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无瑕的选择

这一天一夜下来，新上任土地公的名声一下子就传遍了人、鬼、妖三界。三界上至头面人物、下至平民鬼差，都在传言这土地公的种种作为。其中自不免要添油加醋，越夸大了。只是三界的传言都不相同：阴间说这土地公是个驴脾气的犟种，挨了牛头九百九十九鞭勾魂索，拍拍屁股就走了；人类说这土地公是个绝代的仙子，而且心地善良，救下了冼英，还打败了凌云子；妖界传的是来了个心狠手辣的敌手，法力高强，一人就灭了千亩竹林。&1t;/p>

        不过怎的传言，似乎与正主都没啥关系。&1t;/p>

        无瑕随着人类军队班师回城，良德城的百姓听闻捷报，几万人都出城迎接——这城是郜州的州府，因此人口众多。她坐在冼英的轿子上，听着百姓们的欢呼与称颂，感到十分开心。天庭无所不有，然而独独少了这些真诚的爱戴与无上的荣光。&1t;/p>

        回到军营后，百姓们还准备了酒菜犒劳军队。又是锣鼓喧天、又是酒足饭饱、又是歌舞升平，大家热热闹闹地欢庆这难得的胜利。&1t;/p>

        无瑕并不吃人类的东西，她只是坐在高处看着，喜欢这热闹的场景。冼挺像老鼠躲猫一样躲着她，最后扎在士兵堆里酗酒。冼英与冯宝二人来往各处，一时与士绅寒暄，一时为巫师祝酒，一时与士卒同欢，一时与平民谈心，还不忘慰问伤兵，可谓是长袖善舞、滴水不漏，显示出高的政治素养。恒一、易奎四人倒是拘谨，闭目坐在席上，并不与他人交际，只偶尔喝几口酒。他们师门教规严格，因此不敢放纵。&1t;/p>

        恒一正喝着酒，忽然感到有异物靠近！他不动声色，暗地里轻按宝剑，四处望去，看到一顶军帐旁有一张斗大的荷叶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当即悄悄走近，对着荷叶一剑劈下去。&1t;/p>

        “道长是我！”荷叶急促又紧张地说了这么一句。&1t;/p>

        恒一认得这声音，连忙收了剑势，对荷叶说：“文翰！你光天白日来这找死啊！快跟我来！”&1t;/p>

        荷叶便随他进了军帐。一进军帐，阳光照不到，荷叶下显出了原形，原来果然是文翰。他怕阳光，因此顶了一张荷叶从土地庙跑来这里。恒一斥责道：“文翰你是鬼吏，白日出门本来就是大忌，还敢到这军营里！这里这么多巫师、战士，他们又不认识你，万一打起来怎么办？”&1t;/p>

        文翰脸上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说：“恒一道长，我要十分要紧的事找你，也顾不上危险不危险的了。”&1t;/p>

        易奎和两位师弟跟了进来，都说：“文翰你又来了？不成土地公又有危险了？”他们说出这话，是因为之前每个土地公出事时，文翰都去找潘仙帮忙，因此早就相熟了，故意用这话打趣他呢。&1t;/p>

        文翰说：“还是你们了解我！不错，新上任的土地公刚刚受了重伤，眼看就要死，求你们快去请潘仙来救人吧。”&1t;/p>

        易奎笑了起来，道：“文翰你也会说谎了，她就在外面呢，就坐在中军帐顶看热闹。”原来他们都认定无瑕才是土地公了。&1t;/p>

        文翰一看，四人都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急忙说：“我没说谎啊，这土地公昨天才上任，昨夜里下了阴间，被牛头打了一顿。怎么会来这里呢？”&1t;/p>

