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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节 同船


  
黄昏里,苏州城,船似浮萍,时聚时散。
“三哥,阿水接回来了。”一叶扁舟,似一只游鱼,似慢实快的靠向三鱼的船。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坐在舟头,唱着歌儿,赤着双脚,随着舟的前行,一晃一晃,在那里戏水。看到三鱼,她停止了歌唱,一只手臂挥舞着:“阿爸,阿爸,我回来啦!”
三嫂听见阿水的叫声,连忙出了船舱,见到阿水,却嗔道:“阿水,天凉了,不要玩水!”
“阿妈,没事的。”阿水笑嘻嘻的回道,更用力的挑起一线水花。
三鱼只是笑笑,却从鱼篓里随手摸出一条鱼,向撑舟那个年轻后生扔了过去,“船生,接着。”
船生嘿嘿一笑,也不慌,把船篙使劲一插,双手一把就将飞鱼抓住,握在手中,“还是三哥实在,知道我爱这鱼,不过,要是三嫂做熟的就更好了。”
“死船生,这个是给阿婶的。”三嫂跳过船来,将阿水接了过去。
船生哈哈一笑,将鱼抛入鱼篓,“三哥,会里周老大叫你有空了去他那儿一趟,说最近四面不太平,想合计一下。”
三鱼皱皱眉头,这会,指的是千人会;这周老大,名叫周天宝,乃是会中的首领。这千人会,本是江浙一带的农民互助组织,可到得后来,沾了帮会的匪气,渐渐乌烟瘴气,成了乡里无赖的好去处。
这三鱼,是千人会苏州分会的会主,因着急公好义,扶弱疏财,在这江浙水乡一带,也颇有些名声。只是这些年见千人会失了互助的本分,早已不管会中的事情。
这周天宝,突然叫自己,有什么事情呢?
三鱼默默的想了一下,对船生说道:“你去告诉他,这几日我都没空,等过了这段,我自去常熟寻他。”
船生也知道三鱼的禀性,答应一声,又说道:“三哥若是不想去,我回了他就是。”
“不用,最近确实不太平,我也想寻他好好说说。”
船生笑笑,挥挥手,“欸乃”一声,撑船去了。
残阳渐渐落了下来,却正好停在河道下游,这条河道上上下下,满满的都是余晖。碧瓦青砖,小桥流水人家,都铺了一层淡淡红色光晕。三鱼撑船,便是徐徐行在这满满的光晕之中,
“阿水,今天先生都教了些什么?”三嫂一边手里利落的做着饭食,一边回头问着女儿。
阿水还没说话,却忽然听见河道岸旁,一个沉静的声音传来:“阿哥,我要去书院巷,想搭阿哥的船,不知道顺路吗?”
三鱼抬头看去,见一个水乡女子,牵着一匹火红也似得马,站在岸边,虽不过双十年华,却气度娴静,像是经过不少风雨的人。
“听妹子的口音,是绍兴人吧?”三鱼呵呵一笑,“十里八乡,都是同乡,哪里有什么顺路不顺路!上船吧,我送你过去。不过,你这马我可载不了。”
这女子,正是尹锐志。她从上海与众人相别,打马一路飞奔,等到得苏州的时候,天色已经近了黄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即刻就去巡抚衙门,说服程德全附义。
“我这一去,还不知道回不回得来。这样吧,我便将马拴在这里,若是到了天明时分,阿哥见马还在这里。就是我回不来了。这马,就送给阿哥了。”
这话说的奇,三鱼微微一惊,好在他毕竟是经过些风雨的人,知道是遇上了是非,但他并不在意,“姑娘,钱财是身外物,恩仇也是身外物。你还年轻,不要太过执着才是。上船吧,我渡你一程。”
听到三鱼的话,尹锐志呵呵一笑,知道船家是把自己当做寻仇报恩的江湖中人了,她也不解释,系好马,从马背上取下长剑短枪,便纵身跃向三鱼的船,却如一片白羽,落船无声。
“好功夫!”岸上忽然传来一片彩声。
尹锐志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文士,一袭白衫,身后一匹白马,在夕阳的余辉中,慢慢踱了过来。
尹锐志转过身,依着江湖的规矩,拱了拱手,却没有说话,转身低头进了船舱。
“船家,也载我一程吧,我去沧浪亭,想看看五百名贤祠。正好顺路。”
三鱼点点头,“人倒是可以,马匹可载不动。”
那文士哈哈一笑,说道:“这一去,或许就成了先贤,钱财乃是身外物,值得什么?这马,我也系在此处,若是天明,我仍未归马犹在,亦就送予船家,随便处置。”
文士说完,随手将白马系在树上,也摘下长剑,一纵身,轻如鸿毛,飘落船上。自顾自抱膝坐在船头,背靠着船篷,赏玩起这水天一色的暮色来。
三鱼操着船,悠悠的荡在这河道之上,有时截断一片暮晖,有时却行在暗影之中,偶尔,还有小桥拂过。这残阳渐渐的隐向水下,却把河面铺了一层碎碎的红,远远望去,却是浮光跃金,千鳞踊跃。
“阿水,今天先生都教了些什么?”阿嫂停了一会儿,依旧问着女儿。
阿水看着远处的水色,对阿妈说:“先生教了一首绝句,”紧跟着阿水便念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不错不错,阿水真是聪明。”三嫂见女儿完整的念出一首诗来,十分欢喜。
尹锐志看看阿水,仿佛看到年幼时的自己,靠在船篷上,闭上眼睛,却想起旧时随着秋瑾学艺的光景来。
那文士坐在船头,也是微微笑着。船拐过一个弯道,忽然扑面传来一阵琵琶声,便有歌声相和:
“汴水流,
泗水流,
流到瓜洲古渡头。
思悠悠,
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听到这般歌声,尹锐志眉头一皱,“哼”了一声,骂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那文士听得,却摇摇头,“姑娘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如今我大清各地虽有些纷乱,但还远远说不上亡国。况且,饮食男女,人之所欲,何必苛求呢?”
