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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第四十章你被我用完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婗靖公主冷冷一笑,话音未落已经一步跨进门来。

  婗靖公主也是付太后的身边人,刚刚登上云端的采蓝艰难的想要转头看上一眼,终究却只是不甘的闭上眼扑倒在地。

  婗靖公主以绣鞋的脚尖踢了踢她的尸体,回头对门外侍卫使了个眼色,“都拖下去,小心点,别被人发现。”

  “是,公主!”马上就有四名侍卫应声上前,把采青和采蓝两具尸体抬了出去。

  地面上还有好些残存的血迹,却没人在意。

  婗靖公主径自上前,捡了把椅子坐下,一挥手道,“留下两个人守在院子里,其他人把四下里给我守严实了,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本宫——”

  她说着,顿了一顿,扬眉一扫秦菁道,“本宫要和荣安公主好好叙叙旧!”

  后面青桐和翡翠两个端着茶点进门来侍候。

  “奴才遵命!”侍卫们则是齐齐应道。

  几个人应当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身形一闪就四下里散开,在院子四周隐没了踪迹。

  剩下两名侍卫从外面带上殿门,也很明白婗靖公主所谓“叙旧”的含义,远远的离开门边,退到院子当中一边巡视着看管起来。

  “婗靖公主来的好及时,今日晏皇陛下寿诞,您不在寿宴上出现,这样合适吗?”秦菁一拍裙子,面带微笑,也端端正正的坐在婗靖公主对面的椅子上。

  “母后他们操心的都是天下大业,哪有这闲工夫管我的行踪?”婗靖公主道,轻曼的抬手指了指,示意青桐给秦菁上茶。

  青桐面无冷着脸递了热茶过去。

  秦菁随手一推,将茶碗远远的推到桌子另一角,不去碰。

  “怎么?怕我下毒?”婗靖公主捧着茶碗低头吹了吹上面浮着的一片茶叶,同时拿眼角的余光讽刺的扫了秦菁一眼。

  “怎么会?”秦菁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仍是低头仔细的把裙裾整理好,一边慢慢说道,“本宫和婗靖公主已经不是初次交锋了,纵使你今日前来本就是为的这这个目的,也总会先开诚布公的同我把话说清楚的,要不然岂不是白白纡尊降贵走了这一趟?”

  早在几年前的大秦皇家猎场上,两人就已经结了仇。

  以婗靖公主的为人,不管隔了多久的时间,总归是要找机会与她清算的。

  今天婗靖公主来者不善是真,但晏婗靖这人,却是太过狭隘和小心眼了些,所以明明就是为了要她的命,却不叫侍卫直接动手,而是多此一举亲自过来,为的——

  不过就是当面羞辱一番,以便于提升她报复之余的快感罢了。

  正是因为拿捏准了她的这种心理,秦菁反而越发的心平气和起来。

  婗靖公主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是对于她死到临头还是这般随意自在的姿态难以受用。

  她手里端着茶碗久久也没喝一口,但转念一想,这荣安公主再怎么轻狂也就是这最后一次了。

  “是啊,本宫会纡尊降贵前来见你,你应当庆幸,好歹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个明白鬼了不是吗?”她的心情瞬间好起来,也觉得无所谓了。

  “别用这种施恩一般的语气同我说话,难不成你以为你本宫真就蠢到这种地步?明明被人卖了,还会帮着数银子吗?”秦菁垂眸一朵一朵数着衣襟下摆上绣着的海棠花,语气冷漠,“晏皇陛下从来就没有杀我之心,就连付太后——她那派下采蓝这枚棋子的最终用意也不过是在今日这个关键时刻限制住我,从头到尾算下来,真正要想要本宫性命的,不过就是婗靖公主一人,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无辜者的姿态来?本宫和婗靖公主之间——还需要这样遮遮掩掩,言不由衷吗?”

  付太后留着她,是为了用以挟制付厉染的,而晏英,一旦在今天和付厉染翻脸,也断不会先杀她而不给两人之间的关系多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你倒是看的清楚明白!”婗靖公主冷冷一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头吞了一大口茶。

  “这是自然,若是连这其中利害都分辨不清的话,怕是本宫今日早就没命坐在这里和婗靖公主品茶聊天了。”秦菁道,说着微微一笑,终于一铺裙摆抬头直视晏婗靖的面孔正色道,“今日时间紧迫,想必现在陛下寿宴之上也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别耽误时间了,本宫千里跋涉来大晏一趟也不容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首先应当感谢的,还是婗靖公主您的盛情相邀了吧?”

  付太后权倾朝野,自然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物。

  她会平白无故把主意打到自己和楚融的身上,一定不是偶然。

  在见到晏婗靖之前,这个问题秦菁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然则那日见她伴在付太后身边同时出现的时候,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将一切了然于胸——

  她竟然就忘了,在大晏朝中还有这么一位苦大仇深的故人!

  “你竟然能够猜到是我?”婗靖公主见她毫无征兆的就把矛头直指自己,而且还是那般笃定的神气,眼中神色多少有些讶然,同时目光更有些不甘的往下沉了沉。

  “你整个大晏京都算下来,与本宫相熟的故人不过寥寥数人,而且除了婗靖公主你,又有谁会对本宫这么上心的?”秦菁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语气凛然而沉稳,“说吧,你到底是用了怎样的理由才让付太后把视线移到本宫和安阳身上的?”

  “好啊,既然你猜到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对,就是我做的,就是我教唆母后劫持了你们母女,用作挟制小舅舅的把柄的。”长出一口气,婗靖公主反而释然,只是随即想到了什么,神色又瞬间带了几分嫉恨交加的阴狠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小舅舅对你是有所不同的,要怪就只能怪你自不量力,不懂的与他划清界限。”

  晏婗靖对付厉染有意,所以当初不惜自卷入局,在秦霄谋逆案里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只为了以一个寡居的身份回国,然后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不必再嫁,守在付厉染身边。

  这些话,早些年秦薇曾经和她说过,只是因为事不关己,秦菁便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而此时看来,这晏婗靖对付厉染的执念,还真不是一般的深,甚至于无限扩大了对自己这个假想敌的恨意。

  只为了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揣测,就要将别人母女卷进大晏皇室腥风血雨的争斗之中,推上风尖浪口去冒险?

  晏婗靖这女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想着楚融此时状况不明,秦菁心里顿时怒意翻腾,不由的捏紧了手心。

  婗靖公主却还在为自己这一次的成就而沾沾自喜,欣然说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可是母后不知道啊,而且这两年小舅舅总是不时往来于大秦和大晏之间的事,又怎么可能完全瞒过母后的眼睛?”

  “所以呢?”秦菁反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得意洋洋的一张面孔。

  “所以——”婗靖公主挑眉一笑,“所以他为什么会对荣安公主你们母女那么上心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你怀孕的时机应该和大秦与西楚之间的祈宁之战时间差不多吻合,那段时间,不巧,小舅舅也走了一趟大秦。”

  当初楚奕回国的头天晚上,付厉染的确是曾去过他们在祈宁行宫的住处那里找过她。

  秦菁心中了然,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就利用安阳的身世,在付太后跟前进献谗言,做了文章?”

  如果只是说付厉染对她有意,付太后未必就会冒着和秦、楚两国同时交恶的风险掳劫了安阳又挟持了她,毕竟付厉染那样的人,一眼就能让人认定了,他并非是那种会为了女色而误尽苍生的人,而如果是有人杜撰了楚融的身世,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血脉之情,总比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情更值得让人冒险一搏拼尽一切。

  “是啊!”婗靖坦然承认,想着这一次终于可以拿捏住秦菁一雪前耻,就眉飞色舞起来,“或许你不知道,小舅舅这一生强势,从来就没有什么弱点可以供人拿捏。所以母后对他的心理才会那般矛盾,又爱又恨,想要掌控却又永远掌控不了。母后这一生啊,都是站在云端,她习惯了掌控别人,偏偏会对小舅舅一个人完全的无能为力无从下手,好不容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所以我不过就是适时地给她提了个醒儿,但不出所料,她一点也没有让我失望,竟然真就从西楚严密封锁的防线之下带来了安阳郡主,又间接着引了我在京都露面。”

  不过就是她几句话的挑拨,就生生的坏了别人的一世清净。

  亏得她还能这样大言不惭的把整个事情说出来。

  “谎话终究只是谎话罢了,付太后那人何等精明,即使她先是受了你的挑唆掳掳了安阳,可是在看到安阳其人之后,又怎能分辨不出,她其实和付厉半分关系也无?”秦菁道,心知这才是此刻用以判别他们母女前程吉凶的关键——

  要看,现在她们在这一局中到底站着怎样的分量和地位。

  婗靖公主闻言,眼中慢慢凝满浓厚的杀意,恨恨的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失神。

  半晌,她重重搁下茶碗,抬头冷冷的看着秦菁恨声道,“是啊,她是和小舅舅没有关系,可是没有关系又怎样,偏偏歪打正着,小舅舅竟然为了那个臭丫头对母后低了头了。”

  她越说越气,最后气恼的大叫一声,一甩袖把桌上茶碗糕点统统扫在地上。

  明明是个不相干的死丫头,为什么,为什么,最终小舅舅会为了她破除了他一直坚守的底线?

  因为荣安?他是爱屋及乌,因为荣安这个贱人吗?

  为什么?会为什么会这样?小舅舅那样的人,晏婗靖觉得她可以容忍他对天下人绝情绝义,哪怕是对她自己一直都不屑一顾,却怎么都受不了他会对别的女人另眼相看。

  当年虽然明知道晏婗嘉不过一颗棋子,她都忍不住深深的嫉妒,如今一个秦菁摆在眼前,她更是恨不能将其拆筋卸骨碎尸万段。

  由于她这一拂袖的动静实在太大,院子里巡视的两名侍卫恐有意外,急匆匆的破门闯进来,“公主——”

  进门却见婗靖公主一脸凶相毕露的站在桌旁,仪态尽失。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站在旁边的青桐一瞪眼,怒声喝道。

  两个侍卫应声,悻悻的重新带上殿门退到院子里。

  秦菁却丝毫不为晏婗靖的情绪所扰,只就心思飞转,努力的剖析分辨着她话里的意思。

  付厉染因为楚融而对付太后妥协了?这是什么意思?付太后要让他取晏英而代之,这也就是说他答应了?

  那么今日之事,就是他和付太后连成一气针对晏英的一场夺位之争了吗?

  付厉染那人,一旦出手,就不会留有半分余地。

  晏英今日,难不成就要凶多吉少了吗?

  “安阳现在在哪里?”秦菁问,脸色和目光一样暗沉如水。

  付厉染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或许可以抱一线希望,他会先从付太后那里讨要了楚融过去。

  “马上就是死尸一具了,你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婗靖公主冷冷一笑,低头扫掉裙摆上沾着的糕点渣子,慢慢移步朝秦菁走过来。

  秦菁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与她对视。

  婗靖公主走过来,在她三步之外的地方站定,用怨毒而充满审视的目光看着她,讽刺笑道,“因为你,母后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早在昨夜九城兵马司的人四下里布控之前,小舅舅已经出城去了,城外驻扎的皇城守军虎威大营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算算时间,应该用不了半个时辰,他就可以兵临城下,将整个京都团团围困了。”

  秦菁心中微微一动,心里却瞬间做了比婗靖公主所言更坏的打算——

  围困京都何足为惧?怕只怕付厉染真要有所动作,便会挥军直闯,直接围困皇宫了。

  而一旦他和晏英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上,那么等于箭离弦上,双方必有一死才能交代下去的了。

  秦菁心里倒抽一口凉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既然国舅大人已经就范,那么想来付太后留本宫在这宫里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意义了。”

  “算你聪明!”婗靖公主仰头呼出一口气,语气嘲讽,“母后这人就是太过周到谨慎了,所以暂时还会留着你。其实今天就算我不对你动手,你也决计活不过她与小舅舅事成的一刻了,她留着你是以备不时之需,事实上,早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对采蓝留了密令下来,一旦听到前面事成的动静,马上就可以杀你灭口了。”

  说话间,她已经从袖子里掏了一把匕首出来,握在手里颠了颠。

  秦菁安然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不说话,婗靖公主也不见外,只当她是自知无力回天的妥协,继续慢慢说道,“就是小舅舅对你们这双母女假以辞色又怎样?到头来你们不也只就可以被当做一枚棋子来用?来日小舅舅荣登大宝,断然容不得你这样残花败柳的贱人来占据中宫之位。母后那样的人,她对小舅舅的期望太高,怎么可能将这样的污点留在他身边?”

  “是啊,付太后那样的人,既然能够为了逼迫国舅大人就范而无所不用其极,自然是要将他全盘操控,他的婚姻,自然也要包括在内。”秦菁深有同感的点头,却没有半分人之将死时候的怆然和恐惧,她微微仰头看着婗靖公主的眼睛微微的笑,“既然明知道我难逃一死,那婗靖公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走这一趟呢?你要知道,既然太后娘娘她容不下我,你更不可能有机会近你小舅舅的身的,今日之事不传出去也便罢了,否则一旦让付太后知道你对国舅大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怕——你的下场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哼!”婗靖公主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这些年了,你以为母后不知道我的心意么?可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我也没有插手,所以,将来,也不会。”

  “是么?”秦菁一笑,似是垂眸沉吟片刻,随即眼底笑容不觉更深的惋惜叹道,“不过付太后到底持有怎样的态度其实也并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重要的是国舅大人怎么看,他既然从来都没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你终其一生想要不遗余力的靠近他,只怕也是枉然。”

  “你闭嘴!”婗靖公主被戳中痛处,眼中顿时凶相毕露,霍的拔出手中匕首一指秦菁,恨声道,“我要怎样,不用你管,今天我既然敢做,就是有完全的把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人把线索查到我的头上来,你也别指望小舅舅为你报仇!以前仗着小舅舅袒护,你几次三番的羞辱我算计我,今天你既然落在我手上,就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今天我就要跟你一起清算。”

  婗靖公主手里握着匕首,狞笑着缓缓逼近。

  秦菁知道,她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所以也不敢大意,忙是不着痕迹的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婗靖公主见她终于有了畏惧的反应,不由的大笑出声,“怎么,你也有知道害怕的时候了吗?可是晚了,今天你插翅——”

  “婗靖公主!”秦菁突然出言打算她的话,她的笑容温婉而大度,说话间飞快的又往后退了两步。

  婗靖公主一时没太明白她到底意欲何为,却是脚步顿住,没有再往前迫近。

  “过往种种本宫不觉得非要和你结仇不可,但既然你难以释怀,也就只能如此。今天你早一刻没有动手杀我,是你失策,而我仍旧要谢谢婗靖公主为本宫解惑,现在——”秦菁笑的陈恳而和气,说着语气一顿,瞬间翻脸,寒声道,“你被我用完了。”

  话音未落,自她袖间突然滑出一把做工精致的小型弓弩。

  婗靖正在势在必得之时,哪里想到她会随身带着这么个杀气凛然的东西,这会儿恍然明白她一直后撤的真实意图却已经晚了。

  惊吓之余,她连呼救都忘了,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转身就跑。

  秦菁指下灵活一翻,已经把一支尖端幽蓝的小箭搭扣在了凹槽之内拉开。

  咻的一声,极快又极迅捷的幽蓝光影纵过。

  稳准狠,插入婗靖公主完全暴露在外的背心。

  那箭尖上啐了剧毒,毒素入体,婗靖公主甚至连痛呼一声都来不及已经直直的扑倒在地。

  “啊——”青桐目赤欲裂,瞪大了眼睛看着,但那一声惨叫也只来得及短促的一闪,同样被另一支毒箭没入喉管生生的折断。

  “不想和他们一样,就不要出声!”秦菁的目光冰冷,语气更冷,开口却是对着这殿中仅剩的翡翠。

  晏婗靖身边两名心腹宫婢青桐好翡翠,秦菁都曾见过,青桐和晏婗靖一样都是那种阴险狠辣的性子,不择手段,相对而言,翡翠懦弱胆小,反而比较容易控制。

  所以一出手,她先是放倒了婗靖公主和青桐。

  翡翠面无人色,早就被吓破了胆,虽然得了秦菁的警告,她却是失魂落魄控制不住的想要尖叫,一个踉跄连连后退的同时,腰后却被一件尖锐的物件抵住。  

  第四十一章宫变

  “唔——”翡翠一惊,慌忙抬手捂了嘴。

  这深宫之中,封锁森严,怎么这荣安公主在这宫里也跟着藏了帮手?

