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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节 盛名


  
11月7日,吴禄贞遇刺当晚,石家庄车站。深夜未过,一灯如豆。
吴禄贞睁开双眼,却见一个朱衣明服的少年,抱膝坐在床侧的一张太师椅上,正自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是汉王?”吴禄贞定定神,张口第一句便问道。
“我是朱崇祯。三路逼京之事,你做的如何了?”
“张绍曾和阎锡山均已联络妥当,不日便可出兵!”吴禄贞豪气不减,“可惜我双腿已残,不然必可亲提第六镇逼京。此时只要震动京畿,在满清中心革命,南北呼应,则革命一定能够功成,我煌煌汉族必可重新立于世界!”
朱崇祯淡淡一笑,却问道:“这北洋第六镇,现在石家庄的共有多少人?”
吴禄贞一愣,“这种事,我如何会知?”
“嗯,也对,”朱崇祯点点头,“那么,这第六镇中,有多少人心向大汉,愿意革命?”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是千载难逢的荣光,谁人不争先?”
朱崇祯自失的一笑,“倒也是,我再问你,这第六镇中,有多少军士家在直隶?”
吴禄贞被问得有些烦,若当面的不是朱崇祯,只怕他早就怒骂出口了。但此时却是不行,吴禄贞强忍下一口气,慢慢说道:“这等鸡毛蒜皮之事,我知道又有何用?!”
话音一落,朱崇祯扑哧一下乐了,“绥卿说的有理,这倒是朱某唐突了。绥卿位居士官三杰之首,做的自然是惊天动地之事,这等琐碎小事,自然不能烦扰绥卿了。”
说完,朱崇祯站起身来,对吴禄贞说道:“绥卿这次伤的不轻,虽然救的及时,但还是要将养些时日的好。绥卿且在这里等一下,我出去看看,吩咐厨房,弄些流食来。”
宫本兄弟此刻正守在门外,本来马步周刺杀之时,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可因为昨夜之局过于凶险,而他们二人又是日本人,不便出手,朱崇祯将二人带在身边,也只是做最后的身教罢了。
见朱崇祯出来,宫本义英迎上前去,低声问道:“大哥,事情如何?”
朱崇祯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北洋军中有谁来看过吗?”
“有几个军官来过,领头的自称是张世膺。”
“这几人现在哪里?”
“还在院外等着。”
“我们去见一见吧。”朱崇祯心里暗笑,这笑的却是自己,本以为可以省些力气,借势而为,想不到吴禄贞偌大的名头,却是如此浮夸之人。
院门处等候的几人,倒颇有些军人的模样,站立如松,行走如风,看的出是经过严格的训练。
门口的几人一见朱崇祯出来,便围了过来,其中为首一人,便是那张世膺,开口问道:“汉王,不知吴统制现在如何了?”
“失了双腿,好在无性命之忧。”朱崇祯说道,“不过我有些好奇,想问问育和,这吴统制,平时在军中都做些什么?”
张世膺一脸崇敬的回道:“吴统制名士风流,常常在京城中与人诗酒唱和,平时多半不在军中。”
宫本义英与宫本义雄对视一眼,才知道刚才为什么朱崇祯要叹气。两人虽未进过军校,但在夏威夷之时,因为一叶书院的校制,也曾在美利坚军营待过一年,对着军旅之事,并不陌生。此刻张世膺一副崇敬的口气,却说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也着实让两个人开了一回眼界。这吴禄贞,既背负复兴民族大业,又身为军中主官,处在这么绝佳的位置上,不思每日砥砺兵士,教化革命,反而离开军中,去做什么诗酒唱和!这般要是能够成事,那要羞愧死多少豪杰?两人心头想着,又想起南方党人的行径,不禁摇摇头,看来这南北方得革命党,倒是不能一概而论!
其实二人倒是误解了。这原本并不是南北革命党人的差别。就说那吴禄贞,当年湖南华兴会初建,他与黄兴宋教仁等俱都是发起人。只不过后来另有际遇,才来北方,做了这北洋第六镇之统制。其实说到底,只是这草莽之间与闻达之人,究竟不同。这不同,倒是在那领导山西革命的阎锡山身上,最为明亮。
话说那阎锡山,在日本士官学校期间,也曾矢志反清复明,不但加入了同盟会,他在归国之时,还不避万险带回来两颗**,一心要它们响在革命前进的路上。可这种种,究竟只是日本留学生之间的时髦,在国外赶一赶,也就罢了。真回了故国,高官厚禄之风一吹,顷刻间便能冷静下来。既然已经执掌了一时一地之权柄,谁还会记得当年在异国他乡的那些胡言乱语?只怕阎锡山带回来的那两颗**,放得已是太久了,不但尘土能落满几层,便是铁锈,想必也不会少了。
但是十月武昌一声枪响,给清国送来了武装立宪的潮流。留日的时髦如今成了清国的时髦,革命啊革命,不但能赢得身前身后的美名,也是升官发财越级而上的好手段,既然如此之好,聪明人哪个不会不赶一赶呢?一时间,真真假假,也许有那一以贯之,一心革命的,却盛名难副的,如那吴禄贞;但也有那浑水摸鱼,趁机上位的有心之人,若是真要计较起来,这真真假假,恐怕倒是假的更多一些了。
老实人说句老实话,革命,也是要趁早的,不然,那可就是反革命了!