        易奎说：“我们昨夜没赶回城，在城外扎寨了，仙子和阿英住在一块。莫非她那时下了阴间？”&1t;/p>

        “仙子？什么仙子？土地公明明是个帅小伙，还是个凡人。”文翰疑惑地问道。&1t;/p>

        恒一一想不对劲，说：“这定是有人假冒！”&1t;/p>

        这时无瑕走了进来，她听了这一切，只说：“我可没说我就是土地公，一直都是你们胡思乱想。别再乱猜了。”&1t;/p>

        恒一四人回想起来，她只是对自己的身份语焉不详，还真没说过自己是谁，倒是他们自以为是，都禁不住羞愧起来。恒一忍不住再问:“那你到底是谁？”&1t;/p>

        无瑕两手一摊，作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我说了呀，我是神仙啊。”&1t;/p>

        文翰见了无瑕，却惊呼：“你就是那个吹笛女子。昨天我正要睡觉呢，就是你吵得我睡不着。”&1t;/p>

        无瑕说：“你不想听，有人还听不着呢！对了，我问你，土地老儿又受伤了？”&1t;/p>

        文翰知道无瑕和陈颐是相识，便把昨夜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回。&1t;/p>

        无瑕听完，笑了起来，说：“这个大笨蛋，果真蠢得没救了。”恒一四人觉得陈颐这人还不错呢，正要表示不满，只听见无瑕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念在他救过我的份上，我还是再去救他一回吧。”&1t;/p>

        话音刚落，她意念一闪，便到了陈颐身边。一看，他果然伤得惨重，整个背都给打烂了，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不知为何，无瑕莫名感到有些心痛，忍不住骂道：“土地老儿，你不爱惜自己！”&1t;/p>

        陈颐勉强睁开眼，虚弱地说：“无瑕你来啦，去良德县玩得开心吗？”&1t;/p>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为什么老想着别人怎样呢？”&1t;/p>

        “没关系的，我从来贱命一条，又是应死之人，又有什么好想的呢。只趁着还有一口气，能做一事是一事吧。”&1t;/p>

        “别说胡话了，你要是死了，谁来听我吹笛呢？只怕这凡间也没有你那样的痴人！”无瑕忽然就说出这话，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莫非因他一时欣赏，那玉笛往后便只为他吹响了？她连忙补充说：“不许你多想！”&1t;/p>

        陈颐笑了起来，说：“我不敢想的。”&1t;/p>

        无瑕又说：“我这次救你，只是为了报答你先前救我的恩情。”——她生怕陈颐胡思乱想，因此又如此解释。只是她这样画蛇添足，倒在不经意间显现出了在乎的真心。&1t;/p>

        言多必失，她不再多说，挽起长袖，用那双纤纤玉手轻抚陈颐的伤处。陈颐只感到十只玉指轻轻划过背上，虽隔着一层衣衫，却依然十分温柔舒适，立时剧痛顿消，破碎的伤口也恢复成光洁的皮肤。&1t;/p>

        不过眨眼功夫，陈颐便立刻完全康复了。&1t;/p>

        他兴奋地跳了起来，并惊奇于无瑕强的治疗能力，说：“谢谢你，无瑕。你真是太厉害了！上次一定也是你救了我吧？”&1t;/p>

        “别多想。上次我要躲人，救你是为了让你把我带来这郜州来。谁知道你还出卖我了呢！”无瑕一想起在梅岭的事，气便不打一处来，埋怨道。&1t;/p>

        陈颐说：“对不起，我那时不知道，那个仙人问我我就直说了，以后再不会如此。可到底你为什么要逃出天庭呢？”&1t;/p>

        “要你管！你个土地老儿，还想管到天上去？你啊，老老实实管好这一亩三分地就得了，我的事你不许再问。”一提起她的身份，无瑕从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应。现在被问得烦了，她更是炸了毛。&1t;/p>

        陈颐连忙说：“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了。”&1t;/p>

        “这还差不多。你已经好了，我走啦。”&1t;/p>

        “你不能多呆一会吗？”陈颐话未出口，无瑕又消失无踪了，只留下他独对空室。&1t;/p>

        无瑕回到军帐中，只见恒一等人已经离开，帐里除了文翰，冼英也进来了。原来刚刚恒一等人怀疑无瑕的身份，为此争论不休。最后四人决定先回升真观，向师傅潘仙汇报铲除竹子精的情况，顺便问清楚无瑕的来历。因此把冼英叫来，向她辞行。&1t;/p>