  她不敢再动,整个人木头桩子一样僵硬的杵在那里。

  青桐被一箭刺穿了喉咙,当场就死透了,婗靖公主因为伤的不是要害,虽然在剧毒的摧残之下扑倒在地,意识还勉强多存了一瞬。

  她倒在那里犹不甘心,手指扒着地砖的缝隙费力的抬起头,却赫然发现翡翠身后以短匕首制住她的人,赫然就是大秦方面已经发出讣告宣布死了多年的大公主秦薇。

  “呃……”她的喉咙里咯咯作响,疑问之音却怎么也发布出来。

  秦菁收了手中弓弩重新藏于袖间,款步走进内室,冷着脸抬脚一踢床前三步之外的那一块地砖。

  沉闷而细弱的一声响动过后,那里的地砖突然向下一挂,露出地面上幽暗的洞口来。

  婗靖公主又在张了张嘴,满脸写着的都是不可置信。

  “没有想到是吧?这里是你大晏的皇宫,戒备森严,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开辟一条暗道出来?”秦菁也不理会她垂死之时的挣扎,只就转身去柜子里抱了一套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出来,放在了旁边的桌上,一边径自继续解释道,“这宫里原有的一批暗道,婗靖公主你应该都是一清二楚,可是知道那些暗道存在的,却不只有你一个人。你以为本宫为何会按兵不动在这里被你们软禁?这五天时间,就是为了方便有人从大晏宫中密道原有的基础上再挖到这里的。”

  历来不仅仅是皇宫,就算是豪门大户之家,也常常会在府宅这内布下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这大晏宫中的暗道,只有付太后、晏英和付厉染三个人知道,而婗靖公主却是因为暗中翻阅付太后书房里的机密偶然发现的。

  正是因为知道那密道没有通到长云宫的地下,所以付太后才那么放心,把秦菁暂时押解在这里。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表面上和晏英交情甚好的帝师樊泽,实则却是付厉染的心腹,而付厉染和他之间竟然还没有秘密。

  这条暗道,是樊泽带人暗中挖的,从原来的暗道基础上拼接过来,所需的工程量就要减少很多。

  好在是日夜赶工,还来得及在晏英寿宴这天挖通。

  功亏一篑,只差了仅在毫厘的一步而已。

  婗靖公主满心的不甘,全身趴伏在地上,嘴角不住的有浓黑的血液涌出来。

  秦菁不再理会她,走过去接了秦薇手中匕首道,“你换衣服吧。”

  “嗯!”秦薇点头,还是不很放心的又再看了翡翠一眼就转身取过桌上的衣服换上,又到妆镜前重新梳妆,整理出和秦菁一样的发式来。

  秦菁手里握着匕首,压在翡翠肩头拍了拍。

  翡翠腿一软,声音里就带了哭腔道,“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只是遵循着公主的吩咐做事而已。”

  “不想死就看你怎么表现了。”秦菁撇撇嘴,意有所指的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眼。

  翡翠似是有些明白,惶恐的连连摆手,“不——不行,外面公主安排的人都是她的心腹,都只听公主一个人的吩咐,我支不走他们的。”

  “不用你支走他们,不过横竖现在婗靖公主已经死在这里了,你怎么都难逃关系,你想保命,就配合一下,老实呆在这里就行,我什么也不用你做,只是——管好你的嘴巴,别让它乱出声。”秦菁意有所指的略一侧目扫向青桐的尸体。

  翡翠早就吓白了脸。

  她是婗靖公主的贴身侍婢,现在眼见着婗靖公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杀,第一时间她若喊了人来也便罢了,到了这会儿——

  再闹出去,难免就要被栽上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去。

  只是她胆子小,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手足无措,一时间就有些迟疑,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我怕——”

  “只要你不乱说话,我们便不会为难你!”秦薇重新装扮妥当,快步走了过来,不由分手掰开翡翠的嘴巴塞了点东西进去。

  翡翠惊慌失措的就要往外吐,秦菁眸光一敛,就势抬手一托她的下颚,强迫她咽了下去。

  “你吃了我的药,只要乖乖听话,我自然会给你解药,否则两个时辰之后就等着毒发而死吧。”秦薇道。

  她一边说着,秦菁也没了后顾之后,收起匕首,两人合力去把婗靖公主的尸体抬起来,安置在椅子上,顺带着调整了一个合适的方位,让人从口的角度一眼看来,既看不到她身上伤口,又看不到正脸,俨然就是一副安然静坐的模样。

  翡翠莫名其妙被人喂了药,下的七魂六魄都飞了,弯着腰掐着脖子拼命想要把吐下去的药丸吐出来,奈何折腾了半天都无济于事。

  秦菁两人把青桐的尸首也一并踢到旁边的睡榻底下,一切准备妥当,翡翠也泄了气,眼泪汪汪道,“两位殿下,不要杀我,我听话,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行了,你也别哭了,在这屋子里好好呆着就行。”秦菁道,捡起地上的刀鞘把匕首揣好,连带着把她那个特制的小巧弓弩一起收着,一边对秦薇道,“外面有晏婗靖的十二个侍卫,经过刚才那么一番闹腾,这会儿他们随便应该不会进来,要是有人问话,就让这个丫头回了,一般不会有问题。在前面的事情定下来之前,这里会很安全,暂且就麻烦你了。”

  秦菁公式化的说着,不再因为秦薇是她的长姐而多加一分的眷恋。

  秦薇也不见怪,毕竟这几次三番的事情下来,她们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情分。

  她现在帮着秦菁全然是因为秦菁和樊泽要做的是同一件事,而秦菁会对她叮嘱这些,也不过是不想因为她的疏忽而坏事罢了。

  两个人,各自心照不宣,却知道,彼此之间的姐妹情分是真的完全断绝了。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秦薇道,拉着秦菁的手将她推到暗道入口处,语气极快的提醒,“下去直走,第一个岔路口那里会有人等你。”

  “好!”秦菁也不再多言,收拾了裙子提在一只手里,弯身下了地下暗道。

  等她下去,秦薇立刻重新把入口封死,掩饰好了之后才敢在背对外殿的方向的暗影里紧张的吐出一口气来。

  她不是秦菁,做不来在这样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还处变不惊。

  长出一口气,略略安定了心神,秦薇这才款步重新回到外殿,挑了张同样在外面看来角度不甚明显的椅子坐下。

  为了以防万一,她要暂且留在这里伪装成秦菁,以便掩人耳目。

  好在是他们的姐妹的身量体型都有七成以上的相像,又自幼受皇家礼仪教养,不仔细看也并不十分容易分辨。

  就当长云宫这里生死较量几个回合的时候,景云殿中晏英的寿宴现场却是觥筹交错,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之气。

  觥筹交错,几个来回,许多人都已经满面红光。

  酒过三巡,该有的祝寿词已经提的差不多了,就按例传了歌舞。

  乐师们从幕后把洪钟大吕搬上来,井然有序的在两侧宴席的帷幕后头排好。

  殿中三十六名穿红着绿身姿妖娆的舞娘翩跹而至,所过之处群居翻飞,香风习习,看的在座一众官员个个眼睛发直。

  “这一批舞姬,看着个个眼生,以前的宫宴上头好像都没见过啊!”

  “说是西边的苍漓国进献,都是苍漓宫廷舞姬亲自调教,一月之前才刚刚送到,就是为了给陛下寿辰锦上添花的。”

  “素问苍漓国女子能歌善舞,果然名不虚传。这舞姿当真是甚为别致,赏心悦目啊。”

  ……

  众人议论纷纷,品头论足,兴致昂扬。

  首座席上,付太后因为喝了一口酒而牵动宿疾,一直有些微喘。

  起初晏英还象征性的劝了她两次,让她回宫歇息,但是连着被拒之后,索性也就泰然处之,不予理会。

  郭首辅坐在人群之中,却一直没能静下心神——

  房远出宫去了大半个时辰,竟然再无一点消息传回来,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对面一席的宁王看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冷冷一笑,“郭首辅一直心不在焉的不住殿外张望,是在盼着什么人么?”

  因为两人中间隔了整个大殿,他说话时候的音调就刻意的拔高。

  方才开宴之前已经是唇枪舌剑好一番的计较,这会儿两人之间战火再起,顿时半殿的人都噤了声,视线齐刷刷的再度射向二人。

  郭首辅恼怒的瞪了宁王一眼,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自席间起身出列,对上座的晏英和付太后拱手施了一礼道,“房将军出宫处理暴民抢粮案一去大半个时辰未回,臣恐节外生枝,陛下是不是再找个得力的人出宫去看一看?”

  “嗯?怎么房爱卿还没有回宫复命吗?”晏英眉毛一挑,倒像是突然记起这茬儿。

  郭首辅一张老面皮绷得死紧,嘴角抽了一抽道,“是啊,今天日子特殊——”

  他话到一半,躬身立在那里的身子突然不稳,脚下趔趄着左右一晃,就去抚太阳穴。

  “郭大人!”服侍在他席位之后的内侍惊叫一声就要上前去扶。

  然则还不等人奔过去,大殿之中已经惊起大片艳红水袖翻舞翩飞,眼花缭乱中,一条在空中舞动自如的大红飘带突然被注入了生命般向着郭首辅卷了过去。

  原本直直的一条,在触及他背部的同时,突然婉转一绕,将他整个身子卷起,一收一拉之间他的身子就跟着飞出,不偏不倚正向着首座晏英和付太后的那一桌甩去。

  “刺客,有刺客!”

  “护驾,快——快护驾!”

  “保护皇上!”

  “太后,太后小心那!”

  ……

  变故突然,大殿中一片此起彼伏惊慌的叫嚷声。

  “砰”的一声巨响,晏英身前几案上的杯碟被击飞。

  郭首辅一把老骨头被摔得四分五裂。

  因为今天付太后身子不适,就和晏英母子俩坐了一席方便照顾。

  慌乱之中,两人急忙翻身从座位上退开。

  就在郭首辅整个人被做武器扔出去的同时,紧随其后一道敏捷的影子也到了。

  因为当庭献艺,舞姬们上殿之前都会被全面搜身,她们身上都藏不得武器,那女子身影迅捷如鹰飞纵而至,落地一滚却是从那张几案底下顺手摸出一把半长的刀刃在手,暴起之后,不由分说就朝晏英和付太后两人扑去。

  刀锋如雪,透着凛冽的杀气,刺出毫不容情。

  “护驾,护驾!”旁边的内侍太监尖声尖叫,情急之下直接以自己的肉身抵挡过去。

  那刺客下手极狠,短刀进出一个来回就刺死了两名意图阻拦的内侍。

  晏英慌乱的牵着付太后的手疾步往后退去,却是下意识的把付太后往自己身后塞去,是个保护的姿势。

  然则他本身就不曾习武,动作哪及这精心训练出来的刺客灵敏。

  女刺客一刀直刺而去,他一个闪躲不及,左臂上血光飞溅,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陛下——”混乱中有人失声尖叫。

  彼时殿中也整个儿乱了,抓刺客的呼声一起,外面已经鱼贯涌入一队禁卫军,连带着进宫赴宴的武将们也纷纷出手,和那些突然暴起的舞姬交上了手。

  其他的文官和命妇小姐们尖叫连连,吵闹成一片,不住的有人受伤和惊吓晕倒。

  最里面侍卫未能及时赶到,那刺客一击不成,马上变了个方向,又是一刀补过去。

  晏英白了脸,捂着手臂有些无措。

  眼见着又要见血,那刀锋过去,这一回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那刺客腕下一个灵活的翻转,刀锋以一个外人完全无从分辨的角度突然偏了板寸的距离。

  唰的一下,稳稳插入了付太后的胸口。

  那刺客得手之后,马上抽刀就跟着又要对旁边的晏英下手。

  刀锋起,而血花飞溅。

  付太后的身子一晃,就往后栽去。

  “母后!”晏英目光一沉的同时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抬手往她腰后一扶。

  紧跟着进殿救驾的御林军也到了。

  一个领头的侍卫一脚踢在那女刺客的腕上,女刺客一吃痛,短刃就跌在地上。

  紧跟着一群人围拢上来,有人大呼着:“留活口,留活口!”

  三十六名舞娘,个个都身手不俗。

  但双拳难敌四手,怎么也无法在层层涌入的御林军的剿杀之下全身而退。

  付太后的胸前伤口被刺的很深,鲜血汩汩涌出,再加上她本身就体质弱,这一伤之下几乎马上就气息奄奄。

  “太后,太后!快太后遇刺了!”朱嬷嬷方寸大乱在原地不住的跺着脚哭喊。

  “哭什么,母后还健在呢!”晏英黑着脸,一把将付太后抄起来就抱着往外走,一边极快的吩咐,“去请太医,快请太医到凤鸣宫!”

  说着就不再理会殿中正杀的如火如荼的景象,在一队侍卫的紧密护卫之下大步往大殿门口走去。

  事发时之,秦菁和樊泽两个正穿着乐师的统一服饰混在帷幕后头的人群里,混乱中两人都没有现身。

  这会儿禁卫军控制了局面,秦菁靠在一根大柱后头掀开帷幕一角追着晏英的背影看去,思忖着问道,“你是个中高手,刚才应该看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这一场寿宴,一场刺杀,从头到尾都不过付太后和晏英母子博弈上演的戏码,或是付太后,或是晏英,总不会有第三个人布局。

  但秦菁毕竟一介女流,对高手对决之时那些微妙的细节不很容易看透。

  樊泽神色凝重的负手立在她旁边,从事发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是这样一副忧思过剩的表情。

  此时听得秦菁发问,不觉苦笑一声道:“来人先取的是陛下,实则她真正刺伤太后的那一刀却用了一个微妙的手法,特意绕开了陛下的。”

  “也就是说,来人的真正目的,是付太后?”秦菁心下一动,微微抽了口气,“以你的推断来看,在场的这些人里,有人能看出其中玄机吗?”

  “虽然刺客的手法把握的极其巧妙,而且方才又在混乱当中,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御林军当中的高手多的是,最起码——应当是瞒不过我父亲的眼睛的。”樊泽道,唏嘘着目光又再沉了一沉,略带几分遗憾道,“不过刺客虽然得手,但付太后那个伤口未及要害,不致命的。只不过她的身体本身就不好,又另当别论了。”

  依照晏英之前所言,付太后的身子本来就如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的。

  “这样看来,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以为今天这个局是晏皇陛下所设的了。”秦菁道,语气十分笃定。

  “这就是太后的高明之处,她能人所不能,对于全盘局势的掌控力往往出人意料。”樊泽微微一叹,听不出到底是讽刺还是赞许。

  “是啊,只凭她以身作饵,罔顾自身生死这一条,就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秦菁深有同感的点头,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好在旁边樊泽也正失神,并没有注意到。

  其实从付太后中刀的那个瞬间,秦菁心里就已经看的明白——

  这一次晏英的寿宴,付太后称病,从头到尾都没有亲自插手,并且她在前朝也做出了自己被晏英软禁的假象,那么理所应当,满朝文武在下意识里就都会把今日当堂献艺的一干人等看做是晏英的人。

  而现在,那刺客舍弃晏英而取付太后,似乎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这不是一招朝臣们看在眼里的借刀杀人,而是一出蓄谋已久并且精心策划的栽赃嫁祸的戏码。

  这个女人,内心的强悍,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比。

  秦菁冷冷一笑,放下手中帷幔从外面收回目光道,“这么看来,一会儿的凤鸣宫里,令尊就要站出来指证晏皇陛下了。”

  “十有八九。”樊泽道,脸上表情略带几分无奈,紧跟着又很快恢复如常,正色道,“安阳郡主被国舅大人带出城了,事不宜迟,正好现在趁乱,我送你出宫。”

  秦菁低头整理着身上袍子,跟着他趁乱往外走,待到出了殿门拐进前面的花园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道,“国舅大人不在内廷,那宫里这边就不管了吗?”

  “事已至此——”樊泽止步,也回头看向景云殿里犹且击杀热烈的场面,叹了口气道,“太后娘娘的决心,不是任何人可以动摇的。”

  宫里这边已经事发,所谓覆水难收,一会儿定起轩然大波。

  而付厉染既然已经出宫筹备下了,那么双方就都没有退路可言了。

  “是啊,付太后的决心!”秦菁深有感触,微微仰头吐出一口气。

  “走吧!”樊泽收摄心神,又再催促道,“太后借暴民生乱把房远临时调开,应该不会拖的太久,一会儿等他回来了,就不好办了。”

  暴民生乱是付太后计划里的一步,借此调开房远,一则让宫中守卫松懈,好方便伪装成舞娘的刺客潜入,二则也可以在事发之时消弱晏英一方的力量。

  只不过,秦菁看在眼里的,还有晏英对她此事的刻意成全。

  秦菁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脚下却是没动。

  樊泽看着她,心下就跟着微微起了戒备之意。

  秦菁坦然面对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我再跟你确认一遍,你肯定,付厉染他对付太后今日的计划并不赞成是吧?”

  樊泽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她还会问这个,狐疑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付太后意在颠覆晏氏江山,让付厉染取而代之,我只是想要确定,这——真的不是他心之所向的事情吗?”秦菁重复,目光沉静如水看着远处阔远的天地。

  天下疆域之大,做那一国君上,手握乾坤之人,这个诱惑——

  同样不是一般人所能抵御的。

  虽然不知道她因何而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樊泽依旧笃定的回道,“国舅其人,你也看到了,他若是真的由此宏愿,又何必要等到今天?”

  付厉染其人,心思手段都首屈一指。

  的确,他若真有夺位之心,完全不必等到今时今日,这一天。

  “好,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便放心了。”秦菁从远处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眼下我还有一个困惑未解,须得去找晏皇陛下问个明白,国舅大人那里,请樊大公子代为先走一趟,告诉他,本宫无碍。”

  “嗯?”樊泽一愣,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就要去拿她的手腕。

  秦菁早有防备的往旁边让了一让,避开他。

  “你不能留在这里,跟我走。”樊泽眉头一皱,语气急躁之中又带了几分怒意,悍然瞪着她。

  眼前这样的境况之下,无论她会落在付太后和晏英哪一方之手,到头来都会成为他们用以挟制付厉染的筹码。

  他,不能冒这个险。

  樊泽目光一寒,一抬手,马上就从他身后花圃和远处围墙后出现了数道人影朝二人围拢过来。

  “荣安公主,对不住了。”他冷冷一笑,抬手就又挥下,“这个时候了,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怎么,樊大公子这是要和本宫动强吗?”秦菁退后一步,冷冷的看着他,唇角犹自带这一个浅笑的弧度,从容自若。

  “抱歉!”樊泽深吸一口气,负手往旁边一让。

  他身后几个人立刻暴起而上,就要探手朝秦菁抓去。

  秦菁站在原地未动,就在几人当中身形最快的那人一爪扣向她肩胛骨的前一刻,只差毫厘的距离之下,迎面突然一声破空的低鸣声乍起,一抹雪亮刀锋出其不意向着他面门削去。

  那人一惊,慌忙翻身避让。

  空中一个回旋,闪身落在旁边的草丛里一滚避开。

  不过瞬间,秦菁身后的灌木丛中亦是七八条人影急速而至,生生将樊泽方面精心准备的高手给尽数封了回去。

  凝光刃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回旋之下又被旋舞收归囊中。

  樊泽神色大骇,警觉的看着眼前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苏沐等人,目光于狐疑之间更多了好些防备——

  这里是大晏的宫廷,既非大秦也非西楚!

