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这经理室就10平米左右大，一张办公桌加一张办公椅就占了快一半位置。

        我跟程楠宁站门口，杨艳就在房间中间，靠着桌子，相距就两米。

        程楠宁进来了把门一关，整个房间就跟个独立的小世界一样，把外面的声音和空气全部切断了。

        房间里里隐隐的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旧味道。

        “你不会痛吗?”

        静静的沉默了10好几秒钟，旁边程楠宁终于打破了沉默，平平的说到。

        听到程楠宁开口这么一说话，我莫名的一阵安心，全身心都放松了不少。

        对面杨艳愣了愣，几秒钟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那种厌恶的表情渐渐垮塌了下来，缓缓的转过头去，佝偻着脑袋，扶着桌子绕到里面，一只手扶了办公椅扶手，侧着身体，慢慢的坐了，面朝旁边的墙，面无表情的就这么不动了。

        这张侧脸，既熟悉又陌生。

        ……

        “杨……经理，你病了，你晓得不。”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氛围了  只好试着问到。

        “我没……生病，我很好，不用……你管。”

        杨艳出人意料的很坦然的就接了我的话。

        ……

        “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回家吗……这里就是我家……我不想回去。”

        “这里不是。”

        “……”

        “家里有你爸妈，还有你的两个妹妹。”

        “家里吗……家里很好……家里……从来不会管我有没有生病，家里只需要钱……对，家里要的……只有钱……很多钱……二妹找工作要钱，三妹开学要钱，都找我要钱……”杨艳越说越激动，声音都不自觉的大了很多:“我哪里去挣那么多钱！我连大学都只念了一年，就叫我去挣钱……谁会要我……没人要我……我只有去当服务员，端菜，擦桌子，倒垃圾，还要发传单……后来……服务员也不要我当了，我只好去跑业务，拉人头，还被人骂，骂我是骗子，骗老年人，骗穷人！我想骗他们吗！我不骗哪里有提成拿！我不骗，家里咋办……我爸在工地和泥沙断了手，工地赔的钱根本就不够！我妈跑亲戚家里一家一家求，求了半年多，欠了好几万，二妹高中都没钱念，工作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了，还要给别人送钱……钱一送，家里更不行了，连电视都卖了……就卖了几十块钱，几十块钱有用吗……有用！几十块钱都能用好多天……太穷了，太累了……穷得我妈几十岁的人了，只好去求亲戚家，让她去煤矿……我妈80多斤的身体，亲戚都哭了……后来……后来还好，我发传单，给好几家公司发传单，一站就是一天，从早发到晚……每天只吃一顿饭，饿了就喝水……一边发一边哭，终于……碰到了张总，张总给我买了汉堡，还有牛奶……我一边哭一边吃……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觉得……第一次觉得有人关心我，关心我饿了，渴了，关心我为什么要哭……不会像那个家里的人……只关心钱，只要钱！不要我……只要我挣的钱……就够了……”

        杨艳坐直了，两只手伸开来，在办公桌上来回的抚来抚去，侧着脸，贴在桌子上，闭着眼。

        “这里才是我的家，这个家里的人都很好，张总最好，还有小陈、小李，还送给我衣服，有6件衣服，都很好看……去年，还给我过生日，好多人啊，公司里的人都来了，每个人都对我笑，有叫我小杨的，叫我杨姐的，还有叫我杨经理……我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都对我很好……”

        ……

        程楠宁拉了拉我的袖子，轻轻转动门把手，我们两个默默的走出了经理室，反手关上了门。

        回到散打教室，程楠宁扯过护具丢给我，我戴上了，程楠宁噼噼啪啪的一阵乱打，比平时用力得多，我也烦闷得很，随便应付了挨打，一半以上都没能躲好。

        打了20来分钟，程楠宁把拳套往地上一甩，“收好了再走，我先走了。”

