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华阳冷宫 （四）

几日之后，云湘馆中传来消息，宋昭容因为在凤鸣阁中私藏暴雨梨花针而被在天牢之中乱棍杖毙掉了，凤鸣阁内十余个女官奴婢也一并被用弓弦勒死，据说那个宋昭容她其实死的很是冤枉，她在凤鸣阁内私藏暴雨梨花针是真，但是却一直并无半点企图谋害当今圣上的不轨之心，她之前只是急于想要得到完颜翊庭恩宠而已，因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三年前在华阳宫大火中香消玉殒的那个一身江湖功夫的莲裳皇后一直被完颜翊庭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所以为了取悦完颜翊庭，她就在暗地里想方设法的找来几本剑谱子日夜不停练剑，但是因为本身没有一点功底而剑法笨拙的完颜翊庭他都不愿正眼多看一眼，宋昭容她为此很是伤心，后来又听说那个莲裳皇后她的暴雨梨花针飞散出来时就似流光飞影一般绚丽，宋昭容她因此就想方设法的托人从宫外给她私运进来一筒子银光闪闪的暴雨梨花针来，而且为了取悦完颜翊庭，还特意按照民间说书艺人口中传说的那样，自己熬制了剧毒汁子煨在那一筒子暴雨梨花针上，后来皇上变成了完颜翊君，那筒子暴雨梨花针也就再没有用了，宋昭容本来是打算将那筒子暴雨梨花针给找机会扔掉的，但是想到后宫女子争宠时都是相互斗得你死我活，而云湘馆中侍卫甚少，就算是有妃子派人半夜来云湘馆中将自己给掐死也未必有人知道，就顺势将这筒子暴雨梨花针给留在身边防身用了……&1t;/p>

        兴许宋昭容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因为她毕竟是大宋赵氏宗亲之女，即是被当成个宫奴婢女送进洛阳行宫里来，她也仍然是改不了她那个自以为任何严重事情只要自己在圣上跟前撅起小嘴撒撒娇就立刻烟消云散一片晴天的帝姬脾气的，私藏暴雨梨花针这样的江湖暗器在宫规严律里本来就是不容置疑的忤逆大罪，而且还是煨过毒的，她未曾起心谋害皇上确是不假，但是既然是皇上，又有哪个在皇位上不是整日的疑心猜忌的草木皆兵，疯疯癫癫的，皇上的皇恩浩荡之中是从来也不包括“相信”二字的，因为他脖子上毕竟也只是有一颗脑袋而已，他相信不起。&1t;/p>

        但是毕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内宫乐伎，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莲裳觉得不管怎样，自己在冷宫之中多少也该给她烧几张纸钱才对，但是这冷宫之中又能去哪里找来宣纸剪刀来裁剪纸钱的呢？正在莲裳在自己房内一筹莫展不知所措时，忽然透过自己这间暖阁镂空的雕花窗子里看见隔壁暖阁里的那个疯子玟妃此时偏巧正在春娘的服侍下向炭火盆里一张一张的扔着锡箔黄纸，她一时间忍不住微微有些好奇的急急来到隔壁暖阁之中，悄悄掀开暖阁珠帘凑去玟妃和春娘身边，悄悄向春娘询问她的主子娘娘现在这不年不节的究竟在给谁烧纸，难不成也是在给那个确是死的有些冤枉的宋昭容烧？&1t;/p>

        “姑娘，你有所不知，自从三年之前华阳宫中无端在半夜里着了那场大火之后，娘娘她从此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给那个在大火之中香消玉殒的莲裳皇后，不，还是叫她莲裳公主吧，”春娘忍不住摇头哀叹着说，“娘娘她每到初一十五都会替那个莲裳公主她烧些锡箔黄纸的，生怕她在阴曹地府里因为缺少银钱而渴着饿着。”&1t;/p>

        “什么？”莲裳听了之后忍不住心中“格”的一惊，连忙紧紧追问了一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一脸十分不可思议的呆呆瞪着眼睛看着炭火盆前的青烟袅袅中的玟妃娘娘那一头几乎已经将整个脸颊都完全遮挡起来的散乱头，“玟妃娘娘她为什么要给莲裳公主烧纸？”她问，“难道是因为莲裳公主她从前经常偷偷的跑去凤仪馆里给她送好吃的嘛？”&1t;/p>

