的呜咽声，尽管很轻，尽管只有那么一秒。

        “对不起……谭琦……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她实在不敢想象，谭琦那晚到底是有多绝望，明明她一心向善，从没有做过错事。

        她在慢慢变得优秀，羽翼逐渐丰满，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为什么要折了她一辈子的自尊与骄傲？

        谭琦不忍她这个样子，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真的没有找到能宽恕自己，也能宽恕她的两全法。

        尽管她知道罪不在她，但唐意毕竟是这件事的源头，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会遭遇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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