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惊尸（下）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终是停了，阳光拨散天空的乌云，照进易语楼的天井时，空气里仍揉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前一天在天井里围成堆的人群都被官差驱散了。
花圃上三具缠在一起的尸体被语叶带来的官差清理走了，只剩下一团盖着白布的鼓胀起来的物体放在背阴的碎石小路上。
“……”
“她的安危？”
“自是首位。”
“嗯，如此便可。”
“……”
云荼恍惚的睁开眼时，耳边隐约钻进这些声音，她揉着自己依然疼痛的后颈，单手支着自己的上身坐起来。
看了下房间的陈设，才恍然自己已经回到了客房，她晃下脑袋，试图回想她最后看到的那团白色的东西是……
“兔子，醒了吗？”
顾梓栖因其眼疾，听力自是比容显要好的多，云荼在床上发出的动静不算大，他却听见了。
“嗯。”
云荼低低的应了声，掀开不知是谁搭在她身上的薄被，套上鞋子，安静的走到顾梓栖的身边，“我……想下去……”
听着云荼小心的打着商量的语气，顾梓栖面无表情的冷声道，“去哪？”
云荼瞄眼坐在顾梓栖对面的容显，投去求助的目光，哪知那厮淡笑着冲她摇了摇头，那模样别提多风度翩然，拿足了雅公子的姿态。
见容显此般表现，云荼朝他皮笑肉不笑的咧下嘴，随即撇开眼去。
继续放柔了姿态争取瞎公子的许可，她知道顾梓栖武功被废，容显从小经商不会武功，所以打晕她并且下手不留情面的人十有八九是阿东。
她怕的是若此番她再折腾，顾梓栖一声令下，她又会被阿东那等恶仆一下劈晕。
“为何你非要看那个姑娘？”容显在一旁看着云荼一脸的执拗之色，不解道。
云荼瞪他一眼，“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姑娘是怎么死的？之前有人说她的死法和以往的姑娘都一样，我……”
“看了又能如何？”顾梓栖打断云荼的话，“你不会出事。”
云荼沉默了，确实不能如何，她知道自己心中已然有了立马离开容城的心思。
看一眼那姑娘死后的惨相，不过是为满足她的私心，给自己一个能够说的通的离开的理由。
她不是个合适的云家接班人，她一直只把游学之旅当成一件拿来玩闹放松的事。
实则，游学之事从来并非玩笑，每一任云家的下任当家人十五岁的游学之路上都有自己的责任。
云家人的笔下要记实事，这是从老国君在位时族中一直传下的规矩。
她既然来到容城，又被莫名的牵扯进这庄命案，不管必不必须，她有义务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详细的记载到她的方簿中。
但她的第一念头一直都是逃避……
“啊啊啊……”
楼下大堂爆出一阵惊声尖叫。
“诈……尸，诈尸了，”阿东有点哑的声音突然拔高，隐约带着抖音，“掌柜的，掌柜的，诈尸了……”
听见楼下的喧嚣声，云荼从自己的心绪中抽离来，不再管顾梓栖同不同意，几个大步冲了下去。
顾梓栖听见云荼夺门而出的声音，紧抿下唇，握着茶盅的手指逐渐收紧。
容显见云荼如此顽固不化，不体谅他们这些关心她的人的忧心，叹了口气，对顾梓栖道，“我们也下去吧。”
“嗯。”
顾梓栖点下头，站起身来。
容显走到他旁边欲带他下楼，却被他摆手拒绝了，顾梓栖极缓的往楼下迈着步子，除了慢些，不仔细看，恐不会有人发现他是个瞎子。
容显看着只走过几次已记牢了客栈里环境的顾梓栖，面上好看的梨窝又浮了起来，他果然……没看错人。
这边，云荼几大步冲下楼梯，看眼此时混成一团的大堂，整个人傻在了当场。
那个未及拾碎礼被杀害的姑娘。
不，她已经不能被称为姑娘或者人了。
她，像极了上古戏文里的凶兽，面目可憎，正疯了般的挪动着自己圆滚的身体往周围的人们身上扑去。
她头上的发被剃的干净，惨白的面上一双眼珠也是白色的，全身赤裸，辩不出女体该有的模样。
云荼站在远处呆看着，无法表达自己对于这个死者既怜又怖的情感，细看下她的模样，她像是披层透明的表皮的兽，白的像纸一样的皮肤下不甚分明的透出青紫色血管，整个身体鼓胀成一个椭圆的球，圆球里没有任何红色的血液，充满了白色浓浆状的东西。四肢也被肚子那块鼓起的部分挤的短小而粗壮。
阿爹曾在他的《异志录》里记载，尸体诈尸后总会有股诡异的劲头，霎时间力大无穷，比之鬼怪更可怖。
云荼刚想到这，眼角一跳，抬头望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明明刚看着还在天井内乱扑人撕咬的尸体，眨眼间已来到她所在的大堂。
