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宋栩，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许诗筠怒目圆瞪，厉声质问着宋栩，往日里温柔缱绻的眉眼此刻俱是怒意。

        她的声音很好听，可说出口的话语却异常冰冷，语气里甚至夹杂着些许来历不明的敌意。

        宋栩这才知道，原来一贯娇软柔弱的许诗筠也能说出这般狠厉绝情的话语。

        那些过往的温言软语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化为了一柄泛着寒霜的利剑，直直的刺破他的皮肉，扎入心底，留下一道道难以泯灭的伤痕。

        宋栩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听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看起来似乎与平常无异，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可只有宋栩自己才知道，他此刻是何等的慌乱和无助。从听到许诗筠的那番话起，他便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许诗筠在怀疑自己。

        时至今日，宋栩才如梦初醒，原来那么多年的相依相偎，在许诗筠的眼里却只是一场别有用心的图谋不轨。

        意识到这一点，宋栩的心蓦地一沉，仿佛坠入无边黑暗之中，一股无名的恐惧和慌乱向他席卷而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

        宋栩心中不安，下意识的抬起眼皮看向面前那个对他横眉冷目的少女，一双黑眸幽深如寒潭。

        他看得分外认真，试图从许诗筠的表情里揣摩她此刻的心情，以及判断出她这些话里的真假，好说服自己打消心头顾虑，继续心安理得的自欺欺人。

        可即便他一看再看，反复确认，许诗筠满脸狐疑的神情还是清晰的映入了他的眼中，那种冷冰冰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冷得如山间呼啸而过的凉风。

        即使他再怎么不愿相信，事实依旧清晰的摆在他的眼前──许诗筠的的确确在怀疑他，且那疑心好像还不止是一星半点，更像是长年累月积攒而来的，只是现在才爆发出来而已。

        宋栩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心口也开始止不住的发疼，泛起一阵又一阵痉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此时此刻，面对许诗筠的质问，向来能言善道、巧舌如簧的宋栩也忽然语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对于回答她的疑问，宋栩现在倒更想做个缩头乌龟，因为他始终不愿面对许诗筠如此直白的猜忌，即便他确实一点过错也没有。

        归根到底，他还是不够勇敢，而她一点点猜疑便可以摧毁他的心理防线。

        宋栩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回答，许诗筠又再度发声质问。

        “又或者，你是谁派来的人？潜伏在本公主身边到底是何居心？”她眸光流转，认真的凝着宋栩的眼慢悠悠的问道。

        许诗筠终于还是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故意拖长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虽然是问句，但是那道轻柔婉转的声音里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如果刚刚她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便是毫不遮掩的笃定，她似乎无比确定他宋栩就是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

        宋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哑然失笑，好看的薄唇微抿成线，清隽的脸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即回答她。

        她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不是么？又何苦再来问他一遍。

        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这些话里毫不掩饰着的怒意，以及言语之外，附带着的——对他的不信任。

        那些被她掩藏得极深的另一面，在这一刻全都淋漓尽致的展现在他眼前。

        她不信任他。

        她将信任全留给了徐漠，却将怀疑尽数留给了自己。

        即使自己在她身边已经呆了足足有两年之久，即使是她亲手将他带回公主府，即使他们早已不止一次抵足而眠……她也还是不肯信任他，哪怕一丝一毫。

        在许诗筠身旁伺候了这么久，宋栩自然知道，这位看似柔弱温良的小公主其实一点都不心慈手软，行事风格甚至可以称得上狠戾果决，颇有和顺帝之姿。

        他也知道，许诗筠一向厌恶背叛，尤其忌讳亲密之人的背叛。是以，对背叛她的人，她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宋栩曾不止一次见过她手段狠厉的将那些自小陪在她身边的小侍处死，仅仅是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怀疑。

        他从前最喜欢凑这个热闹，甚至把这场面当成一出大戏热衷于站在许诗筠身旁幸灾乐祸，每次看着那些莺莺燕燕最后含恨而终，他的心中总会陡然升起一阵快意。

        如今，同样的场景再一次在他眼前上演，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故事的主角早已悄然转换，这一次，轮到他了。