听到张世膺的话,朱崇祯也附和道:“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但他转而便说道,“绥卿受伤,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这三路进击京城之事,也不用急于一时。我看不如这样,烦请育和从真心革命的军士中挑选三百人,最好多些会开炮的兄弟,由我带着,充作先锋,先去击散禁卫军,尔后兵逼北京。其余人便守在这里,等待晋军到达,如此可好?”
朱崇祯这话一说完,张世膺几人顿时面面相觑,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张世膺向朱崇祯解释道:“昨夜吴统制遇刺,生死不知,底下的兵丁们听到风声,多半都散去了。”
“这样啊,”朱崇祯侧头想了一下,自己不在故国,倒是忘了历史上常常有的这一出了,“不知现在留下的兵丁,还有多少人?”
“大概还有个三百余人。”张世膺有些赧然。
“我记得晋军也到了一个营,他们如今在哪儿?”朱崇祯问道。
张世膺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便不知了。刺客一退,我们便派人去找他们,可那时他们就已经不在营地了。军士回报说,看营地里的痕迹,估计是向娘子关去了。”
朱崇祯实在有些忍不住,哈哈的乐了出来,随即冲张世膺几人摆摆手,忍住笑说道:“我们当面的禁卫军还在吗?要是他们也撤了,那倒是十分的省力气了。”
他这一笑,笑得张世膺几人脸上顿时有些热辣辣的,负责侦查的何遂惭愧的说道:“禁卫军依旧还在,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也没有趁乱攻击我们。”
朱崇祯想了想,便安慰众人道:“其实这兵丁散了,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他们这一走,还省了我们做一番排查了。”
“只是不知,留下的这数百人之中,有多少是会开炮的?”
众人相互看了几眼,默然不语,最后还是何遂想了想,回道:“应该会有三四十人。”
书中暗表,这留下来的人中,多是何遂的部署。那何遂,原是保定军校毕业,在北洋第六镇中,倒是颇有些同学好友。因为只是一个中层军官,接着地气,倒是颇有些军士能指挥的动。书中闲谈,此人昔日在福建武备学堂求学之时,与黄花岗殉国的林觉民等人,倒是十分的交好,因此说起来,也算是根正苗红的革命党人。
不一会儿,那何遂便找来了三百多名兵士,朱崇祯也不细察,给张世膺留了二百多人,自己只带了百余人,让众人在截留的清朝军火物资中拿足了子弹,又拉了十数门克虏伯的大炮,便向前面的禁卫军进发。
那禁卫军,虽然是清一色的满人,又据说经过是清室中最知兵的良弼一手训练,但说到底,这八旗的大爷们,如何会摸枪?更别说是压上子弹了,朱崇祯领着三百人马,到的禁卫军营地,也不冲营,更不突袭,只在远远处朝天放了一炷香的炮,呐喊了几声,等到天明时候再看时,那禁卫军的营地中,便只剩下了军械粮草,再不见半个人影。
朱崇祯跨马行在这禁卫军的营地之中,想来只觉好笑,方孝孺方信孺并东南的光复会,都曾浴血苦战,可那苦战的对象,却都是汉人。真正应该铁心固守江山的满人,倒是溜得飞快,即便那三两个还有些血性的,却多半是当年的勇士,今日的老人了!
所谓的驱满兴汉之战,说到底,竟还是汉人们之间的争夺。
旁边的宫本兄弟却仍是一脸的匪夷所思。他们两人,都是经历过武昌夜战的,本以为一个遥远之处的武昌,就打的那么辛苦,此次提兵直隶,直入京城,身处清室腹地,必定会充满刀光剑影,是九死一生之举,想不到,却是如此之轻松。
“大哥,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辛苦了这么多天,我们就在这石家庄好好歇上几日,观一观时局;等孝孺他们到了,就进京赶赴紫禁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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