  秦菁莞尔,不等他问已经兀自开口道,“樊大公子不会真的以为本宫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孤身跟着你们前来大晏吧?我既然敢来,自然就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留给他们便于追踪的线索。这段时间,谢谢樊大公子的人暗中相护,现在本宫的人已经到了,就不必再劳烦阁下了。”

  樊泽的脸色变了变,一瞬间面色铁青。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这位荣安公主不可小觑,却还是没有料到,在他们那么出其不意下手从西楚帝京带她出来的契机之下,她还能妥善布置把她自己的人引到这里。

  “此地凶险,真的不宜久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恼恨不甘的情绪,樊泽尽量的试着好言相劝。

  “为免节外生枝,所以,现在樊大公子还是马上先行一步离开吧。”秦菁冷声打断他的话,说着话锋一转,露出一个笑容道,“麻烦大公子代替本宫传一句话给国舅大人,在你们此间大晏国中,本宫到底是个外人,无论相较于他或是晏皇陛下,很多事,还是由本宫自己来处理会比较妥当一些。”

  樊泽愕然,闻言狠狠一愣。

  半晌,他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秦菁一眼。

  秦菁一笑,却未再多言。

  樊泽迟疑着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抿抿唇,带着他的人转身撤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秦菁立刻就敛了眸光回头看向苏沐道,“你们出来多长时间了?帝京可有发生什么事?”

  “当日公主无故失踪,我们不敢妄动,直至三日后灵歌从太子殿下处回来,带了殿下密令,让我们循着黑衣人留下的线索先行追踪。我们当即就启程往祈宁的方向寻去,后来行在半路又收到大秦方面陛下传来的消息,得知公主和郡主人在大晏京都,我们又马上中途改变路线来了这里。”苏沐回道,神色却未见轻松,“西楚国中那边沿路一直有消息传递,说是北疆那里七皇子拒不收兵,后来太子殿下便以手中虎符调动了附近十万精兵在草原边境起了战事,因为我们一直奔波在路上,消息供应并不十分及时,所以具体的情况还不十分清楚。”

  果然是楚奕和楚越之间起了战事了!

  当真是一切都如晏英所言——

  付太后和叶阳皇后串通一气了。

  秦菁暗暗咬牙,略一稳定心神,道,“那些事回头再说吧,这一次,你一共带了多少人来?”

  “我和灵歌旋舞他们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到了,就是在等其他人,所以才一直没敢轻举妄动。”苏沐道,“太子殿下的暗卫,留了一半在帝京控制局势,剩下的都跟着出来找寻公主和郡主的下落,不过因为这一路几经兜转,着实曲折,现在聚在此处的只有百余人,其他人还在路上,大约要明日一早就能赶到。”

  “明天一早!”秦菁沉吟,同时心下飞快的权衡,摇头道,“不行,明天一早就来不及了。百余人的话——也差不多了。”

  她说着,一顿,继而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卷图纸递给苏沐道,“这是晏英给我的大晏皇宫的大致图纸,你带着,现在马上去把人调配起来,无论用什么办法,尽快给我把凤鸣宫通往西侧宫门的道路清理出来。”

  虎威大营在京都西郊外安营扎寨,此刻事权从急,付厉染要有行动,势必会从西城门进城,继而长驱直入封锁整个皇宫,而他自己,则是在西侧宫门出现的几率最大。

  “好,奴才这就去办!”苏沐慎重的点头,并不多问,把图纸往袖子里一揣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秦菁目送了他两眼,继而收回目光对灵歌和旋舞等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眼下这宫里马上要有事情发生,你们随我去凤鸣宫看一场好戏吧。”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就率先一撩袍角向花园另一角走去。

  凤鸣宫是太后寝宫,属于宫中几处最为紧要的几处宫室之意,大晏宫中的暗道,断然少不了通往此处的一条。

  走了苏沐,连带着灵歌和旋舞,秦菁身边暗卫还有七人。

  一行人取道宫中密道从地下直奔凤鸣宫。

  凤鸣宫里,一共设有暗道的三处入口,但付太后入住以后,就秘密封死了其中一处,剩下的两处之一就设在她前殿的后室之内。

  秦菁一行对照着图纸一路摸索着寻过去,到了一处暗格之下,灵歌又点了一个火折子凑过去比对了一番道,“上面应当就是了。”

  “嗯!”秦菁点头,收了图纸递给旋舞,刚刚摸着旁边墙壁上的机关要移开出口的阻碍,忽而听得一人略显模糊的冷笑声,“陛下难道就不想就此说点什么吗?”

  第四十二章皇裔

  付太后和晏英同时遇刺受伤,百官拥簇着两人回到凤鸣宫宣太医看诊。

  因为付太后的伤势过重,太医们济济一堂,都挤在内殿替她问诊。

  晏英在侧询问了两句,确定没有伤及要害才退到外殿的榻上坐下,由一名医官服侍着包扎手臂上面的伤口。

  “陛下难道就不想就此说点什么吗?”樊爵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其声铿然,掷地有声。

  随侍在殿中等探听状况的文武官员们俱是一愣,面面相觑之下颇有些无所适从。

  晏英皱眉,抬起眼眸看向他,“镇西大将军何出此言?”

  樊爵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一张刚毅而冷硬的面孔之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情绪,大声道,“今日好端端的一场寿宴,普天同庆,本是喜事,可是太后娘娘无辜遇刺伤成这样,陛下难道就不想就此说点什么吗?”

  樊爵从来都是付太后的心腹,他时刻站在付太后那一方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身为外臣,纵使再怎么护主心切,他此时对晏英这种质问的态度也大大超出了为人臣子的本分。

  即使素来待人大方和气一如晏英者也难免跟着冷了脸,玩味笑道,“母后受伤,朕也着急心痛,怎么大将军这是在质问朕吗?”

  樊爵却是冷哼一声,竟然直接没有否认。

  樊爵此举,所有在场的老臣们都觉得不妥。

  但樊家人掌兵权,又得太后倚重,在大晏朝中几乎可以算作第一权臣,众人看在眼里最多也就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宁王拢着袖子站在旁边皱了皱眉。

  成败在此一举,虽然心里明白,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今天以后不管后事如何他都不能再继续两面三刀的在人前演戏了,但也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到最后一刻,他仍是不能站出来为晏英说话。

  晏英和樊爵针锋相对,殿中气氛一度冷凝。

  “大将军,这是仗着功高盖主便要对陛下无礼吗?”冷不防一人带着沙哑的咳嗽声从外面直闯而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满面涨的通红的郭首辅被人搀扶着走进来。

  之前他被刺客一招掀翻甩出去,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裂了,这会儿匆匆换了衣服赶来,几乎是被两个内侍架着才能勉强移动。

  郭首辅进门就直奔樊爵而去,紧绷着一张面皮对他怒目而视,“太后和皇上同时遇刺,咱们为人臣子的都感同身受痛在心头,大将军你也是为人臣子的,不问陛下伤势如何已属不该,竟还这般无礼质问今上?老夫还想问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就不想为此说点什么吗?”

  樊爵虽然也是两朝老臣,但到底是个武将,嘴皮子上不及文官出身的郭首辅利索。

  他脸色变了变,随即不卑不亢的冷冷道,“本官一介武将,没你郭大人那么多弯子绕,我只说我眼睛看到的。陛下的确也是受了点轻伤不假,可是方才殿上,我却是亲眼目睹那刺客绕开了陛下而对太后使了杀招。太后一介深宫妇人,刺客因何要绕开一国之君的陛下而取太后,这事不是很可疑吗?”

  “什么舍陛下而取太后?方才众位大人都在场,谁都看见了,那刺客的第一刀是刺的陛下,只是没能得逞罢了。”郭首辅眉毛倒竖,怒声反驳。

  “刺客武功高强,杀招巧妙,郭首辅你一介文臣老眼昏花分辨不清其中玄机也在情理之中。”樊爵寸步不让,讽刺说道。

  “你说我老眼昏花?”郭首辅怒上心头,一把推开身边扶着他的内侍蹭蹭蹭几步奔过去,抬手往后一指立在后头的百官,道,“樊将军你要对太后尽忠,也不要口无遮拦,一竿子打沉一船人,今天的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场的同僚们,十之七八都是文臣,也就说我们都是老眼昏花,只有你樊将军一人心明如镜,看的到我们都看不到的玄机吗?”

  樊爵那话的确是严重了些。

  郭首辅这一挑拨,立刻惹来众怒,一众文臣纷纷附和。

  樊爵沉着脸冷眼看着,等他们议论完了才是冷笑一声,不依不饶道,“你们看不见并不意味着就不曾发生,横竖今日太后重伤在此,是不争的事实!”

  他说着,又再转向晏英,动作冷硬的一拱手道,“陛下,皇天在上,众目睽睽,今天这刺客事件,您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圆满的解释来,怕是民心不安,朝臣心寒!”

  “呵——”晏英抿抿唇,由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一边撑着胳膊让医官给他包扎伤口一边目不转睛看着樊爵道,“那么依照大将军所言,朕该如何给这个交代?”

  “要么提审刺客,要么就让大理寺协同内务府一起顺藤摸瓜查证这批舞娘的幕后主使,总归是得有理有据,要一个水落石出的。”樊爵直言不讳,说着语气一冷,眉宇之间又多了几分怒色道,“据老臣所知,因为太后重病卧床,这一次陛下寿宴的一切有关事宜都是借助六公主的手在操办的,在众位皇子皇女当中,六公主与陛下的关系最是亲厚,陛下是不是也传召她来问问。”

  “既然是有人居心叵测,朕看刺客也未必就有需要再审了,要么自裁要么胡乱指正扰乱视线,有一句话是可以信的吗?”晏英捏着下巴略一沉思,忽而露出讽刺的笑容来,“至于婗靖么?大将军不提,朕倒是忘了,似乎——从寿宴伊始,朕便没有见到她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晃,心里也跟着猛然一沉,恍然是猜到了晏婗靖的去处。

  不过眼前的境况之下,却是不容他表现出任何的异样的来。

  “来人!”晏英略提一口气,扬声吩咐道,“去看看六公主她人在哪里,给朕找来,好让樊将军当面对质。”

  “是,皇上!”门外一名禁卫军的小队长应声,一挥手带了一队人急忙去了。

  郭首辅吹胡子瞪眼狠狠瞪了樊泽一眼,刻意挺直了脊背大声道,“虽然陛下宽仁,对有些人的无理取闹不予计较,但是樊大将军,恕老夫冒昧,对你方才所言之事,不能苟同。你口口声声说六公主和陛下的关系亲厚,可是众所周知,她这几年她一直随侍太后左右承欢膝下,真要追究起来,这怕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吧!”

  今天这件事搅和起来,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

  而且现在付太后伤重,这本身就是个很好的托辞。

  樊爵冷哼一声,暂且不再与他逞口舌之快,别过眼去不予理会。

  郭首辅不甘示弱,也是哼了一声,转而对太监总管毕祥文道,“毕公公,景云殿生事的刺客都制住了吗?”

  “这个——”毕祥文略一迟疑,面有难色的愧疚道,“陛下担心太后的伤势,奴才就跟着一起过来了,我这便让人过去看看。”

  他说着,躬身对晏英施了一礼,刚刚快步行至门外,迎面正好一个禁卫军的都统快步行来。

  “武都统,景云殿那里的事情怎么样了?”毕祥文急忙道。

  “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末将特来向陛下复命。”武都统道,拱手对着大殿之内晏英所在的方向一揖。

  “那正好,陛下正追问呢,您快随咱家来。”毕祥文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转身引着武都统进殿,“陛下,武都统前来复命。”

  “嗯!宣进来吧!”晏英颔首。

  得了毕祥文的通报,武都统急匆匆的跟着走进来,“参见陛下。”

  “免了!”晏英挥挥手,直接问道,“景云殿的刺客处理的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局势已经控制住了,三十六名刺客全部伏诛,末将已经安排了人下去,继续搜查各宫,查看她们是否还有同党。”武都统回道。

  “都死了?”一个文臣唏嘘着忍不住上前一步。

  “是!”武都统道,仍是面对晏英回答,“三十二人在打斗中被剿杀,但这批人提前都服了毒,其余四人在被拿下以后毒发而死。”

  这做派,到像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杀手所为了。

  晏英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淡淡说道,“如此,便等着婗靖过来先问个明白吧!”

  医官给他包扎好伤口,提着药箱又进了内殿帮忙。

  殿中,暗地里朝臣们开始议论纷纷。

  不多时,领命去请婗靖的侍卫铁青着脸赶回来复命。

  “婗靖公主呢?”樊爵当先开口,“不会也提前畏罪,服了毒了吧?”

  那侍卫脸上表情十分僵硬,支吾了一下怆然跪在地上,迟疑道,“是!”

  殿中气氛瞬时一寂,连樊爵都是一个机灵。

  座上晏英也是始料未及的倒抽一口凉气。

  “属下带人去了婗靖公主宫里寻人,她的宫人说她去了长云宫替太后娘娘办事,属下马上带人赶了去,可是——还是晚了!”那侍卫说着,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很有些惶恐道,“公主的尸体,属下命人给一并带回来了,陛下要亲自过目吗?”

  婗靖死了?死在长云宫?

  那么秦菁呢?他让采青去帮忙带出秦菁的,难道是事情刚好被逆境撞破,进而双方之间起了冲突?

  晏英心里千头万绪,面上却是不显,略一点头。

  “是!”那侍卫答应着,回头一挥手,“把公主的遗体抬上来。”

  话音未落就有两名侍卫抬着一架蒙了白布的担架进殿,摆在了地上。

  那侍卫跪着转身掀开白布,担架上婗靖的身体是侧卧着的。

  她断气已经有一段时间,尸体开始发硬,之前摆在椅子上的那个姿势不是很容易改变。

  那侍卫指了指她背后半没入身体的小箭道,“公主的确是中毒而死,但却不是自裁,而是被人用染了毒的小箭从背后射杀。还有她身边两名婢女,一个死于同种毒药之下,另一个中了迷药,又被人大力击到后颈昏迷,只怕须得晕上一阵才能苏醒以便接受询问了。”

  有人杀了婗靖?

  当朝公主,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遭到毒杀?

  朝臣们都不知道付太后在长云宫中安置秦菁一事,但樊爵却是清楚的。

  婗靖死在那里,而侍卫们过去时却没有发现别人,这就是说——

  荣安长公主已经逃出生天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付太后封锁严密,付厉染又在昨晚就被遣送出京,到底是谁做的?

  樊爵目光一动,不免深深看了晏英一眼。

  晏英有所察觉,略一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不无遗憾道,“大将军所谓的两条线索,此刻都尽数断在半途,以大将军所见,接下来又当如何?”

  当如何?能如何?

  最直接能够起到指证作用的证人无一活口——

  其实这件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付太后本身的计划也就是死无对证。

  “为今之计,就只能等着侍卫们追查的线索了。”樊爵挺直了腰板,冷声说道,“不过这婗靖公主死的,还真是蹊跷。”

  他不怕把秦菁抖出来,却可以借此试探晏英的反应。

  晏英却是神色如常,目光在婗靖公主的尸身上略略一扫就抬手指向她背部插着的半截箭尾道,“既然是中毒身亡,那就从这毒查起吧,顺带着去拿那些刺客用以自裁的毒药比对一二,看看两者是否还有关联。”

  “是!”那侍卫应道,爬起来指挥人把婗靖公主的尸体抬了出去。

  郭首辅回味着那侍卫之前回禀时候所说的话,拿捏住其中漏洞,再度发难,“既然六公主死前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去的长云宫办事,那——不是应该向太后求证一二?毕竟公主身份尊贵,这么无缘无故死在宫里,也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先是宫外暴民生事,房远被调开,紧跟着付太后和晏英遇刺,然后又是樊爵指证刺客声东击西,实则真正的目标只是付太后,现在婗靖公主无故身死,又透露出来似是和付太后有关。

  种种迹象串联在一起,这一天当中发生的事,实在是千头万绪,让人费解。

  若说房远被调开一事,似乎是付太后的嫌疑要大一些。

  但如果真如樊爵所言,刺客的真正目标只有付太后一人,又似乎和晏英脱不了干系。

  而婗靖公主的死,就更为玄妙了。

  朝臣们都有感觉,今日这宫中的事,怕是不得善了,于是个个屏息静气暗中权衡着利弊,都在等着最后事态爆发好迅速的寻找正确的立场。

  晏婗靖的死,怕是连付太后也解释不了的。

  晏英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脸色一沉不悦的拧眉道,“首辅大人休要逾矩,母后母仪天下,岂是可以随便揣测询问的。”

  “所以老臣才说陛下宽仁。”郭首辅马上接口道,同时抬手对天一揖,“陛下尊重太后娘娘是秉承孝义之道,但是有人却罔顾君臣之道,将攀诬陷害这样的龌龊事强加到陛下身上,简直就是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樊爵却不理会他的指责,更是强横的一甩袖,“现在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行了!”

  “镇西大将军你军功卓著,咱们都敬你为人臣子的衷心之举,但你也莫要信口雌黄,在此挑拨,折损了了陛下圣名,又间带着离间了太后和陛下的母子情谊,你就是居心叵测罪该万死。”郭首辅两眼一瞪,又再起了怒火,愤然道。

  “谁是信口雌黄谁心中有数——”樊爵反唇相讥,话到一半,内殿就快步跑出一名宫婢,慌慌张张的跪在了晏英面前道,“陛下,不——不好了,太后她——太后不好了!”

