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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柳筠然散职后总往杜九渊府上跑,终于有一日,被忍无可忍的杜九渊赶了出来。

        旁人自不知其中缘由,便各有猜测,私底下更有些柳大人觊觎他□□,被人逐出门外这等没什么根据又不靠谱的流言。

        同僚偶有耳闻,知晓做不得真,便也只笑过不提。

        直到数日后杜九渊莫名被外调去了延陵任县丞,众人才终于对此事闭口不提。

        虽说从正九品上的校书郎到从八品上的县丞,越过了从八品下的职位,也算是升了好大一个官。

        但是京官与外任的地方官到底不同,著作局清贵,其官员正常的升迁速度亦非寻常官员能及。

        按常规流程,校书郎任职期满,应任京畿县尉或主簿,而后迁监察御史或殿中侍御史,再任拾遗、补阙,而后一路至中书,至宰辅列。

        如今杜九思升任县丞,虽比正常八品下的京畿县尉还高上一级,但到底是外放官,官员的守任期也比京县尉要长。除非在任政绩斐然,才有可能破例在期满前升迁,然江南富庶,为官虽不难,可要做出能破例升迁的政绩,那便有些难上加难了。

        且任满后,不定还得再于各处轮转,不晓得何时才能回京了。

        众人纷纷觉得这不寻常的调任中大有文章,且联系前后事,与柳筠然必逃不了干系。

        他如今在吏部司,本就负责官员铨试、考课之政,又得陛下亲旨,赐郡主为婚,更觉其虽仅为六品员外郎,然其中所掌权势已可窥见一斑。

        众人心中各有算盘,然此皆为后话,暂且不提。

        几日过去,慕芸的这“病”也差不多好了,期间贺瑶偶尔也会来同她说话,慕芸的逃婚计划因为贺瑶和那个被派来照顾她的婢女的存在,而被暂时彻底压下。

        等她终于痊愈终于将人送走,这件事才重新被她拿出来商议。

        等所有事情都定下来之后,距成婚的时间已只有一日。

        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静静将清辉洒落在屋顶瓦舍上,知了尚未出壳,静谧的夜里只有隐约的几声蛙叫。

        时近三更,众人皆已熄了灯,只留零星几盏照明的园灯散着孤光。

        漆黑的室内,一抹清冷的月光自窗间洒下,能照出个隐约的轮廓。

        慕芸就在这样的夜里,准备带着沁柳跑路。

        倒是沁柳,长这么大就没干过这样出格的事情,对此仍有些退缩:“郡主……要不算了吧,若是被发现了……”

        慕芸握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啧了一声:“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其实隐约也知晓是做无用功,却还是想试一试。

        她提着包裹摸到窗边左右瞧了瞧:“你一会就从正门出去看看情况,没什么问题再来寻我。”

        沁柳借着月光,看了看慕芸又看了看窗,犹豫道:“要不还是奴婢先帮你吧?”

        慕芸不耐地摆了摆手:“不用,翻个窗户而已,简单得很。”

        她撸了撸袖子,虽然在柳筠然面前当了几年的贤良淑女,但这些年幼时就有的三脚猫功夫,她用起来倒还是有些得心应手的。

        她听沁柳出了门,又等了会,见再没什么别的响动,才小心的开了窗子,将包袱往身后一甩,尚算麻利地翻了出去,半蹲着落地,拍了拍手。

        她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便这样猫着身子靠在墙边的阴影里,等沁柳回来。

        几声隐约的蛙鸣不知从什么地方远远地传来,清晰可闻,反将夜衬得更为静谧。

        慕芸感受着夜间的偶尔吹来的凉风,望着天上的星子,眸光微闪,情绪有些不明。

        没等多久,她便听见窸窣的脚步,是沁柳。

        她自暗处现出身影,同她伸手小声招呼了一下。

        两个人便带着包袱偷偷摸摸的往后园走。

        沁柳有些紧张:“郡主,我们不会要走水路吧?”

        沟渠水道总是互通,安王府后园的湖也不例外,若能自湖底游过院墙,再往外去,便能到城中河渠。

        但是,这样明显的暗道,自是所有人都能想到,安王府住的到底是位高权重的安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叔叔,这样的破绽自然不会留。

        水底埋有铁制的栅栏,不是人想过就能过的。

        府中也有府兵巡查,但好在慕芸对自己的守卫防备十分了解,拉着沁柳一路躲躲闪闪地顺利避开,来到了极为隐秘得一角。

        慕芸仰了仰头,冲沁柳使了个眼神:“翻出去。”

        沁柳瞧着比人还高的院墙,对慕芸的话表现出极其强烈的难以置信。

        慕芸接收到她的表情,又指了指一旁一棵枝桠高过院墙的大树:“从这走。”

        爬树,总比直接爬墙来得简单。

        包袱挂在身上实在有些碍事,她便用了力将包袱先丢了出去,然后再回去爬树翻墙。

        她但是还好,沁柳爬起树来便显得有些吃力,慕芸便只好爬一会儿就停下腾出一只手来扯

        她。

        两个人就这样拉拉扯扯磨磨唧唧地爬上那根自院墙顶上蜿蜒而过的枝桠。

        她小心将自己腾到墙上,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人,略停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攀着院墙小心地滑落在地。

        沁柳骑在墙头上,因为紧张和一系列的动作,此刻已出了一身的汗,风一吹过,激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慕芸站在墙下压着声冲她招呼:“快下来!”

