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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提出问题的小姑娘纯粹一脸好奇,  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特别。

        燕归对上她的眼眸,便笑了笑,“可以。”

        他如此说着,  俯身在幼宁额上轻轻一碰,  微润的感觉一触即逝。幼宁抬手摸了摸,有样学样,也努力伸长了脖子在燕归额前轻轻一啾。

        原来这就是亲一亲了。幼宁这般想道,  觉得这与平日自己和爹爹娘亲还有哥哥的亲近相差无几。

        满足了好奇心的她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随后便老实了,  两只小手偎在燕归雪白的里衣上,  本不困的人也渐渐合上了眼。

        时至戌时,  睡了一个多时辰的燕归醒来,  眼中红丝褪下不少,  连日来鼓跳如雷的太阳穴位亦被抚慰,  安静下来。

        耳畔最清晰的声音莫过于两道心跳,  一活泼一沉稳,  快慢相间。

        燕归垂下视线,莹白软嫩的小脸映入眼帘,  唇角挂着一点水渍,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果然是小孩儿的睡相。

        屋内点了安神香,淡淡的香氲轻拂,  将薄薄的被褥浸染。梦中的小姑娘很喜欢这香气,  吧唧几下,  下意识啃了两口脑袋下的里衣。

        里衣顿时濡湿一片,燕归不知不觉带了笑意。

        他静静看着,就看了一刻钟。

        等他小心翼翼解开幼宁的手,怀抱恢复空落,四周各色声音立刻如潮水般纷杂涌来。

        殿内至院落,堂前屋外,燕归缓缓穿衣,早已习惯的大脑自将这些声音由近至远归类。

        殿外略有晚风,落叶被轻轻吹拂,池中睡莲亭亭玉立,水珠自叶盖滴落,砸向水面,激起波纹起伏。

        宫墙内仆从小心走动,墙外有人窃窃私语。

        “这位太子殿下似有古怪,主子的人被弃了不少,再想安插进去何其难啊。”

        “只不过是消息灵通些,你注意点便是,最近没事就少联系,当心被觉。”

        “不是……我并非那个意思。”说话者迟疑许久,“我觉得太子殿下有读心之术,每回看来都着实让人怕得很。我怀疑他早就知晓了我的身份,故意留下了我一人。”

        那人嗤笑,“你莫不是被吓破了胆?如果有这等歪门邪法,那位还会这么多年才熬出头?好好做事便是,最近主子没吩咐,你别先自己心虚漏了马脚,坏了大事主子可饶不了你!”

        “是,是……”

        声音渐渐低下,直至两人分开。

        燕归收回思绪,已经听出此人是东宫的哪位內侍,在何处伺候。

        新服侍的宫人被拨来不久,尚有许多面孔不熟,但今日他们一同请安时,燕归早已将每人的声音记在心中,只消一个音,他就能认出来。

        衣带理好,榻上的小姑娘就出迷迷糊糊的音节,许是终于察觉温暖的怀抱已经离开,她艰难地揉了揉眼,上下眼皮还在打颤,“十、十三哥哥?”

        “困便继续睡。”燕归坐回塌边。

        “唔……”幼宁半坐起身,“什么时辰了?幼幼该回家了。”

        回家一词让燕归手边抚的动作停滞,他很不喜欢听她说这些话。

        最终还是应下,“再躺会儿,我去让人备车。”

        幼宁后知后觉地望向他背影,【十三哥哥是不是不高兴啦?】

        系统哼哼唧唧半天道【没有,十三皇子哪是那么小气的人。】

        既然任务对象不准备让宿主现他这一面,它也没必要特意说出来。反正宿主这么小,说了也不懂,何必非要将最里面那层撕给她看。

        ***

        日月流转,光影婆娑,幼宁坐在树下的小秋千避暑纳凉,脸蛋蔫哒哒的。

        容夫人不准她整日躲在置了冰的房中,也不允她用冰碗,此时只有两个婢女用团扇在给她轻轻打风。

        小孩儿向来体热,幼宁尤甚,不一会儿就出了满头汗。她抿着唇,一副满脸委屈的模样,偶尔低低道句,“娘亲不疼幼幼了……”

        杏儿弯眸,“姑娘要不要用些瓜?在井中镇了一宿,吃起来又甜又舒爽呢。”

        小姑娘双眼一亮,连连点头,杏儿忍着笑去了。

        凉风抚过,幼宁舒适地抬,出小猫儿般的声音。视线内忽然闯过几道身影,在容夫人身边服侍的嬷嬷领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姑娘穿过长廊,身影没入了雕花拱门。

        那姑娘也不大,只长幼宁几岁的模样,一直低着头,最后忽然抬眸望这边看了眼,对上幼宁的目光瞬间慌慌张张低下。

        “那是谁?”她软声问道。

        青嬷嬷也瞧见了,神色有些复杂,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是以前服侍夫人的人。”

        “幼幼没见过?”