  惊惧之下,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樊爵和郭首辅的争执声戛然而止,晏英双目一凝,已经霍然起身快步走了进去。

  外面几个一品重臣各自对望一眼,也忙是不迭的跟进去。

  若是换做别的皇室之家,外臣是不能在太后寝殿久留的,但是在大晏,付太后当政多年,相当于这座朝廷的半边天幕,所有人都万分紧张。

  里面付太后的寝室里头已经做了布置,在床榻之上掩上一面巨大的八副锦绣屏风遮挡视线。

  几位股肱之臣挤在门口,晏英却是直接绕过屏风去了后面。

  彼时几位太医已经帮着付太后把伤口处理过,付太后脸色异常苍白的卧在锦被之下,双目微阖。

  “母后怎么样了?”晏英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轻声询问。

  “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太后娘娘本来就在病中,心脉不稳,这一次受此重创——唉!”老太医叹一口气,“老臣只能开些温补的药物,好好养着,或许还能多撑一些时候了。”

  他的音调不高,但是随在门口的几位老臣还是听的清楚。

  众人心中唏嘘着隐隐发凉,更有隶属于付太后派系的几位老资格的臣子,脚下都觉出虚浮之态。

  虽说女人当政必定不能长远,但是十多年来,这种局面在大晏朝中已经成了定式,此时若是骤然改变,势必整个朝中的局势都要全面清洗。

  这将会是一场大的变革,一旦掀起来,再要压下去,就谁都没有把握了。

  老太医收拾了药箱带着一众同僚从屏风里面出来,看到挤在门口的众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晃脑的摆着手道,“众位大人都散了吧,太后现在身子虚,人多了不利于空气流通更替,对太后伤势复原无异。”

  一众老臣各怀心思,沉默无言的退出去。

  屏风后头,晏英挥手遣散宫人,“你们也下去吧,朕陪母后单独呆一会儿。”

  “是,陛下!”朱嬷嬷担忧的又再看了床上付太后一眼,然后带着宫婢们退到了外殿。

  听着她们的脚步声在屏风后面逐渐隐没,晏英弯身动作很轻的坐在了付太后的床边。

  他抖平了袍子端端正正的坐好,既没有去看付太后的脸,也没有试图去碰触她的身体,只就绵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母后觉得怎么样?暂时无碍吧?”

  床上付太后一直气息奄奄的闭着眼,所有人都以为她睡着或是昏迷未醒。

  但在晏英开口之后,她却已经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晏英坐在床边,只留给她小半个侧面轮廓,她的目光在儿子鬓边轻轻掠过一眼之后就马上错开,闭眼调了口气才慢慢开口道,“无碍!皇帝不必挂心!”

  “那就好!”晏英淡淡说道,始终没有转头去对面她。

  后室里头,秦菁听闻只剩下他与付太后两人,刚开撩开珠帘出去,紧跟着却听见他更加淡漠的声音传递进来。

  “想必小舅舅此时已经兵临城下了,一会儿等到消息递进来,朕就去见他,晚上若是不能回来给母后请安,您就大可以完全放心了。”晏英的声音很浅很淡,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隐约之间又有几分嘲讽或是释然。

  总之千般情绪交杂,沉稳决绝之中透出彻骨的凉。

  付太后默然听着,半晌不置一词。

  秦菁脑中一线光影闪过,伸出去的手突然就此打住,顿在了那里。

  晏英垂下眼睛,看着自己龙袍的袍角,看不清眼底神色,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开口道,“小的时候母后你一直疼我宠我,总算也是给了我一个母亲能给儿子的一切,不管你是何用心,总归是不曾薄待了我的。母后你将血脉仇恨看的如此之重,而我这个皇帝虽然一直都当的索然寡味,但既然今天晏氏一脉的血统负于我身,我也不能摒弃先祖遗训,将这天下疆土拱手想让。既然母后你执念至此,那今日这一局,儿子就全力奉陪,就当是你我两方血脉之间,为三百年前再做这最后一次迟来的交代吧,谁是皇裔正统,都由今日重新定位。”

  源于血脉之中的敌对立场,不会因为他们是骨肉相连的母子而有任何的变更。

  这仇,是世仇,是三百年前热血遍地留下的诅咒,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容更改,不可置疑。

  晏英用一种近乎淡漠的语气在陈述这件事关生死存亡,天下归属的大事。

  床帐之下,回应他的,依旧是付太后持续不断的沉默。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似乎无尽的缓慢又漫长,慢到身体里的血液都仿佛逐渐凝结,在流淌中慢慢封冻起来。

  似乎是很快,又似乎是过了很久,终于沉寂的气氛里传来女子似是自嘲的一声轻哂。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付太后问,语气平和而安宁,没有事态败露之后的恐慌,也没有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

  那声音语气,都和惯常时候的她一样,宠辱不惊,清肃高贵。

  “这世上可以有源于血脉而生的爱,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晏英抿抿唇,语气轻松莞尔一笑,“母后你蕙质兰心,冠绝天下,朕承你血脉,总也不会蠢到哪里去不是吗?”

  这个时候,他并不试图唤醒付太后骨子里存留的那的那一线亲情,因为知道不可能。

  这个女人的整个生命都早早的为了一个使命而消耗,从来就没有心也没有情。

  所以对付太后,这个最不爱摆谱的少年皇帝晏英,总是自称为“朕”,以此来划开彼此之前楚河汉界的距离。

  “你有准备也好!”付太后淡淡说道,听不出丝毫感情的起伏变化。

  晏英沉默下去,不再言语,殿中气氛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又过一会儿,外殿隐约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即是不很分明的抽气声,和杂乱无章的议论声。

  晏英静坐不动,片刻之后,毕祥文抱着拂尘轻手轻脚的进来在屏风另一侧站定,“陛下,奴才有事禀报!”

  他这么说,便是想请晏英出去,借以避开付太后了。

  晏英却假装不懂,只就短促的吐出一个字:“说!”

  “是——”毕祥文左右为难的迟疑片刻,然后才咬牙开口道,“宫外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国舅大人听闻太后娘娘遇刺,盛怒之下带了人来,要进宫搜拿刺客,此时——正在西云门候旨意。”

  说是付厉染要进宫捉拿刺客,其实就是他带了人来硬要闯宫。

  说他在西云门外候旨,不过就是在等晏英先做一个表态。

  说的再怎么婉转,也改变不了此时付厉染挥兵入京,围困皇宫意图逼宫的真相。

  “知道了,朕马上就来。”晏英一笑,冷静的吩咐道,“出去跟众人大人们通传一声,让他们准备一下,一起随朕去西云门迎小舅舅进宫。”

  “是,皇上!”毕祥文大气不敢出的应着,又再小心谨慎的退了出去。

  听见他走,晏英也抖平了袍子起身,临走前,他终于第一次回头面对面看了付太后一眼,微微笑道,“是母后你一手安排给朕的宿命,今天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言罢,也不等付太后反应,一撩袍角,绕开那扇屏风大步走了出去。

  紧跟着外殿传来一阵喧嚣的争论声,再不多时,人声渐渐泯灭,应该是百官跟着晏英一并离开去处理付厉染的事情。

  付太后仰躺在宽大的牙床上,睁眼看着头顶鹅黄幔帐,神色平静而无一丝波澜。

  她在病中,殿中没有燃香,整个空气里除了那些渐渐消弥的血腥味,隐隐的只能透出些冷意来。

  其间朱嬷嬷进来隔着屏风问了一句是否需要服侍,被她打发了。

  这么默默的躺了一会儿,待到外间婢女们也被朱嬷嬷支走了之后,突然有轻缓而稳健的脚步声从后室不徐不缓移来。

  付太后瞬间收摄心神,双目一凝,却见一身男装乐师打扮的秦菁款步走到了她的床边。

  “是你?”付太后一愣,眉心刚刚一拢又瞬间舒展开,马上就想到后室那里的一处暗道出口,随即闭上眼去,慢慢道,“哀家倒是小瞧了你这丫头的能耐。”

  语气依旧平和,并无怒意。

  “太后娘娘安好?”秦菁一笑,俯身在之前晏英坐过的地方坐下,她也不去看付太后的脸,只就淡淡说道,“荣安也没有想到,太后和国舅大人的身世如此离奇,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晏皇陛下是您的儿子,您又何至于非要将他拉下马而由国舅大人取而代之,却原来——”

  秦菁的话没有说完,惋惜一叹之后就骤然住了口。

  “知道了又怎样?不就是欠债还钱的老套戏码,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付太后唇角荡起一丝冷笑,也不睁眼看她,紧跟着话锋一转,问道,“既然你已经顺利脱身,不赶紧的离开,还到我宫里来做什么?”

  “你们晏氏一脉的内斗,本来是和本宫无关的,可是既然太后娘娘您盛情将荣安母女延请到了此处——荣安的为人从来都是睚眦必报,雁过拔毛而已——”秦菁垂眸微微一笑,然后眸光瞬时一敛,叹惋一声道,“现在,麻烦太后娘娘起身,随我走一趟吧!”

  第四十三章城门楼上

  晏英宣了步辇,带着一众朝臣浩浩荡荡的往赶到西云门。

  付厉染胆大围困皇宫,分明是存了不臣之心。

  即使是有付太后遇刺和樊爵的怀疑在前,这都是大逆不道之举。

  朝臣们一路忧心忡忡的跟着,恍然不觉,远远的看到前面的城门楼,晏英的步辇已经无声无息的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郭首辅身上带着伤,跟在最后。

  察觉车辇骤然停歇下来,就扶着两边内侍的胳膊踮脚张望,心里惶惶不安的揣测——

  别是宫门已经被付国舅攻破了吧?那么晏氏江山,当真是要就此休矣!

  而彼时一干朝臣也都仰着脖子,集体保持着一个四十五度的视角看着城门楼头。

  入暮时分,那里微风凛冽,一行二十余位做内侍打扮的人高居于城头之上。

  衣袍猎猎,当中最显眼,莫过于一名身着蓝白相间乐师袍子的少年。

  他立于城头之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墨黑色的小型弓弩,远远看着晏英的辇车到了,就高高在上拱手一揖,“晏皇陛下,别来无恙,本宫恭候多时了!”

  少年笑的温婉,清音清亮而明澈。

  不开则已,这一开口,无数朝臣的下巴都险些跟着点到自己的脚尖上——

  什么少年,那分明就是个女子的嗓音。

  这边满朝文武晕了一地,城头之上秦菁却笑的越发欢畅起来。

  她身边的另一侧,城楼之下就是付厉染集结在此准备助付太后成事的十万虎威大营骑兵。

  而这一侧,步辇之上晏英眯着眼睛很是仔细辨认了一番,随即眉峰一敛露出几分惊异之色道,“荣安长公主?”

  大秦的荣安长公主,在列国之间颇具盛名。

  他这一提,几位曾经有幸随团出使过大秦的官员们也纷纷搓了搓眼睛定睛去看,不多时人群之中就爆发出一片不可置信的唏嘘声。

  “正是本宫!”秦菁隔着老远笑道。

  晏英从辇车上站起来,为了保持气场,就暂时没有下来,反而居于车辇之上负手与她对峙,“今日是朕做寿,公主殿下此来若是为了祝寿,尽管可以随朕去景云殿饮宴,可是殿下居于此处——”

  他说着,略略沉吟,视线定格于秦菁手中小弩之上,目光不觉得沉了沉。

  晏婗靖果然是死在她手上的!

  秦菁察觉他的目光的落点,随即说道,“那倒不必,若说招待,之前婗靖公主已经代陛下招待过本宫了,本宫在这里恭候陛下,还有正经事要办。”

  她一提婗靖,立刻就有不少人注意到她手里把玩那个小型弓弩。

  “你——是你——”一个文臣惊呼,“是你以毒箭射杀了我朝六公主!”

  有人咝咝的抽着气,肝胆俱寒。

  秦菁笑着,不甚在意的摇头道,“这位大人说的未免太过严重了,虽然是本宫杀了晏婗靖,可谁说我杀的是你大晏的公主了?”

  “婗靖公主就是我晏氏的公主,你还强言狡辩?”有人怒发冲冠,怒喝发问,“还这般有恃无恐,于我大晏宫中如此放肆?当真是欺辱我国中无人吗?”

  “我就是欺你国中无人了又待如何?”秦菁凌厉的反问,气势滂沱分毫不让。

  底下众人怔了一怔,她却不停,又再继续说道,“说本宫欺你国中无人?你们又何尝不是?晏婗靖教唆贵国太后干涉西楚内政,甚至用卑劣至极的手段掳劫我女儿安阳至此,你们又何尝把秦、楚两国放在眼里?难道就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言辞之间,她刻意盖过了付太后和晏英之间恩怨。

  而西楚太子长女安阳郡主被人掳劫行踪不明的事近期闹的沸沸扬扬,西楚朝臣也都有所耳闻。

  此时秦菁一提,虽然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却也没人公然出声反驳,半晌才有人底气不足的顶回去,“没有证据,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我朝太后。”

  “何须证据,贵国付国舅已经从晏婗靖党羽手中截获了安阳回来,此时他们人就在这宫门之外,哪位大人再不相信,出去看看就是。”秦菁冷冷说道,却是对着晏英,“晏皇陛下,虽然晏婗靖曾对本宫坦言,一切都是她背后怂恿,但是你应当知道,太后娘娘她动了安阳,那么她与本宫之间就已经注定是敌非友,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付太后在大眼朝中只手遮天由来已久,这却是头次有人敢于公然和她叫板。

  大晏的朝臣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恍惚觉得就在今天,大晏的天是要变了。

  “六公主已经死于你手,你还想怎样?这里是我大晏宫廷,哪里容得你在这里耀武扬威?”有血气方刚的武将按耐不住,爆喝一声,“来人,还不将这狂妄的女子拿下!”

  有禁卫军闻言,拔刀上前。

  城门楼上秦菁却是很识时务的立刻后退。

  还不等楼下众人的得意之色挂上眉梢,她身后便有两个身姿娇小的小个子架着一人取代她之前站过的位置,移上前来。

  那人身姿瘦弱,气息奄奄,一直维持着镇定表情的脸孔上,血色褪尽,单薄苍白的恍若一页马上就能夜风吹散的纸张。

  那人——

  赫然正是付太后!

  “太——太后?是太后娘娘!”朝臣当中一片哗然。

  “大胆!”樊爵一声暴喝,随手夺过旁边一个侍卫的佩刀就要往前冲。

  秦菁脚下步位灵敏一换,瞅准了他的去路一箭射出。

  樊爵也没想到她会在眼下这样的情况突然出手,毫无防备之下,急忙横刀去挡。

  铿然一声脆响,小箭撞上大刀擦出一片火星,落在地上。

  樊爵脚下虽然保持未动,心中却暗暗警觉——

  秦菁那把弓弩经过特殊的改装,爆发力竟然大的惊人。

  “荣安公主,你不要太过目中无人,这里是大晏,不是大秦,容不得你在此放肆,还不放了太后娘娘。”樊爵不敢再妄动上前,却是面色铁青站在原地怒声喝斥。

  “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镇西大将军不会不知道吧?”秦菁心里还记着他强行将自己绑来京都的旧仇,开口就不留情面,“当日镇西大将军让人万里迢迢从两国边境将本宫请至此处的时候,本宫记得您可不是这般神气。”

  “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就说这荣安长公主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大晏宫廷之内,却原来不是偶然么?

  樊爵掳人,婗靖被杀,再到眼下付太后被劫持,这桩桩件件串联起来,似乎都验证了秦菁的说辞是真。

  难道真是的付太后的伸手到千里之外掳劫的安阳郡主?

  “你——”樊爵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厚着脸皮否认,尴尬之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秦菁居高临下远远的看着,随即再度走上前来,朗声道,“本宫今日在此也不是预备诚心与晏皇陛下为难的,只是您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怕是——今日本宫和太后娘娘就只能两败俱伤了。”

  她话音未落,身边旋舞已经刀锋一横,压在了付太后的颈边。

  付太后身子极度虚弱,她不反抗也反抗不了,从头到尾都死死的闭着眼睛不吭声。

  “别别别!”郭首辅见状,瘸着腿适时地往前挤了挤,“公主殿下,你说我国太后劫持安阳郡主,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毕竟西楚大晏两国相隔千里之外又素无往来,这——这分明就是无稽之谈嘛!”

  “可是西楚国中却因为安阳失踪一事起了内乱了。”秦菁厉声反驳,“晏婗靖和你们这位付太后是何居心我不管,总之眼下本宫需要一个交代,所以,晏皇陛下,麻烦您下了辇车,亲自上来城楼这里,咱们和国舅大人一起好好计较一下这件事吧!”

  付厉染在宫墙之外,晏英在宫墙之内,她——

  高居于城门之上。

  三方对垒之势就此展开。

  明明是事关大晏一国之中延续三百年的血脉传承之争,到她这里却形势急转,成了荣安公主和整个大晏皇室据理力争的私人恩怨。

  付太后沉默的闭着眼,心里逐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脉络,认清了这女子的真实意图——

  她妄图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么?

  真是,可笑!

  大晏的朝臣之中一片哗然,纷纷劝诫晏英不可以冒险。

  秦菁看在眼里,随即了然,讽刺一笑道,“本宫不过区区二十余人,这里内有你大晏皇室守军围困,外有付国舅十万大军坐镇,本宫不会蠢到自不量力,凭一己之力就要和这里十数万大晏臣民为敌的。”

  她话到了这个份上,晏英若再推脱,就当真是自损颜面。

  “长公主殿下如此魄力,朕又岂有不应的道理。”于是不等朝臣再多言劝诫,晏英已经下了步辇,快步往那角楼旁边的楼梯口走去。

  “陛下,不可啊!”一众老臣捶胸顿足,急忙就要跟着涌上去。

  “众卿全部都在原地等候即可,朕去接了母后,自然就会下来。”晏英止步,冷声喝止众人。

  他此言一出,便也相当于是对付太后党派的臣子们许下承诺。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太后有什么损伤,再有人发难就不好说了。

  宁王和郭首辅飞快的对望一眼,然后郭首辅就推开搀着他的两个内侍的手跟了上去,道,“陛下,让老臣随您一起上去吧。”

  如果拒绝的太过分,难免朝臣不依。

  晏英略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城门。

  而这种情况之下,樊爵自然不用说,是一定要跟上去的。

  秦菁站在城门楼头,等着晏英从楼梯处上来,然后微微一笑,躬身一礼道,“见过晏皇陛下!”