        宋栩此前就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许诗筠也会用那种质问那些贱人的语气来质问他。

        一字一句，冷冽如刀，直直的刺入他柔软的心脏，全然不顾昔日旧情。

        可她从前，分明不会这样对他，更何况是因为这点小事而随意怀疑他。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将所有恶意的猜忌全都毫不掩饰的冲向他，没有听他一句解释，就用三言两语定了他的罪。

        骄傲如宋栩，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多年以来无名无份的默默陪伴化为一场空，并且在许诗筠眼中变成了旷日持久的心怀不轨，他不允许。

        难道往日的脉脉温情都是一场梦么？若真是这样，那他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烛火随风摇晃，宋栩微眯着眸子，随意的倚在许诗筠的床榻上，屈着一条长腿悠闲的躺着，身后枕着许诗筠的金丝软枕，一言不发。

        对于许诗筠的指控，他既没有摇头辩驳，也没有矢口否认，而是一反常态的沉默。

        一时间，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僵持不下，空气仿佛也凝滞下来，静谧的室内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一切都是那样平静，宋栩似乎对许诗筠的话语置若罔闻，久久没有作出回应，沉默得彻底。

        许诗筠侧身站在床榻旁，细长的柳眉紧锁着。

        瞧着宋栩躺在自己床上的不羁模样，许诗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却又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她心里明白现在是问不出什么的，宋栩若是打定主意不说，那她再怎么逼问也不能从他的嘴里撬出半点东西。

        许诗筠时不时的抬眸看宋栩几眼，目光越发凌厉。娇艳的红唇微颤，几次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止住了。

        即使她紧紧抿着唇什么也没说，但紧盯着宋栩的目光却变得越发复杂，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人看不分明。

        夜已深，寝殿里四面的窗子都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皎洁的月光无法跃入窗台，空旷的室内如今只剩下满室烛光。

        床前那支漆色的烛台上，婴儿手臂般粗细的红烛此刻燃得只剩下半截，跃动的火苗夹杂着耀眼的橙黄光芒，这温暖的色调瞬间让凝固的氛围都缓和了不少。

        宋栩仍旧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暖黄的光轻轻的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模糊了他泠冽的眉眼，在他长长的眼睫下投下一片细碎的光影，让他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气息。

        许诗筠默默的看了宋栩好一会儿，他却似乎感受不到她的目光一般，仍旧以一副鸠占鹊巢的姿态赖在她的床榻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顿时有些无奈，倦意仍在她的心头缠绕，久久未曾离去，此刻除了倒头就睡，许诗筠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但让她现在爬上去和宋栩同榻而眠，她又不敢。

        毕竟，宋栩还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她现在哪还敢跟他亲密，要是他半夜趁她睡得正香一刀结果了她可如何是好？

        她好不容易又活了一世，若是还没过几天逍遥日子就又一次死去，那岂不是憋屈极了，她现在可是很惜命的。

        许诗筠偏过头去不再看他，飘渺的视线顺着光落在了床前的烛台上。

        看着面前正在燃烧的红烛，许诗筠不由得眼前一亮，她正愁没有东西打消这段寂寥的时光。

        随便看看也无妨。

        想着，许诗筠紧锁的眉心舒展，目光顺着烛台看去。

        漆色的烛台上，那株艳丽红烛此刻正慢慢燃烧着，那簇昏黄的烛光摇曳不止，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就连映在墙上的倒影也随着它左右摇晃。

        许诗筠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她现在跌宕起伏的心情。

        其实对于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她本来并没有带着什么恶意，只是例行询问罢了。

        哪知宋栩竟如此不知好歹，不仅没有将她的话听入耳中，还懒得搭理她，甚至在她的床上赖着不走，俨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让许诗筠近日以来无处发泄的极端情绪瞬间被挑拨到了极致，她这才真正被激起了逆反心理，怀疑他呆在她身边是别有所图的。

