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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第 151 章


第151章

三月二十七日,石碑无进展,日本方面已派人持续跟踪藤川师徒,期间藤川与音羽财团总裁音羽鸠彦往来两次,可疑。

三月二十八日,北京。宗玲问我把笔记记得怎么样,我拿给她看,她好像很无奈,说我把日记记成了工作总结,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写的。

记日记的习惯也是她建议的,几年前偶然一次谈话,她说我在人世活了这么久,身上还没有人味儿,我问她什么叫人味儿,她说就是烟火气。但我不知道烟火气具体又是怎么样的,像普通人一样工作吃饭睡觉,还不算有烟火味吗?

宗玲说普通人写日记,都会在日记里适当宣泄负面情绪,或者写能够令自己开心的事情,但我既没有不开心,也没有什么开心到想要记下来的事情。

不过我也希望自己活得更像普通人一点,所以我在宗玲的建议下,开始写日记,写一本,烧一本,这样既不至于泄密,又能在某个阶段自我回顾总结。

但我太忙了,日记很快变成周记,现在又变成笔记,希望这个习惯能继续保持下去。

三月三十日,音羽鸠彦这个人的履历太完美了,二战后白手起家,在战后日本工业繁荣起飞阶段赚取第一桶金,逐渐发展出一个庞大商业帝国,中间一帆风顺,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障碍,我们询问了几个商务部的同事,他们说这几乎是在创办企业过程中的奇迹,除非这人在战后历届政府中的权力能够一手遮天,竞争对手都不敢得罪他。此人值得深挖下去,待查。

宗玲今天送了我一本《小学生优秀作文大全》,说我的笔记像记流水账,我在她走后,把书转送给了看潮生,他到现在连写个报告都能挑出一堆错别字,这本书更适合他。

三月三十一日,何遇太胡闹,他不仅跟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普通人走得很近,还一直撺掇他报考特管局。对方根本不是此道中人,就算根骨还不错,现在也早已错过学习的最佳年龄。作为一名特管局成员,何遇居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被我扣了三个月的奖金。如果他屡错不改,今年的奖金就不用想了。

宗玲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一个人能够接二连三引起我的注意,并让我对他产生某个持续的念头,无论正面还是负面,那就证明我还是很有人性的,只是不善表达。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遇,每次看见何遇,我都想扣他的钱,这就是所谓的牵绊?

还是算了,我不想跟何遇度过一辈子,有时候甚至想拿针把他的嘴巴缝上。

四月三日,郑穗特地给我打电话,请我手下留情,还说冬至那孩子有修行的天分。难得他会为了这点小事亲自给我电话,那个叫冬至的普通人,应该很投他的眼缘。我也知道他有天分,但世上有天分的人很多,但他就算能顺利通过考试,也未必能熬过接下来的培训考试。

我问郑穗,他为什么一门心思想进特管局,郑穗居然说他是因为在山上看见我斩妖除魔的样子,觉得很威风。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化形这么多年,我知道人类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心血来潮,而做出一些事后就反悔的冲动事情。这样的人进了特管局,只会浪费资源,我不可能同意。特管局不是陪他玩耍的地方。

四月九日,今天会后,何遇问我对冬至的看法,我告诉何遇,我不赞成让对方进特管局。何遇给我展示了那人画的符,说对方只看他画了一次,就能画出这种成果,说单从符箓而言,这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我问何遇有什么打算,他说他师叔这辈子没收徒,想找个合缘的徒弟,一直没找到,如果进不了特管局,就想带他回閤皂山,让师叔掌眼。

我知道何遇打的什么主意,等那人进了閤皂派,就算是踏入修行界的大门,到时候再想报考特管局,我也没有阻拦的理由了。

下班之后,那人的履历报告正好也下来了。三代清白,背景干净,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游戏公司从事美术工作,辞职之后前往长春旅游,正好遇上我们。凭这份履历,他想要在前线部门任职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想考特管局后勤,也未必没有机会。不过我暂时不想告诉何遇。

四月十日,北京。何遇把人带进特管局,还让他住在自己的宿舍里,他今年的奖金可能不想要了。

何遇跟我保证,说对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想要报考特管局的,绝对不是一时冲动。

先观察吧。

四月十五日,何遇师弟程洄出事了,也许和人魔有关。

冬至只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普通人,何遇却要带他一起过去,我知道何遇想磨炼他,向我证明冬至有这方面的潜质。这样的举动很危险,但我没有阻止何遇,他应该学会怎么去担负起一件事,为别人的安危负责,他现在还缺乏这方面的大局观,只有真正发生危险,才能让他警醒。

