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贵女们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着月白素衣的女孩婷婷立于一树白玉木兰之下。

        她面覆轻纱，梳着中规中矩的祥云宫髻，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眉毛，只露出一双似一泓清水的灵动杏目，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但那冷傲灵动中却蕴着耀眼的光华，勾人魂魄。

        其中一位贵女略嫉妒地回过头去，低声对着旁侧的贵女说道：

        “这人真奇怪，干什么围着纱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云华微微歪头，看向那尖利声音的来源。

        果然是楚云柔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站在草坪上。

        她旁边紧挨着一位靛蓝色衣衫，身量纤细，桃腮凤目的贵女，却因为楚云柔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用手帕捂着嘴略微惊讶地看着她。

        云华对楚云柔的失礼视而不见，只略微颔首，越过楚云柔对她身边的贵女福了一福：

        “左相府楚云华见过刘二小姐。舍妹初登大雅之堂，不懂规矩，惊扰到您了，我这做姐姐的给您陪个不是。”

        “你认识我？”刘静彤有些意外。

        “是，”云华杏眸含笑，“久闻护国公府嫡二姑娘闺名，云华早就想结识。”

        刘静彤看着温和守礼的云华略微愣神，心想似乎这位左相府的嫡大小姐并没有楚云柔刚刚说的那么骄纵霸道，也或是在外装温柔也未可知。

        但身为大家小姐，她还是迅速按下心中疑虑，对着云华还礼道：

        “楚大小姐，幸会。”

        说罢她便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云华继续说道：

        “听闻刘小姐极擅音律，我曾偶然得到古谱《羲和》的残曲，虽只有三两阙，却与众不同，耐人寻味，我竟无法参透，可否和刘小姐共议？”

        据云华前世的记忆，护国公府嫡二小姐刘静彤，性情单纯温和，在玥女擢考上与楚云柔结识，后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因着这层关系，护国公府对楚云柔颇为友善，甚至在楚云柔初入宫定位份时，出身护国公府的嘉太妃还为她说过几句好话。

        除了公府小姐高贵的身世，这刘小姐与京中其他贵女并无二致，但只一点，她是个音痴。

        刘静彤的音律天赋极高，十八岁便已是宫中尚乐局的参事。

        她推掉护国公府给他的安排的好几桩婚事，潜心研究音律，并痴迷于追寻上古名曲《羲和》的踪迹，以成为大胤国第一个弹出《羲和》的人为终身目标。

        云华早逝，虽不知后面刘静彤是否找到了《羲和》，但据她所知，刘静彤似乎寻到了些蛛丝马迹，竟不知从何处得到了《羲和》残曲三阙。

        在悉心苦练后，刘静彤迫不及待地在一次盛大的宫宴中，以尚乐局进曲的名义将《羲和》弹出，引起了轰动。

        那次宫宴云华也在，那曲调的确是悠扬凄美中带着铿锵顿挫，两者对冲又完美融合，奏法之繁杂令人咂舌。她暗暗将曲谱记下，想着或是来日可以编舞相配。

        现下刘静彤虽才十岁，应也是“小荷已露尖尖角”了。云华暗忖道。

        果然刘静彤听后眼睛一亮，炯炯地看向云华，按捺不住激动地拉住云华的袖口：

        “可是真的？你有《羲和》的曲文？哪里来的？”

        云华笑着点点头：“是母亲从游方乐人手中得的，可只有三两阙。”

        “足矣足矣，传闻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国曲瑰丽细腻又恢弘大气，可上达天听，没想到真的有”刘静彤高兴地语无伦次，转头看向左右，指着不远处一簇玫瑰花丛旁侧的琉璃桌凳说道：

        “那里幽静，你说与我听，可惜我的琴不让带入，不然可以试着弹弹。”

        说着便搀着云华走了过去。

        坐在琉璃凳上的几位贵女本想看个热闹，却不想这相府嫡女知书达礼，反观那咋咋呼呼的楚云柔一派小家子气，于是都鄙夷地看了楚云柔一眼，转回头继续聊天，不再搭理。

        “你”楚云柔望着楚云华和刘静彤的背影语塞。她自知失礼，也不敢追问，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

        又见刚刚好不容易装乖卖好笼络来的护国公府嫡小姐被楚云华三言两语带跑了，楚云柔心中越想越气，便眼含泪水，一跺脚跑到湖边去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楚云柔调整好心态，擦了擦眼泪，带着人畜无害的单纯笑脸，迎向了湖边的那几位贵女。

        话说刘静彤惊异于《羲和》曲风之瑰丽别致，便和云华兴致勃勃地讨论了半天。

        云华虽音律平平，却也有些自己的见解，但大多时间都在眼含笑意地聆听刘静彤的分析。

        好不容易刘静彤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搭在云华手上：

        “瞧我，一说到音律就停不下来，人家都说我是音痴你莫见怪。”