        实际上，许诗筠对宋栩还是抱有信任的。不仅仅是因为宋栩前世未曾伤害过她一分一毫，还因为他是许诗筠亲手捡回来的孤苦少年。

        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徐漠，宋栩便是陪在她身边最久的人，也是迤今为止她最亲近最疼爱的男子。

        想到这，许诗筠回过头来，看向宋栩的目光虽然凌厉，但细细深究，却可以看出其中蕴含的几分柔情。

        许飞柔说得没错，作为在外人眼中主要是以美色服侍人的男宠，宋栩的确差了点意思，除了有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皮囊以外，性格实在不怎么好。

        但她不知道的是，宋栩如今这副无法无天的娇纵模样全都是许诗筠给惯出来的，根本怨不得他。

        “呲啦——”

        只见一道光影一闪而过，烛花突然炸开，发出刺耳突兀的声响，清脆而又响亮，在这片近乎诡异的低气压里盘旋，声响似乎久久未散。

        顺着这道声响，许诗筠稍稍抬眼，却正好对上了宋栩打量着她的幽深目光，四目相对，一触即离。

        许诗筠仓惶失措的收回目光，脸上平静无波的表情稍有波动，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波光潋滟，白嫩的玉颊也染上了点点粉红，显出几分少有的慌乱情绪。

        宋栩轻嗤一声，利落的坐起身。

        他略微上挑的凤眼紧紧的盯着许诗筠，漆眸深深的打量着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似乎想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出些什么。

        被他如炬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许诗筠一时如惊弓之鸟一般，紧绷着娇小的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好看的眉头无意识的紧锁着。

        许诗筠还从来没有在宋栩脸上见过这么严肃的表情，总归有些手足无措。

        “就这般不信我？”宋栩轻笑，扬声反问道。

        语毕，宋栩拂了拂衣摆，姿态优雅的坐起身来，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凝望着许诗筠，一寸一寸将她侵蚀。

        他的眼神颇有深意，眼底却是一览无遗的坦荡：“我是谁的人，公主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我连清清白白的身子都是公主的，公主又何苦怀疑我？”

        宋栩哂笑一声，又接着说道：“自然，我的心也是，只是公主的眼里从来就只有那个人，不屑于接受罢了。”

        许诗筠哑然，白皙的脸上浮起几朵瑰丽的红霞，面颊微微发烫，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宋栩这么油嘴滑舌。

        虽然宋栩说的都是事实，但她现在显然并不是想听这些。

        许诗筠沉默了一瞬，抬头看向宋栩，沉声开口：“宋栩，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诗筠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若是府里别的面首这样胡闹，她铁定不予理会并且加以惩戒。

        可对于宋栩，许诗筠实在是狠不下心苛责，或许是早就习惯了纵着他，又或许是与他相伴多年早就不分彼此，她一时也解释不清楚。

        “我知道。”宋栩点头应道，然后就彻底没有了下文。

        许诗筠站在床榻旁，极认真的等着宋栩继续说下去，却久久没听到他出声，心里疑惑。

        于是，当她诧异的回眸看向宋栩时，便只看到宋栩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她看，那双灿烂似星辰的眸子里似乎除了她以外便再也没有旁的东西，就如同入了魔一般。

        许诗筠以手掩唇，轻咳一声，试图打断他游离的思绪：“宋栩？”

        宋栩没应，好像没有发现许诗筠眼神中的催促，痴缠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的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柔情，直把许诗筠盯得面红耳赤，眼神不住闪躲。

        良久，等到许诗筠窘迫得快要忍不住将头埋到地底时，宋栩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宋某从前便不止一次的说过……”

        “我从来都是公主殿下的人，生是，死亦是，公主殿下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他抬眸，诚挚的目光细细密密的落到许诗筠身上，将她彻底笼罩其中，然后近乎发誓一般许下诺言：“不论生或死，我都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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