何遇是二组里最有潜力的人,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我不可能永远在他身边提点,在他们头顶遮风挡雨,他们必须成长起来。我不会让他拿普通人的性命去冒险,所以在冬至身上做了点手脚,以防万一。

四月十七日,果然出事了。

如果不是我提早防范,又通过他心通跟冬至交流,昨天他们两个可能会永远被困在结界里出不来。何遇明年的奖金也没了。

经过我的警告,看潮生和钟余一应该不敢再借钱给何遇。

四月二十日,冬至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

这次在羊城,他们能降伏人魔,他功不可没。

我决定了的事情,很少会改变主意,但在这件事上,我的确看走眼了。

四月二十五日,冬至加了我的微信,似乎怕我反感,态度小心翼翼,没敢多说。

不过能看出他的想象力很丰富,因为朋友圈里全部都是他在各地旅行时的见闻,连这次去羊城,跟出租车司机聊天,也能写下一大段,挺有意思。

五月一日,今天下班早,工作都处理完了,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头一件事是去看朋友圈,看了几条之后发现这不是自己一贯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月二日,应该是从觉得冬至的朋友圈有趣时开始的。

五月五日,以后想要看何遇什么时候在玩游戏,不需要直接找上门了,因为他的朋友圈全部都是游戏升级分享。冬至的朋友圈,就像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小人间,很有趣。

我似乎第三次提到他的文字和见闻有意思了,这说明了什么?改天问问宗玲。

五月七日,魔气死灰复燃,战斗远没有结束。

五月十八日,各地魔物事件频发,彼此之间应该都有所关联。

五月二十一日,日本那边果然有异动。

冬至说要请我吃饭,提了几次,我答应了,不过最近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五月二十二日,我看到他在练习符咒。

对普通人的程度而言,他的进步确实称得上一日千里。虽然他现在还是很弱小,也缺乏足够的判断力和警惕,但他也有自己的优点。

我想宗玲的话是对的,人类远比我想象的复杂,以前我大多只看见人性中的黑暗,而对于优秀的品格,我已与人类中的佼佼者相处过,每每总会拿于谦与其他人相比,得出他们不如于谦的事实。但实际上,人类中有相当数量的,即使远远比不上于谦,却也没有到黑暗的地步,正如冬至,有软弱,也有勇敢,还有对生活的热情。

这也许就是宗玲希望我能体会的人味儿?

不过为什么我在何遇上没有感悟到这一点,反而在冬至身上体会到了?

可能这就是郑穗说的眼缘吧。

六月三日,忙碌。

冬至继续在进步,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我一直会留意。

刘清波也不错,但他的优势在于比冬至先起步。

也许我应该收个徒弟了。

六月五日,鱼不悔跟我通话。

同样是欧冶子铸成的剑,严格来说,我与他应该算是兄弟,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人类传统意义上讲究的亲缘,我们的性格也很不一样。鱼不悔强烈反对我收人类为徒,我知道他反对的理由。人类活得再长也不过百年,而且他们远比我们脆弱,等他们死去,我的寿命却还遥遥无期,按照人类来说,完全就是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的投资。

但我不同意他的观点,人间不应该只由我们来守护,它最终还是要交给普通人,由芸芸众生构成的社会,才是世间。

六月十八日,今年的考试即将开始,看得出冬至很想拜我为师,不过我还在观察,看他能否经受得住后面的考验。头一次,我会对事情的不确定性产生期待。我希望他能不辜负我的期待。

他发信息过来的时候,废话很多,开心与否,一目了然,偶尔不忙的时候,我会多逗他说两句话,他的情绪很有传染力,看他高兴的样子,我也会觉得高兴。

最近好像用了很多形容词,和期许一类的词汇。

这就是宗玲说的人味吗?