        沁柳看着底下距她有些远的地面,连脚下都有些抖。可看了看慕芸,又只好一咬牙一闭眼,学着慕芸方才的样子攀着墙滑落下去,但到底下盘不稳,纵落地时慕芸伸手托了她一把,却依旧结实地摔了个屁墩儿。

        她龇牙咧嘴得在慕芸的帮扶下站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要同慕芸跑路。

        慕芸拉着她正准备去捡方才丢出来的包袱,在可能落下的范围内四下瞧了眼,却未能瞧见。

        因担心是夜里光线不好而未能瞧清,只能在那附近走过去寻。

        慕芸前后转了一圈,忽有人将包袱递到了她眼前。

        “郡主可是在寻这个?”

        她顺着递过来的那只手瞧去,在微光下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慕芸看着他并不惊讶,眼神在他拿着的包袱上略停了一会,伸手拿过拍了拍,语气平淡,里头嘲讽的意思却明显得很:“这深更半夜的,倒是巧得很。”

        她面色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暗地里却咬了后槽牙。

        她就知道!柳筠然肯定在她身边藏了眼线。

        她今夜行动的计划是在将先前送来的那个侍女送回去之后才定下的,她这刚出府就被堵了,更甚连包袱再丢出来的时候就被截了,时间撞得这样巧,说不知时间纯粹靠几日蹲守撞运气她是不信的。

        柳筠然也不是这样做愚工的人。

        钟行听着她的话,也知晓这样坏了人家的事情必然心中不悦,只能陪着笑同她行礼。

        后头沁柳瞧着暗处逐渐冒出来的几个人,也被吓了一跳,有些害怕地悄悄扯了扯慕芸的袖子,小声道:“郡主,怎么办?”

        慕芸略看了她一眼,而后打量着冒出来的几个人,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眼,说话依旧不太客气:“柳筠然既有本事堵我,怎么没本事自己来?”

        钟行对慕芸的认知依旧停留在她之前在柳筠然面前总是亲和好说话的模样,便是对他也不怎么摆郡主的架子。

        今日他来之前,对于她想跑路这事已然十分震惊,却也只当是寻常女儿家闹脾气,郡主从小养尊处优,便是陛下也总愿意惯着她,生气了动静大些倒也还算正常,想来依着往常的性子,好声好气的哄一哄应该便好了。

        此刻却清晰认识到了郡主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好说话,又想起今日惹恼了人,日后她成了自己半个主子,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由在心里替日后的自己捏了把汗。

        他略躬了身,语气比方才还要尊敬:“近日家中来人,再加上事务繁忙,我家公子实在抽不开身,便只能让小人代劳了。”

        慕芸看了他一眼,嗤了声:“行,那我这账,留着日后再同他算。”

        钟行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正欲给她行礼谢她就此放过自己,却不料又被拦下:“慢着,便是死,也得让人死得明白不是?”

        她此刻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

        钟行却顿住身形,有些忐忑地望向慕芸,而后便听她道:“你们在安王府埋了多少眼线?”

        慕芸笑着继续瞧着他:“倒不愧是江南第一世家名闻天下的大公子,他柳筠然入仕不过一年,如今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官,竟就有了在一品亲王府里安插眼线的本事?”

        她略挑唇,压下另外半句话没说——“若再过些时日,是不是就有了往皇宫大内布置眼线的本事了?”

        她是存心要膈应一下人的,这些戴帽子的话柳蕴然或许能轻轻巧巧便避过了,但在钟行这个满脑子忠义又维护主子的人眼里,倒是挺好用。

        钟行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脊背发出些冷汗,她就差借着这点事儿直说自家公子结党专权,柳家只手遮天大逆不道了。

        实际上这些高门大户权贵门庭里,藏着些不知道哪的眼线都是很寻常的事儿,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是不知道或者觉得掀不起什么风浪不甚在意、亦或者无可奈何倒都不是什么事儿。

        可若真非要揪出来捏着不放,甚至小题大做,便也很是麻烦。

        其他人或许便罢了,但慕芸身份本就不同,她今日说这些,就是仗着自己也不是什么掀不起风浪的败寇,这一晚过去,她依旧是大景最尊贵的郡主。

        他猜不透慕芸究竟是想做什么,思索了一下,默默退了一步:“郡主说笑了,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至于什么眼线卧底的,从未听过。”

        “哦。”慕芸亮着一双眼瞧他:“那便是确有其事,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钟行一时语塞,这句话不是这样理解的吧?

        但慕芸依旧笑吟吟地奚落他:“想你跟在你家公子身边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也还是个被当成外人防着的。”

        她说完眼里添了些悲悯,啧了声连连摇头。

        钟行经历了一次慕芸的高级理解,这回便不敢再反驳多说什么了,只能暂且打哈哈将这事混过去。

        “郡主说得是,小人确是什么也不晓得。您若有什么疑虑,还是去问我家公子吧。”

        “这便应付不了了?”慕芸为难了一会人,也没打算继续再同他在这夜风里继续交谈,却依旧忍不住批评他:“看来还是得和你家公子多学学。”

        钟行对此只能恭恭敬敬的赔笑称是。

        慕芸觉得有些无趣,轻哼了声将包袱像来时一样甩在身后,一并道:“回去告诉柳蕴然,今夜的账,我必然会同他好好算的。”

        她说完,头也不回,彻底破罐子破摔地去拍开了府院侧门,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回去。

        大不了明日再挨一顿训便是了,反正她从小到大就总被训,也不差再多这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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