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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别离


  一夜雨疏风骤,喧闹声中赵元任逐渐醒来,虽然阳光已经铺满房间,眼睛即使闭着,也能感觉那暖暖的光亮,但赵元任仍觉的没有睡够,头晕晕的发疼,想是昨晚睡的太迟、异地他乡的风雨也太扰人的缘故。

  这也怪赵元任求知似渴。赵家百年诗书传承,读书自有法度。昨日农泉刃开书单给他后,他便依祖父教诲,依着书名思索书中架构与内容,并将其一一列出,待观书时再做对比。直做到雨都熄了两层,极困倦时才伏在桌上睡去了。

  这赵家祖传的读书法其实惯会炼人,其时的书籍绝非此时之泛滥,亦不像此时这般专以拾人牙慧嚼人之食为乐,其时百业方兴,万家开创,一本书凡能刊出,皆有独到精妙之处,或开一时之先,或启一家之言,想那赵元任不过二十出头的懵懂青年,这小半生多在书院中打转,对这世事能有多少阅历,况且农泉刃体贴朱一舟之意,有意考较赵元任,开出的书单尽是一时之选,发人所未省,单看书名,要思索其架构及对世界的认知,便是农泉刃这等博闻多学之人也力有未殆,何况赵元任这般学未有成之人?

  但若是仔细体察赵家读书法,其用意只在让子孙莫要轻易开卷,为书所迷,被书所困,只是传的久了,其中深意渐渐消减,反倒成了一个有些繁琐累人的必行程序。由此发散,想我中华多少规章典制,如今称其陋规者,又是被遗忘了本意呢?

  窗外的喧闹更加热烈,隐约中一串串欢乐的乐声走进房间,与这暖暖的阳光一起共舞。

  赵元任翻身起来,双手用力拍了拍头,又按了按太阳穴,使劲摇了摇头,苦笑一下,才忽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到了床上。

  可他也没细想,穿衣而起,洗漱完毕,便推门走了出去。

  虽是盛夏,但清早的阳光并不热烈,还像是情人温柔的手。可屋外热闹的声音,却更像是热恋中情侣,奔放又直率。

  远处两个少年欢快的拉着小提琴,旁边几个少女在欢快的舞蹈,周围许多少年也在一旁纵声高歌。

  看到赵元任走出房间,一旁鼓掌欢唱的波尔走了过来,远远的便向赵元任笑道:“宣仲兄醒了呀?不会是被我们吵醒的吧?”

  赵元任微微一笑,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好奇的问道:“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高兴呀?”

  “宣仲兄忘了吗?今日是我们一叶书院的结业式啊,”波尔眉眼间都透着笑意,像是有一只欢快的鸟要飞出来:“我和向海渊这一期院生终于可以踏上旅程了,想想外面世界的广大,真是让人歆慕啊!”

  几乎忘掉了,赵元任拍拍头,感觉昨夜睡得太迟,头依然有些木木的,许多事情比平常的反应要慢上一拍了。

  “我记得你要去柏林洪堡大学,什么时候启程呢?不会是结业式结束就走吧?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呢。”

  听着赵元任这般说,波尔连连摆手:“哪里说得上请教,宣仲兄都是大学毕业的人了。中华有句古话,三人行必有我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们之间互相启发,本是应有之事。”

  “说道启程,恐怕短时间内我们走不成了,”波尔摇摇头,叹息着说道:“向海渊受伤了,要将养一段时间才能远航,我要等他。”

  向海渊的确受伤了,伤的并不轻。昨夜茂宜岛上一夜苦斗,虽将四方联军与公爵卫队诛杀殆尽,可洪门中人也元气大伤,向海渊左臂中了一枪,肋间也被人一刀刺中,受伤间更被烈火灼烧,若不是乌万在一旁死护着他,向海渊恐怕便会将命丢弃在那茂宜岛长草之中。

  亏得汉留九业的药科早就备好药物,朱丘昨夜与张元济密谈之后,也便下山救治,有朱丘这等妙手在侧,洪门中受伤的众人不过是身上又多了几枚勋章,性命倒都无大碍。

  不过,向海渊这时却宁可死过去,因为方梅与宫本流枫正站在床侧,恶狠狠的瞪着向海渊与朱林。面对这二人的兴师问罪,向海渊只觉的那些伤如今都已经是太过于儿戏了。

  朱林只是受了些灼烧,至于那些刀锋划伤,用振武堂的话来说,两三日便能好的伤,那能叫伤吗?他来这里本是看望向海渊,不想正撞上方梅与宫本流枫在这里算账,推门进来时他便想退回去,但方梅一把就把他抓了过来。

  “好啊!”方梅恶狠狠的瞪着他们,口中不依不饶:“几年不见,倒是能耐了很多啊,居然敢背着我们去跟白匪火并!”

