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上达天听

地府中不分昼夜，总是阴沉沉的昏暗。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世界，刺骨的寒风永远肆虐，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鬼哭。有些哭声是悲恸的，来自不甘死亡的新鬼；有些哭声是痛苦的，来自备受折磨的受刑鬼；更多的哭声是凄怨的，因为这些鬼长久地沉沦在不见天日的苦难之地，不得托生。地府虽也像人间一样别有个世界，然而此间充斥着一切负面情绪，绝听不到半点笑声。&1t;/p>

        陈颐进入鬼城时，再次引起了一阵轰动，甚至还有小小的骚乱，走到哪里群鬼们都围着他。陈颐有些惊怕，问道：“文翰，你这符到底有没有用吗？怎么又有这么鬼看着我，搞得我心里麻。”&1t;/p>

        群鬼并没有攻击，而是在一旁呼喊道：“良——德——公！良——德——公！”鬼叫声拖得绵长，听起来如针扎似的渗人。陈颐嘀咕了一句：“冤有头债有主，我与大家无冤无仇，何必念叨我？”&1t;/p>

        文翰笑道：“大家这是在欢迎老爷降临呢！你把这么多鬼带回这里，又让他们有机会投胎，给了他们很大的希望。所以大家都很感谢你。”&1t;/p>

        陈颐这才惊魂稍定，喊道：“谢谢大家，我不过做了点微小的工作，要把你们都送去投胎，那还是任重道远，大家不必如此客气，都散去吧。”&1t;/p>

        群鬼这才各安其位，然而陈颐不管走到哪里，附近的鬼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向他问好道：“良德公贵安！”陈颐也像个大人物出巡一般，一路点头回礼，道：“大家好，大家辛苦了。”&1t;/p>

        进城不久，路过一处阔大的操场，其中排布着许多穿盔戴甲的鬼军，都在热火朝天地操练着。陈颐约莫估算着有一万多鬼，看那情势颇有大战临头之感。监督练兵的是罚恶司钟判官和牛头马面，他们见到陈颐，又寒暄了几句。&1t;/p>

        又走了几步，两人终于来到阎罗殿前。殿门前一群小鬼守卫，其中领头的是个夜叉。这夜叉长得万分丑恶，他的头冒绿色的火焰，高达数丈，像蜡烛一样燃烧。他的眼睛一个生在顶门上，一个长在下巴上。他的鼻子，一孔朝天，一孔向地，好像蜗牛的两根触角。他的耳朵，一个在前边，一个在后边。见到陈颐，便用一阵尖细刺耳的声音喝问道：“来者何人？”&1t;/p>

        文翰连忙上前，行礼道：“这是良德县土地公，前来求见阎王。劳烦夜叉大哥前去通报。”夜叉见是陈颐，蚊子叫一样呵呵笑起来，说：“原来是良德公。我们两家虽住得近，您可不常来往。今儿是何事要见阎王？”&1t;/p>

        陈颐也作揖行礼，说：“夜叉大哥，我有份急报，须求阎王帮我转呈天庭。”&1t;/p>

        夜叉前耳一听是急报，顶门上的眼睛就骨碌转了起来，尖声细气地说：“阎王现在公务繁忙，恐怕没空见您。”&1t;/p>

        陈颐疑惑地问道：“您不先去通报，怎知阎王没空见我？”&1t;/p>

        夜叉哼了一声，说：“我守这殿门几百年，难道还摸不清阎王老爷的脾性吗？总之你来得不是时候，快回去吧！”&1t;/p>

        陈颐见他不报，只得说：“这份状子万分紧要，夜叉大哥可否先替我递交阎王？”&1t;/p>

        夜叉更不高兴了，冷声冷气地说：“不交！有些人不知好歹，要帮他办成事了，半点好处捞不着，万一丢了又要怪我！”&1t;/p>

        陈颐看他这样的态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正要硬闯，却被文翰一把拦住，拖到了一边。文翰轻声说道：“老爷，你别生气，它这是在向你要好处呢。”&1t;/p>

        陈颐说：“掉那马，它就一看门狗，丁大点的权力也敢贪钱？”&1t;/p>

        文翰说：“这正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天上人间，都是一个鬼样。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两袖清风，穷得只能吃别人供奉的冷饭菜哩！要是别人管着这几十万人的地方，还不得把土地庙都修得连山占地、金碧辉煌！”&1t;/p>