        他们本是良德城的重要守护者，一下都要走了，冼英很是担心。她说：“无瑕说她是神仙，我是相信她的。毕竟还帮我们除掉了凌云子。她不透露具体身份，必是有自己的难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我们何必求根究底、为难人家。再说，即使汇报情况，一个人去便是了，如何四个都走了？这城中少了你们，万一妖怪来袭，如何应对？”&1t;/p>

        恒一说：“是敌是友，现在还不能早下结论。须知人妖之间是生存之战，不是人类死绝就是妖怪死绝。斗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凡事总要慎之又慎。再说，我们刚刚铲平了千亩竹林，妖怪们不敢轻易进犯的。我们四人久在此地，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回去看望师傅。万一有警，很快就会回来的。”冼英劝留不住，只好由他们走了。&1t;/p>

        这时，无瑕从土地庙回来了。她也是来找冼英辞行的。她说：“姐姐，这两天蒙你照料，甚是感激。只是这里有些人不相信我，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要走了，你多珍重。”&1t;/p>

        冼英急了，连忙拉住她的衣袖，说：“好妹妹，你不要走。你听姐姐一句：你美若天仙，孤身漂泊，又有无上法力，大家对你的身份有些好奇，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并非就出于恶意。你不方便说便不说，只要你做了好事，大家也就知道你是好人了，也不会无端猜忌。你看回城的时候，大家不是很欢迎你吗？”&1t;/p>

        无瑕眨眨眼，说：“可我不想做好事，我也不在乎这些人。我只是看看热闹罢了。”&1t;/p>

        冼英说：“好妹妹，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1t;/p>

        无瑕说：“姐姐你不一样，你人好。”&1t;/p>

        冼英笑道：“他们也不坏啊。再说，你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难道就只为了看热闹？难道就没有半点追求？”&1t;/p>

        无瑕陷入了沉思。即使在神仙中，她也是天生的高贵者，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都如愿，什么也不缺，自然也从来没有什么追求——她要星星要月亮都是寻常，还要求什么呢？从来只有别人求她，没有她求别人。什么天下苍生，都是蝼蚁，见得多了；什么升级练等，都是瞎忙，她天生就强。唯一的工作就是在天庭宴会时给嘉宾吹吹玉笛。只是这样的日子过多了，也不免心生厌倦。正因如此，她才要逃出天庭，下到凡间。&1t;/p>

        她来此地是为了躲避追踪，可躲过之后，她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就为了看人妖大战？就为了别人给她抬轿子？&1t;/p>

        她虽因年少而天真，却并非那样的浅薄或愚蠢。冼英这一句反问点醒了她，她想起自己下凡是想做点什么的——不管是什么。&1t;/p>

        冼英见她有所反省，便进一步说：“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而我们人类却是一种有情有义的生灵。最为可贵的，便是这情义二字。若只看这山水，你到哪里都是一样，看久了便厌倦；只有找到值得牵挂的人，才算是找到了自己，才知道要做什么事。”&1t;/p>

        无瑕凝重地问道：“姐姐，我在这里也可以找到吗？”&1t;/p>

        冼英说：“我不知道，但你可以试一下。试着在乎这些人，试着和大家交朋友，试着理解他们的痛苦与雄心，试着参与我们的事业。你要亲自尝试一下那些你没经历过的事，你见过而没有体会过的事，而不是总站在高处旁观。好妹妹，要记住这里不是天上了。”&1t;/p>

        冼英年纪轻轻，却极明事理，说出的话也有其深度有感情，很容易就打动人。无瑕也被这番话说动了，她决心要留下来，找到自己的追求。冼英也很高兴得到这样一个强力的帮手。&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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