  她这个礼节并不适合女眷,郭首辅隐隐皱了下眉头,不觉开始近距离打量起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大秦公主,如今锋芒尽敛的西楚太子妃。

  “公主殿下,既然相邀朕来,现在是不是可以将我母后归还了?”晏英站在高处负手而立,静默的望她。

  之前他答应过帮她脱离付太后的掌控,以便于从大晏这场内斗之中脱身出去,却不想棋差一招,被晏婗靖搅了局。

  而现在,他也着实拿捏不准秦菁将付太后带到此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晏的文武百官面前公然挑衅究竟意欲何为,只就隐约觉得,她似乎也并非恶意,毕竟——

  自己和付厉染都不想为了三百年前的宿怨就去要对方的命。

  如果这件事,今天真能以这种方式掩盖过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在本宫确定自己和安阳能够顺利离开这里之前,怕是不能的。”秦菁坦言答道,收了那弓弩重新藏于袖间,然后抬手一指宫墙之外,朗声说道,“方才国舅大人已经承诺本宫,会将安阳送还,只是在确定太后娘娘全身而退之前,他也决计不肯撤兵。陛下您是知道,此时在你大晏京都,又是你方人多势众,手里没有一张保命的王牌,本宫实在不敢轻易冒险。所以这就冒昧请陛下上来,麻烦您,跟国舅大人交涉一下吧。”

  晏英循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十万精兵囤积,大红的华盖之下,付厉染还是那一身霸气内敛的黑色袍子安然静坐,晚风过处,带起他袖口翻卷的金线,墨发飞扬间,将那男子所有的气宇风华尽数显露出来。

  彼时他正微微仰头,看着城门楼上那肆意洒脱的女子,与一国太后,她的长姐,一国帝王,他的外甥据理力争的“讲道理。”

  她永远都是这般,绝境之下也不屈从于任何人的意志。

  她只做她自己,运筹帷幄,利用人心,算计的步步精确。

  早在之前樊泽带了她的话出来给他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数——

  她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妥协所谋来的那一份祥和稳定的,或者说,她还是不准备承他任何的恩情。

  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一切,不算抛弃他,却也坚决的守着彼此之间楚河汉界的距离,执意的不肯再多接近他一分一毫。

  旁边站着的楚融歪着脑袋往城门口上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不解,慢吞吞的道,“我娘在做什么?”

  “你娘啊——”付厉染偏头过去,唇角微微扯开一个似是微笑的弧度,抬手摸了摸她脑后柔软的发丝,又过了片刻才感喟着开道,“她先于天下人之前,永远都在开拓着去走一条别人认为走不通的路。”

  曾经一度,他也曾无数次的想,相较于楚奕,他到底败在哪里。

  只有一次次看她于大浪尖端用那种从容而决绝的姿态力挽狂澜之时才会隐约的明白。

  他的确是曾经试图去爱过她,但——

  却用错了方式。

  她不是可以安卧于任何男人羽翼之下的女子,她要的是比天高比还阔,必须由她自己亲手去缔造的那一方世界。

  楚奕较之于他,或许并不强悍,但他给她的那种无上的自由和追随,却是刚好与自己想要承诺给她的背道而驰。

  所以,换来了这一刻,她高高上翱翔于她自己的天地,而他,终于站在这里,以一个仰望的角度看她。

  看似极近的距离,终于——

  遥不可及!

  城楼之上,晏英又和她说了些什么,付厉染并没有听见去。

  他只是抱了楚融在膝头,用一个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看似微笑的表情远远的看着她,仿佛是要在这个黄昏里,把他一心想要留下的都统统收入眼底,从此天涯永别,再拿来凭吊。

  “公主殿下!”樊爵强压下心头怒气,字字冷硬道,“我皇陛下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算数,而且这里有我大晏满朝文武为证,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请您先放了太后娘娘,有什么话再商量不迟。”

  “抱歉,本宫信不着在场诸位大人里头的任何一位。”秦菁负手立于楼头,唇角笑意微扬,自在而洒脱,“晏皇陛下,麻烦您先行安排诸位大人下去休息,然后纡尊降贵,走下楼头给本宫打开宫门,亲自送本宫出去。”

  “你这女人,简直狂妄!”郭首辅暴跳如雷,被人搀着都忍不住的跳脚,口沫横飞的大声斥道,“陛下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受你胁迫,你要走就走,把太后娘娘留下,老夫叫人给你开门就是。”

  “首辅大人息怒,稍安勿躁!”秦菁看着老家伙明明心中快意却还刻意伪装出来的暴躁相,不禁莞尔,嘴上却是不让分毫的淡淡说道,“现在不是你们在跟我讲条件,而是贵国太后娘娘在我手里,就算本宫是有意胁迫,也由不得你们不听。所谓此一时彼时,首辅大人三朝老臣,难道这个道理还不懂吗?”

  “你——”郭首辅犹不罢休,吹胡子瞪眼,不住的高呼,“狂妄!狂妄!”

  晏英站在一旁看着,始终面沉如水,一脸的稳重相。

  “公主殿下不过就是要出城,朕依你就是。”抬手一扶郭首辅,不动声色的将他拉至身后交给旁边内侍,晏英上前一步,漠然说道,“母后她刚刚受了重创,实在经不起折腾,你要挟持人来作保,朕跟你去了就是,你先把母后交出来!”

  “那可不成!”秦菁莞尔,一偏头看向城门楼下蓄势待发的付厉染道,“国舅大人十万精兵囤于此处,本宫在此不过区区二十几人,怎敢和你们硬碰硬?条件我开出来了,就这样,允与不允——”

  她说着,嗓音突然一扬,双手撑着城楼边上砖垛对城下付厉染一扬眉道,“国舅大人意下如何?难道您有兴致想要看看本宫和令姐一起从这城门楼上坠下是何等光景吗?”

  “公主殿下若是真的想跳,本座倒是可以试试能否接得住你!”沉默良久,付厉染终于破天荒的开口,唇角笑意敛去,还是微微仰头看着她,“不要同本座讲条件,本座也不会受你的胁迫,你能把太后挟持在手是你的本事,而安阳现在在我手上。这笔交易的条件本座早就开了,要么你出宫来,带着安阳离开,要么,就继续这样耗下去吧!”

  秦菁对晏英等人强横,付厉染对她,比她对晏英的态度更为强横。

  横竖他十万大军囤积于此,死都不会动一动!

  这样的态度才符合他付国舅的一贯作风。

  秦菁唇边维持的笑纹冷凝,紧接着便是眉尾一挑把眼风飘给晏英道,“晏皇陛下怎么说?也要和本宫这样耗着么?我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未必就有资本和本宫耗下去。”

  晏英瞧了一眼付太后在灵歌和旋舞两个搀扶之下犹且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陛下——”郭首辅急忙就要开口劝阻。

  “母后的凤体安康要紧。”晏英一抬手,果断的制止他,随即尾音一拔,对等在宫门之内的朝臣们大声道,“郭首辅带众位爱卿先回景云殿继续饮宴吧,朕送了荣安公主出宫,立刻就回。”

  语气刚绝果敢,不容拒绝。

  郭首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再一看秦菁和付厉染双方各自强硬不肯妥协的态度,也是无奈。

  总归——

  付太后死了最好,但是不能让朝臣百姓看着晏英对自己的生身母亲见死不救。

  “是,老臣遵旨!”心下快速的权衡利弊,郭首辅最终还是一咬牙,一瘸一拐的下了城楼,带着一众朝臣慢吞吞的撤回宫里。

  秦菁满意一笑,收回目光看向晏英,“请陛下先行!”

  “好!”晏英无奈的耸耸肩,当先一步下了城门楼,挥手命令侍卫把宫门打开。

  樊爵没有走,严防死守的跟着两人一起护送付太后出了宫门。

  晏英又命人把他的步辇抬出来,灵歌和旋舞寸步不离扶着付太后坐上去。

  其他人骑马尾随,一行人迎着缓缓降临的暮色往西城门方向走去。

  已经被提前清场的街道上,空无人烟,只有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回旋轻响。

  一路上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畅通无阻,眼见着前面就是西城门了,众人抬头,忽见前面一道黑压压的人墙壁垒,一骑快马疾驰而来。

  “末将房远,见过陛下!”

  来人正是之前被宁王等人特意调开去平暴民的禁卫军指挥使房远。

  想来宁王和郭首辅一唱一和将计就计把他支走,却是将他作为另外一条防线,设置在外城这里,城内一旦有什么异动,他便可以带人再从外围包抄,来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付太后,一个晏英,两人之间的算计当真是层出不穷。

  秦菁心里暗暗揣摩着这一整天之内发生的事,也是唏嘘不已——

  好在付厉染没有那个野心,没有搀和进来,否则她自己再要介入就真的是不知死活。

  而此刻,这大晏京都之内只怕早已经血流成河了。

  “房爱卿辛苦了。”没有人下马,所有人都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晏英露齿一笑,却是扭头去对付厉染道,“城外房爱卿已经帮忙探好了路,小舅舅若是放心的话,就让虎威大营暂且留在城内,由朕同你一起送荣安公主出城吧。”

  “我自然是放心的。”付厉染遥遥看着他,语气不咸不淡,又低头扶了扶坐在他身前的楚融。

  虎威大营和禁卫军同时聚于此处,只要其中任何一方有异动,战事就会一触即发,所以双方都很谨慎。

  晏英眉毛一挑对房远使了个眼色,房远会意,一挥手,城门处的守卫就快速移开路障把路让出来。

  秦菁这一方,除了跟在她身边的二十多名精英护卫,苏沐带来的其他暗卫已经集结于城外等候。

  一行人出了城门并没有马上停下来,而是继续前行,一直走出去十里开外,把付厉染和晏英双方的皇城守军远远的抛开。

  秦菁收住缰绳,回望过去,也不知道是对付厉染还是对晏英道,“此事既然因本宫而起,同时也因本宫而止吧,横竖我已经恶名在外,今日晏皇陛下寿宴上的那一笔,只就算在本宫头上也无妨!”

  要把晏英和付厉染双方从刺杀事件里摘出去,这是最好的办法。

  横竖晏婗靖已经死无对证了,只就说她记恨付太后掳劫楚融的事而寻衅报复,这就十分的合情合理了。

  而至于名声这种东西——

  她从来就没在乎过。

  晏英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往旁边错开视线。

  付厉染打马上前,无限逼近,最后止步于她身侧。

  两个人,保持一个错肩的姿势,从侧面看去像是侧脸相贴,有些暧昧,但是谁都没有看谁一眼。

  片刻之后,付厉染把楚融抱起来,递送到秦菁的马背上,又再抬手抚了抚她脑后发丝。

  楚融没有抗拒他把她送出去动作,似乎并没有参透他这个动作背后所隐含的意义。

  又过半晌,付厉染突然唇角一弯,于黑暗中将他的面部表情调整柔和到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极限,短促的吐出两个字,“保重!”

  声音极短,且轻缓!

  言罢,一扯缰绳转身就走。

  这两个字却不知道是留给秦菁的还是留给楚融的。

  身边位置突然空了,楚融慌乱的猛然抬头,完全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突然一撒手自秦菁马背上滑了下去。

  秦菁始料未及,眼见着她圆滚滚的小身子落下去,想要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

  楚融人小,从马背上一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叔叔!”她也不哭,一直都很显笨拙身子在那一刻居然出奇的灵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的向着内城的方向追去。

  黑暗中,山野之地的路十分不好走。

  她跑了两步就栽了下去,然后不由分说爬起来再追。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胖胖的,却无比倔强的孩子蹒跚在夜色中。

  没来由的,秦菁心里突然一酸。

  彼时付厉染也听到她的喊声,收住马缰,远远的一回头,却于电石火光之间,两人眼前同时一黑。

  一道黑影从旁边一掠而过,下一刻樊爵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刀,抵在了怀里楚融的颈边。 

  第四十四章别

  “樊爵你——”秦菁愕然,飞快的跃下马背,往前奔了一步又被那凛冽的刀锋逼迫着瞬间止步。

  付厉染坐在马背上一时没动。

  晏英不堪的闭上眼,咝咝的往肺腑里吸着冷气。

  樊爵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有欠磊落,一手挟的楚融,一边戒备着退到旁边一株大树下头,把自己后背露出的空位很好的保护起来。

  “少主人,抱歉,不是老臣想要以下犯上,而是天命所归,大势所趋,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不容错失!”樊爵丝毫不以挟持一个女童为耻,凛然看向付厉染道,“老臣无意伤害荣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其中的任何一人,只要您将那窃取我晏氏江山的逆贼斩于马下,老臣即刻就归还安阳郡主,并且自刎于当前谢罪!”

  “放开我家郡主!”辇车之上,灵歌和旋舞本来正预备下来,此时惊闻如此变故,恼羞成怒之下就提了付太后下车,把她往人前一推,也是一把雪亮的凝光刃抵在她颈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于付厉染和晏英身上,有人懵懂,有人愤恨,亦是有人苦涩。

  因为重伤而导致的精神不济,付太后闭目养神良久,这会儿终于慢慢睁开眼,目光雪亮而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

  她只是看着,不表态也不说话。

  付厉染在远处,夜色很深,看不到他的表情。

  近处的晏英苦涩一笑,从马背上跃下。

  他不对樊爵,却是望定了付太后,平静的开口道,“母后,既然你一定要个输赢胜负,儿子任由你处置便是,何必累及他人,又何苦为难小舅舅?今天要是逼着他做了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你心里想必也不会舒服了不是吗?”

  付太后对付厉染的期望太高,所以更兼着希望他完美无瑕。

  曾经的付厉染,是一个没有弱点和缺憾的存在,只是不肯屈从于她罢了,而现在——

  他终于有了弱点,让她有办法完全将他控于手掌之下。

  可是付太后却突然觉得,她似乎也不是那般的喜悦,因为,这样的付厉染不是她心里一直在费尽心力缔造的那一个!

  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他们姐弟身上所持这一身血统生来的宿命。

  “与仁义道德无关,这是他的命!”心里惋惋一叹,付太后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语气不重,却字字珠玑,强硬而不容拒绝。

  付厉染策马回来,一步一步,孤寂的马蹄声踩在夜色泥泞里,声声入微叩在心头。

  最后,他长出一口气,从马背上下来,在付太后面前站定。

  付太后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坦然与他对视。

  付厉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突然一摊手,眼中现出讥诮的神色来。

  “不是我的命,是姐姐你一直在试图掌控我的命,现在怎样?要把我的命拿去吗?”他笑的缓慢,每一个字都透着浓浓的讽刺。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这也不是你!”付太后冷然说道,不为所动,“你的身上有着最为尊贵的血统,那是至高无上的王者血脉,不是我强逼于你,而是你早该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完成你自己立下的誓言,否则将来黄泉之下,你有何颜面去面对我大晏皇室的列祖列宗?”

  “血脉吗?”付厉染不以为然的摇头,冷冷一声叹息,无限苍凉,“姐姐你和我一脉相承,你的儿子身上延续的也是最为正统的晏氏血脉,如今你要置他于死,将来黄泉之下,真的可以无愧于心去对你一直尊崇的列祖列宗交代吗?”

  关于血脉之亲,晏英从来都不曾对自己的母亲讨要过,而付太后自己也避而不提。

  如今这个隐晦的话题被付厉染突然挑起,付太后心中隐藏已久的隐秘突然被挖了出来,她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他算什么晏氏血脉?他的血统早就被晏麟那乱臣贼子的后裔所辱,不配做我大晏皇室正统的子孙,普天之下,只有少主子你,才是真正皇朝后裔,天尊之命。”樊爵见付太后现出动摇之色,立刻大声打断。

  三百年前,大晏皇室的嫡系血脉太子晏翔在大位之争里头被襄王晏麟所灭,他身下最后一支嫡系骨血被忠于皇朝的付氏家族秘密保护起来,并且假托于付氏之名繁衍传承下来。

  三百年间太子晏翔留下的这最后一支血脉在付氏家主的默许之下逐渐取代了付氏主支的地位,成了今日大晏朝中只手遮天的外戚一族,也就是付太后和付厉染这一支。

  但在骨子里,这一支经历九死一生才得以保存下来的尊贵皇室正统血脉,也同时传承了匡复晏氏正统的责任。

  他们每一代的嫡系子孙都会在先祖晏翔的灵位前以血起誓,代代传承,延续这个复国的使命,但事与愿违,三百年来,却一直没有出现一个能担此重任的天之王者。

  何其幸运,这一代里出了一个惊才艳绝注定要成为人上之人的付厉染。

  可同时又何其不幸,三百年来晏氏一直尊崇的血统使命,竟然不被付厉染看在眼里。

  三百年间,他是唯一有希望做成这件事的人,可偏偏——

  他不想被这个使命束缚。

  而付太后的执念又是如此之深,为了给他铺路,助他上位,不惜以一介弱质女流之身深入宫中,步步为营,控后宫,掌朝政,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翻云覆雨,助他一臂之力。

  为了三百年前的灭族之仇,她不惜葬送自己的终身,毁弃自己的亲生儿子,抛开一切也要完成这神圣的使命。

  此时箭在弦上,绝对容不得丝毫的退缩。

  付太后刚刚略一晃动神思瞬间清明起来,她不看晏英,也不看付厉染,而是垂眸下去俯视苍茫大地,“事到如今,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而我能做的也就只到这一步,要怎么选,全都凭你。要么我死,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给我们的父母族亲做交代,要么你就去实现你当初的承诺,拿回你应得的一切。而至于你要怪我恨我也全都随你,这是命数,谁也不能改变。”

  她的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悲怆。

  付厉染面沉如水,一直静默的望着她。

  以秦菁对付厉染的了解,他是个永远都不会听信这种天命的人,而他此时犹豫——

  全然是因为楚融。

  “何为命数?要本宫来说,三百年前太子晏翔自己无能,为襄王所杀也是命数!”强压下心里恼恨的情绪,秦菁深吸一口气上前,侧身站于付太后和付厉染中间冷涩一笑。

  “不准你侮辱主上圣明!”樊爵目赤欲裂,一声暴喝。

  “成王败寇,不过尔尔,难道本宫说错了吗?”秦菁反问,眉尾一挑笑意妍妍,“当年太子晏翔为襄王所败,皇城葬于火海,这算是他时运不济,然而皇权更替,江山易主,哪朝哪代没有过。也许太后娘娘您觉得,上天在这样的无妄之灾之下还让你们这一脉得以在风雨飘摇之中存留下来,就是恩赐,是天赐良机,就是要给你们翻盘和卷土重来的机会。可您如何不想,这虽可以说是天意,但同时或许更可以算作人为的福祉。晏翔太子被满门剿灭之时,本应也该是人走茶凉,被天下人辜负的时候。可你们这一脉却得付氏不离不弃的庇护,有五洲纪家举家迁徙守得龙脉所在,后来还有樊将军这样衷心不悔的幕僚支持,这桩桩件件算下来,哪一件不是人情多于天意?如今大晏朝中盛世升平,您却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自己的亲骨肉悍然操刀,朝臣不明真相也便罢了,可今日一旦晏皇陛下丧命于付国舅之手,您觉得朝臣百官会怎么看?天下臣民会怎么看?就算您以匡复正统的皇室血脉自居,就算有人迫于现状而承认了你们这一脉的存在,也终究改变不了你们为夺皇位残杀至亲的事实。到时候臣子非议,百姓心凉。您觉得当初襄王残杀太子一门是不义之举天理不容,而今日一旦你们事成之后,又焉能保证,被您强推上位的国舅大人,不会落入后人这般的口舌之中?您要的到底是这一支正统皇室血脉的尊荣?还是只要这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去自欺欺人?”

