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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好文章


  二月十二,是春闱第二场的日子。

  清晨,春寒料峭的北京城仍是一片肃杀。后半夜响了几声春雷,接着扯起漫天丝丝冷雨,天气越发显得贼冷,直冻得狗缩脖子马喷鼻,巡夜的更夫皂隶一挂清鼻涕揪了还生。

  只是过了四更,萧瑟冷清一片寡静的京城忽然喧哗起来,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唱喏声嘈嘈杂杂。通往顺天府贡院的各条街衢上,各色马车、轿子匆匆而过。来自全国各地赴春闱的考生只在居住之地安睡了一晚,便都汇集在顺天府贡院,开始会试第二场考试。

  会试第二场,与乡试一样,作论一篇,诏、诰、表任选一道,还有就是判词五道,论是会试第二场各种文体之首,明代科举以作论来测试考生的思维是否明晰、是否擅长说理,说理雄辩是官员需要具备的素质。

  对于很多考生而言,第二场难度并不是很大,但由于他们多闭门读书,且向来只重经义,因而写这些论、诏、诰、表时,大多只是平平。

  而张敬修是擅长这些的,尤其是作论,更甚于他的制艺。



  这次会试的论题是‘明君以务学为急’,此句出自《宋史.胡安国传》,后面还有一句——圣学以正心为要。心者万事之宗,正心者揆事宰物之权。由此,也可以看出徐阶、李春芳是真正想把心学光明正大放入会试之中,这也是之后数十年阳明心学大盛,导致士风愈加玄虚的源头之一。

  用一个多时辰将论写完之后,张敬修认真看了一遍,自认为写得很是不错,流露出苏海韩潮,有名家之风。

  张敬修随意吃了点东西,休息了一阵,又把一篇‘拟汉赐天下今年田租之半诏’作好,诏、诰都是以天子名义发布的官方文书,这测试的是考生撰写公文的能力,以及对古今政事的熟悉程度。

  “道民之路,在于务本。朕亲率天下农,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民有饥色,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也。吾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而功未兴,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其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

  用半个多时辰,写好一篇五百余字的诏书后,已到未时三刻了,张敬修不再停留,一股作气将五道判词写完,再细细检查了一遍,就以一手漂亮的小楷将文誊好。

  待誊真之后,也已近夜了,张敬修至受卷处交完卷后,便回家静静等待第三场的到来。

  对于会试,虽说只重首场,但张敬修如乡试般,每一场都极认真对待,在他看来,这些策论及应用文,实是比八股文要实用的多。

  在考生们考试之时,贡院中,外帘的对读所已加班加点地将会试第一场的朱卷和墨卷校对完毕,送入内帘阅卷处供各房阅卷官阅卷。

  会试的阅卷程序与乡试一般,都是由弥封官将弥封好的墨卷送至誊录所,再由誊录生用朱笔誊抄后并签上自己的名字,在把朱卷和原墨卷送至对读所,由对读生负责校对,确保誊抄的朱卷与原墨卷一字不差,然后再把这校对后朱卷送入内帘阅卷,而原墨卷则保存在受卷处,供出榜时拆封核对,并送礼部磨勘。

  而会试与乡试阅卷的不同之处,在于会试将所有考生的卷子依考生地域,区分为南北卷。

  所谓南北卷,乃是大明科举根据南北社会文化水平发展的不同,在南北方考生中按比例录用的一套制度。

  其制源于太祖时期发生的‘南北榜’事件。当时,在一科会试中,主考官刘三吾所取五十二名进士皆南方士子,太祖因此而怒,认为所取偏颇,又再度主持忽视,并亲自阅卷,定进士六十一名皆北士。

  从此,大明科举定下南北卷取士制度,以地域分配会试录取名额。

  到了宣德年间,又从南北卷中分出中卷,规定每百名会试录取名额中,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其中,南卷的范围包括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及南直隶部分地区。北卷范围是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及北直隶。中卷则取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及南直隶部分地区的士子。

