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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东风暗换年华


  “是绿天芭蕉!”

  杏娘在吴希夷的辩护后,也作出了她的回答:“当日在司马家,她与我同在红素阁,定是趁我换衣服的时候,偷走了我的巾帼。只怪我当时没有在意,不曾想她竟有这样的心机!”

  “不怪你,对方存心设计,你再防备也是防不胜防。”吴希夷半是安慰半是自责的劝抚道。此刻,他真是有些后悔自己昨晚没杀了这个“蛇蝎女人”。

  “九爷别急,这蛇蝎女人吃了我们姑姑的诛心符,料想也活不了多久了。”竹竿插嘴道。

  吴希夷与杏娘相对一视,没有说话,想起昨晚绿天芭蕉欲与二人同归于尽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你可有见过一个黑衣人?”玉蕊继续问竹茹。

  竹茹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和夫人登船后,就被人从后点了穴道。所以并没有见到那个点穴之人,不过,我听见有两个男人在我们身后吵了起来,其中一人就是他。”

  “他们是一起到的?”

  “不是,他们俩是一前一后到的。”

  “谁前谁后?”

  竹茹不明白玉蕊这么问的意思是什么,只疑惑地望着玉蕊回道:“这个……我不大清楚了。”

  “那他们吵了什么,你可还记得?”玉蕊继续问道。

  竹茹沉吟片刻,回忆起了她出事前那段不堪入耳的对话。

  “这个女人归我,那个女人归你,如何?”

  “不行,这两个女人今天我都得归我。”

  “两个你都要,你未免也太贪心了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贪多嚼不烂。”

  “两个算什么,我风流子一晚上十个也不在话下。”

  “那这么说,你是不让了?”

  “如此美色,怎能拱手让人!”

  “林江仙,你这样做,可就不厚道了。咱们可事先说好了的,事成之后,你一半我一半;怎的现在你出尔反尔,竟要一个人独擅其美了?”

  “你胡说什么,谁和你事先说好了!”

  “……”

  之后的对话,竹茹没有听到,也不可能被她听到。

  待她冲开穴道,欲转身反击时,迎面便撞上了来人的一掌,瞬时跌入水中,昏迷了过去。

  “那一掌……是何人出手的,你可看清了?”玉蕊问道。

  “我虽没看清那人的容貌,但我身上的五指掌印,我还认得。”竹茹抚着胸口受伤的位置回答道。

  破庙之中,钟凌岳为她验过伤,所以她很确信这个伤痕的来历。

  “是……”连反应最慢的匪风也已经猜到了答案。

  “金翅擘海。”

  竹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

  听到这四个字,林江仙如遭五雷轰顶一般。

  从众人憎恶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林江仙已经被定罪,连带着他的两位师父也被戴上了同谋的罪名,此刻,正在饱尝所有人鄙夷的眼色呢。

  他不敢去看他师父的面容,他已无颜面对他老人家——毋庸置喙,这一次,他又连累了他。

  “无话可说了吧,林公子?”黑面佛阴阳怪气地讪笑道,心里被浇灭的那肚子气焰也再次熊熊腾起。

  “扬眉吐气”的他带着无可掩饰的得意和“正气”在人群中昂首阔步,趾高气扬地摇晃着他那一对肥头大耳,心情甚是美妙。

  林江仙充满蔑视地瞟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凄凉而倔强的冷笑。

  由于碧筠仙子强而有力的证词,林江仙很快从嫌疑犯被确定为无可置疑的罪犯,身披“枷锁”的他孤独而颓丧地站立在这些嫉恶如仇的人们中间,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比这个寒夜里的风冷峭的多也锋利的多。

  疾风穿心,林江仙不禁打了个踉跄,顿时跌足在地,他没有爬起来,无可置辩的他实在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他只是低垂着头,索索发抖的身体里蓦地发出了一串诡异而骇人的笑声,好似在笑众人,又好似在笑自己,又好似在笑这个世界。

  从那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他的故事不一直都是那么可笑么?