无论如何,生而化人,我从不悔。

……

几个小时的航程,柳四没有打扰冬至解读那本笔记,但他也一直在默默关注同伴。

见对方终于红着眼睛抬头,柳四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事。”一开口,冬至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全哑了。

龙深的笔记让他沉浸其中,全然忘记了时间流逝,要不是飞机降落,他还没有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柳四体贴地递给他一瓶水,并告诉他:“落地之后我们要转车,估计得在车上过夜了,最起码明天中午才能到达离那棱格勒峡谷最近的地方。”

冬至点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带着行李下飞机,上了早已在那里等待的吉普车,冬至没有将笔记本放回背包,他始终拿在手里,经过几个小时的临时抱佛脚,现在他看笔记的速度已经快了很多,除了偶尔需要拍照发给程洄,请他帮忙翻译之外,一些常见字基本都能记得,就算认不出来,参考前后语句,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龙深的心态很稳,每天的重心基本都是工作,几乎不会有常人大哭大笑之类的剧烈情绪波动,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就真是一个无悲无喜的神仙了。他的笔下,同样有喜欢和讨厌,也有失误和期待,通过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冬至仿佛看见一个慢慢走下神坛,性格日渐丰满的龙深。

如果不是读到这本笔记,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藏在日常里的微小细节和秘密。

车开始发动,载着他们向昆仑山驶去。

这辆车性能不错,司机又是部队里专门跑山路的,把车开得很稳。

冬至在车上稍稍闭目养神,就翻开笔记,继续看下去。

……

昆仑山。

塌陷下去的坑口边缘已经被魔气尽数染黑,一圈的符箓摇摇欲飞,符纸上隐隐出现魔气污染的迹象。

龙深盘腿坐在正北方向的符阵外围,双目紧闭,丝丝缕缕的魔气从坑口冒出,又慢慢往他所在的方向凝聚,龙深整个人仿佛一块磁铁,正逐渐吸收越来越多的魔气。

在他两侧的通道边缘,则分别坐着七个人,他们与龙深的距离不远不近,每个人身前都有一道金色符文悬在半空,恰好以七星拱月的方式,将龙深围起来,仿佛将他困在中间。

为了避免打扰,何遇与宋志存等人又离得更远一些,甚至连说话都下意识压着嗓子,生怕惊扰他们。

“宋局,龙虎山的玉牌什么时候能送过来?”何遇问道。

这几天宋志存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我刚联系过,张掌教派去的人已经到龙虎山脚下了,但请玉牌出山的程序比较繁琐,还要龙虎山现任所有长老签字同意,如果张掌教亲自回去,可能还容易些,现在他在阵中无法脱身,龙虎山那边就怕会有波折。”

何遇强压怒意:“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有人不同意?”

宋志存摇头:“人心百态,你以为所有人都能顾全大局?玉牌是龙虎山的镇山之宝,张掌教一个人本来就没有权利随意处置,肯定得经过多数人同意,如果有人觉得他有去无回,自己就能当上掌教呢?”

龙虎山家大业大,能人颇多,相应的,纷争自然也要比人口简单的閤皂派多,何遇不是没有听过类似的传闻,宋志存毕竟是当了多年领导,一下子就想到何遇可能没留意的细节。

何遇不免有些心急:“那这边怎么办,替换的灵器一日没到,老大就无法从阵中出来!”

宋志存叹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从提出这个办法时,就没想过什么替换的灵器,他是要以自己的牺牲,来换取魔气的彻底封印!”

何遇急道:“可老大明明说过,冬至有办法救他,只要替换的灵器一到……”

宋志存淡淡反问:“你觉得冬至真有办法吗?”

何遇微微一震。

宋志存道:“谁也不是神,无法料到每一个结果,所以做每件事之前,肯定要作最坏的打算。我不知道他是否真在冬至那里预留了后路,但我知道,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必然已经做好了牺牲殉职的准备。还记得每次新人入职都必须去瞻仰的烈士陵园吗,那就是我们所坚守的信念。”

何遇望入宋志存平静的眼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志存:“不止他,还有你师父,我,我们所有人,无不是这样想的。”

“可是……”何遇艰涩地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他想说龙深从来不会骗人,想说冬至是龙深的徒弟,也许龙深真的传授了什么秘法给他,想说龙深是半仙之体,这世上能与他匹敌的就寥寥无几,但他也想起之前在帐篷中,龙深让他以后遇事要多沉着冷静,要担起责任,不要冲动的那些话,现在听起来,又何尝不是在交代遗言?