  如此一来,教育相对落后的北方,在会试之中,不至于在榜上仅有为数不多的名额,这也是大明一种保障会试公平公正的制度。

  隆庆二年的会试后,授贡士四百零九名,按照比例,南卷取两百二十五名名,北卷取一百四十三名,中卷则取四十一名。

  内帘阅卷处有《诗》五房、《易》四房、《书》四房、《礼》二房、《春秋》二房,总计十七房,每一房有一位同考官,都是从七品以上的部院官中挑选学问人品口碑佳的官员担任。除房官外,每房还有四到五名阅卷官,这些阅卷官大都是翰林院和詹士府的词林官。

  分发道各房的卷子,有阅卷官先读卷,若卷上有范讳之处,就先行黜落。

  另外,首场七篇制艺对字数也有严格要求,头三道四书提字数须在三百到六百之间,四道五经题字数则不得少于五百,若是不合要求的,也要剔除,这也是很多读书人对科举中的八股文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

  如此一来,一房中三百余卷子,因卷子违例就要剔除十分之一以上,这些被剔除卷子的考生,卷子还未被阅卷官仔细看过,就沦为会试陪跑,只能在三年之后再战。

  此刻,在其中一个尚书房里,同考官翰林院修撰申时行,正与手下的四名阅卷官在细微入至地阅卷。因署理报社之事,申时行已是确定要升官了,是张居正一手推荐的,职位是左春坊左中允。

  开始阅卷之先,申时行将四位阅卷官召集过来,慎重道:“诸位都是经过多年寒窗苦读,明白其中滋味。今诸位身为阅卷官,当思当年科考之苦,务必要认真细致阅卷,公正评判,不要错漏了贤才。”

  众阅卷官皆是应道:“申大人放心,我等必定认真阅卷,绝不敢怠慢。”

  申时行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卷子道:“那诸位这便开始吧。”

  阅卷官可谓责任重大,手中之笔决定着所阅每一名考生的去留,故而都是一丝不苟地细细研读考生的卷子。

  阅卷至掌灯时暂歇,然后用餐、饮茶,戌时二刻再继续阅卷,至亥时三刻止,次日辰时三刻又开始一天的阅卷。

  就在二月十二亥时前,张敬修的卷子落在一名阅卷官手中,这位名叫陈经邦的阅卷官,乃是一名庶吉士,才学很是不错,在看张敬修卷子前,正看了几篇粗制滥造之作,直让他看得昏昏欲睡。

  待看到这张首题破题为‘圣人教贤者以真知,在不昧其心而已矣’的文章时,不由精神一震,这破题、承题都极为精当,对题中真意把握极准。

  陈经邦以挑剔的眼光看完整篇文章,微闭着眼睛,细细品味,似沉浸在文章之中。

  良久,才郑重写下荐语:命意浑融,楷词精炼,盖本真知以为文者录之。

  看完首文,陈经邦的睡意全无,将其余六篇文章一一看完,便觉得后六篇与首文虽是文风相同,但其中核心观点论据却迥然不同,若说首文是围绕这一个‘心’字议论,后六篇则处处以实理论之,但毫无疑问,皆是上等之作。

  看完七篇文章,陈经邦叹道:“首文虽佳,然其中多以老、庄之学入制艺,却不如后六文实理实事,雄健浑厚,让人读起来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当下写下荐语,将卷子送至同考官申时行处,说道:“申大人,此卷七篇文章甚佳,是少有的佳艺,宜冠本房。”

  申时行正在阅卷,身为同考官,他不仅要看下面阅卷官呈上的荐卷,也要从阅卷官判的落卷中,看看其中是否有不足之处。

  此刻见陈经邦如此盛赞这份考卷,便放下手中的卷子,先看这份,只见首篇‘知之为知’写道:“圣人教贤者以真知,在不昧其心而已矣……,求知于心则为德性之知,而其知也日新,求知于外则为闻见之知,而其知也日塞矣……”。

  看完首文,申时行觉得陈经邦之言有些夸张,这文章虽佳,但其中一些观点,他是有些不太认同的。

  申时行微微摇了摇头,又草草看起了后六篇。待看了十几行之后,不由眼前一亮,脸露振奋之色,又从头到尾将六篇文章认真看完,起身拍案道:“好文章,雄健厚重而又不失典雅,确可为本房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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