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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司礼监


  滕从文渊阁出东华门往左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便来到北中门外,这里是太监、杂役出入最多的地方,在万岁山、太液池左右,聚集了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内府二十四衙门。

  此时正刚到戌时,二十四衙门之首的司礼监中,灯火通明,三位秉笔太监——冯保、陈洪、李芳正在给内阁票拟过的奏章批红。

  三位大珰照例用朱笔在内阁票拟后的奏章上打了勾,然后便挑了些重要的奏章,准备送至大内,呈给隆庆皇帝御览。

  这时,冯保朝着对坐的陈洪笑问道:“陈公公,不知老祖宗身子可好了些?咱家近日公务繁忙,未得空闲去拜访老祖宗,着实有些罪过了。”

  陈洪年纪比冯保稍大些,长得倒也不差,只是眼中不时闪过若有若无的厉色,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亲近的人。

  陈洪面无表情地瞟了冯保一眼,淡淡道:“劳冯公公挂怀,老祖宗好着呢,要不了几日便可回司礼监理事。”

  冯保道:“那便好,老祖宗不在,咱家做事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出了错。”

  一旁整理奏章的李芳听了,插嘴道:“冯公公说的是,老祖宗不在,就和没了主心骨似的,做什么都不敢放开手脚。”

  陈洪‘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恐怕两位心中不是这般想的吧。”

  冯保、李芳脸色皆是一变:“陈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陈洪的声音又细又冷:“老祖宗病了,岂不是正合二位心意?李公公,咱家这话说的可对?”

  冯保用鄙夷的眼光隐晦地看了陈洪一眼,没有说什么,只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案上的奏章。

  而李芳声音也冷了下来:“陈公公有什么话就直说,咱家是光明磊落的爷们儿,可不像陈公公这般说话藏着掖着的。”

  啪!

  “放你娘的屁!”陈洪冷不丁拍案起身骂了一句,又嘲讽道:“前几日老祖宗病养,不就是你这小人趁机在皇爷跟前进谗?怎么着,真当自己是宫里的御史了?”

  李芳是个奇特的太监,别的太监都是变着法子拍皇帝的马屁,而李芳不但不逢迎媚君,反而和科道言官般,喜欢直言进谏,时常向隆庆进言裁撤亢员,减少宫中不必要的花费,倒也多次被隆庆夸奖。而前些日子,滕祥、陈洪、孟冲争向隆庆献媚药,李芳便有些看不下去,在隆庆面前说了些滕祥等人为非作歹之事。

  此刻,听陈洪这般说,李芳冷笑道:“你们若只是给皇爷献些奇技淫巧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向皇爷进献那虎狼之药,咱家跟了皇爷十几年,怎容许你们这般害皇爷!”

  陈洪听了李芳的话,心中暗道:好你个李芳,这回你死定了!面上却道:“听李公公的意思,这宫中就你是忠于皇爷的吗?”

  接着又一字一顿道:“李公公虽是从龙之臣,但别忘了,老子认干爹的时候,你还在酒醋面局里搬坛子呢。”

  李芳脸露讥讽之色,反击道:“我也听说,你陈公公是因为刷尿盆子刷得干净,才被提拔上来。”

  冯保在一旁听着二人斗嘴,暗笑不已。

  而陈洪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显是极为愤怒,竟挽起袍袖,吼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老子要你这只会嚼舌根的东西好看!”绕过桌案就欲挥拳打向李芳。

  李芳也不示弱,站起身来,和陈洪如两只对阵的公鸡般,眼看着就要上演全武行。

  “哎呀,两位公公何必动气呢,我等都在司礼监办事,以和为贵呀。”这个时候,冯保终于没有再继续冷眼旁观,而是起身站在二人中间,将二人分开。

  正在这时,大堂外当值的几个小太监听到堂中动静,慌忙走进大堂。

  冯保立即朝小太监们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小太监们头也不敢抬,躬着身子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大堂中只剩三人后,陈洪、李芳仍互相喝骂不止,只是有冯保隔在中间,倒也都慢慢冷静下来,没有了再动手的意思。

  陈洪冷冷地看了李芳一眼,一甩袍袖扬长而去。

  李芳则向冯保感激道:“今儿个多谢冯公公了,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冯保笑了笑,说道:“李公公哪里话,是李公公给咱家面子。”

  “今儿个就劳烦冯公公把奏章呈给皇爷,咱家有些疲倦,便先走一步了。”

  “李公公且去。”

  李芳走后,冯保一人在司礼监大堂中自言自语道:“此二人不足为惧,只待滕祥那老家伙退下来后,内相之位,必为咱家取之。

  原来,自前不久掌印太监滕祥病养后,三位秉笔太监心思都开始活络开来。滕祥年事已高,难以理事,这掌印太监的位子自然就要空了出来。

  按着资历,冯保是最有资格接任有‘内相’之称的掌印太监的。他于嘉靖十五年便已入宫,并从内书堂科班出身,乃是根正苗红的内翰。凭借着出众的才学及一手傲视群宦的书法,冯保从内书堂‘毕业’后,就一直在司礼监中的各个下设机构中打转,并于嘉靖三十九年升管文书房,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今上登基之后,他更进一步,接替滕祥成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并提督东厂、御马监,是实打实的内廷‘次相’。

