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1，聚合离散（上）

　　这一切李修缘都看在眼里，其实他听羡慕那个中年人。可以在这个年纪陪母亲出来走走，他到现在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李修缘从小在灵山寺长大，很早就懂得很多道理。但有一点是个误区，就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地长的。

　　用大和尚的话讲，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父母。像李修缘这么聪明的孩子，根本就不需要父母。那会儿李修缘特别相信大和尚的话，所以他坚信自己没有父母。

　　一直到下山之前，大和尚才向李修缘透漏了一点儿有关他身世的事儿。

　　按照李修缘的性格，若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会不顾一切下山去找他们。但是在大和尚告诉他身世之后，他依然先去了鹤城和朝歌，然后再去了被大和尚认定为故乡的黎阳。

　　中年人双手合十，虔诚的跪在佛前。李修缘离他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在祈祷什么。

　　“佛祖，希望您大慈大悲，让我娘再多活几年。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去成呢，要不您拿我的寿命换给我娘也行。”

　　中年人一边在佛前祈祷，还不忘转头看一眼自己的母亲。陈洁和李修缘陪在老奶奶的身边，帮她从保温桶里倒出大半杯水。

　　“谢谢你们，老咯，不中用咯，到哪儿都给人家添麻烦。”老太太接过水杯，笑着说道。

　　陈洁和李修缘淡淡一笑，李修缘问道：“奶奶，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早几年前我就给下去报到了，儿女孝顺硬是不让我走，又让我多活了几年。人老了就不该拖累儿孙，能早走就早走，可以让儿孙们想，不能让儿孙们烦。”

　　陈洁听不明白老奶奶在说什么，李修缘却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当老人的大多都是如此，年轻时一心为了孩子，盼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等孩子们都安顿好了，又想着帮儿女们带带孙子孙女。

　　等到孙子孙女也不用管了，他们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接下来的时光过半在等待中度过。

　　等待儿女回来看她，等待孙子们想起还有她这么一个奶奶。再后来被更多人以往，以往到即便很久不出现也不会有人惦记。

　　老奶奶可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但是她摊上了一个为了让她多活几年，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的儿子。

　　用老奶奶的话讲，她这辈子算是值了。

　　“奶奶。您不应该一直坐在轮椅上。”陈洁说。

　　李修缘本想要拦住陈洁，可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趁着老奶奶喝水的功夫，李修缘推了一把陈洁，压低声音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洁不明所以，还要继续追问刚才那个话题。刚好中年人走了过来，扶着老奶奶跪在佛前。

　　或许这种事本就应该是互相的，老太太的儿子为老太太祈福，希望可以多给老太太一点儿时间，让老太太走遍那些她想去却没机会去的地方。

　　老太太跪在佛前，为家人祈求平安，向佛祖祈愿儿子平安健康。

　　拜完佛祖之后，母子二人坐在了大雄宝殿的角落。中年人扶着老太太，殿里的几个僧人想要过去制止，被一位身穿别样袈裟的僧人给拦住了。

　　李修缘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不详的预感，然后他拉住准备离开的陈洁，示意她坐到老奶奶的身边。

　　老奶奶这会儿就像个孩子，被儿子抱在怀里，笑着讲述这一年来他们所去过的地方。

　　一年前的今天，老奶奶在医院被确诊为癌症。医生给家属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准备好办后事的心理准备。

　　那几个小时对他们家来说特别难熬，老奶奶在手术室待了五个小时。八十岁高龄的老人，能够经得起那个长时间的手术已经是个奇迹了。

　　更让人感到震惊的，是医生接下来的那段话。本来还打算庆祝的一家人，转眼间被推入了谷底。

　　医生给老奶奶判了死刑，判定老奶奶最多只能活两个月。而且这两个月要做的事情更多，少一样都坚持不到两个月。

　　那天夜里，老奶奶的大儿子在医院陪她，老奶奶做梦都在喊着，自己不要死在医院里。这辈子一心向往自由，老了老了竟然要死在医院里，老奶奶做梦的时候反应特别激烈。

　　老奶奶的大儿子问过几位专家，即便是把老奶奶送去国外，这样的手术也没有办法给老奶奶延续寿命。

　　可以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所有能尝试的办法他们都试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奶奶死在医院，而且最后的时光一定更难熬。老奶奶身上被插满了仪器，活脱脱就像是一个机器人。

　　中年人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把老母亲接回了家。然后把所有人全都叫了回来，因为他要宣布一件事。

　　这件事可以说跟所有人有关，也可以说跟所有人都不相关。中年人决定带老母亲去她一直想去的地方，中年人的想法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家里每一个人支持他那么干的，公司他还没有完全交给儿女接管，一大堆事儿都还等着他去处理呢。

　　可他竟然说放就放下了，而且走之前告诉所有人。不管最终结局如何，他都不想让母亲留下遗憾。

　　一年前的今天，中年人带着母亲出发，从他们家开始一路游历名山大川，东西南北三十多个省份，中年人带着母亲全都去过了。

　　他们把中原留在最后，因为她母亲祖籍就在这里。母亲魂牵梦绕了许多年，却一直没有机会回到这个地方。他开车带着母亲走遍了中原的十七地市，嵩山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

　　前些天中年人就已经发现，母亲的反应变得越来越迟钝了。听力也在不知不觉中丧失，有时候说话只说半句。晚上睡着睡着就醒过来了，一旦醒过来一整晚都睡不着了。

　　中年人当然懂得，有一种现象叫油尽灯枯。母亲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也差不多兑现了当初对母亲的承诺，花了一年时间陪着母亲自驾环游了华夏。他们每到一个城市，就会在入口处拍一张照片，到每一个景区也会拍照，离开每一个城市的时候也会拍照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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