        好好，我收吧。

        ……

        回到学校，我也烦，背了包直接就回了家，在家里吃了顿饭，背了一背包的书，又回了学校，躺床上也没心情玩儿手机，拿了一本书，昏头昏脑的看到半夜3点，这才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

        第二天上午，9点多才醒，被电话闹醒的，一看才想起今天上午是约过几个老同学打球的，都到了，就我没到，催我了，我这才洗漱了赶了去球场。

        我们这一届，差不多有一半留在了c都市内的大学，还行，以后也能有机会一起耍了，虽然要好的只有那么几个。

        打完球一起去小餐馆吃了顿午饭，明天就要开学了，难免兴致都有点儿高，我倒是忘了，也不知道老余给我的手续办好没有，我没入华西学籍，老余前段时间给我提过，今年入不了，没办法，先跟着听课吧……只不过一堆老同学都以为我进了华西了，还说我是考得最好的一个，我心想那当然了，就你们几个的战斗力，说实在的，要是还赢不过你们……那也就只有我才有这本事了。

        下午，到点了，跟程楠宁照常在健身房准时碰了头，只不过今天我们两个都没怎么说话，休息时候碰到杨艳好几次，杨艳也没主动跟我们两个说话了，只是表情稍微缓了点儿，没那么像是厌恶我们的样子了。就这样吧，各自有各自的活法。

        ……

        第二天，继续。

        练完器械，进了散打教室，我正在绑护具准备今天的对练，就听见外面一阵乱哄哄的，外面咋了?

        我跟程楠宁一起出了散打教室，来到前台，就见前台外面围了一圈儿人，大部分都是穿运动制服的员工。

        挤了进去一看，杨艳正跪在地上，双手捂住了嘴正在咳嗽，地上一摊血！

        一个女员工正在旁边扶着杨艳的后背，一边上下磨一边小声的安慰。

        杨艳双手捂着嘴巴，不断的咳嗽，鲜血不断的从手指缝里流出来，啪嗒啪嗒的滴在地上。

        “120！快打……！”旁边一个健身的学员赶紧对前台里的员工喊到。

        “不要打！不……不用了……”杨艳伸出一只手，按住了旁边那女员工的手臂，硬撑着一边吃力的站起来，一边用力的又说到:“我……我休息一下，你们都不用管……不用管……我没事，就是喉咙发炎……不会传染，没事！”

        说完，挣脱了扶她的女员工，顺着自动让开的几个人，一阵快步走到经理室门口，一把抓住门把手用力的一扭，侧着肩膀撞开了门，反手就把门关上了，接着“咔”的一声，反锁了。

        ……

        围在前台外面的10多个人面色各异，其中几个学员不紧不慢的回去了继续健身，剩下的几个员工脸色都不怎么好，站着都不怎么动，那个刚才扶着杨艳的女员工低着头，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轻声说到:“都……散了吧，我来打扫……”说完就去了涮洗间。

        一个……两个……剩下的员工都默默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这才各自跟着散了。

        我跟程楠宁回到散打教室，也默默的坐在地板上，都不说话，护具就放在旁边，都没有去拿。

        ……

        坐了好几分钟。

        “余总咋说的……”程楠宁突然问我。

        余总?

        “你那天不是问了余总吗?”

        “问了……余总说……”

        啊！

        我脑袋里突然就想通了！今天是开学日！

        开学日！那两个学生样子的年龄最小的，跟杨艳关系最好的女员工今天回学校了！她们两个是半工半读！而且，还有几个平时跟杨艳关系不错的学生学员今天没有来，开学了！

        “走！去经理室！”

        想到这里，我拽着程楠宁袖子就站了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跟着就来到经理室外面。

        嘭嘭嘭……

        “杨经理！开门！杨艳……开门……”

        敲了几次门，“咔”的一声响，门开了。

        我拉着程楠宁一前一后进了经理室。

        杨艳吃力的用手扶着桌子，坐了回去，脸色苍白，嘴边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红红的，扶着的双手指尖已经变色，青紫色。

        “杨经理……”

