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雨棠朵朵
直到多年以后，李岳依旧会不时地想起与蔺卫卿的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每每依旧会满心感慨：有些惋惜，有些怀念，也有些佩服……唯独没有丝毫的恼怒。
因为，当那个一直喜欢穿一身银盔银甲的年轻将军在金銮殿上在文武百官的面前举剑自刎时，李岳彻底地明白了——蔺卫卿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那也是距离他们初次见面许多年之后的事了。
在他们初次见面时，李岳确实没想给小皇帝行跪拜大礼。
此时正值年节，别的大臣都在休假，他等于是被小皇帝抓了壮丁，加之这又不是什么重大场合，对小皇帝行个拜礼以示敬意也就说得过去了。
偏偏这个蔺卫卿义正言辞地指责了他，当然，严格说来，蔺卫卿这番指责也并非无的放矢。
于是乎，场面顿时就尴尬了，小皇帝只得连忙打圆场。
“久仰！久仰……”
李岳自然也想就坡下驴，听完小皇帝的介绍，连忙冲蔺卫卿拱手一拜。
“哼……”
谁知李岳客套话还未说完，蔺卫卿却是一声冷哼，满脸地不屑，“听说峙岳侯封爵之前是个秀才，果然把文人那套虚伪之词学得很好呢！”
龟儿的！
李岳只觉老脸一热，差点没破口大骂：你先前还说老子不懂礼数，转眼又说老子一口虚伪之词……你他娘的，究竟要老子怎样？
“卫卿！”
小皇帝的神色也颇为无奈，“这个……你一路车马劳顿，要不，先回府休息？”
“多谢皇上关心！”
蔺卫卿连忙冲小皇帝抱拳一礼，“能再睹龙颜，微臣满心欢喜，不觉劳顿……”
龟儿的，这小子原来是个马屁精啊！
闻言，李岳暗自有些不屑，却听蔺卫卿话锋一转，“而且皇上一直说峙岳侯操纵热气球的技艺天下无双，微臣也十分好奇，想一睹究竟……还请皇上恩准！”
说罢，蔺卫卿依旧抱拳躬身垂首，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礼毕的架势。
“好吧！”
小皇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之色，“爱卿，平身吧！”
“多谢皇上！”
蔺卫卿这才直起腰，收起拳，昂首而立，并未多看李岳一眼。
“李岳，”
小皇帝神色一肃，扭头望向了李岳，“兵部和内阁讨论之后，一致认为这热气球将来必能成为军中利器，所以，朕打算组建一只新军，名为神翼营。”
说着，小皇帝抬手一指广场上的马队军士，“他们都是五军都督府从京军各营挑选出来的悍勇之士，也是神翼营将来的班底，现在，朕把他们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让他们尽快学会如何熟练地操控热气球……就如你亲自操控那般熟练！”
“遵旨！”
李岳连忙抱拳躬身领了旨。
热气球升空之后唯一的动力只有风，如何辨别不同高度风力的大小和风向，如何借助风力让热气球到达预定地点，这不仅需要丰富的经验，还需要很出色的计算能力，要教会这帮军士并不容易。
但李岳没有丝毫犹豫，一来是因为他早就答应了小皇帝，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让这个叫蔺卫卿的家伙见识见识自己的手段。
“好！”
见李岳答得爽快，小皇帝顿时精神一振，“那就开始吧！”
“是！”
李岳躬身答应一身，转身便下了丹墀，径直走向了那队军士。
“卫卿，”
望着李岳远去的背影，小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是不是朵朵让你这么干的？”
“回皇上，”
蔺卫卿连忙抱拳躬身，“长公主确实跟微臣说过一些对峙岳侯不利的话，但微臣知道，那些事峙岳侯并没有错，但是，刚刚峙岳侯确实有失人臣之礼！”
说罢，他依旧保持着抱拳躬身的姿势，一副等候小皇帝发落的样子。
“你啊！”
小皇帝回头望着蔺卫卿，神色有些复杂，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朕……还是更喜欢儿时的卫卿表兄呢！”
说着，小皇帝竟然已是眼圈一红，看得一旁的魏忠贤、王体乾和几个心腹太监慌忙垂下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皇……上……”
蔺卫卿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声音也变得艰涩了起来，“君臣有别……但，微臣爱君之心从未变过！”
“朕知道！朕知道……”
小皇帝展颜而笑，但脸竟已悄然滑下了两行清泪，“一年不到，卿先剿徐逆，再平博州……朕……赖卿多矣！”
“此皆乃微臣本分！”
蔺卫卿好像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之中又多了些铿锵之意。
“平身吧！”
小皇帝一抬袍袖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轻轻地说了一声，便慌忙转身望向了广场，抬手一指远处好像正在给军士们讲着什么都李岳，“卫卿，你知道朕为何会如此厚待于李岳吗？”
此时，小皇帝的声音里已然听不出半点异样。
他是皇帝，或许心底确实有柔软之处，但，该割舍的必须割舍，唯一割舍不了的或许也只有这世代相传的江山了。
“微臣不知！”
蔺卫卿也恢复了那副昂首而立的姿态，望着远处正在滔滔不绝讲着什么都李岳，神色坦然，“微臣只知君臣有别，纲纪如铁！无论是谁，敢对皇上不敬，就不赦之罪！”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撇了一眼刚刚抬起头来的魏忠贤，那位传闻中的九千岁竟然神色一滞，连忙又垂下了头去。
貌似在这位银甲将军蔺卫卿的面前，传闻中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也没有丝毫底气。
“卫卿，”