  “不错!”宫本流枫也凶狠的说道:“看来你们忘了自己的拳脚是谁教的了!”

  原以为与以前一般,白匪依然会将战场选在瓦胡岛上。方梅和宫本流枫一身戎装枕戈达旦,一直在陈公馆等着,可等了一夜,陈公馆风平浪静,连皇宫那边都静悄悄的直到黎明。

  “我们也差点没让参战,”朱林低着头看着脚尖,全然不像昨夜狠厉死战的模样,低着声音解释道:“是大哥特批让我去的。”

  “哼,阿林,你少拿大哥作大旗唬我,”方梅仍是不依不饶,“若是你通知了我们地点,大哥会不让我们去吗?”

  “会的!”一个严肃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大哥!”方梅听到声音唬的一跳。扭脸看看宫本流枫,见宫本流枫正苦着脸看着自己。

  门被推开,朱丘大步走了进来,后面唐娜张元济也跟了进来。这间房子本是为向海渊一人养伤所用,并不宽敞,这许多人一进来,登时拥挤了整个屋子。

  “阿梅,流枫,你们可知道,昨夜长草之战,我也未去。”朱丘面冷似水。

  大哥也未去?方梅和宫本流枫疑惑的看着朱丘,自七年前洪门举事,颠覆了美利坚对夏威夷的殖民统治,为夏威夷求的平等和尊严,之后与白匪大小战事数百场,几番死斗,几番惨胜如败,朱丘场场均冲杀在前,听说昨夜一战,白匪全军覆没,这等终结之战,为何大哥会不去?

  “大哥,”宫本流枫低声问道,“昨夜终结之战,为什么不去呢?”

  其实这个问题,张元济昨夜便想问了。不单是他,便在朱林与向海渊心中,这个问题也自战前便在疑惑。昨夜若有朱丘在,战事何至于反复数次,须知紫皇刃一出,那可是千军辟易。

  “孝孺为何独守故国,将生命付与故纸书堆,在国史馆中枯熬?”朱丘淡淡说道:“你们想过吗?”

  见众人不答,朱丘便自顾续道:“我朱氏一门,不是只有征战。中华孤弱,世界相冲,除了征战杀伐,更有许多值得你们去守候的。眼前虽是一个乱世,但我希望你和流枫能够自由的展翅。”

  方梅撇撇嘴,朱丘这番话说得她耳朵都有茧子了,大哥怎知征战不是她的寻求的自由。可朱丘的下一句,却真真的将她惊到了。

  “我今日便要离岛了。”朱丘淡淡说道:“昨夜之战,便是对你们的考校。”

  “大哥要去哪里?”方梅一惊之下,马上问道,“要去多久?”

  “去准备一些事情,你以后会知道的。至于多久,似乎只有天知道了。”朱丘含糊的说,“今日结业式之后,我便会启航。”

  “流枫,当日你哥哥归国,我以你学艺未成之由,留下了你,今后你去哪里,自己决定吧。”

  朱丘说完,对向海渊点头笑道:“好好养伤,莫要顽皮。”

  说着,便与唐娜张元济离开了。

  大哥要走了,方梅忽然觉得世界像是少了什么。自她记事以来,便是大哥教导,练武习文,方梅的世界里,只要有大哥,那边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她幼时怕热,大哥便使人从美利坚弄来制冷机。这几年种种往事涌上心头,一向欢闹的方梅,忽然就双眼布满泪水,痛哭出声。

  那便宫本流枫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朱丘当年收留了兄妹三人,辛苦教导,只怕兄妹三人早已腐骨他乡。哪里会有今日之光明之境。

  “大哥说去做准备,你猜大哥要做什么?”朱林忽然开口问向默默躺在床上的向海渊。

  “肯定不是朱氏的私仇,”向海渊勉力说道:“识得山长这十数年,山长从不为私仇出手。”

  “那究竟会是什么?”朱林喃喃的道。

  这边的医院静静悄悄,但未过多久,欢乐的人声琴韵丝丝而来。朱林推窗看去,远处的街市上,挤挤挨挨的人群,围着弄乐的乐手,舞成一团,今日的夏威夷,早已是欢乐的海洋。须知这一叶书院的院生多有能拉会弹之人,便是向一叶书院藏书楼去的路上,就已动情的演奏起来。街上的众人也都将最好的衣装穿戴起来,跟随着音乐尽情的欢跳高歌。

  “结业式开始了。”朱林看着远处欢乐的人群,忽然觉得心中莫名的感伤,热闹就在不远处,不多时便会来到窗下,这本为一叶书院而来的热闹,似乎都是别人的。他所有的,只是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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