        陈颐说：“那怎么办？我从来就没摸过一文钱，哪来什么好处给它？”&1t;/p>

        文翰说：“往日凡人来祭拜，烧了许多纸钱下来。老爷你不要，所以我都收起来了。现在刚好派上用场。”陈颐努努嘴，说：“文翰，想不到你斯斯文文，也做出这样的事来。”文翰不满地说：“老爷可别见怪，天庭又不给你俸禄，凡人的供奉就是全部收入，那纸钱本来也归你。你是活人用不上，还不许我拿点？”&1t;/p>

        陈颐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鬼吏，这钱便都给你工资也没关系。只是你要向这样的歪风邪气妥协，这个我真不同意。”&1t;/p>

        文翰笑道：“老爷，你且舒舒心。什么神佛鬼怪，都只是一层皮，力量有大有小罢了。看起来仙风道骨，扒下皮来也都是一肚子屎，有哪个干净的？老爷你年少，心高气傲，见不得这事便别去看。都交给我来办吧。”&1t;/p>

        他说完又过去把夜叉拉到一边，好说好笑一阵，然后掏出一叠纸钱悄悄塞到了夜叉手里。夜叉掂了一下，十分欢喜，连那头上的火焰都更亮了几分。他半推半就，小心把钱藏到衣带里。这才笑眯眯地走过来对陈颐说：“良德公，我素知您大慈大悲、忠职爱人，莫说天下无双，就是天上也没几尊神佛比得过你。您且歇着，我这就去通报阎王。”&1t;/p>

        夜叉进去不久，便出来说：“良德公，正好阎王公务忙完了，请您快去觐见呢。”&1t;/p>

        陈颐便进了阎罗殿，施礼道：“拜见阎王。”&1t;/p>

        阎王请他坐下，且说：“良德公，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您因何事登门拜访？”&1t;/p>

        陈颐说：“谢阎王挂念。是这样的，我知道您能直达天听，因此有个状子想请您帮忙呈上去。”说着便把状子递给阎王。&1t;/p>

        阎王看了眼状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仿佛不信，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却是大惊失色，问道：“良德公因何要告天蓬元帅？”&1t;/p>

        陈颐把先前在朱家庄看到的情形细细给阎王说了一遍。阎王抚着长须，按下状子，道：“只凭妖怪的一面之词，怎能诬陷天将呢？”&1t;/p>

        陈颐说：“正是不敢污蔑，我才建议天庭派人来调查清楚。”&1t;/p>

        阎王说：“可你这么一说，不论有无其事，都把人给得罪了。”&1t;/p>

        “若真有其事，他们确实别有图谋，你我难道就没有知情不报的过失吗？”&1t;/p>

        阎王愣住了，一时无言以对。&1t;/p>

        陈颐想了想，理清思路，愈加不平，又说：“阎王，郜州沦落到如此境地，数十万人命悬一线。但天上不闻不问，我早就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若没有人只手遮天、故意隐瞒，必是天庭别有谋划，要把这些人当做牺牲。其实这份状子写的是天蓬元帅，告的却是天上众神！我今日就是要为民请命，问一问天上在搞什么鬼！”他说出的这些话，其实早已沉郁于心，一直说不出来。现在智慧增进不少，因此才出这振聋聩的质问。&1t;/p>

        阎王虽也感到事态不寻常，却依然犹豫不决。&1t;/p>

        陈颐又说：“阎王，这不是我个人的事，也不是郜州人的事。您所辖的岭南阴司，多久没往郜州投胎送子了？多久没收回孤魂野鬼了？这难道正常吗？我来的时候，看到地府里到处练兵，您是知大势的，一定觉察到叛鬼要大规模入侵地府、推翻阴司了。他们如此猖獗，天庭可曾派来援军？”&1t;/p>

        这一问正中了阎王的痛点——他自知悉叛鬼大规模集结的消息，焦虑不安，日夜练兵以防备入侵。并且也打了几个报告到天庭上，却都是了无回音。这不仅让他也怀疑起天上是不是有神仙私通鬼怪了。&1t;/p>

        陈颐见他有几分认可，趁机又说：“此事不管结果如何，一概由我承担。虽天打雷劈，我绝不牵连别人。阎王您只管呈递。”这番话才打消了阎王最后的疑问，他拍案道：“好，良德公说的有理，我就帮你一回！”&1t;/p>

        陈颐施礼道：“谢过阎王。只要事情缓不得，您几时上天呈递？”&1t;/p>

        阎王说：“我不用上天，这里有秘密通道，可以即刻传递信息。你先回去，等我消息。”&1t;/p>

        “谢阎王！”&1t;/p>

        陈颐退出了阎罗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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