        云华轻轻摇了摇头：“人生难得有一钟爱之事，我只有羡慕，哪会见怪呢。”

        刘静彤听后颇为感动：

        “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府中他们都笑我痴你我虽第一次见面，但以曲会友，颇有知己之感~”

        云华内心惊喜，她心下喜欢这位心思纯粹的贵女自是不用说，但她只道知己一事需要天长地久的了解，原来在机缘巧合之下，或凭借一事一物，或是击中心房的一语也可成为知己。

        更何况，她是护国公府最受宠的嫡女，成为她的朋友实在是意外之喜。

        刘静彤见云华笑而不语，觉得她纯粹温和，和自己是一路人，便有些担心道：

        “你的那个妹妹，要小心。”

        云华眼无波澜：“这话怎么说？”

        “她比你早来两刻钟，便主动和我聊天，倒是开朗热络。只是说到自己时，便一脸忧伤地讲府中有位嫡姐非常骄纵任性，肆意妄为，让她饱受委屈，想来说的就是你了”

        刘静彤越说声音越低，觑着云华的脸色。

        呵，云华心下一阵冷笑，楚云柔抹黑自己她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笼络到刘静彤，并且先入为主地灌输给她自己的丑恶形象，倒是小瞧了她的交际能力。

        若是今天自己没有来这玥女擢考怕是自己在贵女圈中的形象比那街市中楚云尧的形象好不了多少。

        而云华深知这些贵女的厉害和与她们交际的重要性：

        前世，楚云柔就借着玥女的身份，早早地在贵女圈中以受害者的身份，散播自己的愚蠢无知，骄纵任性，博得众贵女的同情。

        待自己及笄后出府，初次参加长公主生日宴被陷害出丑，完美印证了楚云柔的言论。

        加之自己因毁容而自卑阴郁，对诋毁自己的话语无从辩驳，久而久之，便惹得众贵女连带着她们身后的家族都对自己嗤之以鼻。

        从而导致自己明明身为凌王妃，却在各种宴会和活动中受到排挤，形单影只。虽然暗自焦急，却是大势已定，无从翻身。

        融入不进贵妇圈，对南宫墨凌的夺位之路有害无益，也颇让他头疼，他以此为理由娶了好几位高门小姐作为侧妃和侍妾。

        若不是自己身后的镇国公府和啸鹰阁，怕是早就被休弃了。

        想着云华便四下张望找寻楚云柔的身影，却发现此时草坪上多了许多人，琉璃凳上也大部分坐了人。

        只见楚云柔已和湖边的几位贵女打成一片，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听得云华一阵头疼。

        正待云华前去干涉，却听站在重秀宫大门口的紫衣掌事女官说道：

        “请诸位贵女按照姓名坐在琉璃席上，皇后娘娘和嫡公主就要到了。”

        云华这才发现每个琉璃案上摆着两盏装饰用的粉水晶莲花灯，灯座上雕刻着贵女的姓名，每盏灯对应一个座位。

        云华和刘静彤连忙站起身来，互相搀扶着在草坪上的桌案前找着座位。

        这琉璃席看似随意摆放，实则是按照家世品级依次排放。

        刘静彤因为是公府贵女，所以坐得离高台主位最近。云华身为相府嫡女，坐在席列的中部。

        而楚云柔因为是由庶转嫡，所以坐在最后一位。

        云华身边坐的是右相府嫡女叶梦冉，云华微笑着对叶梦冉点了点头。

        这时的叶梦冉年仅七岁，长得玉雪可爱。

        婴儿肥未褪的脸蛋上弯弯的两道眉毛，明亮的大眼睛，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

        她的服饰打扮也不如何华贵，只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妆玉琢一般。

        她回给云华一个笑容，嘴角绽出一对小小的梨涡。

        云华正想和叶梦冉打招呼，却听掌事女官清声传道：

        “皇后娘娘，宁公主到。”

        众贵女皆离席跪拜：“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平身。”皇后威仪的声音响起。

        待贵女们起身回到座位上后，皇后放缓声音温和地说道：

        “今日是三公主奉旨入重秀宫启蒙的日子，诸位皆出身名门，德仪双备，才艺皆佳，本宫看着也高兴。玥女擢考，擢拔人才奉于公主之侧，共聆听先生之教诲，修养身心才德。”