  秦菁的话字字铿然,半分余地也不留。

  付太后始终低垂着眼眸,不说话,也不肯让情绪外露被旁人瞅见。

  因为秦菁隔在当中,站的稍远的樊爵看不到她的反应,不觉微微有些心焦,脚下步子幅度极小的往旁侧挪了半步。

  秦菁用眼角的余光扫见,心里慢慢有了一刻安定,继而又多几分信心,继续道,“三百年了,死者已矣,即使当初的境况再怎么惨烈,但是时至今日,大浪淘沙,无数腐旧的东西被荡涤洗清,就连曾经一度荒废的五洲城都得以在废墟上重建,又何至于你们心间的这份恨与执念迟迟不灭?太后娘娘真的觉得这是您被冠以晏姓的使命?可您如何不问问国舅大人是怎么想的?只怕——从头到尾他都将您强加于他的这份神圣视为枷锁吧!”

  “你想说服我?”付太后低声道,语气依旧淡然,“你跟阿染认识多久?你觉得你了解他?”

  “不了解!”秦菁干脆回道,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又再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我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付厉染的眉头皱了皱,他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死抿唇角继续沉默下去,只是藏于广袖之下的手指慢慢收紧,指甲用力的掐进掌心里。

  秦菁稍稍侧目看他一眼。

  两个人的目光略略一撞,又各自不动声色的调开。

  秦菁见他没有强烈的反对之意,于是继续说道,“早在六年之前,付太后你就打定了主意,要借龙脉之说起事,以便于完成你们重新洗涤皇室血统的使命。于是你两次将婗靖公主遣往大秦,试图从我大皇姐身上着手,查找线索。殊不知你们姐弟心意相通,国舅大人早已料到你会走这一步棋,早在你出手之前,他已经让人灭了纪氏家族最后一人的口,并且由他的人取而代之,无限风光的把声名传扬在外,塑造了一个天之骄子的纪云霄出来。后来太后娘娘你左右寻访龙脉下落而不得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这会是国舅大人阻挠,进而引你走上弯路的一步棋吧?”

  付厉染先一步把龙脉的秘密抢在手里,继而是樊泽假扮纪云霄吸引了付太后的视线,从头到尾,这都不过是他借以脱离付太后掌控的一步棋而已。

  曾经秦菁将这个问题琢磨了许多年都不得解释,直至今日,她在凤鸣宫的后室里隐约洞悉了付厉染和付太后身世的秘密之后。

  付太后闻言,单薄的身子明显一震。

  这似乎是几十年间她头一次不可自制的失控,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

  “阿染!”平缓温和的嗓音瞬间转为凄惶,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抬头看向付厉染。

  她不问他秦菁的话是不是真的,因为心里已经笃定——

  这就是付厉染能做的事!

  听她这一声嘶吼,樊爵更是心下剧烈一抖,脚下不自禁的又往旁侧动了动,似乎很想立刻分辨出她此刻表情,和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

  “姐姐!”付厉染迎着付太后的目光,再开口,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味道在里头,“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匡复皇权血脉的使命左右了你,可是从头到尾,我看到的都是你在不惜一切的试图掌控我。你知道,我这一生,最恨——就是这种感觉!”

  他是天生的强者,无可比拟的王者。

  所以他不接受,不接受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意图操控他的人生。

  或许如果不是付太后一意孤行逼她太紧,他对她所做的事也不会那般抵触,事实上——

  他不介意站在皇城之巅俯视一切,却不能接受,当他站在那个至高点的时候,还有一双手掌从背后掌控他!

  付太后的身子震了震,满目的愕然和不可置信。

  半晌,她又抿抿唇,以一种坚定的姿态重新开口道,“不,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不容许你退缩,即使你恨我也好,怎么都好,这是我的誓言,也是你的,你必须去做!”

  “抱歉,太后娘娘,即使您再怎么设计周全,总归还是败在一点,算不透人情和人心!”付厉染还未曾答话,却是秦菁接口说道,“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在樊将军回京参加陛下寿宴的同时,您应当也给了他密令,要他将大秦边境囤积的三十万大军分散了赶往京都这里,以作为您困死皇城,最后釜底抽薪逼迫国舅大人和晏皇陛下各自就范的筹码对不对?”

  秦菁此言一出,付太后和樊爵不由的齐齐变色。

  原来也不过只是揣测,这会看两人的反应秦菁心里却是了然,哑然失笑道,“只是很可惜,这三十万大军,不能准时抵达了。”

  “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人马是我亲自调动,此刻他们的驻地距离这里绝对不会超过二十里。”樊爵坚定说道,信心满满。

  秦菁扭头去看付厉染,付厉染嘴角扯了一下,负手而立持续不断的沉默。

  “本宫曾经听过一个传言,说是樊将军统帅三军,在军中声望极高,您要调兵,从来不需携带虎符,只凭一句话,必将三军俯首,莫敢不从是不是?”秦菁转了个方向,终于移步走到樊爵面前站定。

  “这是——”樊爵眼中颇有得色,一挑眉毛刚要承认,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张脸瞬间黑成了锅底灰,惶惶不可置信的呢喃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虎符没有人——”

  “别人不可以,但是樊大公子却可以!”秦菁毫不容情的截断他的话,幸灾乐祸的微笑说道,“樊爵将军你可以对太后娘娘有多衷心耿耿,樊大公子和国舅大人之间就可以有多兄弟情深。怪只怪你们父子所求,也是有如云泥之别。所以,和太后娘娘一样,樊将军,你也是一败涂地!”

  樊泽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怎么可能?怎么会?

  秦菁也知道樊爵不会轻易相信,于是趁热打铁,“樊大公子一定不曾告诉你,早在他自称游学在外的那几年,也曾经化名纪云霄到过大秦的领域之内朝堂之上,凭他超绝的才华得我父皇赏识,并以长女长宁公主许配,是不是?还有那日在你军中意图掩护本宫身份的女子,后来本宫走后,樊大公子可曾对您坦言她的身份?可有纠正您得到的讯息有误?可有告诉您,那女子的真实户籍并非落于边城祈宁而是落于大秦云都,皇家玉牒之上?难道樊将军没有觉得,那人在身形和侧影上与本宫都很有几分相似么?不过您向来对樊大公子报以厚望,想不到他会临阵背叛也是正常。”

  秦菁娓娓道来,尤其是那一连串几个问句,极尽嘲讽之能事,直逼的樊爵血脉逆行,气血上涌,头脑发热。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一直维持良好的情绪瞬间爆发,樊爵几乎是暴跳如雷,怒然抬头朝付厉染看去。

  由于两次三番的情绪失控,彼时他的身形已经从那大树前面的死角里挪出来一半!

  就是这个时机!

  秦菁的目光略略一转,早就不动神色移位到樊爵侧后方的苏沐闪电出手,足尖一挑直踢樊爵持刀的右手后肘处的麻穴。

  樊爵正在愤怒的当口,根本无暇顾及身后,被他一脚踢中,顿时手臂发麻,手腕一晃,锋利的刀锋在楚融颈边蹭破一点血口子,然后铿然一身短刀脱手落在了地上。

  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猛然意识到自己着了对方的道儿,樊爵的反应也是极快,他不是抢着去捡那短刀,而是直接手指一曲为爪就要去锁楚融的喉头。

  灵歌和旋舞一直防备着,在他短刀落下的瞬间就往前抢去。

  但是因为之前他戒备太严,两人脱开的距离都比较远,这一扑之下也有些难度。

  眼见着楚融就要再度落入樊爵之手,天空中突然由上而下从那茂盛的枝叶丛中倒挂下来一条素白的影子,身形迅捷直扑樊爵面门。

  樊爵哪里想到上方还有后手,下意识的抬手一挡。

  却不想那东西并非是个人,而是灵巧轻便一道狐影。

  空中一纵的同时,绒团儿前面两爪还来得及变换方位用力一挠,顿时就将樊爵举过去护脸的手臂衣衫抓裂,并在他手臂上留下一片密集的网状伤口,血水奔涌。

  而就在绒团儿跃下分散了樊爵注意力的空当,灵歌和旋舞已经来得及从两侧包抄过来。

  樊爵一只手,哪里是她们四只手的对手?

  下一刻,楚融却是落入最后起步,却迎面第一个赶到的付厉染怀里。

  付厉染抢了人就急速退开,并于第一时间去摸了摸楚融颈边伤口。

  好在只是一点轻微的皮外伤,就是皮肤被刺破,一直在往外冒血。

  楚融一把牢牢抱住他,紧抿着唇角,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那边樊爵手里骤然失了楚融恼羞成怒,被苏沐接下来的一脚踢在腿弯跪下的同时,他一把抢了地上的短刀,整个人以惊人的爆发力暴起,一刀劈向付厉染后心。

  诚然这也只是他怒极之下本能的反应,根本来不及分辨眼前他要下手的那人究竟是谁。

  “哎——”

  “小心——”

  不同的几声短促的惊呼声骤然在夜色中蹿起又飞快的湮没。

  黑色的袍角张狂的舞在风里,付厉染疾走之中的身形不变,甚至连迟疑一下都没有就飞快的从樊爵刀网之下脱离开来。

  遍地哑然的目光中,他一个旋身绕到秦菁面前,二话不说,只把楚融塞给她,同时声音微哑的沉声道,“走吧!”

  言罢,一转身,仍是以他惯常桀骜而藐视一切的姿态,踽踽独行先于其他人往内城的方向走去。

  不回头,也没有眷恋。

  楚融落在秦菁怀里,有了之前坠马事件的前车之鉴,秦菁这一次抱她很紧。

  骤然换了怀抱,楚融下意识的转身追寻,一双小手探出去,但这个挽留的动作只堪堪做了一半,她的身子突然剧烈一抖,就那么打住了动作。

  指尖上有种陌生而粘腻的液体灼烧着她细嫩的皮肤,孩子的眼中闪着惶惑而恐惧的光芒。

  那个人,以那般强悍决绝的姿态在远离。

  黑色的袍角,洒一地落寞的芳华,而这般浓烈的黑暗之中,只有他留在这孩子指尖上的那些殷红的液体滚热。

  楚融的眼睛里蓄了泪,她迫切的想要开口唤住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坚韧的用力抿紧了唇角,最后一头扎进了秦菁的怀里,隐忍的沉默下去。

  “走吧!”秦菁摸摸她的头发,一声叹息卡在喉头,转身朝自己的马走去。

  灵歌等人戒备着,拥簇着她们母女上马离去,谁都不再理会被留在这凄凉夜色之中的晏氏皇族最为至高无上的几个人。

  看着付厉染的背影逐渐脱离视线,付太后僵硬的立在那里,好半天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阿染,那是曾经你对祖宗血脉发下的誓言,不容背弃。”她凄声的嚷,强撑着身子往前追出去两步,肩胛骨下的伤口崩裂,鲜血染透了衣衫。

  樊爵手里握着染血的刀,茫然站在夜风里,萧瑟不已。

  晏英沉默的看着,这个素来爽朗乐观的少年眼睛里,于这一夜之间突然被遍地的风霜掩埋。

  旷野之中马蹄声响成一片,秦菁等人马不停蹄的奔着西楚国界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等着她的那个人,也有酝酿已久,等着她的另一场血雨腥风!

  不容回避!

  第四十五章西楚内宫

  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的赶路。

  五日之后,秦菁一行抵达大晏和大秦两国交界的草原边境。

  正午的烈日之下,边境线的另一侧有蟒袍玉冠的少年浅笑翩然。

  “皇帝舅舅!”兀自沉默了整整五日的楚融,在看到那少年明澈眉眼的时候终于发出了她在这五日之内的第一个声音,带点小小的喜悦,带点淡淡的委屈。

  “融丫头!”秦宣策马迎上来,第一时间把她接着擎过头顶,朗朗一笑,“又长胖了!”

  楚融咯咯的笑着,从高处落下的同时两只小短手就势一攀,灵巧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秦宣笑着,任由她八爪鱼一样抱着自己,调转马头和秦菁并肩往回走。

  “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秦宣问,脸上表情有如释重负之后的轻松感觉。

  “还好,总算有惊无险。”秦菁笑道,一边走一边把这几日大晏发生的事情大致的与他说了,最后才是嗔道,“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而且现在身份特殊,不是说过不用你特意来接我了吗?这里边境荒蛮之地,万一有点什么——”

  “好了皇姐!”秦宣咧嘴笑一笑,打断她的话,调侃道,“我若是不来,就没人听你唠叨了,而且难得有机会见你一次,你就当是我最近处理国事劳苦功高,对我网开一面吧。而且你想想,满朝文武都还隔三差五有个休沐之日可以消遣消遣,我这个皇帝当真是半点自由也没,苦不堪言呢!”

  “油嘴滑舌,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秦菁脸上笑容宠溺的赏了他好大一个白眼。

  “我已经改了。”秦宣立刻摆正了神色,一本正经道,“皇姐你现在是很久没见我上朝了,母后都一直夸我现在很有人君之风呢,只是在你面前,难得清闲嘛!”

  “就你嘴巧,我承认说不过你!”秦菁莞尔,突然想到之前应过秦薇的事,就又微微收敛了笑容道,“对了,有件事得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皇姐尽管说了就是!”秦宣一边低头逗着楚融玩,一边漫不经心道。

  “是大皇姐。”秦菁道,提到秦薇,她的神色间忽而添了几分寂寥,苦笑道,“安绮那里最近怎么样了?如果可能的话,就找个机会,把她送去大晏吧。”

  “嗯?”秦宣闻言,微微诧异,心下略一思忖便是了然,“他们想要把安绮接到身边?”

  “他们到底也是她的亲生父母。”秦菁点头,“虽然我已经答应了,不过这事儿还得看安绮自己,回头你问问吧,如果安绮愿意的话。”

  “好,我记得了,这一次,她总算而已是帮了你不少的,等回头我问过了安绮再给你答复。”秦宣爽快的应下,随即笑容之中就带了几分寂寥,扭头看向秦菁道,“这一路下来,我倒是庆幸一直都有皇姐你在身边,否而当真是要应了那句话——孤家寡人。”

  “平白无故的,说这种伤感的话做什么!”秦菁瞪他一眼,眼角眉梢慢慢凝了笑容道,“不仅仅是咱们生在帝王之家,即使是普通的山野农家,能遇到真心相待的亲人朋友又有几何?遇到了就记得去珍惜也便也是了。好端端,做这样的感慨干什么?”

  “只是许久不见皇姐,见到你就难免有感而发,你别被我影响了。”秦宣露齿一笑,顿了顿此才又突然说道,“秦洛那里——我不想再找了。”

  秦菁倒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茬儿。

  “也许早就该放弃了。”略一怔愣之后,秦菁侧目回他一个笑容,“我倒是一直觉得蓝玉衡那人根本就是故弄玄虚,而且现在你的皇位也慢慢坐稳了,与其浪费心力在这些莫须有的事情上面,不如多考察民情,好好研习治国之道。还有啊,以后宫中的大小宴会上,多把眼光往各家闺秀身上瞧瞧,你这年纪也是时候选妃立后了,没得让母后着急。”

  “这事儿,总是急不得的。”秦宣掩嘴轻咳一声,脸上表情微微带了几分窘迫和不自在。

  “有中意的人了?”秦菁略微诧异,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还没!不过总归是到我大婚之时,一定请送帖子过去西楚,请皇姐和姐夫回来主持喜宴就是了。”秦宣面皮有点涨红,想了想,突然眸光流转添了几分狡黠道,“皇姐你与其在这里和我计较这八字没一撇的无聊事儿,莫不如好好打算着,早点给我们融丫头添个伴儿来的实际些。”

  楚奕承袭了西楚的储君之位,总得膝下有子才能稳定朝纲,安定人心的。

  秦菁略一失神,目光却是下意识的下移,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半晌,莞尔一笑,道,“或许,快了!”

