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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蒲公英 第三章


第三章

        远处,绯红云霞随黄昏溶于微暗夜幕,稀薄的寒气扑面而来,拖拉机的声音盖过自行车发出的声响,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到姥姥站在大门口的水泥地面上来回走动,驼背让她看上去更加瘦弱矮小,在看到我和蓝一后她站定在原地直视前方,而我看到姥姥开始使用拐杖后第一次因为衰老而感到惶恐不安;常年穿一件卡其色皮衣的男子又站在街角的柳树旁撒尿,过路的人对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言语粗暴污秽不堪,这个天生没有听力且不会说话的男子一生没有结婚,被父母抛弃,遭人嫌弃厌恶,生命的终结是因为偷了砖厂五千块钱后被人打断双腿,死在自己家中,尸体用凉席裹住埋入荒山野地,无人为他送葬或者哭泣,苍茫天地,时光悄无声息,人们忙碌、吝啬,死亡就和出生一样,稀松平常。邻居踩人字梯为路口坏掉的路灯更换灯泡,有人把已经晾晒好的蜂窝煤往自家院子里腾挪,有人端着饭碗在自家门口聊天吃饭,沿途住户房顶上的烟筒由于做饭而飘出杳杳青烟,空气里都是烟火的幸福气味,是谁说过,最爱的,还是这人间烟火。

        我把自行车推回自家院子后跑去隔壁,白清从厨房玻璃窗户看到我,身上还系着围裙就出来训我:“不去上课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帮忙做饭,就知道去外面疯跑”她边说边用手指戳我的头,想来学校老师已经往家里打过电话,我想象她与老师可能会有的对话,蓝一推着白清往厨房走为我解围,她把手伸在背后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姥姥跟在后面摸了摸我的头示作安慰,我们摆好饭桌和凳子后进厨房端出一盘盘热气腾腾的小菜,蓝一抢在我的前面说:生日快乐啊,苏。”在我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后她总是在自己生日这天对我这样说,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她会这样喊我,语气温柔到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来几乎无法分清我得到她的亲近究竟是因为我和周故的相识还是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小镇里我们的性格有着相同的缺失与隐忍。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同乐”她笑着拿起碗里煮好的梨让我咬了一口,又塞到自己嘴里,姥姥用筷子打她的手说:“一人吃一个,别分开吃,分梨分离,说了多少遍了”,白清笑意浓浓的把自己亲手制作的生日蛋糕放在桌子上,捏了捏蓝一的脸说“我们蓝一又长大一岁了”橙色灯光下,我看到她眼睛里很快闪现又隐匿的泪光,记忆里是在得知蓝一的生日和周故是同一天后白清的性情变的愈发脆弱敏感,她像是要把所有的亏欠与思念都寄托在这个突然闯进我们生命的女孩,她待蓝一温和而宽容,仿佛和她生活多年的人并不是我,但我并未因此而觉得难过或者失落,因为蓝一的到来让她的性格里的暴戾和消极有所收敛,而因了这柔软我在她身边的小心翼翼才得以削减。

        白清多喝了几杯,有了几分醉意,她站起来开始唱起姥姥爱听的戏曲,姥姥被她逗的呵呵大笑,她嘶吼着让我给她继续倒酒,姥姥把她按在椅子上说:“清子呦,今天不喝了,咱不喝了。”说罢示意我扶白清回家睡觉,我把白清扶回家里的床上,姥姥拉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白清和往常喝醉酒一样自言自语,有眼泪滑落在枕边,姥姥拍拍她边往出走边说:“哎呦,我们清子呀,这是吃了多少苦呦。”拐杖和地板接触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这声音时刻提醒我生命的衰老,使我觉得无能为力。

        我躺在单人床上,听到隔壁院子里蓝一用复读机播放音乐的声音,还有姥姥喊蓝一早点去睡觉的叮咛,耳边传来白清喊出那个熟悉的名字,从来到白水后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喊他的名字,即使从前她有过无数个酩酊烂醉的夜我也不曾听到从她嘴里喊出这个名字,此刻窗外是漫天的繁星,飞机划过打破白水深夜的宁静,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知了声贯穿我的整个黑夜,我内心平宁希望此生所有的惊蛰时分都能这样度过,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白清起来喝水,我假装已经熟睡听到白清向我床边走来,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又为我往上拉了拉被子然后带着轻微叹息声走回自己的床上。我转过身借着月光看到墙上的时钟停在凌晨一点,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落进耳蜗,我想或许她也是有几分疼爱我的。

        在三月最后一个星期的周五,白清椅在厨房的门口对正在熬粥的我不动声色的说:“高三也马上结束了,你准备退学吧,已经跟你们老师说过了”我面色平静的说:“好”然后笑的把粥端到她手里。我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想通让我退学一如我没有问她当初为什么坚持要让我呆在这所高中,回到屋里收拾了一些觉得蓝一可能会用到的学习用品去了隔壁院子,姥姥在厨房收拾碗筷,蓝一在房间擦拭书架,许是因为又想起周故,她的手指落在我放在她家的速写本上,我知道这世上如果真有人把我画的那些零散纸张当作宝贝存放的话,那一定是她,且只有她不会让我觉得那些夸张的话语虚伪或者奉承。