小皇帝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朕知道你的意思，大裆和峙岳侯都不是不知进退的蠢材，而且，这些年我朝内忧外患，征战不断，军费一项全赖大裆操劳啊！”
说着，小皇帝顿了顿，“至于峙岳侯……卫卿，你熟读兵法，应该知道‘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吧！”
“微臣读到过……”
闻言，蔺卫卿那俊朗的脸庞上罕见地露出了意一丝疲惫之色，“只是……连年灾荒，民生难以为继，而海西鞑子更是悍不畏死，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谈何容易啊！”
“其实也不难的！”
闻言，小皇帝抬手一指广场上的热气球，“此物便是其一，蒸汽机便是其二……而且，朕总觉得，他还能拿出更惊世骇俗的东西来，有了这些东西，朕何愁国不兴盛？”
说着，小皇帝的声音越发轻快起来，“朕相信，终有一日，我大煌子弟不用再去征战、不用再去流血，四夷便会望风而降……狼子野心之辈唯有蛰伏山野，不敢再兴刀兵！”
蔺卫卿望着意气风发的小皇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微臣也相信：会有那一天的！”
“皇上，”
见两人都露出了笑容，一旁的王体乾轻轻地插了一句，“热气球飞起来了……”
“呃……”
小皇帝和蔺卫卿都是一怔，连忙举目望去，果然便见一颗热气球已经缓缓地腾空而起了。
那热气球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高过了丹墀，高过了乾清宫的屋脊……不多时便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隐入了云层里，再无踪迹。
“此物果然不凡呐！”
直到此时，蔺卫卿才喃喃地赞叹了一声。
“卫卿呐，”
闻言，小皇帝呵呵一笑，“你现在明白这峙岳侯的不凡之处了吧？”
说着，小皇帝抬手指了指天空，“此物并不难防制，工部前后不过半过月时间便制出了三十二件了，到时候，将此物大量装配到军中，便是为我大煌军人插上了翅膀了啊！”
“确实！”
蔺卫卿点了点头，眼神已然变得灼热，“皇上，他日也为神龙卫装配一些吧！”
“自然少不了你们神龙卫的！”
小皇帝满面春风，“若是李岳真有办法教会他们，不仅你们神龙卫，朕会在禁军十二卫里都组建一支神翼部队……即便不能大规模作战，但用来刺探敌情、对敌军后方发动突袭应该没有问题的！”
说话间，那热气球已然出现在了西北方向的天边，正在晃晃悠悠地朝交泰殿方向飞来。
“飞过来了！”
一直没敢说话的魏忠贤最先看见，不禁精神一振，“皇上，看这架势，应该是成了啊！”
“哦？”
闻言，小皇帝顿时精神一振，连忙抬头望去，不禁大喜过望，“峙岳侯果然不负朕望啊！”
说着，小皇帝大手一挥，“走，下去看看！”
小皇帝带着蔺卫卿和魏忠贤、王体乾等人兴致勃勃地下了丹墀，直奔广场中央而去。
“参见陛下……”
正仰头望着那热气球的一众军士听到动静才回过神来，连忙下跪，百十号人顿时就齐刷刷地跪了一地，齐声山呼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平身！”
小皇帝连忙拜了拜手，一望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军士，“你叫齐昌年……锦衣卫南衙百户？”
这一队军士可都不是寻常兵丁，随便拉一个出来，那都是官身。
“是！”
那齐昌年刚要随众人起身，闻言又连忙跪了下去。
“起来搭话吧！”
小皇帝笑容和煦，“你说说，峙岳侯刚刚给你们讲了什么？”
“回皇上，”
齐昌年连忙起身，却依旧抱拳躬身垂着头，“侯爷刚刚给我们讲了高空对流，讲了加速度，还讲了些……末将愚钝，并未完全记住……”
说着，齐昌年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请皇上治罪……”
“治什么罪？”
小皇帝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你等勤于王事，都有功无过！”
说着，小皇帝貌似有些感慨，“峙岳侯于格物一道果然建术非凡！”
他虽然不知李岳所谓的格物之道，到底格了些什么，但，单是从齐昌年口里蹦出来的这些新鲜词儿就是他闻所未闻的！
“皇上，”
小皇帝话音刚落，一直盯着热气球的魏忠贤便满脸喜色地禀起来，“侯爷下来了……”
不怕他在传闻里是那个权势滔天的九千岁，但是，今天在这交泰殿前的广场上就有三位主儿是他惹不起的。
小皇帝是他的主子，蔺卫卿是小皇帝的表兄，更是神龙卫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银甲将军，还有李岳这个圣眷正隆的峙岳侯，他也得满脸堆笑地称呼一声“侯爷”。
“好！”
不待魏忠贤说完，小皇帝已经看到热气球着了地，李岳和一个身着鸳鸯战袄的青年将领一齐跨出了吊篮，连忙便笑容灿烂地朝两人招了招手，“李岳，过来！”
“皇上！”
李岳连忙快步而来，到了三步开外连忙就冲小皇帝行了个两拜之礼。
他可不想再让蔺卫卿挑他的理了。
“爱卿平身，”
小皇帝连忙一摆手，满脸期待，“如何？”
“皇上，”
李岳站直了身体，稍一沉吟，“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想熟练操控热气球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怕……需要工部再多送些热气球和燃料过来，让将士们勤加练习才行！”
“这事好办！”
小皇帝合掌一拍，“爱卿但有所需，工部自当全力配合，但是，正月二十八是长公主生日，朕要在那天看到京城上空雨棠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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