        “不，凤仪馆外一直都有内监侍卫严加把守，任何人不得无端擅入，二十几年来，娘娘和老奴从未见过行宫之中任何外人，”&1t;/p>

        “既然如此，那玟妃娘娘她为什么非要给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莲裳公主烧纸的呢？&1t;/p>

        “唉，此事说来话可就长了，那莲裳公主她，她可是娘娘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春娘说话间忍不住抬起手来用衣袖胡乱拭了一拭眼角泪水，“可怜娘娘她的孩子生下来就被先皇他命人自亲娘身边抱走，自幼不知生母是谁，想必先皇他是一定会用亲娘重病，难产不治而亡这些鬼话来哄骗小公主的，这是宫中惯用伎俩，毕竟这皇宫里哪天不死人的，娘娘她当年又被先皇他命人在孩子还未曾满月时就秘密自京城押来洛阳行宫之中长年关押起来，”春娘说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搭在玟妃肩上长长哀叹一声，“本来娘娘她刚刚生下小公主时还好端端的，但是被独自一人关在凤仪馆里这么多年，若是不疯，也早已死了，”她说，“其实还是疯了好些，”她苦苦笑笑，“当日刚被关进凤仪馆时，娘娘她可是咬舌，上吊，割腕，绝食的什么都试过了，老奴无法，只好日夜陪在娘娘身边以防不测，直到三年以后娘娘她给关的开始疯言疯语的失心疯了，老奴这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1t;/p>

        ……&1t;/p>

        “什么，你说什么？”莲裳的眼神瞬时间已经溘然凝结在眼前这个衣衫不整披头散的疯癫废妃，玟妃身上，她感觉到自己头都要大了，自己的母妃竟然一直就没有死，一直没有，只是一直被父皇他当成个疯子给关在凤仪馆里，整整关了二十多年，自己竟然是个疯子的女儿，自己在八百年前和八百年后竟然一般无二的都有一个生了失心疯的亲生母亲……&1t;/p>

        莲裳一念及此，忽然之间失心疯似的伸出手来狠狠抓在眼前这个疯子玟妃额头前那一缕纷乱披散在脸颊上的如水青丝上，只在长自脸颊上轻轻撩拨起来的一刹，她已经彻底呆了，虽然是一脸被利刃划过的刀疤，虽然已经因为长年疯癫而眼神混沌，目光呆滞，但是她知道，她就是自己生母，因为她和八百年后那个整天因为在家里和父亲赌气而疯疯癫癫的母亲，她们两个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她八百年后的母亲因为需要按时去医院精神科取一大堆精神药品回来而在平日里表面看起来与正常人的差别真的不是很大而已……&1t;/p>

        但是，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莲裳蓦然惊诧之中那一双眸光流转的翦水双瞳之中却仍然是深深泄露着那样不可思议的百般纷扰混乱和千般疑惑不解，“母，不，本宫是问玟妃娘娘她，当年是因为惹怒先皇他才被打入冷宫的嘛？”她回过头来一脸渴求不已的深深看在春娘脸上，“本宫只是有些好奇嘛，”她极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翻江倒海般的忿然疑惑和刚才公然伸手去抓玟妃头的恍然失态，“生了孩子还被打入冷宫，这位玟妃娘娘她当年在先皇跟前真的是那样不受宠爱的嘛？”她问，“既然不受宠，那为什么还能有幸被先皇翻牌子侍寝，而且还顺利怀上孩子……”&1t;/p>

        “姑娘，听你刚才一口一个本宫的，老奴可是好心警告你，虽然是个婕妤，但是在圣上跟前也最多只能自称一个臣妾或是奴婢，不然，就冲你刚才口中那本宫二字，只怕也该被拖去无人之处安静杖毙才对，”&1t;/p>

        “哼，完颜翊君那个疯子，他想要杖毙谁，难道真的还需要这些公然借口的嘛，”&1t;/p>

        “神仙难救该死的鬼，姑娘，实话告诉你，这洛阳行宫的掖庭之中，有一半在押犯婢都是因言获罪的，”春娘一边细心的伸手服侍着玟妃继续在炭火盆里一张一张的焚烧着地上已经所剩无几的几张锡箔黄纸，一边漫不经心的抬头向莲裳无可奈何的阴沉下脸说，“掖庭之中第一道刑罚就是剪舌头，”她说，“至于是剪掉半寸，一寸，还是整条舌头，可就看各自口中到底曾经说出过什么的了……”&1t;/p>