何遇一直觉得自己有两个家,一个是閤皂山,一个是特管局,前者养育了他,后者则是他的生活工作的全部。无论是龙深、看潮生、钟余一、宋志存等等人,还是后来的冬至、柳四他们,没有特管局,他就不会认识这些兄弟朋友。就连平时觉得讨厌的官迷吴秉天副局长,何遇也不愿看见他离开特管局,因为对他而言,这每一个人,就像是特管局里的一个烙印,也是他生命中的一个个烙印,没有谁是可以被取代的。

但现在,残酷的局面却摆在他面前,逼迫他去面对。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早有预感,只是不愿去承认罢了。

轰然一声巨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宋志存与何遇猛地扭头循声望去,却见悬于辛掌门额前的符箓霎时红光大盛,在巨响中寸寸裂开,即将破碎。

辛掌门那个方位顶不住了!两人暗暗叫糟,几乎同时蹿出去,何遇二话不说,立于辛掌门身后,结印出符,加固封印。

“把他带走,快!”宋志存喝道。

两名手足无措的特管局成员闻名,立马一左一右搀起已经口角流血,面如金纸的辛掌门往旁边挪,宋志存则飞快坐下,顶替了他的位置。

“宋局!”何遇忍不住出声。

“少废话!赶紧加固封印!”宋志存头也不回。

何遇心下发狠,咬破舌尖,喷一口血在符纸上,手印一结,符纸飞向原来的封印上,符文瞬间有红光闪过,裂痕消失。

这次阵法不稳,是因为从深渊通道中冒出的魔气陡然之间暴涨,除了辛掌门之外,其余六个方位也都受到震荡,但都被中间的龙深及时吸收。也许是一人之力有限,龙深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吸收那么多魔气,所以逃逸的剩余那一小部分才会使得辛掌门面前的阵法出现变故。

虽然小小的变故平息下来,但众人并未得以放下心,因为所有人都看见,身处阵法包围圈内的龙深,周身黑色魔气翻涌不休,仿佛急欲引诱他堕落的恶魔,与潜藏在他体内的恶念遥相呼应,疯狂叫嚣同化着龙深,想要让他也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龙深的表情尚算平静,他一动未动,看上去还没有被魔气污染,但宋志存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刚因加固了封印而稍稍稳下的心,却蓦地又提起来。

他看见龙深原本双手结印,放在胸腹之前的,现在结印的十指已紧紧攥住泛白,显然正下意识在用力。

宋志存知道,龙深正与内外交织的魔气抗衡,也许能“以毒攻毒”,最终战胜他们,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性是龙深将所有魔气吸到自己身上,再跃向深渊地狱,以自毁的方式,与它们同归于尽,届时他们再彻底封上通道,就要比现在容易得多。

但他衷心希望,这个可能永远不要发生,他希望这个世上终究有奇迹的存在,也许上天会被他们感动,降下神祇,拯救这一切,但宋志存知道,再多的幻想都是不切实际的,能够救他们的只有自己,而他能做的,也仅仅守好眼前的阵位。

……

冬至发现,在笔记里所记载的七月前后,自己在龙深笔下的篇幅就逐渐增加起来。

那个时候的龙深,已经动了想要收他为徒的念头,只是依旧在暗中观察,而懵懂无知的他并不知道龙深的心思,他依旧谨慎而又雀跃地去制造尽可能多与男神相处的机会,与刘清波“争风吃醋”,为了龙深将青主剑借给自己练习而暗喜。

龙深却已经在笔记里详细罗列了专门针对他的教导计划,从最基础的运气吐纳,到符箓、剑法,用剑的手法、姿势,实践中冬至容易出错的难点。

字字句句,都是深藏心底从不轻易吐露的责任。

第152章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冬至抬头看一眼前方高大的山脉遥遥可见过了前面不远,他和柳四就得下车,徒步绕过半座山再进入峡谷,他只能加快看笔记的进度。

八月十三日,北京。

银川归来人魔被消灭藤川一行也被扣押待审我打算用他来换董寄蓝。

但我也知道,董寄蓝很可能凶多吉少了。

虽然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亲眼见证过许多遗憾但我仍然记得董寄蓝临行前的无畏,若干年前我去给他送行那时他已经预料到自己也许会在日本潜伏很多年,也许永远都回不来。

每次进烈士陵园我都能看见那些新人脸上的肃穆和悲壮。人类固然渺小软弱,但也总有闪烁其中的高贵光辉他们愿意为信仰去牺牲,而这种信仰可能不仅为了人类本身也有为了别的物种,或者为了所有物种生存的空间。

正是这样的品格,让人类即使有许多缺陷依旧能凌驾于众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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