        青嬷嬷笑,“那时还没姑娘您呢,自然没见过。”

        幼宁点点头,不再问了,青嬷嬷却生出疑惑,这玖儿……来寻夫人是想做什么?

        玖儿是早先随容夫人陪嫁到容府的贴身婢女,与容夫人主仆之情甚深。

        那时容府的老夫人仍健在,容侯也还未当上太师。

        容侯是十足的孝子,但老夫人也不难伺候,只是重子嗣承衍。夫人嫁到容府三年未有孕,老夫人并未太责怪,只道让夫人给侯爷纳几房良妾。

        夫人不愿,几番挣扎下玖儿主动请缨,道可以为夫人侯爷作掩,为夫人多争取些时日。

        后来玖儿便成了后院中人,老夫人见夫人肯拿出自己身边人,便没再催,并不知侯爷根本没碰过玖儿。

        后来夫人终于有孕,这才得以解脱。便在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将玖儿许给了侯爷手下一小官。

        玖儿仍是清白之身,生得貌美,又有夫人撑腰,青嬷嬷想日子该过得不错,也没特意打听。前几日才听说玖儿小产过几次,多年无子,后来认了个生母早逝的妾室之女在身边,她便猜测玖儿的生活约莫并不大好。

        青嬷嬷心中纳闷,夫人向来护内,玖儿立下过那等功劳,更是不会亏待她。有夫人和侯爷撑腰,玖儿怎还会过得那般凄苦呢?

        虽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福分,青嬷嬷仍是觉得,玖儿这结果实在不应该啊。

        被青嬷嬷琢磨的人已入了主院,身边带着的姑娘第一次见到如此气派的院落,来往婢女都像大家闺秀般,笑语盈盈,暗香拂袖,神情不由更加怯懦。

        她从不知母亲认识的夫人是这么尊贵的人物。

        玖儿见女儿自卑至此,心中更苦涩,讷讷几句终究没能说出劝慰的话儿。

        玖儿来府,容夫人特意推了所有庶务。她有些日子没见这个伴自己长大的贴身婢女,神情透出想念,在玖儿进屋时甚至起身相迎。

        一照面,容夫人就惊讶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这面容憔悴的妇人是玖儿。

        玖儿比她还小几岁,如今才刚过三十没几年,模样瞧着竟似快五十的老妇,再不复以往的秀美温柔。

        玖儿搓了搓手,不安地望向昔日旧主,局促地带着女儿福了几下身,才唤出口,“玖儿、玖儿给夫人请安。”

        容夫人脑中瞬间飞过种种不好的猜测,镇定了下扶着人落座,准备听玖儿细说。

        早先玖儿刚成婚时,容夫人每年都会亲去她家中看望几次,并赐下不少重礼,她能瞧见那时玖儿过得十分不错,夫君敬重,公婆爱护,小姑友善。

        后来玖儿对她道,“夫人每次如此大费周章,实在折煞玖儿了,不敢如此劳累您,若思念玖儿,直接让人传召便是。”

        容夫人当时不觉什么,只当玖儿并不希望太高调,便应了此事,每逢年节派个几个嬷嬷和婢女前去送礼。

        她特地叮嘱了那些嬷嬷必须亲自看玖儿过得可好,所见所闻一定得是见到人,听玖儿亲自开口才能当真。因为容夫人听说那人后来还纳了个远方表妹为妾,后宅阴私她经历得少,不代表不知晓,所以才有如此周到的看顾。

        每次嬷嬷们回来带的都是好消息,而玖儿偶尔拜见也看得出状况不错,容夫人就渐渐放下了心。

        玖儿并非住在京城,来往需得两日多,车马劳顿,容夫人不想她折腾,也很少传人。

        到近些年,曾经的主仆两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容夫人没想到她如今竟成了这模样,心疼之余又是疑惑,只消像这次这般传个消息,自己定会派人去,玖儿怎么却这么久没个信儿?