        ……&1t;/p>

        “胡说，先皇一向宽容仁慈，怎会在掖庭之中立下如此丧心病狂的刑罚，”莲裳气急，“你这个老奴才，想必是被在凤仪馆里关的久了，对先皇心中怨恨至极，才在本宫跟前如此造谣诋毁先皇清誉，本宫看你才是该被拖出去一剪子剪掉舌头的人，”她说，“怎么，年纪这么大了，都没听说过十八层地狱之中的第四层就是出了名的拔舌地狱嘛？”她问。&1t;/p>

        “姑娘，这冷宫之中既然并无任何闲杂人等，老奴也不必隐瞒姑娘，玟妃娘娘的舌头当年就曾被先皇他亲自命人剪掉过半寸，姑娘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掰开娘娘的嘴看看，”&1t;/p>

        “什么……”&1t;/p>

        “老奴是说，玟妃娘娘的半寸舌头已经被先皇命人剪掉，姑娘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掰开娘娘的嘴看看，”&1t;/p>

        “哼，本宫，啊，不，本姑娘可不是那样不懂礼数的人，母，不，玟妃娘娘她的舌头，本姑娘又岂敢随意上去看的，”&1t;/p>

        “无妨，娘娘她是废妃，没人会怪罪你的，”&1t;/p>

        “那就劳烦春娘你将娘娘的嘴巴稍稍分开一些，本姑娘只是想稍稍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没什么其他想法的，”&1t;/p>

        “无妨，姑娘请看，”&1t;/p>

        “啊……”&1t;/p>

        “姑娘可看清楚了？”&1t;/p>

        “啊，简直丧尽天良，春娘，求求你，放手，快放手，快让娘娘闭上嘴吧，本宫，本姑娘，本姑娘冲天誓，以后再不在行宫里乱说话了还不行嘛，”&1t;/p>

        “姑娘，可想知道娘娘她这半寸舌头到底是怎么没的？”&1t;/p>

        “想，当然想，但是，你敢对本宫说嘛，”&1t;/p>

        “老奴有什么不敢，”春娘说话间轻轻松手放开玟妃嘴巴，一脸慈眉善目的定睛看在莲裳脸上，“老奴在华阳宫门口一眼看见你时就觉到你的眉眼与娘娘她还当真有几分相似，”她说，“恕老奴无礼，老奴这几日里一直盘算着想要你认了娘娘当义母的，”她一脸无可奈何的苦苦哀叹着说，“可怜公主她如今已和娘娘她阴阳两隔，老奴这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老奴哪一日这口气没了，娘娘她在这华阳宫里孤身一人的，身边若是没有个亲人照料，想是也难再多活几日的啊，”她说。&1t;/p>

        “春娘，你不必担心，本宫在这洛阳行宫里一日，玟妃娘娘她，就一日是本宫的生母，只是娘娘她现下一心一意的在惦记着莲裳公主，又岂会将本宫这个被打入冷宫的小小婕妤放在眼里，”&1t;/p>

        “姑娘，你多心了，那莲裳公主生前又被先皇视若掌上明珠，又被完颜翊庭一片痴心眷恋，一身尊宠荣耀的，日子过的逍遥的很，她到死都没来过凤仪馆里看过她母妃一眼的，和姑娘你相比，可当真是个不孝之女，如今只要你尽心在娘娘身边陪伴侍奉，娘娘她断不会因为姑娘你的身世名分，就当真会太过嫌弃你的，”&1t;/p>

        “可是，本宫还是不明白，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生的女儿，先皇他又怎会如此宠爱有加的呢？”莲裳疑惑，“寻常妃子失宠被废之后，所生皇子公主不是被杀被贬就是被送去番邦和亲，为什么这个莲裳公主她却在先皇身边如此受宠，”她问，“难道当真是因为她是先皇陛下唯一的女儿？”&1t;/p>

        “不，娘娘她并非是因为失宠被废入冷宫的，”春娘听了忍不住急忙摇摇头说，“那已经是一段被掩埋在历史中的历史了，”她说，“想来如今知道那段内宫隐秘的人，在这世上只怕是也没有几个活口的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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