小二，房客，涌进来看热闹的人们霎时间吓的四散奔逃，小小的大堂里，一片鸡飞狗跳。
云荼心里也怕，一个迅疾的转身就往楼上跑去，腿都在发抖。
可能她天生就衰命缠身，“咣”的一下因为又急又怕，自己把自己绊倒在逃命的台阶上。
她忽略腿上传来的疼痛感，下意识的扭过头望着大堂。
果然，那死物嘴角流着白色的液体，离她已不过一两步的距离，一双白的吓人的眼珠飞快的上下翻动着，直往她处扑来。
云荼的心脏快要崩裂般的噗通噗通跳着，下意识的她把手摸向自己怀中的檀色小管。
“噗呲”一声，一堆夹着腥臭的白色液体撒到云荼身上，她看向身前。
又……是…语叶。
语叶用剑刺进那尸体的肚子，尸体肚子一破，无数白色的臭液流了出来，她失了重心，双脚一软，跪在语叶面前。
云荼看着那尸体瘫软的模样，松了口气，握着檀色小管的手不由的也松了，轻声对语叶道了句，“多谢姑娘。”
本以为语叶依旧不会理她，却没曾想她竟友好的冲她回以一笑，还点了下头。
云荼微愣下，双手握拳捶下自己不中用的腿，笑着对语叶坦言，“第二次了，虽我不喜你这个人，欠你的情还是要还的，下次若是你……”
语叶看着云荼安静的听她说话，面上除了刚才的淡笑并无任何反应，她手中握着的剑还插在那尸体的肚子上。
正当此时，那本已瘫软下去动也不动的尸体突的睁圆了一双白色的眼珠，不管那横插在自己身上的剑，猛地向前一扑，把云荼和语叶二人撞在客栈的楼梯上。
云荼吓得惊叫出声，语叶倒是镇定的用力推搡着那尸体，不让那尸体想要撕咬她们的头靠近，听到云荼杀猪一样的叫声，扭头冲她大叫声，“闭嘴。”之后，不慌不忙的下命令，“侍卫长，刺刀准备好。”
随着语叶的命令，一众侍卫不知何时手上已握好刺刀，悄然围向她们。
语叶腾出一只手，拔了头上的双簪，分秒之间已插进那尸体的白眼珠里，“动手！”
她冲一众侍卫喊道，声音里含着嘶哑。
云荼呆呆的看着数十把刺刀狠狠的插进面前的尸体里，刀尖进出那尸体的皮肤划伤的长口子里时不时被带出一些发白的东西，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那是已经泡浓的肠子。
在侍卫们疯狂的一通乱刺下，那诈尸了的尸体终是死了个彻底，只不过从她体内流出的内脏散发出难闻的腥臭之气。
云荼鼻里一阵阵的窜进这腥臭，腿上也洒满自尸体里喷出的浊液，五脏六腑翻涌起来，一个侧身，她把在容显处用的午膳吐了个干净。
语叶从怀里掏出手帕简单的擦下满手的腥臭液体，给侍卫使下眼色，让他们把尸体抬走。
转头看着面色苍白，吐了的云荼，嘴角挑起一抹讽刺的笑，“不过……如此，真是个……”
云荼听到她嘲讽的语气，强撑着直起自己的身子看向语叶。
那语叶说到此处，看眼云荼满脸的不服，一个倾身，使劲在云荼肩上一压，将她按回那一堆的浊物里，轻轻的附到云荼耳边接着说道，“见不得世面的……废物。”
云荼被语叶按着双肩压在那尸体流了一地浊液之处，而她自己刚的呕吐物也在旁边。
她为了撑起自己的身子，手按在那浊液里移了下，“你……”
云荼顿下，看眼满眼挑衅的语叶，不动声色的收了下手，紧压住掌下的物什。心里暗道，幸得你救我两次，我不同你一般计较。
语叶等了半天，见云荼没什么过分的反应，甚是失望的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无奈的耸下肩，满脸温和的冲着不知在她们俩身后楼梯的不远处立了多久的顾梓栖和容显道，好听的声音里仍透着淡淡的哑，“这……戏精彩吗？我扮的可是救美…的英雄。”
“胡闹。”
容显黑着一张脸，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冲着他们笑得一派温柔的语叶。“你刚…怎么对云荼的，自己心里有数！”
语叶被容显说了一顿，不以为意的笑着走下楼梯，准备回房间清洗，边走边看眼自始自终没有出声的顾梓栖，“你的小娘子…完好无缺的还你了。”
“回房吧。”
顾梓栖听见语叶的话，冲着楼梯的方向对云荼说。
云荼刚一站起来，小腿处就一阵酸麻，眼看着要跌回楼梯上，容显跑来扶住云荼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子，却不知自己哪里惹了云荼，被她一躲给避开了。
容显莫名的一笑，准备开口询问云荼，却见站稳后走到顾梓栖身旁的云荼，突的又回头看了他眼，那一眼里浸着铺天盖地的霜雪，朝他刺来时，冷的让人凭空的生出几分绝望的错觉来。
难道，他……被发现了？！容显看眼云荼回身过去离开的背影，心头不由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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