        众贵女听后，面露向往之色。

        听到这熟悉的教导声，云华不禁仰头向皇后望去。

        瑶皇后白亦瑶家世显赫，为大胤国根基深厚的定国公府嫡长女。

        她身着正红宫裙，裙面用七彩丝线绣出凤穿牡丹的图样，高耸的凌云髻前插着一支赤金七宝凤钗，显得十分端庄大气。面容端丽无比，洁白的鹅蛋脸上一双凤眼媚意天成。

        岁月的沧桑在她的眼角留下不起眼的细纹，不但无损她的美貌还增添了些许威仪感。

        宁公主坐在皇后的身边，但双手还是依赖地搭在皇后的双膝上。

        她身着藕荷色宫裙，外罩白色细雪纱衫，纱衫上用金线绣着蝴戏牡丹，漆黑的长发挽成俏皮的双鬟髻。

        她与瑶皇后长得相似，尤其是那双极美的瑞凤眼。脸色晶莹，肤光如雪，整个人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清丽绝俗。

        怪不得王江篱当初说宁公主曾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云华心中暗叹道。

        接下来便是掌事宫女宣读玥女擢考的规则，冗长繁杂，官腔十足。

        听着那昏昏欲睡的诵读声，望着皇后不怒自威的身影，云华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是云华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瑶皇后的场景：

        “凌王妃，你可知罪。”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层层明黄色的宫闱后，瑶太后身着正红色便裙，端坐在瑶光宫正殿高台上的主位之上，面色阴沉地沉声说道。

        云华跪在台阶下，低头不语，心中焦急地等待南宫墨凌派人救援。

        太后似是看透了云华的心思，便开口道：

        “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他在会更重要的人。”

        云华惊讶地睁大眼睛，抬头望向太后。

        一丝同情划过太后清冷的凤目，刹那间恢复了平静：

        “有些事情，你我心里都明白，皇上也明白，你以为今日夜宴，我会放你走？”

        云华强稳心神，镇静地说道：“臣妾愚钝，不知太后所谓何事。”

        声音中却带着颤抖。

        “旁的不提，单问钟太贵妃席间去了哪里？”

        云华额上慢慢地渗出了冷汗：

        这次元宵夜宴的行刺，是南宫墨凌对昭武帝暗卫力量和暗卫布置的一次试探。

        他本没有想伤害昭武帝，只是虚晃一枪，查探虚实，顺便表个衷心。

        当刺客即将伤到昭武帝时，南宫墨凌上前为他挡了一刀，划破了胳膊，刺客也被成功捉拿。

        昭武帝特留南宫墨凌于宫中，由太医诊治。

        为表彰其衷心，后来昭武帝还赏赐许多金银布匹给凌王府。

        只是得知整个计划的钟太贵妃，因为贪生怕死，所以提前离席躲避，顺便将凌王府刺客的蛛丝马迹抹杀。

        “臣妾不知钟太贵妃的事情。”云华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好一个不知。”太后冷笑道：

        “看来凌王妃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宫中慎刑司只是为低阶嫔妃准备的，便你是凌王妃，也别忘了我身为太后，让你进去受些惩戒也是平常。”

        云华身体僵硬，脑袋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等得不耐，便唤来女官和太监：

        “来人，凌王妃桀骜不驯，顶撞本宫，将她打入慎刑司拷问。”

        “是。”话音刚落，便有宫女太监上前架住云华往外拖。

        云华下意识地挣扎着，心中绝望地一遍遍喊着南宫墨凌的名字。

        奇迹并没有出现，南宫墨凌自始至终都未露面，甚至连他的手下都没有来过问过。

        慎刑司门口，挣扎得头发散乱的云华已是一身狼藉，透过凌乱的发丝，她看到刘公公默默地候在台阶之上。

        直到看到扭送云华的人走近，刘公公肃然说道：

        “奉皇帝陛下口谕，凌王殿下救驾有功，在宫中养伤，即刻送凌王妃到钟灵宫侧殿伺候。”

        “呦，刘公公，”负责押送云华的苏公公谄笑着，“奴才奉太后之命送凌王妃进慎刑司问话，您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可别为难小人啊。”

        刘公公没有和苏公公多说，只挥手让身后的宫女们将云华接了过来：

        “咱家只是遵旨行事，太后娘娘那边皇上自会解释。”

        自此以后，只要有云华出现的场合，瑶太后便称病不见。

        南宫墨宸昭武帝不知为何，云华脑海中只盘旋着这个人的名字。

        “梆”的一声，物体坠落的声音将云华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云华定睛一看，原来已经到宁公主抽取擢考内容的环节了，她却一个不小心，将抽取出来的象牙花签掉到了高台之下的地上。

        这签落在刘静彤的琉璃案前，刘静彤有些犹豫是否要起身将其捡起时，却见一道粉色的身影掠过，将花签拾起，双手举起头顶，捧着花签道：

        “请公主殿下解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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