  可眼下的这个笑声,与其说是笑,还不如说是哭。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他已泪流满面!

  听着满耳的风声,林江仙在这串哀号似的笑声过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重新挺立在了众人的面前。

  当风凝立,林江仙的风姿绝不负“风流”二字。只是他的神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眼神温柔了许多,面色清朗了许多,连那两缕为逞风流而特意垂下的鬓发也在风中展现出了它从容而平和的姿态。

  “黑面鬼,你从一开始就说我是凶手,那我倒是要请教一下你,我这个凶手,为何得手之后,还要回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从始至终,林江仙都很少把握主动提问的权利。

  “这就是你高明之处。你在这里窥探情形,你的同伙就在外头等着,等到时机成熟,你们就里应外合,谋害祁爷!”

  黑面佛光着上半身,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倒也不是他不怕冷,想他第一天到此,就大骂这里的冷有古怪,能无声无息的钻到人的骨头里面去。

  为此,他还在七星镇刘氏面馆里乱发了一通脾气,又见那刘家娘子肚子高高隆起,瞬时勾起他的那些寒心往事。

  内寒外寒,双寒交侵,让他忍不住在那妇人的肚子上猛抡了一拳。

  所以,他这会子赤膊高谈,并不是他天生不畏寒,也不是他故意在这耀武扬威,而是他实在没有衣服穿了——冲动是魔鬼,一点没错。

  “如你所说,我和我的那位同伙关系还不错嘛,那我身上的伤如何解释?”林江仙继续问道,此刻的他倒不似前般说话那么气短了。

  “哼,你俩虽在分赃这件事上闹了些不愉快,但你们毕竟是一路的。为了那张悬赏令,你们俩最终还是握手言和了。至于你身上的伤嘛,就更好解释了,两个字——嫁祸!就因为我不巧撞见了你俩的好事,所以你俩就想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报复我。就算嫁祸不成,也可以混淆一下视听啊。好在玉蕊姑姑明察秋毫,明辨是非,没有上你这个小人的当!”黑面佛振振有词地回答道,捎带着还向玉蕊送去了一个讨好的谄笑。

  “哈哈……我真是蠢,打狐狸不成,反惹一身骚!”林江仙一语双关地自嘲了一句,然后问道,“那我再问你,我既已掳走了祁夫人,竹茹阁主也落了水,那我何必再回去找她呢?”

  “这还用问吗!一来呢,你想看看竹茹仙子死了没有;二来呢——因为你是贪得无厌的江南江北第一——采——花——大——盗!”黑面佛带着刻毒的笑声斜视着已是强弩之末的林江仙。

  “哈哈……好无耻的理由!”

  黑面佛的笑声已让人不寒而栗,而这林江仙的笑声更让人心惊胆颤,这多多少少让黑面佛脸上有些挂不住;再者,他也察觉出来,有不少人也觉得他的理由很无耻,但更有些人是觉得他的解释很无耻!

  乐极生悲的黑面佛眼下很是后悔自己怎么那么老(愚)实(蠢)——居然有问必答!

  所以他决定,往下林江仙再问什么问题,他也决不再回答一个字——哼,真当我是佛祖了,有求必应!

  “那我为什么不杀了她?还留着她的性命来指证我?”林江仙不知道黑面佛的决定,继续向他发问道。

  黑面佛这次真的没有再作声。

  因为站在他局限的思维境界中,他实在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有解的。

  当黑面佛带着无解的表情沉默时,江左第一君子钟凌岳站到了人们的眼前:“九爷,玉蕊娘子,我们刚才找到竹茹娘子的时候,发现那个破庙早已荒废,四面漏风不说,支撑屋顶的梁柱也已腐朽不堪,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幸好昨晚风雪停了,要不然,竹茹娘子就算没有被饿死冻死,也一定会被那残破的屋顶给掩埋了。”

  他一边心平气和地叙述着事实,一边又用一双怜香惜玉的眼神温情脉脉地慰抚着倚傍在他身边浑身发抖的竹茹。

  君子不言,言必有中!

