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她唇边泛起一抹微笑，清澈明亮的眸里全是善解人意的坦然，轻声细语的回他，“怎会？父皇勤政爱民，心系天下苍生，乃是北暝之幸，儿臣一介女流帮不上父皇什么忙，又怎会怨恨父皇呢？”

        和顺帝闻言，面上笑意更甚，点了点头，不禁赞赏道：“你倒是善解人意，也越发懂事了。”

        他似乎忆起什么，狭长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道：

        “父皇若没记错的话，我们君君已经十六了吧？也该考虑考虑选个好人家了……嗯，待到春闺结束，父皇给你择一风度翩翩、家世清白的俊俏公子作驸马，如何？”

        许诗筠眉头一皱，心中暗叹不好，不会又选出温玉衡那厮吧？

        那还是算了，她可无福消受。

        前世不知他是怎样哄得父皇鬼迷心窍，将自己许给了他。今生她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只想安然度世。

        她想到这，忽然退后一步，双膝跪地，对着面前的男子磕了个响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父皇说笑了，儿臣还小，暂时没有这等心思。且儿臣放肆惯了，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若是找个男子来管着儿臣，倒不若让儿臣出家算了。”

        和顺帝看到她眸子里透出的决绝，也知道她性子倔强，赶紧伸手将她扶起，眼神无处安放，“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父皇只是说说罢了，你若不愿父皇又怎会逼你呢？”

        许诗筠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心里却泛起一阵阵苦意。

        不是的，他逼过她的，要她嫁给温玉衡，但她对那人并无半分情意。

        她也曾反抗过，可父皇却不由分说的下了一道圣旨，说着那人如何如何好，全然不顾她的意愿。

        那个时候她是怨过他的，可她更恨的还是温玉衡。

        许诗筠就着他伸出的手缓缓起身，强行压下心中翻滚堆积的怨念。

        纵使她再怎么不悦，那双清浅透彻的眸子里依然漾着灿烂的笑意。

        她甜甜一笑，露出小女儿撒娇时特有的神态，语调轻柔，“父皇请恕罪，儿臣今日有些放肆了。”

        和顺帝见她神态自若，狭长的眸子微眯，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沉声道：“无碍，父皇准你放肆。”

        她轻轻勾起唇角，抬眸回以柔和一笑，“父皇果然还是最心疼儿臣的。”

        和顺帝长叹一口气，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愧疚，“这么些年了，父皇终究是对不住你的。以前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但往后……父皇定会加倍补偿你。”

        他放开她，视线落到桌子上那一摞一摞堆积的奏折上，面露无奈，抬手揉了揉额角，“哎，光顾着和你说话了，倒忘了还有好些折子未批呢……这些文官，总写些酸文抨击这讽刺那的，净惹朕心烦。”

        许诗筠晶亮的眸子一转，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温婉的俯下身子行了一礼，道：“既如此，儿臣便不加叨扰了。望父皇量力而行，千万别太劳累，以免伤及龙体。”

        “那儿臣先告退了！”

        “嗯。”和顺帝沉声应道。

        他思索片刻，又添了一句，“夜里凉，你的身子又不好，就不用去给你皇额娘请安了，趁早回去吧。”

        “是，谢父皇！”许诗筠一口应下，丝毫没有推脱的意思。

        她如今确实不宜再见到太多后宫之人，更何况她向来就不喜皇宫里这些无形中带着压抑的气氛。多待一秒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只会让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郁郁。

        她此刻恨不得生了一双如雄鹰那般的翅膀，快些飞回府里，关起门来过自己惬意的小日子。

        和顺帝见她没有什么异议，转过身回到那张铺满奏折的桌案后。

        他一撩衣摆坐了下来，随意在眼前那叠摆得井然有序的折子里挑出一本，摊在桌子上细细看过一遍后，方执起笔在上面勾勒，稳健端正的坐姿竟一点都看不出他其实已年近半百。

        明亮的烛火映在和顺帝那张生了些许皱纹却依旧难掩俊朗的脸上，连眼睑下的乌青都照得一清二楚，竟让许诗筠霎时有些恍惚，生出了几分错觉。

        只因那是一张和许诏隐隐有些相似的脸。

        而上一世，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兄长登上皇位以后是何等模样，就被温玉衡……

        不过现在想来，他定是和父皇一样勤政爱民，凡事皆以国家大体为重。

        她停在原地陷入片刻沉思，面无表情的看着和顺帝批了一两份折子后，才堪堪反应过来。

        见他正认真的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失仪，方调转身子往门口走。

        因害怕惊扰到全神贯注的和顺帝，许诗筠特意将过长的裙角紧紧捏在手心，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轻轻行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以免打断他。

