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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蓝色鸢尾 第十章


第十章

        四月我与蓝一决定离开望北,我们在一间三十平米的小旅馆蜗居长达两月有余,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除了去警局录口供、买菜我们很少出门,沉默充斥消耗彼此大量的时间与感情,蓝一在离开时执意要回梧桐居,她总觉得周故会回来,梧桐居的住所已经被抵押,她蹲坐在门口因长久没有变换姿势我扶她起来的时候她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她用力握住我的胳膊,落下自周故离开后的第一滴眼泪,我有时觉得她的声带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她不愿开口说话,久而久之便失去了这项能力。

        行李箱的拉杠在拖入出租车后备箱的时候断裂,我在心底思索等回到白水要怎样去修复它,蓝一已经坐进车里,我关上车门坐在她身旁,她靠近我,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挽住我的胳膊,她因想要挣脱手铐手腕被弄伤,经过两个多月的恢复伤疤已经掉落,新长出的皮肉在手腕上形成印记,这印记因不断在脑海回放加深了记忆,在我往后想起蓝一时第一时间在脑海浮现的总是她手腕上的伤疤。

        天气已经回暖,风从车窗吹进来打在脸上,微凉但很舒服,一路都能看到盛开的迎春花,以及连翘,它们的生命力旺盛,有希望与活力的寓意,我们即将返回白水,庸碌生活,我甘愿如此,但是蓝一却是不得已的选择,想起曾经和她拿cd听伍佰的《浪人情歌》,mv的结尾处有着这样一句话“因为把房子建在了海上,所以注定要一生漂泊了”蓝一说“如果让我一辈子呆在这没落村镇那我宁愿一辈子流浪”安定的人觉得生活平淡无奇,想去看大千世界,想要辉煌阔绰,漂泊颠沛的人希望有一所安生之处,平安老死即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所以不停走,不停去探索寻找,但这似乎又是一个悖论,我与蓝一从小生活动荡,成年后却如同镜子的两面,她喜欢在热闹喧哗的城市静默生活,愿意为之冒险并付出代价,而我对陌生纷杂的人事有畏惧,不喜欢旅行也不喜欢与人结交,无法适应与承担城市的快节奏生活,只想在白水草草一生。

        出租车的电台突然播放周故的事情,报道里说他在多年以前买通家里的司机故意杀人,司机收了五万元后失去联络于是他便自己开车撞死一个路边乞讨的中年男人,而后他的父亲花大量钱财摆平此事,他们猜测他杀人的动机,说他因父母没有给他足够的爱与关心而造成内心的扭曲阴暗,又有他的同事说他平日待人温和执勤任务刚毅果决并不像万恶之人,他们讨论他的家庭以及成长,他的十八岁被暴露在公众之下,当年事情的原委再次传入我的耳朵,如此被动却应时对景,我似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只想快点逃离,蓝一又开始掉眼泪,从我身旁离开靠在车窗上,或许她早已有了不辞而别的念头,只是在思量与判断这选择是否会让自己后悔。

        回白水的火车是在凌晨五点,蓝一提议在火车站附近找一间旅馆住一晚,旅馆的前台是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抱着孩子对我和蓝一说“一晚80”,我拿出手机扫码付钱,男人拿出两条白色毛巾递给蓝一,旅馆的楼梯狭小阴暗,我和蓝一一前一后走向二楼,房间还算干净,白色地板有裂缝,墙壁像刚刚粉刷过,空气里有轻微甲醛的味道,两张单人床,一个坏掉的电视机,一台放有半桶水热水器,一个垃圾桶,一把椅子,陈列摆设一如我们近日暂住过得旅馆,环境的相似造成空间与记忆的错乱,一时间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即将返回白水。

        在我关掉电灯大约一个小时后蓝一给我发来信息“苏宥,你睡着了吗”我转过身说“没有”她背对着我没有再说话,深灰色窗帘微微晃动,手机屏幕在漆黑的房间里忽明忽暗,房间墙壁上挂历画像上的人物随着她的手机屏幕闪烁,恐怖至极,我翻来复去迷迷糊糊进入睡眠,凌晨四点闹钟响起的时候看到蓝一已经不在床上,我并没有惊慌心里预料到她的离开,但仍旧试着给她的手机拨打电话,脑子里依稀闪过她半夜开门上厕所的身影,手机里有她在离开时给我留下的最后一条信息“苏宥,我真羡慕你,无论这周遭的人事如何变换你都可以遵循自己的轨迹去生活,你不会受到他们的影响,记忆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眼泪,我曾一度希望自己可以如你那般坚韧,那麽我就可以足够自由,或者你只是习惯并擅长掩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也或者我从未懂得过你,哪怕片刻,我只是要离开你,只有离开你我才能够使记忆淡灭,只有离开你我才能继续爱你”我背上书包走向楼道尽头男女混用的厕所看了一眼,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脸然后下楼,楼下前台上坐着的男人告诉我说蓝一离开已有一个小时,我总是在凌晨才开始沉睡,而他们总是在我熟睡的时候离开我。

        我在人声鼎沸的候车室寻找蓝一的身影,心里知道我不可能再看到她,候车室传来火车即将检票的广播声,坏掉的行李箱因为沉重在我的手掌上嘞出印记,我觉得疲累,没有力气去提着它前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行李箱扔在了候车室卫生间的垃圾箱旁边走入排队检票的人群,卸掉负重身体如同漂浮在海上,不需用力只需随波逐流。