  姐弟俩说说笑笑一起回了驿馆。

  当天下午秦菁没有再继续赶路,直接在驿馆歇下,重新更换了马匹和干粮,次日一早才和秦宣告别,分道扬镳。

  岔路口上,目送了秦宣一行离开,秦菁微微吐了口气敛起唇边的一抹笑容。

  苏沐打马跟上前来,禀报道,“就在六日之前,帝京传出陛下突发恶疾的消息,并且有人八百里加急传书太子殿下和七皇子,让他们双方各自收兵回京侍疾。”

  “这样看来,帝京果然是落入叶阳氏之手了。”秦菁抿抿唇,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地平线上刚起的旭日。

  楚明帝那样的人,如若真的精明起来,根本不可能让叶阳氏有机可趁的。

  可是现在,叶阳氏竟然这么顺利的接管帝京,看来——

  极有可能是老皇帝的一招请君入瓮了。

  “目前看来这是这样的,头两天好像太子殿下和七皇子都无动静,但是这两日又像是有了消息,说是双方达成协定,暂时休战。”苏沐道,眉宇之间一片凝重之色,“按照计划,殿下这几日可能就会回朝了。”

  “这样时间把握的正好,也能给我们时间赶回去。”秦菁点头,“大晏那边,英帝答应过本宫,会暂时封锁消息,让叶阳氏这里推迟知道付太后那里的真实情况,这样一来,她的警惕性应该会相对低一些。”

  “那咱们现在就启程吧,快马加鞭的话,再有五天左右,应该就能折返了。”苏沐粗略的估算了一下。

  “不,我们暂时不回帝京。”秦菁略一抬手,否决了他的提议。

  几个人一愣,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旋舞忍不住先开口询问道,“公主的意思——是我们先行去和太子殿下会和,然后再一起回京吗?”

  楚奕如果定了主意,此时就应该已经走在了回京的路上,他们现在赶着前去会和也来不及了。

  “不!”秦菁摇头,忽然回眸神秘一笑,凛然道,“我们先去翔阳。”

  “翔阳?”苏沐心思周密,马上就有所领会,“公主是要先去——”

  “这么大一个隐患,赶早不赶晚,不能继续留着他了。”秦菁坦然承认,眼中有幽暗凛冽的光芒一闪而逝。

  “可是翔阳侯统管三十万兵权,尤其是继当年颜大小姐的事情之后,他的行事就更加谨慎小心,哪怕是在自己的府中活动,都安插了人手贴身保护,要行刺他——怕是不容易的。”苏沐和灵歌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厚的担忧之色。

  “百密一疏,本宫自然会有让他单刀赴会的办法!”秦菁的语气坚定,不容拒绝,眼底神色森然而薄凉。

  其实她原是不准备亲自对颜玮下手的,可怪只怪,他跟错了主人!

  “公——”灵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沐一把拉住。

  自家公主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一旦是秦菁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就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

  “这样也好,反正在人手上我们现在绝对没有问题。”心下飞快的权衡一遍,苏沐果断的点头应下,说话间却是有些不太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被灵歌抱在怀里的楚融。

  “现在是多事之秋,融丫头跟着本宫身边,难免节外生枝。”秦菁明白他的意思,略一忖度就定了主意,回头对灵歌道,“正好旋舞之前受了伤还需要调养,就把融丫头留给她带着,你再选几个妥实的人配给她们,让他们另外选一条路绕道慢慢往回走吧,最好是在京中大事定下之后回去就行。”

  “这样也好。”灵歌赞同道,回头把楚融交到旋舞手上,又多嘱咐了两句,“我把最好的暗卫都挑出来留给你,谨慎着些,虽然叶阳皇后手中未必能有付太后手下那种级别的杀手,也要多加防范,你们乔了装再走,千万保护好郡主。”

  “姐姐放心吧,我明白的。”旋舞慎重的点头应下。

  灵歌给她把最顶尖的十八名高手留下,又备足了银钱马匹,并且大致给她指了一条安全的线路这才放心,和秦菁、苏沐一行先走。

  一行人依旧是快马加鞭的赶路,稍微绕了一段路,百里之外的翔阳,踩在马蹄之下,不过就是一天的路程。

  而此时的西楚帝京,正因为楚明帝重病的消息全城戒严,陷入一片空前紧张的气氛当中。

  凤寰宫里,叶阳皇后就着烛火把刚刚写好的密信用火漆封好递给等在旁侧的古嬷嬷。

  “递出去吧,注意着点,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事都不容有失。”

  “奴婢明白,请娘娘放心。”古嬷嬷接了信,小心的揣在袖子里转身退出去,约莫半个时辰,她重新折返,从袖子掏出另一个信封从几案这头推到叶阳皇后面前道,“北疆那边传来的消息,请娘娘过目。”

  叶阳皇后接过去,拆开来一目十行的看了,又随手扔到一边。

  古嬷嬷不用她吩咐就过去捡了,取下灯罩在烛火上引燃,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着,见她脸色实在不好,本来是不准备搭话,但是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娘娘还是放宽心吧,虽然那里的事情不很顺利,但至少现在整个帝京都落在您的掌握之中,要成事,还是要在这里的。”

  “如果真是那两个小子各自难缠旗鼓相当,本宫倒也不担心了。”叶阳皇后死皱着眉头,神色颇有些不耐的闭目养神,“这都一个多月了,总说是在打仗,可是战报传回来又回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由不得我不多想。”

  “娘娘是在怀疑什么?”古嬷嬷察言观色,揣测着又兀自否定了刚刚冲入脑中的想法,摇头道,“奴婢还是觉得娘娘您多想了,这些年卢妃跟七皇子下了多大的心思您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眼看着就只差一步之遥了,若要说七皇子和太子殿下之间有什么猫腻儿——奴婢还是觉得不足取信。”

  “话虽如此,可是本宫就是觉得蹊跷。”叶阳皇后缓缓吐着气,努力的想要压下心中燥郁之气,“老七十几岁就开始跟着他外祖卢艺在战场上历练了,若说他用兵如神,不容易攻克,本宫倒还觉得有据可循,可是老六,他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仅凭着临时调集起来的十万士兵就撑了这么久?”

  “打仗这事儿,有时候也靠运气的。”古嬷嬷低声劝着,绕到案后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解乏,“奴婢觉得大约是娘娘近来需要操持的事情多了,所以就容易胡思乱想。这样不好吗?那里七皇子和太子两方互相牵制,娘娘您在宫里这边反倒少了好些束缚,总好过他们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给您添乱添堵不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时候我倒是宁愿都把他们看在眼皮子底下,一目了然。”叶阳皇后不甚赞同的冷嗤一声。

  有古嬷嬷给按着头,她倒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稍稍摊开了手脚靠在椅背上。

  主仆二人于是不再说话,各自沉默着想事情。

  又过来好半晌,灯罩底下的蜡烛燃尽了。

  烛泪滚下,最后一点灯芯发出嗤嗤的爆裂声。

  叶阳皇后眉心一跳,猛地睁开眼。

  古嬷嬷正在失神,被她骤然冷醒的目光吓了一跳,急忙就去取下那灯罩换蜡烛。

  叶阳皇后看着她手下利落的动作,神色莫名有点恍惚,突然对着那灯影自嘲的扯了下嘴角道,“嬷嬷,最近我想起那孩子的时候越发多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古嬷嬷闻言,手指一抖,险些就把烛芯整个剪掉。

  她知道叶阳皇后说的是谁,这天底下也唯有她知道,可是这个人,叶阳皇后惯常的不提的,尽管近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每晚都做会在噩梦里梦到,却十分忌讳,绝口不提。

  “娘娘是不是累了?”古嬷嬷不敢触她的霉头,却更不敢对她的问话置之不理,只就尽量避开和她目光的正面接触,旁敲侧击的提醒。

  叶阳皇后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仍是自顾看着眼前晃动的烛火失神,“说到底,终究是我对他不住,那孩子——”

  她似是在回忆什么,但想着想着又忍俊不禁的笑着闭了嘴。

  “娘娘累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古嬷嬷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感过去扶她。

  这一回叶阳皇后倒是没有拒绝,搭着她的手进了内室。

  古嬷嬷心知叶阳皇后今日的情绪反常,几乎是大气不敢喘的默默做事,伺候她睡了,等到最后捧着宫灯从里面退出来的时候早已经汗流浃背。

  次日一早,叶阳皇后醒来,梳洗停当之后,仍然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早膳亲自送到楚明帝宫里。

  半月之前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恶病,楚明帝如今已经卧床整整一十六天不起,太医们天天问诊,各种汤药熬好了流水一般的往里送,却是收效甚微。

  荣妃她们几个身份高些的妃子,连带着正在病中的卢妃都主动请缨,几人轮流着过来侍奉汤药。

  叶阳皇后倒是没凑这个热闹,只是每日清晨例行公事,都会让小厨房备下,亲自送一道早膳过来,聊表心意。

  这日她前去楚明帝寝宫的时候,恰是迎着卢妃手里端一个空药碗从里头出来。

  这段时间,虽然楚越不在身边,但卢妃的病情却缓和不少,就是病了那一场之后,身体异常的消瘦和单薄。

  两个人,狭路相逢,自然而然的各自止了步子。

  “娘娘金安。”卢妃略略屈膝福了福。

  “卢妃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免了!”叶阳皇后淡然一挑眉,便要继续往里走。

  卢妃站在当中没让。

  叶阳皇后也不介意,脾气很好的往旁边绕了一下。

  眼见着就要错肩而过,卢妃突然猝不及防的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指枯瘦,甚至有些硌人。

  叶阳皇后垂眸看去,微微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卢妃并不抬头去看她的脸,眼中神色晦暗冷冷的盯着自己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缓慢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她问的直白,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质问。

  叶阳皇后闻言,突然就像是听了笑话,冷不防仰头笑了出来,完全不顾及内殿之中还睡着个病入膏肓的楚明帝,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卢妃就那么神情冰冷的看着她笑,不避不让也不松手。

  叶阳皇后自己笑了一阵,大约也是觉得无趣,这才抽出帕子抹了抹眼角溅出来的一滴泪花。

  “你笑够了?”卢妃重又开口,十分执拗,“那就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把陛下怎么了?”

  “陛下是病了,什么叫本宫把她怎么了?”叶阳皇后一撇嘴,神态之间颇多不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本宫与他碰面的场合都屈指可数——”

  “叶阳珊!”卢妃不耐烦的沉声打断她的话,“你跟我之间,不必来这一套,我知道是你做的,陛下他一向身子健朗,若不是有人暗中使阴招,他怎么会突然倒下还一病不起?”

  “卢妃,注意你的身份!”叶阳皇后也于瞬间敛了笑容,针锋相对的冷哼一声,“要质问本宫,还轮不到你来!”

  “呵——”卢妃闻言,反倒是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一字一顿笃定说道,“果然是你做的!”

  “怎么就是本宫做的了?本宫做了什么?”叶阳皇后却不中计,只就好整以暇冷漠的她,“在本宫面前,我劝你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现在的这把身子骨啊,唉!”

  “你放心,我肯定活过你!”卢妃挑眉,眉宇之间自是有那么一股子不被磨灭的凌厉之气。

  若在平常,叶阳皇后肯定是没兴致和她耍嘴皮子的,这日却是难得的心情好,紧跟着摇头笑道:“这还真就未必!”

  她说的笃定,甚至还带了丝势在必得的得意。

  卢妃心里瞬时警觉起来,心里戒备上,嘴上却是不让,“你还真就别得意,就凭你暗中下药那点小手段,大约也就这么点出息了吧!”

  “本宫的手段多的是,只看你值不值得让我使出来罢了。”叶阳皇后漠然道,说着突然咝咝的抽了口气,略一倾身过去,凑近卢妃面前道,“哦,对,本宫刚刚得到消息,七皇子貌似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提前恭喜你,终于又要母子团聚了。”

  留下这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叶阳皇后就抛开卢妃不管,径自进了内殿。

  卢妃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她翩然离开的背影,半晌,眼底露出一抹阴测测的冷笑来。

  相安无事的又过三日,楚明帝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

  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得了宣召,刚刚回封地不久就又急匆匆的带着家眷奔回帝京。

  这日两人前脚回京,马上就连夜带着王妃进宫前去探望楚明帝。

  巧在刚好赶上卢妃过来侍奉汤药,几人在楚明帝寝宫门口遇见,正要寒暄,宫门之内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出几个人来。

  “叶阳珊?”卢妃沉吟一声,心里顿时生不好的预感来。

  紧跟着满面肃然的叶阳皇后已经到了眼前,高居于门口的台阶之上广袖一挥,直指卢妃,怒声喝道,“把这个瞒上欺下意图作乱的贱人给本宫拿下!”

  话音未落,她身后已经有侍卫夺门而出,不由分说将卢妃钳制在手。

  “叶阳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寝宫之前公然动我?”飞来横祸,打了卢妃一个措手不及。

  “像你这样包藏祸心的贱人,就算是当着陛下的面,本宫办了你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叶阳皇后高高在上,笑容冷酷。

  大皇子和二皇子对视一眼,最后由忠厚老实的大皇子上前一步,调解道,“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这是陛下桌案之上刚收到的密报,你们自己看吧!”叶阳皇后把手里一份信函交给古嬷嬷呈送下去,一边痛心说道,“陛下重病,传召来了你们兄弟回京探病,老六和老七忙着内斗,传了他们多次都迟迟不归,现在好了,老七竟然借机私调北疆驻军秘密往帝京方向潜返,这分明就是居心叵测,要趁着陛下病重之机生事呢。卢妃是老七的生母,若是没有她暗中通风报信传递消息,想来老七也没有这个胆子。”

  楚越手中控制着整个北疆的驻军,而且他本身又是个极有见地和主意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无可能。

  也不知道是不有人刻意宣传,这里正在争执的时候,荣妃、元妃还有成渝公主等人也都闻讯赶了来。

  卢妃听着叶阳皇后的说辞,反而镇定下来,冷声道,“叶阳珊,你这是欲加之罪,本宫要见皇上当面陈情,你没权利定我的罪!”

  “陛下被你生的那个孽子气着了,正在卧床休养,说了暂时不见外人。”叶阳皇后冷笑。

  卢妃张了张嘴,眼中闪过终于闪过一丝慌乱,不可置信道,“你要软禁陛下?”

  叶阳皇后却不理她,直接一挥手道,“先把卢妃押入天牢,等楚越伏诛之后再一并发落。”

  “是,娘娘!”几名侍卫押着卢妃就走。

  “这里好热闹!”人群之后却有人言笑晏晏而来。

  裙裾翻飞,上面大片艳红如血的海棠花随着脚下步子翻卷出别致而耀眼的风景。

  众人循声望去,脚下下意识往两旁让路的同时,都露出见鬼一般的神色。

  “荣安?”站在人前的成渝公主最先反应过来,欣喜之余一个箭步上前握住秦菁的手,“真的是你?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有点要紧事急着去办,走的匆忙了些,所以才没来得及和皇姐你们打招呼。”秦菁回握住她的双手略略安抚,却也不多寒暄,又兀自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双手,径自上前走到台阶之下,仰头去看立于大殿之前的叶阳皇后,微笑说道,“不过本宫走前是叫人入宫来知会过父皇的,怎么父皇没有与娘娘说吗?”

  事到如今,她到底有没有和楚明帝打过招呼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正在病中,大约也是觉得这不过都是些小事,所以没顾上吧,你现在回来就好,别的都不重要了。”叶阳皇后也不拆穿,只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漠然俯视脚下众人,面容冷峻神色森凉。

  秦菁这段时间的行踪的的确确已经发展成了她的心病,纵使到了这一刻,叶阳氏也仍是怀疑她的真实去向。

  “谢谢皇后娘娘宽仁,不与我一般计较。”秦菁屈膝一福,落落大方,恭谦有礼。

  说话间她的目光四下里一转,从神色各异的人群中缓缓过了一圈,最后仍是定格于叶阳皇后脸上,不解道,“今儿个这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到的这么齐全?难道是我不在的这几日错过了些什么?”

  “这还要问皇后娘娘了。”荣妃冷冷一笑,语带讥诮,话虽然是说给秦菁听的,目光却留在叶阳皇后脸上分毫不让,“这段时间你不在宫里,不知道也不奇怪,你父皇病下了,可是咱们这位正宫娘娘却把人给私藏了起来,死活拦着不准咱们见,却也不知道到底安的什么心!”

  “是么?父皇病下了吗?”秦菁讶然,但是这个表情只在脸上维持了一瞬,马上消散,又恢复了之前那一抹闲适优雅的笑容来。

  眼下楚明帝病着,她这么笑着怎么看都不合适。

  可偏偏她像是毫无所查一般,一边已经欢快的招招手,示意身后跟着的灵歌把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捧出来奉上。

  叶阳皇后冷眼看着,却没有立刻去接。

  秦菁看出她眼中狐疑之色,便是主动笑道,“不是说父皇病了吗?父皇日夜为国事操劳,多半也是心病,我这趟回来顺带着给他捎了件礼物,父皇看了,十有八九是会不药而愈的。”

  “什么了不得的礼物?会这么灵验?”向来藏不住话的二皇子妃曾氏小声的嘀咕。

  叶阳皇后的目光落在那锦盒上,良久未动,一直过了半天才不得不示意古嬷嬷,“收下吧,回头呈给皇上过目!”

  “是,娘娘!”古嬷嬷低声应道,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把那盒子捧过去就要往里头殿里送。

  “皇后娘娘怎么就一点也不好奇呢?难道您就不想一睹为快?”秦菁眼疾手快,言笑晏晏的上前一步。

  她笑的神秘,甚至于近乎诡异。

  其实叶阳皇后心里也着实对这盒子里的东西好奇,只是强忍着不想让秦菁打岔她今天的正事罢了。

  这样被秦菁三番两次的一撩拨,她竟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算皇后你不好奇,好歹是打开来让咱们见识见识啊!”荣妃伸长了脖子去看,忍不住的开口求情。

  叶阳皇后也是忌惮着秦菁,略一忖度,还是点头,对古嬷嬷飘了个眼风过去道,“打开吧!”