        待她终于打开宫门的那一刻，她才长舒一口气，时刻提着的心得以放松下来，冷肃的面上转而换了一副轻快的表情。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见李四海仍旧恭敬的候在长廊下，便快步走上前去，轻声吩咐他道：“待会记得给圣上倒杯醒神的茶水，那些堆积如山的一时半会是批不完的……对了，进去的时候脚步记得放轻些，可别惊了圣上。”

        李四海点了点头，弯下腰作揖，说道：“老奴谨遵公主吩咐。”发出的声音有些尖细。

        许诗筠听完他肯定的回复，转身欲走，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蓦的停下脚步，偏过头问道：“你可知这几日父皇都忙到什么时辰？”

        李四海眯着精明的眼，仰头回想了片刻，方道：“哎哟，这几日圣上可有的忙咯！几乎是夜不能寐啊！”

        “公公何出此言？”她眼眸微动，生出几分疑惑。

        虽然父皇勤于朝政，可他一向严于律己，每日都是按时就寝，从不会让自己超过子时还未入眠，以免影响次日早朝的精神状态。

        李四海长叹一声，打消了她的疑虑，“哎……公主不知啊……这几日边疆告急，快马加鞭送来的折子是一天一天递，已经连续好几天从未间断。圣上是急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啊，就连老奴看了也是心急得不行！”

        边疆？

        莫不是那些蛮夷又按捺不住野心，又开始沿着鹿茸河分界线南下？是想要趁机侵占周边领土，进而呈包围之势一步一步蚕食北暝国么？

        可鹿茸河周围分明早已驻扎满了北暝国的年轻将士，这条横亘在两军之间的河流意味着什么，无人不知。

        如若有人肆无忌惮的扯掉这块遮羞布，一旦踏过这条河也就意味着宣战，那么敌我双方定会剑拔弩张。

        是战斗打响了么？战况如何？有无人员伤亡？损失是否惨重？

        那么……作为主将的徐漠如今又是怎么样了？

        许诗筠一时慌了神，心脏就像被人攥在手里，反复揉捏，酸酸涩涩的感觉让她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久居深闺且从小锦衣玉食，一直被兄长及皇室保护得极好，从未直白的面对外界的险境，可她又与那些恃宠生娇、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女子不一样。

        到底是一国公主，她深知战事有多残酷，所以会对战乱心生畏惧。且她天生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软心肠，总会为战场上受伤或死去的将士们心痛。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该是多么悲凉。

        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或许是某些人的父亲，又或者是某些人的夫君，亦或是某些人的儿子……生命就如此消逝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

        将士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甚至为此付出宝贵的生命，而居于后方的人们却安然度日若是让将士们知晓了，岂不是寒了军心。

        如此种种，实在难以让她在他们的保护下纵情享乐却从未感激他们的辛苦，变成一个麻木不仁、庸碌无能的草包公主，那不是她。

        她从来就讨厌战争，只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平安顺遂。

        如此，便好。

        “适才公主也见过皇上了，想必也发现了圣上的异常。唉……那模样比起前些日子来，不知憔悴了多少。”说罢，李四海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水光。

        突兀的声音刺破层层清障，将许诗筠从沉思中唤醒。

        她眨了眨眼，鸦青色的长睫掩住眼中的痛心，“嗯，父皇确实消瘦了不少，眼下都起了一圈乌青……”

        她抬头望见天上那一轮圆月，又接着道：“夜深了，本宫就先告退了，还望李公公替本宫好好照顾父皇，万不能让父皇龙体受损。”

        说罢，急急转身离开，飘扬的淡青色裙摆泄露了她此刻略微慌乱的心情。

        “是！”

        那一声应答清晰的飘入她的耳中。

        她看着面前无限延伸的道路，脚步却始终未曾停留，只微仰着艳丽的小脸定定的望向前方，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

        一路走来，四角宫灯皆已燃起，映得遍地赤黄，明晃晃的亮光划破头顶那片苍茫无垠的夜空。

        满目皆是温暖又明亮的光，却始终照不进她那颗孤寂荒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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