  好长一段时间,林江仙都一言不发,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位君子,末了,才在嘴角露出一丝神似豁然又似不屑的笑容。

  “你这淫贼心肠也忒狠了!”听完钟凌岳的慷慨陈词,无衣狠狠地往林江仙身上啐了一口。

  沉默的黑面佛这时也终于恢复了他得意的嘴脸,站在无衣一侧相帮着大声唾骂着林江仙,只惮于玉蕊姑姑的威严,不敢拳脚相加,只得以最粗鲁最刻毒的词语对其进行侮辱式的人身攻击。

  玉蕊对黑面佛这种粗俗而暴力的报复式谩骂,十分厌恶。这种厌恶丝毫不亚于她对林江仙这种人的厌恶!

  “说!你究竟把夫人掳去哪儿了?说啊,说啊……”

  “我没有……”

  林江仙话音未毕,倚着钟凌岳才勉强站立着的玉蕊忽然夺过南星的空无剑,径直向林江仙刺去,只听“噗”的一声,林江仙的胸口已是鲜血淋漓。

  林江仙愕然地望着竹茹苍白的面孔,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烈火,看得出来,若不是这团烈火,她早已坚持不住。

  这不,一剑穿胸后,她就颓然倒了下去。

  南星见状,又惊又急,飞扑上去,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连声呼唤,过了许久,竹茹才逐渐恢复了意识。

  “好了!”玉蕊一声喝令,全场肃静,“既然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就别跟再他废话了。”

  “白华,竹竿,将他拘禁起来,好好给我看着,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玉蕊的这道命令,将林江仙从汹涌而激烈的叱骂声中解救了出来。

  千夫所指,光这口水都能把人淹死啊。所以,林江仙对这个惩罚也无话可说,心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

  “是!”白华和竹竿齐声应道。

  “林江仙,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害祁夫人,那你就好好想想,从昨晚到现在,你究竟还忘了什么?想起来了,就跟这两人说一声。不过,你最好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因为我们墨门的金姑散,过了三天,就无药可救了。”玉蕊补充道。

  很显然,玉蕊是在为竹茹报仇!为天下所有被林江仙伤害过的女子报仇!不过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金姑散?”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人们都用讶异和略带一丝畏惧的目光猜测着金姑散的药效。

  “你不用怕,金姑散不会要了你的命的。凡是服用了金姑散的人,下半身都会一直处在麻痹无力的状态,任你轻功再好,也是插翅难飞。只是,此药若过了三天还没解药,那你的下半身也就废了。”

  竹竿为林江仙亲自喂了一粒金姑散,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林江仙已束手就缚,根本无从反抗。

  “看来,你我再无相见之期了。”

  放弃反抗的林江仙颓然地低着头,低声说着,脸上浮着一个扭曲而疲惫的笑容。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他是在对他手心的一颗褪色的骰子说话。南星认得,那颗骰子和田二送她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会有?”南星在心底默问道。

  当双腿绵软无力的林江仙被竹竿和白华拘押着拖往客栈时,半道经过子虚禅师的跟前,林江仙不无惭愧地低头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又连累了您。”

  而子虚禅师这次却没有吝惜他的目光,还对他说了一句通俗却不易懂的话:“施主,水可凝冻成冰,冰亦可泮涣作水!”

  当林江仙的鞋尖在湿漉漉的长街上划过两道长印时,远处一座山寺之中响起了一阵洪亮而悠远的钟鸣之声。

  鲸音长鸣,远彻衢陌。它在每个人的心里不断回响着。

  回想起昨日此时此刻,她就在自己的眼前,绽放着如花一般的笑靥,林江仙觉得,这样的笑容比荼靡花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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