  古嬷嬷有些忐忑,同时更有些期待的拨开锁扣掀开了盖子。

  本着先睹为快的心思,她第一个就迫不及待探头往里看,这一看之下紧跟着就是一声惨叫冲天而起。

  “啊——”的一声响过天际,古嬷嬷几乎是耗尽全力的用力将那盒子一甩。

  下一刻盒子落地,她自己也在台阶上一脚踩偏,咕噜噜烂西瓜一样从台阶高处翻滚而下。

  第四十六章

  盒子里一颗已经完全失去血色的头颅被古嬷嬷抛的老高,紧跟着坠落,从台阶上一骨碌滚到最底下。

  秦菁站在当前仍是言笑晏晏的看着,成渝公主等女眷却早就大惊失色尖叫着四下逃窜。

  就连钳制住卢妃的两个侍卫也一时愣神,被她挣脱了开去。

  古嬷嬷滚到地上,头破血流,再加上受惊过度,整个人死狗一样哀哀的趴在那里哭号,爬都爬不起来。

  台阶之上,叶阳皇后虽然还勉强保持镇定,却也是面色铁青。

  “荣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这么个肮脏玩意儿带进宫里来,还妄图惊吓皇上吗?简直可恶!”差一点连最后的风度都难以维持,叶阳皇后几乎暴跳如雷,慌忙指挥身边婢女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古嬷嬷搀起来。”

  “哦,是!”宫婢们也被那人头吓得魂飞魄散,被她厉声呵斥着才勉强回神,匆匆跑下去,几人合力把古嬷嬷拉起来。

  古嬷嬷哀哀的惨嚎着,一张老脸上面涕泪横流,完全找不回神智的模样。

  叶阳皇后见她满脸血的模样更是怒上心头,神色一厉霍的扭头看向秦菁。

  秦菁却不等她发难已经兀自开口,懒洋洋道,“娘娘这么激动做什么?谁知道古嬷嬷她跟在娘娘身边,胆子还这么小,早知道她这么不经吓,本宫就直接让灵歌把东西呈给您亲自过目也就是了。”

  “你是故意的!”叶阳皇后恨恨咬牙,袖子底下手指捏的咯咯响。

  “怎么会?古嬷嬷和本宫无冤无仇的。”秦菁粲然一笑,神色突然化作诚恳,道,“这件东西,本宫是真心实意要呈送给娘娘过目的。”

  她说着就怒目而视横了灵歌一眼道,“还不把东西捡起来,给皇后娘娘呈上来?”

  “是,公主!”灵歌应道,走过去弯身捡起那颗人头。

  人头切下来已经有四五日了,明显是用了特殊的香料防腐,但那股味道却是真的让人很难消受。

  灵歌没事人似的提着人头走过来,叶阳皇后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别过头去厉声斥道,“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了,荣安,本宫姑且看在秦宣帝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你若再这么不识好歹,就休怪本宫——”

  “娘娘又待怎样?”秦菁莞尔,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大晏英帝刚刚宣布亲政,付太后那样老资历的深宫女子都当不得数了,或许皇后娘娘较之更为高段?”

  叶阳皇后闻言,心中暗惊。

  她的第一反应是秦菁在乍她,但转念一想,秦菁会突然提起大晏,绝非偶然。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秦菁离京这才多长时间?而且大晏那里又没有明确消息传过来。

  可她这里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在等付太后成事之后的里应外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个消息是真的——

  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什么大晏太后?荣安久不回帝京了,莫不是一时适应不了,欢喜的疯了?”强作镇定的暗暗提了口气,叶阳皇后不动声色的淡淡说道。

  “可能是吧,久不见皇后娘娘您了,即使出门在外,荣安对您也是记挂的很。”秦菁半真半假的一扯嘴角,忽而亲昵的往她身边凑了凑。

  叶阳皇后戒备着略略往旁边偏了偏身子想要让开,就听见她的声音缠绵至极,低低的飘入耳中,“我去过大晏了。”

  如同当空一记猛雷砸下来,叶阳皇后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完全冻住。

  “在那里本宫学了一个词语叫做反客为主。”秦菁一笑,趁她一时回不过神来,招呼了灵歌,然后抬手一指那颗人头道,“而这颗人头呢,本宫为它取名,釜底抽薪,不知道皇后娘娘您意下如何?”

  叶阳皇后抖了抖,心身不稳的略一侧眼去瞅了一眼,紧跟着胃里翻腾,转身扑到门廊一边干呕起来。

  颜玮的人头!颜玮!是颜玮!

  釜底抽薪!的确是釜底抽薪!真是好一招的釜底抽薪!

  她其实不是真的恶心,就是心里千头万绪,一时间有点无从理顺,这便找了个机会去借故冷静。

  秦菁却不肯就此放过她,施施然走过去递了方帕子到她面前。

  彼时除了灵歌,就只有她们两人在台阶上,秦菁忌讳也不是很大,就那么闲散的往门边一倚,悠悠说道,“知道他的人头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叶阳皇后虽然在极力压抑心中汹涌的情绪,胸口处还是隐约看出不住起伏的节奏。

  秦菁凑在她耳畔吐气如兰,淡淡说道,“那是因为他认错了主子!”

  “那你也该把这个玩意儿拿去给老七看才对,对本宫来显摆个什么劲儿?”叶阳皇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皇后娘娘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人赃并获了还能这般泰然处之,面不改色心不跳。”秦菁也不当众去拆穿她,反而状似亲密,一直用耳语的方式与她交谈,“所有人都以为经过颜汐的事情之后,颜家父子一定会和七皇子连成一气,可事实上他们都不知道皇后娘娘还有一种本事,就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能人所不能。颜璟轩真正效忠的主子是你,颜玮屯兵三十万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等在最后这个关键时刻,做你最出其不意的一道防线,助你成事的。”

  “你必要在这里乱扣帽子,什么颜璟轩,什么颜玮,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阳皇后捏着帕子,一时半俯身靠在门边。

  此时她不敢起身也不能起身,因为连番的重创之下,她知道,自己此时连最起码的表情都维持不好。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从来没打算要你的命。”秦菁也不管,就斜倚着旁边门柱立在旁边陪着她,并且用仅限于两人之间的声音和她交谈。

  “纵使你想,怕是你也没这个本事!”提到这一点,叶阳皇后终于缓上一口气来。

  她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然后用力深吸一口气,扶着旁边石狮子站起来。

  秦菁心中了然,侧目扫了眼身后楚明帝的寝宫。

  叶阳皇后已经恢复过来,她眼中带了丝古怪的笑意,近乎玉石俱焚的惨烈,大声道,“来人,太子妃滥杀无辜,肆意残害国之栋梁故宫之臣,把她和卢妃那个贱人一起,打入死牢,等着听候陛下判决!”

  为了安排今晚的大动作,叶阳皇后已经提前把明帝寝宫内外的侍卫全部调换。

  她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侍卫上来拿人。

  秦菁没动,却是卢妃不甘的挣扎了一下,据理力争道,“叶阳珊,既然你是指证本宫和越儿里应外合,私调军队意图不轨,那么至少也要捉贼拿脏,等到越儿兵临城下才能名正言顺的拿我,此时你就这般迫不及待的要将本宫入狱,岂不是有捕风捉影之嫌?”

  “等到楚越兵临城下?卢妃你当真是狼子野心,死不悔改!”叶阳皇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有你这句话,本宫今日拿了你也不冤了。”

  “你——”卢妃气结,还要再争辩的时候,远处突然又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怎么老七也在这里么?他的差事这么快就办妥了吗?”

  楚奕的声音,永远都带着那一线疏离而不显热络。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叶阳皇后心下又是一沉。

  楚奕策马而来,不消片刻已经到走到近前。

  “皇后娘娘?”他却也不下马,只就闲适的把玩着手里马鞭,目光冷漠的看着叶阳皇后。

  叶阳皇后沉着脸,这一晚上已经有太多的出其不意,让她胸中火气被撩拨到了极点。

  她上前一步,冷冷看向卢妃道,“你不是应该还在北疆督战吗?陛下那里已经接到密报,楚越擅自调动北疆守军,往帝京方向开来,太子你这一路回来,难道没有丝毫觉察吗?”

  先入为主的定了楚越的罪,然后又狮子大开口的想要把楚奕也拉下水?

  看来今天这叶阳皇后当真是准备殊死一搏,不准备回头了。

  “怎么皇后娘娘听不懂本宫的话吗?”楚奕错开视线不拿正眼看她,“谁说七弟是私自调配军队的?又有谁说他是要将北疆驻军开往京都的?”

  自从楚奕回国之后,他和楚越之间就是水火不容。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楚奕竟然为楚越分辨起来?

  所有人都露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楚奕便是在这些目光的聚焦之下再度淡淡的开口,“他麾下的北疆守军,是奉本宫的命令急调离营的,皇后娘娘还有什么疑问吗?”

  明明是一个可以攻击他的机会,但此时叶阳皇后闻言,却觉得连吃了苍蝇的感觉都不如,狐疑道,“你?”

  “是啊,就是我!”楚奕肯定道。

  “私自调配边境守军是什么罪名,殿下不会不知道吧?”叶阳皇后机械化的追问,心里却怎么都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皇后娘娘统管后宫事物辛苦的很,难不成现在连带着前朝军务也想插手了?”楚奕反问,语气不善。

  “只是因为陛下正在病中,本宫不得不帮忙过问罢了。”叶阳皇后一扯嘴角,冷冷说道,“殿下还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唆使七皇子私调军队,你罪无可恕,他也难逃罪责。”

  “可本宫也不是私调啊!”纵使不苟言笑,楚奕此刻也终于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随即他一揽袖口,从里面掏出一枚纯金打造的令箭出来,轻描淡写的往叶阳皇后面前一晃。

  “是父皇的金箭?”二皇子当先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声。

  所谓“金箭”实则是楚明帝攥在手中,总管全国兵权的特殊虎符。

  可以凌驾于虎符权力之上,对国中所有的军队都起到调配作用的谕令。

  “父皇赐本宫金箭在手是何用意,皇后娘娘难道还不明白吗?”楚奕高居马上,以一种睥睨之姿冷冷的看着对面台阶上的叶阳皇后。

  “历来金箭都是一国之君亲管,此时金箭在你手里,本来就不合情理,依本宫来说——”叶阳皇后神情冷厉,说着却是语气一顿,更添森寒,扬手一指楚奕,怒声道,“你分明就是存了不臣之心,意图不轨!”

  这一支的金箭的力度非同小可。

  叶阳皇后没有因此乱了方寸,已经足见她定力非常。

  人群之中隐隐有了躁动之声,成渝公主一急,立刻抢上前去一步,大声道,“什么不臣之心?六皇弟本来就是父皇钦点的储君人选,西楚的江山社稷迟早总要交到他的手上,不过就是一枚金箭罢了,就算是父皇提前赐予他保存也在情理之中,皇后娘娘未免小题大做了。”

  “成渝公主此言差矣。”叶阳皇后不以为然的斜睨她一眼,神色倨傲,“就算皇上已经定了他的储君之位,但只要他一天没有正式加冕为帝,他就不是我西楚的一国之君,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未在其位而先行其政,这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

  “他名不正言不顺,你就名正言顺了?”冷不防又是一声天外传音。

  只是与头两次不同,这一次的声音不是来自远处的御道小径,而是来自眼前楚明帝的寝宫。

  这个声音是——

  楚明帝?

  所有人都是心神一震,有人欢喜有人惊恐,却都是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却是楚明帝带着四皇子楚华从寝宫里头出来。

  按理说他病了这么久下不来床,就是要勉强撑着出来,也得要楚华扶着的。

  可是眼前的楚明帝却是精神矍铄,步伐稳健,行走之间健步如飞,除了脸色还带一点病态的暗黄之外,整个人竟然和平时完全没有两样。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站着,甚至有人安安忖度,是不是回光返照。

  只有叶阳皇后心明如镜。

  她的目光从楚明帝挺拔的身影上掠过,再看一眼规规矩矩跟在后面的楚华心里已经了然,并且瞬间凉了半截——

  楚华,背叛了她!背叛了他们之间订立的盟约和合作法则!

  因为她和楚明帝不睦并且私底下断绝往来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借刀杀人,以便于在关键时刻撇清嫌疑,所以她教唆了楚华去对楚明帝下手,却万万没有料到,她千挑万选出来的最得意的盟友,竟然完全靠不住。

  “你——背叛我?”接二连三的受挫,让她终于忍无可忍的一夕爆发。

  可是爆发之余,叶阳皇后才发现,她连质问都提不起应有的气势来。

  “你口口声声说要收用我,可是却当先毫不容情的将我母妃置于死地,你这样的人,薄凉至此,保不准哪一日你将我用完之后就会一脚踹开。”楚华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信过你!”

  从一开始就没有?

  所以——

  这丛一开始,就是一个逼她就范的陷阱?

  叶阳皇后脚下一个踉跄。

  楚明帝却似乎根本没有打算质问她什么,只就嫌恶的看她一眼,已经抬手招呼了侍卫道,“居心叵测,弑君夺位,祸乱宫廷,押下去!”

  语气很轻,也无丝毫威严可言,但是每一个字落下来,都如千斤重石半空跌落,咋的人近乎窒息。

  楚明帝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纵使他们都是提前得了叶阳皇后关照,这些侍卫也很容易分辨出眼前的风向,一拥而上来拿人。

  “皇上!”叶阳皇后惊慌失措,情急之下大声道,“你不能——”

  “朕不会杀你!”不等她说完,楚明帝已经面无表情接下她的话茬,“朕答应阿敏的事一定会做到,即使这个承诺是在她真的看清楚你的为人之前所做的。”

  楚奕翻身下马过来给楚明帝见礼,楚明帝挥手示意他免了,“朕今天有点累了,这里的事,就由你看着处理吧。朕,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映就转身回了寝殿。

  他不下令杀叶阳氏,却不代表着别人也行。

  叶阳皇后茫然站在那里,楚奕目送了明帝进去,却是不忘了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给她解惑:“翔阳侯最近私结粮草蠢蠢欲动,本宫奉父皇之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因为察觉他那里意图不轨,所以就让老七调派人马平乱,这样的解释,皇后娘娘还有异议吗?”

  就是因为得知楚越那里动了大军往帝京方向进发,这才让叶阳皇后产生了错觉,选在今日发难,怎么到头来却变成针对翔阳侯了?

  感觉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罩下来,完全却找不到边际。

  叶阳皇后茫然的站着,想笑又笑不出来。

  她不想把自己当做一个笑话来看,可是纵观全局,她真的就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她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透着惶惑和不甘。

  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到头来却是铺天盖地一场空?一败涂地也还罢了,竟然——

  输的这么离谱?

  “因为你只想利用人,而从不想给对方相应的报酬,即使只是作为棋子,试问这世界上又有几个傻子,是甘于被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利用到连渣也不剩的?”秦菁扯了扯嘴角,走过去挽了楚奕的手。

  卢妃和叶阳敏之间不为人知的旧交情,换了楚越的妥协。

  而楚华,终究不算太蠢,最后关头也没打那个舍弃自己母妃去弃暗投明的如意算盘。

  西楚这整一场大位之争下来,延续了十数年,但最后真正惨败的,从头到尾不过叶阳珊一个人!

  只可惜,她那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过错的。

  赵岩奉命带人过来押着叶阳氏离开,她几乎是本能的还想挣扎,可是楚明帝已经不在当前,而面对秦菁,她总直觉的以为这女人不把她抽筋剥皮已经算是客气的了,更遑论讨人情。

  浑浑噩噩的被人半拖半拽的离开,其他人寒暄着正要各自散开,跟在赵岩身后的那对御林军中突然起了混乱,不知道是谁突然疯狂的大吼一声,左奔右走的撞倒一大片人,就在所有人乱成一团的时候,那人却已经扑倒队首,抬手一把短刀插在了叶阳皇后的当胸。

  那人,却是穿着一身侍卫服失踪了好几个月的三皇子楚原。

  “我不过是你用弃了的一颗棋子,我就是用弃了的一颗棋子!”楚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吃吃的嚷着,唯有两眼猩红,闪烁着一种奇异而疯狂的光芒直直逼视叶阳皇后的面孔。

  他的手下握着那把匕首,不住的发力。

  叶阳皇后眼神惊惧,脚下步子凌乱的一退再退,一直到身子卡到后面的柱子退无可退。

  “来——来人——”她哑着嗓子喊,声音溢出喉管,竟然出其不意的带着强烈的颤抖。

  楚原脸上疯狂的狞笑随着她胸口涌出的新鲜血液而无限的渲染扩大,梦魇一般,刺激的人头皮发麻。

  如果就让楚原这么杀了她,事后谁都无从追究什么。

  “阿奕!”秦菁抿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上前一步,握住楚奕的指尖。

  楚奕从远处收回视线,目光柔亮如水,静静的望进她略显无奈的眼眸当中。

  秦菁握着他的手,目光恳切的轻轻摇了摇头,“留她一条命!”

  楚奕用空出来的左手手指拨开她耳机垂落下来的一线发丝,突然笑了笑,“听说,她现在每晚入夜都必做恶梦。”

  两个人心照不宣,却都明白。

  秦菁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罢了!”楚奕出一口气,转而对赵岩吩咐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回头到了天牢记得选一间最密实的牢房,最好窗子也不要开,一定要好好伺候着皇后,让她能够长长久久的活!”

  既然她这一生已经离不开阳光,那么就让她永傍黑暗而生,时时刻刻都沉浸在那个摆脱不掉的梦境里,去忏悔自己的一生吧。

  而西楚宫廷中最为荒唐和无稽的一个夜晚,也将在这里,永远的画上一个句点。

  “我们走吧,趁着今晚融丫头还没有回来!”不再去理会这里的喧嚣,楚奕揽着秦菁的肩膀往另一侧通往宫门的小径走去。

  秦菁靠在他的臂弯里一路安静的走,走了一阵,突然低声道,“哪天有空,我们去看看如风吧?”

  ——完结——



  ------题外话------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结局,立时九个月,公主终于顺利结稿了,谢谢每一位宝贝们一路走来的支持,我有很认真的在写这个故事,所以看到你们喜欢,也真心的哈皮~

  大结局,五万字在这里,本来最后这一段的剧情还能多写一些的,8过章节最大字数只能五万,再加上我又开夜车了,昨天早上七点到现在,脑子已经不转了,所以,就这样吧,故事是完整的,就省了点啰嗦而已O(∩_∩)O~

  我先去补眠,然后番外,我自己这里暂时木计划,宝贝们想看哪一断给我留言,等我调整好状态,尽量满足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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