        容夫人再三询问,玖儿起初还只连连道自己并未怎样,日子过得不错,随后声音就在立起威仪的女子面前越来越小。

        她明白过来,这次是自己传信求夫人将她们接来,早就足够让人有所猜测。

        玖儿忽然满脸通红,帕子揪了又揪,似乎想哭,又极力忍耐,极度复杂的神情让旁人唏嘘不已,便是什么都不知,也忍不住为之心酸。

        身边瘦巴巴的小姑娘忽然跪下去,低声开口,“夫人,您救救母亲吧,母亲快被折磨死了!”

        为了母亲,她鼓起莫大勇气,开始断断续续解释玖儿这些年的遭遇。

        玖儿所嫁之人名任涧,最初不过是当地的一个小小主簿,曾在容侯手下办事。

        任涧得容侯提点,又喜爱玖儿美貌,最初的确待玖儿如珠似宝。但后来他的远方表妹前来投奔,一切就开始有了变化。

        表妹生得更美,性情柔弱家世可怜,住了不久任涧就十分怜惜,有意纳她为妾。任涧亲自问了玖儿,道出表妹难处,玖儿心软,觉得这姑娘也无处可去,与自己做个伴也不错,便毫无异议地应下。

        后来便有了玖儿三次小产之事,那表妹却一进门就为任家添了长孙,很是得任氏母子欢心。

        任家家门不显,既无富贵也无权重,能有仆从伺候的日子全靠玖儿带来的嫁妆和容夫人时不时的恩赐。便是冲着这些,任涧开始也没敢怠慢玖儿。

        可玖儿着实太软弱了,如柿子般任人揉捏,似乎丝毫不懂自己的地位。后来被表妹压了一头她也没敢说话,还依了任家人所求,每次对着容夫人派来的人就将自己收拾一新,道过得很好。

        起初是因为任家人还没太过分,后来则是为了收到名下的这个女儿忍耐。

        整个任府,几乎是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任涧威胁玖儿,若让容夫人知晓她了什么就再不让她和女儿相见,玖儿也就一直苦苦捱着。

        直到这次任涧听了表妹挑唆,要将女儿送给一位五十多的官员为妾换得升官机会,她再无法忍耐,偷偷传了信到容府,和女儿两人趁夜出府赶到京城。

        容夫人听到此处大惊,望着这小姑娘,“她才几岁?怎么就忍心送给他人为妾?”

        在寻常人看来,这姑娘不过才十岁的模样,岂知玖儿低低道:“素娘已十四,马上便要及笄了。”

        容夫人久久无话,心中既是悲痛又是怒其不争,之前在她身边时她只道玖儿是性子温柔,可没想到会怯懦成这般!

        玖儿但凡性子硬气些,绝不至于过成现在这模样。说到底有自己撑腰,她到底在怕什么?

        即便带着女儿与任涧和离,难道在侯府的庇护下,会过得不比如今好么?!

        素娘还在呜咽,“请夫人救救母亲吧,是素娘拖累了她……”

        容夫人气得冷冷道:“任家仗着容府的势,用着你的嫁妆,贪着本夫人每年送去的礼,如此还拖到现在才告诉我,莫非玖儿你觉得,这居然与我无关不想麻烦我么?”

        玖儿越不敢说话,只在那默默流泪叩。

        容夫人越瞧越怒,脸色无比难看,最后拍掌而起,“备车,让侯爷去借兵百人,去合城!”

        “砰”得一声,吓得玖儿浑身颤抖,连忙拉住容夫人裙裾,“夫、夫人,不必如此,都是玖儿的错……”

        容夫人忍了忍,不想对本就可怜的玖儿怒,便让嬷嬷暂时将她扶到一边,才走了两步,门口就探出一个小脑袋。

        幼宁讶异又有些担心跑来,“娘,不要生气,谁欺负这个姨姨了?幼幼去打他!”

        听到女儿软糯的声音,容夫人心绪微微平静,柔声道:“娘要去帮姨姨讨回公道,幼幼要不要一块儿去?”

        小姑娘连忙点头,让容夫人笑了笑,戾气稍减。

        既下了决定,当然不可能真的马上就去,准备期间,容夫人听得管事报,太子殿下驾临。

        居然出宫来寻幼幼了?容夫人眼中闪过疑惑,让人将燕归迎进。

        燕归似乎有事,看着阖府架势,便先询问了一番。容夫人也没瞒,三言两语将事情道了出来。

        听罢燕归一顿,缓缓道:“正好皇祖母交与我一件差事,需得去合城一趟。”

        他本是来寻幼宁告别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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