        我把装有笔本的一次性塑料袋放在桌子说“以后,以后我就不去学校了”她嗯了一声走出卧室将放在院子里的自行车推出外面,姥姥和往常一样在厨房喊道让我们注意路上来往的车辆,蓝一看向我,表情像是在说我知道这一天会来但不知道它来的如此之快,她的眼框泛红,欲言又止,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快些去学校,她背对着我因为哭泣肩膀有轻微的颤抖。我为她对我的心疼和善良而感谢命运给予我的馈赠。

        我故意在下午快上课时去学校收拾东西,因为那个时间老师也会在教室,我不用和班里的学生有过多的寒暄或者解释,对于离别我一直怀有虔诚的敬意可是并不擅长,经过蓝一的教室时感觉她好像一直在盯着窗外等我路过一样,我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出来了,进了教室有人轻声喊我的名字讨论着些什么,老师不停的说着安静安静,同桌陆子良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没有来上课,坐在第一排的程少然从坐位上起来帮我收拾东西,他起来时凳子刮到地板发出刺耳声音,我抢过他手里的书本说:“我自己可以,你回去坐着吧。”教室的寂静把我的声音衬的更加清脆生硬,他纹丝不动的看着我慌乱的把自己的书装进背包,连老师让他回到座位他都没有动,就那样我在同学和老师的注目礼下几乎逃窜般离开教室,前脚刚出门,就传来老师关门的声音,沉闷而冷默,像我这样成绩倒数又拖欠学费的学生若不是主动退学大概校长也会让老师来劝退我吧。

        告别总是让人对过往人事怀有无限眷恋与怀念,即使在这之前你是多么的想要逃离他们,站在学校大门口我看到那些已经被抛在时光深处的记忆张牙舞爪的向我走来,肚大腰圆的校长,在我高二那一年的周一例会上,当着全校师生他的假发被风吹落在地上,露出标准的地中海发型,此后他都配戴一顶深蓝色牛仔鸭舌帽出入各大公共场合,他最经典的话就是“这次考试我们学校在市里又是倒数第一,同学们啊要紧张起来了”;常常用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骂我们是一群“几禾马户”的教导处主任;有在课堂上打鼾的老师,也有追着学生苦口婆心劝其悬崖勒马的老师,而我因为各科成绩倒数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他们的疼爱,学校的楼道永远有因为迟到而被罚站的学生,三楼的图书室的大门从来没有打开过,音乐课和计算机课开课的次数屈指可数,这里不会有人在毕业季将书本从楼上扔下,更不会有学生知晓高考还有艺考这条道路可以走,考不上好的大学就在最短的时间内工作,结婚,我以为我早已经做好了离开它的准备,但跨出校门那一刻仍有不适的窒息感蔓延至全身,我只想永久的将他们铭刻于我的记忆里,永久的。

        蓝一从身后喊我并快速跑到我的身边对我说:“你放心,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让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被午后阳光拉长的身影直至消失,她并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想要离开这里,她一直固执的认为我并不适合呆在这里,我应该去更大的城市去实现所谓人生的价值,时常对我说让我跟她一起离开,她会带走我,还有白清,姥姥,去望北,去过她想象中的生活。

        出了校门我将所有的书籍如数卖给学校旁边收废品的中年男人,陆子良拍打着篮球走进学校大门,他因为对篮球的过分执着而没有看到离他几步之远的我,我没有喊他推着脱掉链条的自行车独自前行,突然一声闷雷,云层暗涌,天空如同覆盖了一层幕布,硕大的雨滴从几分钟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中垂然落下,人们一边抱怨天色的无常一边跑进马路两旁的商店躲雨,就这样我的学生时代结束在这个疾风迅雨的午后,马路上飞快驰骋的车辆溅起的雨水打湿了我的蓝白色校服,雷声还在轰鸣作响,天色却已经开始放晴,我将因为潮湿而变得有些沉重的校服脱下来挂在自行车上,有鸟儿停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小狗在人行道上抖落身上的雨水,道路两旁的植被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变的翠绿透亮,空气清新到如同夏夜里的薄荷,有彩虹在天边隐约浮现,影子踌躇,回忆如昨。

        我感到如释重负,同时疲惫不堪,把自行车靠路边停下,蜷缩在一旁的老旧长椅上,椅子上有刚下过雨留下的潮湿,我没有力气再去挪动身体,肩膀处的骨头被木制的长椅咯的生疼,闭上眼睛那一刻才发觉有些记忆被岁月沉淀,有些记忆被岁月抹去,而那些被沉淀下来的记忆也终将在某个寻常时日里被时光阒然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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