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逝，如烟

那人淡淡一笑，举杯轻酌，目光瞟了一下地上的白熊尸体：“你在追它？”

        君无道这才清醒过来，自己似乎有点热情过头了，和人家毕竟只是一面之交，况且上次也是对方帮了自己。于是他神色一正，微微弯腰：“君无道先谢过师兄上次救命之恩。”

        那人神色一呆，惊讶的看了看君无道，忽然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你还记得？”

        君无道不好意思的一笑，这才想起来上次居然没有请教人家的名字：“对了，师兄如何称呼？到现在无道还不知道恩人的名讳，说起来真是不该。”

        红衣少年又是一笑，歪着头看这君无道，好像感觉这少年说话很有意思。然后，又轻轻抿了一口酒，伸手一指地上：“坐。”

        随着他的手指一指，地面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蒲团。君无道有些无言，这位好心又长的很好看的师兄，什么都好就是这种做派，是在让他无语。上次在万荒山，那可是传说中的禁地。君无道闯入万荒山，那是本着死中求生的决然才冒险进入的。可是人家，带着侍从，还带着美酒佳肴甚至桌椅板凳、瑶琴……怎么看都好像踏青郊游、散心解闷来的。

        现在，好歹这里可是嗜血战场，当年妖族大帝嗜血创立的遴选妖王种子的试炼。怎么也得庄重一些吧？可是这位，虽然没有带侍从（估计可能是修为过线了，带不进来），可是别的吃的、喝的、玩的一样不缺，全带来了。

        看看自己，千辛万苦既要逃避有心人的暗算还得对付数量庞大的妖兽，累死累活还无比危险。再看看人家，闲时举杯邀明月，无聊对景抚瑶琴，怎一个爽字了得。

        君无道有些郁闷的坐下，面前几案上，顿时多出来一只碧玉酒杯，并且酒是满的。淡金色的美酒，飘荡着醇香，君无道忍不住舌底生津。

        那少年看到君无道这幅模样，哑然失笑：“君兄，请。”

        君无道学着他的样子，也轻轻抿了一口。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可不敢一口吞了，别的不说让人笑话。清澈的美酒入口，入口微凉，君无道就感觉身上疲乏的感觉，去了大半。

        “好酒。”君无道由衷赞叹，再次开口：“还请师兄告知尊姓大名，要不以后人家问起来，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讳，叫人笑话。”

        那人看这君无道，眉毛微微一挑，一丝别致的韵味，令君无道心神一颤。那种很奇怪的熟悉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贱名红尘。”说话的时候，红尘眼睛并没有看着君无道，而是遥望青天明月，说不出的寂寥出尘。

        “红尘兄，小弟真的羡慕你。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如此风度，了不起。”君无道说着，右手挑起大拇指。

        红尘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眉宇间掠过一丝愁绪：“若是不在意生死，谁都可以如此潇洒。世人辛苦恣睢，无非羁绊太多，被束缚的重了。”

        语气清淡，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君无道心头微微震动，心有所感。红尘这两句话，看似平淡却耐人寻味。自己一路走来，外人看来或许是舍生忘死，其实在君无道自己，不过是身临绝境、死中求生罢了。说起这些，与红尘刚刚所言，倒是有几分契合。

        只不过，君无道是哀莫大于心不死，绝境中拼死搏杀，也要求一线生机。所以君无道背负更重。而红尘的意思，则是看淡生死、了无牵挂。生也罢、死也罢，随心而动、随遇而安，万事不强求、不违心。所以，红尘的态度看上去更洒脱、随性。

        其实，这世间又有谁人能真正看破？洒脱、随性的背后，心头那一缕苦涩，谁人知？

        一时间，两人都被触动了心事，各自无言，默默饮酒。明明只见过两次面，说过几句话的两人，这一刻却有了难言的默契，如同多年老友。

        月凉如水，红尘一杯饮罢，心头突起一阵酸楚。脸上却不带一丝，取过瑶琴，轻轻抚动，琴声悠扬，口中一声清啸：“风波定、黄泉岸，泠泠一水间。三生三世，随君直上九重天。莫问归路，但只道，西江残月，也无风雨也无寒。”

        琴声戛然而止，歌声亦然。天地间，一股难言的愁绪弥漫，无从消遣。君无道并未听懂红尘所歌的内涵，但是那一缕淡淡的愁绪，无从化解，萦绕心间。

        不经意间一抬头，红尘神色黯然，遥望长天明月。微风起处，长发飘飞，那一刻居然有一丝难言的妩媚。

        “其实，你和我一位师兄，很像……”君无道忽然想起了风过雪，有几个瞬间，给君无道的感觉，就是这样，很奇怪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你们又明明不像……”

        红尘闻言不禁莞尔，玉手轻举掩口，轻啐一句：“好老套的伎俩。”

        君无道神色一呆，忽然感觉好委屈。

        场面一下子又冷了下来，过了许久，红尘才有开口：“你怎么也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一次的嗜血王战，很特别，也很危险。三天后，不知道还会剩下几个能活着。”

        君无道一惊，想起来这位实力惊人，更有可能背后有大靠山，或许知道更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

        “嗜血妖帝创立嗜血王战，并非遴选妖王种子这么简单，另有深意。”红尘轻轻咂着酒，缓缓而道：“一个种族，想要长盛不衰，天时地利人和，谁也不知道哪一方面会发挥最大作用。作为妖族三大祖神之一的嗜血前辈，思虑深远，所以才会留下嗜血王战这一后手。”

        君无道默默听着，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感觉乖乖的，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一族当兴，必有大能承接天地气运，应运而生。据说，嗜血前辈除了嗜血王战，还留下了七样东西。”红尘说到这里，眼神中多了一丝莫名的神彩：“唯有在这七件东西所在之地布置嗜血王战，才有可能沟通嗜血前辈的意志。而云雷山，据传就是其中之一。”

        猛然间，君无道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突然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感觉红尘的话有些不对劲了。

        嗜血前辈，他称呼嗜血妖帝为前辈。

        忽然间，君无道感到浑身冰凉，如坠深渊。对了，怪不得当天在万荒山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怪不得自己每次遇到他都是一副闲情雅致的随意劲头。对方根本就是妖族，并且极有可能就是万荒山的妖族。所以，他根本不担心在万荒山会出问题。

        忽然，君无道又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开口：“你……怎么进来的，嗜血王战不是只有通玄境才能进的吗？”

        红尘默默地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动一下，甚至眼神都没有变化。只是，依旧遥望长空的双眼，更加寂寥，带着一丝难言的哀怨。

        “你懂了？”说话的时候，红尘嘴角微微上扬，目光看向远方。

        君无道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你走吧，就当你我不曾相识。”红尘语气淡漠，好像并未生气。但是，君无道却听出来，两人之间多了一道鸿沟，无法跨越。

        他心里忽然感到很憋闷，却又无从说起。看着那道孑然独立的身影，忽然心里一痛。

        终究，君无道并未多说，默默起身离去，不曾回顾。

        本就是陌路，何必伤怀？两人本如鸿雁飞、秋风落，一叶飘飞，了无痕迹。就此别过，或许此生再无交集，当初不过偶然，何须牵牵？

        君无道离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红尘缓缓举动酒杯，一口酒不曾咽下，晶莹剔透一颗泪珠已悄然滑落。

        水长山远，前路何深浅？谁问红尘，切随西风，乱了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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