        火车开动,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声响哐当哐当传入耳朵,穿制服的男子站在走廊中间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向人们推销老花眼镜,身旁的两个五十岁左右并不相识的妇女在闲谈,胖一点的女人说“你家就一个还好点,我家四个,儿媳妇生了四胞胎,每天除了带孩子什么事也干不了”身旁没有买到坐票的人听到她说的四胞胎开始加入他们的谈话,我脑袋昏沉,把身份证放回到背包夹层里的时候发现里面的银行卡已经不在,我想应该是蓝一带走了它,但我并不差异,就如同蓝一的离开,仿佛他们的丢失都是势必会发生的,是理所应当的,我把脸贴在火车车窗的玻璃上,看到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微蓝天空漂浮细碎云朵,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在睡梦中被人丢弃到了孤岛,无所依傍,周围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洋与山川,我哀求可以有机会被过往的船舶和过客拯救,但他们并未听到我撕声力竭的呼救,他们只是路过我,然后离开我。

        坐在束县火车站的公交站牌处等待前往白水的班车,收到来自白水书店的老板娘打来的电话,我惊奇她是如何得知我即将返回,接起电话还未开口她便说“苏宥,店里要拆了,你给我发来你的地址我给你寄几本书”她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离开后白水后我们鲜少联系,她偶尔给我分享一些养生方面的文章,我也只是在过节的时候与她客气寒暄几句,她告诉我白水地下检测出有大量优质煤炭,整个白水要被卖掉,现在镇里的人正在争取如何获得最大利益,并让我告诉白清回白水和镇里争取分房的事情,这一切的痛苦别离发生的太过迅即,不允许我思考,只需要我去面对。

        回到白水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安夏家里,我到达她家的时候他们正在搬家,将包裹家具往搬家公司的车上搬运,我把取出来的钱拿给安夏的妈妈,她几乎没有思索的接过钱,忙着指挥安夏的爸爸搬东西,我和她打过招呼后准备离开,她说“那死丫头过的怎么样”,我说“挺好的结婚了,生活的很……”我还未说完她就着急的说“不是说了这个不能放在这里,这个容易摔坏”她的声音尖锐而聒噪,我就在这声音中默默离开。

        去往书店的路上都是搬家公司的车,它们携带白水的人事在街道里穿行离开,街边的商铺全都是关闭状态,偶尔有挖掘机停放在路边,广场中央的老槐树正在被人锯断,我站在很远的地方听到它倒下的时候发出一声巨大声响,连我站的地面都有些轻微振动,树枝上面还留有人们所挂的红布,和我站在一起的还有些老人,“听我父亲说这个树种下的时候我刚出生,今年我96,还差四年它就百岁了,这一下没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旁边的人安慰到“咱们也是赶上好时节了,这几年镇里的人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出去了,现在咱们也在县城里分了房子,也算走出白水了”老人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几年活头,我是死了也要葬回到这里的”他说着背过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此时老槐树的树根已经一点点被人用挖掘机翘起,我拿出手机郑重的拍下一张照片向书店走去。

        彼时的永安路已是狼藉一片,犹如台风过境,随处可见的树枝,商店的门牌被车辆与行人随意踩踏,柏油路面有着触目惊心的裂缝,马路两旁都是木板与石块,曾经的繁华热闹竟像是一场梦境,不,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一场荒诞闹剧。

        书店老板娘按照我的喜好已经为我整理了一些书籍,我们坐在满是灰尘的书店简单的交谈,工人还在拆收银台的桌子。她说“我们是最后搬的一批人了,房东答应退还一年租金我们才说搬吧,再不搬这点好处都落不了,房东分了房子又拿了钱合适了,我们这小老百姓能要一点是一点”我点头附和,她继续说“近两年书店生意越来越不好,人们只看不买,现在看的人也越来越少,好赖政府还在束县给分了房子,每家按户口又给分了点钱,到县城也能有口饭吃,最起码孩子不用在这里上学,教育问题解决了也算是一件好事”我们的谈话被工人拆柜子的声音打破。我和她走出书店坐在马路上的石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我跟她说起白清已经去世的事情,她叹气“清子也是苦命的人,我早说她不要又抽烟又喝酒她不听”我苦笑,她又向我说起姥姥家两个远房亲戚不知道怎么听说白水要拆迁,为争夺拆迁款在白水大打一架,两人不分伯仲,最后还是决定五五分,两人把姥姥家的房子撬开找出房本在最短的时间和政府签字。我说“镇里就那样同意签字了吗?从来也没有管过姥姥一天,姥姥去世都没有联系到,这个时候就全出来了”,她说“镇里只想快点解决,人家又拿着族谱又拿着户口本的,又知道他们家确实也没什么亲人了,就草草解决了,也有人觉得不公但终归不是自己家的事情,也就是茶余饭后讨论一番罢了”,“蓝一不是还活着吗”“一个小姑娘能翻起什么浪花花”她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切换回方言,那个时候我已经能听懂80白水的方言,我说“哦,也是”话音刚落,一辆三轮车从我们身旁经过,激起漫天尘土,我们在尘埃中挥手告别,载有雕像的三轮车缓缓从我身边走过,人们匆忙有序,时间不露声色,而记忆终将语焉不详。

        晚上我躺在白清给我买的那张单人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周围听不到狗吠声,听不到陆子良爸爸骂他的声音,听不到姥姥喊我们吃饭的声音。这白水唯一没走的只剩下漫天繁星的夜空,我内心绝望希望一生就此消逝,希望在我沉睡的时候有人突然拆掉这所房子,我就这样不为人知悄无声息的和白水一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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