        我想想……该咋办……

        昨天晚上拿了书回寝室看了半夜，没怎么看懂，不过算是了解了个大概，余总跟我说过什么“叠加态”，其实不是。

        这件事我亲身经历，从头到尾，很清楚。

        “叠加态”讲的就是量子。

        量子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普及到了世界上的每个角落，比相对论更早。

        包括爱因斯坦，以及爱因斯坦同一时代的一大票决定这个时代大跨越的人类智慧的顶端，无一不是量子的追随者，可以说，这个世界就是量子。

        我的理解，量子的一部分，是一个单位，一个最纯粹又最包容的单位，没有大小，只有容量，小到无法描述，又大到包容一切。

        人的生、死，同样可以概括。

        人死以后，如果笼统的说，就是只留下了“身体”这个曾经的生命体，经过腐败、或者燃烧，继而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而对于量子的包容性来说，人的死，就只是一颗糖含在嘴里，咀嚼变形、消化……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眼见的、耳听的……甚至是人的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也可以生长成一个量子的容积。

        人死了可以活过来吗?

        一定的条件下……可以。

        就像刚那颗含在嘴里还没有完全吃掉的糖，你可以再往嘴里放进另一颗糖，补充快吃掉的那颗糖，而糖的形状、甜度，都是有可能而又不太可能再次经过咀嚼和契合形成快吃掉那颗糖的某个阶段的形态的。

        因为量子同样也可以是动态的。

        量子可以是一颗糖，也可以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一颗糖和一个想法……

        有区别吗?有！

        有区别吗?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这两样，都能够概括出来，用文字，用图形，所以，这两样，都已经“形成了”。

        形成了一个单位，一个量子，一叶量子，一杯量子……随便怎么说都可以！

        那么一叶量子，缺了一角，再拿一叶量子撕一角来补上，可以吗?可以，但无法生长，只有了形，只能观赏，只具备了部分的功用。

        那么一杯量子，倒掉半杯，再用同样的另外一杯倒入半杯可以吗?当然可以！而且，还不影响这一杯量子的所有功用！

        形成了什么型，就必须遵循这个“型”的规则来存在。

        杨艳死了吗?死了。

        杨艳是……什么组成的?

        血液、皮肤、发出的声音、穿的衣服、曾做过的一个梦……都是杨艳的组成部分！因为这些都可以概括出来！

        皮肤由表皮、真皮、汗腺……组成；衣服由上衣、短裙、纽扣……组成；曾发出的声音由“同学，今天练得怎样”“同学你好”……组成。

        而这些，都由量子以各种形态笼统的概括组成，那么，一杯量子……一杯杨艳，是不是能重新组成一杯具有所有杨艳功能的一模一样的杨艳呢?

        能！

        杨艳死了，“身体”会慢慢腐败，“意识”会随之离开，同事、朋友的“关于杨艳的印象”会逐渐变淡……

        而这些引号里所概括出来的“单位”，如果刚好奇迹般的倒入了同一个杯子里了呢?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刚好倒进了同一个杯子！杨艳死了，又活过来了!

        而活过来以后，同样的，和以往的存在方式一样，继续遵循着这个杯子里的规则，继续的存在了下来。

        ……

        然后呢?

        开学了，几个半工半读的同事和几个学生学员离开了，印象淡了，新学期，新的期待、新的见闻，更重要的一些需要大脑处理的信息被大脑自动判定了优先，开始把对杨艳的印象暂时推挤到一边，于是，这个奇迹般组合的杯子里的水，开始有一部分的形态发生了变化，有可能是颜色变了，有可能是味道变了，从而影响到了其他的水，其他的人的印象……其他人，形态也随之改变了。

        慢慢的，这杯水已经……可以倒掉了。

        ……

        “杨经理……”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难开口，难道真要跟她说……她快死了吗……临了，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杨经理……好好休息，不要太拼……你身体不好，最好是……”

        “我想回家……”

        杨艳打断了我说话，轻声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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