听到文士的话,尹锐志便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自己说的亡国,乃是外夷入侵,中华沦丧,而这文士说的亡国,却是大清亡国,两个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不过误会也有误会的好,尹锐志也便知道了,这文士对革命,究竟是什么态度。
“听说,现在湘鄂云贵等地,都建了军**,便是江浙一带,也有许多地方驱逐了大清官员,这可不就是亡国之象吗?”尹锐志试探道。
那文士闻言,深深的盯了一眼尹锐志:这话,可不是寻常之人能说出来的,这女子,看来是个有心之人。
“这反党虽然占据了各府的中心,但广大地方,县城区镇,心归大清的,还是绝大多数。何况北洋新军之精锐,远非南国各军所能比拟。我看经了这么多天,朝廷的那些例行纷争,想必已经结束。这乱象不过太久,像五十多年前洪杨那样长久的动乱,想必不会出现的。”
“我怎么听说,在朝廷的秋操中,北洋新军是屡战屡败的?”尹锐志淡淡的又追问道。
要说前面,还只是让那文士觉得尹锐志是有心之人的话,这一句话,彻底让那文士正颜以对了。连朝廷的秋操结果都知晓的人,必不会是寻常之辈。究竟是什么身份,那文士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
“这么说,姑娘觉得,这大清气数已尽了?”那文士反问道。
“丧权辱国,腐朽专制,残待汉人,毁断文脉,有此种种,若还是不亡,岂不是我汉人,懦弱太过?”
“姑娘此言,在下不敢苟同。”那文士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
“若说丧权辱国,滥觞便是海禁,可这海禁,乃是明制清随,怨不得清;明清开国之初,俱都有逐北大漠,开疆拓土之功,但清朝疆域,远胜于明,即是说,清代武功,胜于朱明;若说此刻夷狄之乱中华,明末之时,也有倭寇横行于东南诸省,朱明也一时无可奈何。朱明连日本流寇尚且难以驱逐,何况今日各国以举国之力侵我国土?这技不如人,势不如人,无可奈何而作渭水之盟,史不绝书,非清之罪。”
“若说专制,更是无稽。当年庚子拳乱,八国联军攻入国都,而东南地方督抚,相互结盟,与八国订和约,不参与庚子之战。从此处看去,这清朝,哪里有半点专制之处?又如今日武昌兵乱,若果真专制,则北洋新军,必早发武昌,何必一等再等?”
“若说残待汉人,有清一朝,开国之初,确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种种不堪。但莫要忘记,朱明大兴堕民,洪武贬张陈部属,永乐贬建文部曲,至今东南诸省,依然有其子孙,姑娘是绍兴人,当知本地堕民之苦,我所言不虚。古来高低贵贱,本就有分。汉人当政,为祸之烈,甚于清朝者,史不绝书。”
“若说毁断文脉,明末清初,汉家大儒,多有此种想法,也曾成立汉留一脉,承继绝学。但自康熙一朝之后,便逐渐消解,为何?清室之重视儒家传统,并不亚于汉族,有清一朝,对汉文化之继承发扬,经史子集,皆有可观之处。倒是五十年前的洪杨,虽为汉人,却自创邪教,焚典籍,毁孔庙,行断绝文脉之举,我闻听,今日乱党的首领孙文,便自称洪秀全第二,其人如何,由此便知。倘若真让这等人得势,则黎民百姓,必翘首以盼曾胡左李诸公再临,以卫护我中华道统……”
那文士一番大论,却让尹锐志觉得恼火。她不等那人说完,便插言问道:“你这般替满清说话,究竟是何人?”
那人微微一叹,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德尔英,满洲正白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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