  陈洪是滕祥的干儿子,滕祥则是嘉靖最信任的太监黄锦门下,黄锦恩养之后,滕祥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因此陈洪也得以晋为秉笔太监,并仍掌着御用监事。相比于冯保,陈洪虽是资历有些不足,但其一意媚君,深得隆庆心意。

  至于李芳,则是裕邸旧宦,从龙太监。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隆庆登基后,也由裕府总管太监转为秉笔太监,并提督上林苑,兼掌内官监、神宫监。

  冯保虽是资历深,为内廷中的二号人物,但因为嘉靖皇帝不信任太监,认为太监只能做做服侍人的工作,将批红权牢牢抓在手中,再加上当时的内阁过于强悍,都是夏言、严嵩、徐阶这些老奸巨猾之人,所以司礼监的诸位仁兄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被废了武功,每天除了在内阁票拟过的公文上打勾之外,屁都不敢放一个。以至于到了隆庆朝,司礼监的太监们还是低调的很,不敢对政事指手画脚。

  于是专司造办宫廷中一应御用之物的御用监便脱颖而出了,你不用太监帮你处理政事,但吃喝拉撒总得有人管吧?日常用品总得有人送吧?这就像《渗透》中的许忠义一样,掌管御用监的陈洪,在内廷中权势也越来越大,虽没有冯保那般根深蒂固,但也不在冯保之下。

  而内廷和外廷不一样,虽说也讲究资历,但各主事太监的位置,主要还是看皇帝的心意,毕竟太监只是皇帝的家奴而已。在在大明朝,再有权势的大太监,其命运也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而非像唐朝那般,权力大到可以将皇帝视为傀儡,甚至行废立之事。他们只有寄身皇室,依主子而为根,方能安身立命。倘若有一朝被皇室主子所弃,便如断根之树立刻枯烂而死。

  ……

  陈洪出了司礼监,便直往滕祥居住的小院,滕祥乃是宦官之首,在宫中有一个单独的院子。

  “干爹可好些了吗?这么晚来找您,真是孩儿的罪过。”陈洪一边扶着滕祥坐起,一边轻轻拍着滕祥的后背,又替滕祥揉捏按摩,手法很是熟练。

  滕祥舒服的眼睛眯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说道:“老了,晚上总睡不下觉,倒正要个人来说说闲话。说吧,遇着什么事儿了。”

  “好叫干爹得知,李芳那杂碎真不是个东西......”陈洪愤愤地向滕祥说着说着李芳的事。

  滕祥听陈洪说完,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呀,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跟了我这么久,讨好主子的本事是学到了,可其他却一样没学,指望你为我养老送终,我还真是有些不放心呢。”

  陈洪全无在旁人那里的嚣张气焰,只陪着笑脸道:“是,是,这不是来请教您老了吗。”

  滕祥慢悠悠说道:“我在正德四年就入了宫,熬了十几年,在先帝爷登基后慢慢往上爬,又拜在黄公公门下四十年,到了年近七十才到了今天这个位子。”

  陈洪奉承道:“您老服侍了三位皇爷,那可真是三朝元老了。”

  滕祥得意的笑了笑,道:“虽说我这老不死的熬死了不少人,但在宫中,熬是熬不出头的。先帝爷那么难伺候的主子,对咱家也是恩赏有加,凭的就是办事合主子心意,也懂进退。”

  陈洪连连点头说是。

  滕祥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我这身子骨自己知道,恐怕没长时日可以活的了。这掌印的位子,我自然是推荐你的,可这不是我推荐就有用的。我下来后,旁人无需为惧怕,只冯保,你要时刻小心应对。”

  陈洪纳闷道:“冯保虽是资历比孩儿深,但他又不得皇爷喜欢,也很少在皇爷跟前走动。倒是李芳,是从龙旧宦,跟了皇爷十几年了......”

  “眼界子浅。”滕祥打断道:“咱们做奴才的,不去顺皇爷的意,反而去做什么宫中御史,就算与皇爷再是亲厚,时日长了,岂能不恶了主子。

  而冯保虽不讨皇爷的喜,可皇爷也不恶他。冯保是个聪明的,早早就靠了李贵妃和小爷,出身也好。你若是无外力相助,必斗他不过。”

  陈洪若有所思,问道:“那孩儿该如何做。”

  滕祥微笑道:“你想想外廷之中,皇爷最信重哪位大臣?”

  陈洪想了想道:“莫不是徐阁老?”

  “愚蠢!”滕祥喝骂道:“皇爷早就恨不得把徐阶赶走,这你都看不出来?你就不能想想不在朝中的?”

  “高新郑!”陈洪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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