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巨塔

　　        行星地表的物种并不多，哺乳动物就更少之又少。卵生动物在这颗星球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呈卵态时不会被潮汐淹死。

　　        但也有异类，比如长矛象。它们自身的身体油脂很多，再加上本就空芯的大量毛发。使得它们的整体密度要低于海水很多，这是它们能够在这颗星球存活最大的秘诀。

　　        长矛象逃脱得了滔天巨大的潮汐，却逃脱不了宿命的怪手。这只怪手为它们塑造了一个钙基天敌：虫族。

　　        莉莉丝俯视着远处山脚下正在奔腾的长毛象，生涩地指挥着一小群虫群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捕猎。

　　        虫群追着长毛象来到了一个山谷，封住了谷口后，又让出了窄窄的一条缝隙。

　　        象群退无可退后，终于由头象朝着那条缝隙发起了冲击。

　　        象群严格按照尊卑有序的次序依次冲锋，头像在前，公母象群随后，幼象次之，老象殿后。

　　        头像威武粗壮的六蹄让虫群让出了稍显更宽阔的道路，公母幼象亦是毫无俱意的四处冲杀踩踏，把这条路拓得又宽了一些。

　　        老象群中开始有了骚动，它们迫不及待地喘着粗气，迈着年老的蹄子开始奔腾，加速，企图随着幼象摇晃着的尾巴一同冲出去。

　　        最后一只幼象冲出虫群的包围，头也不回地奔着远方头象的方向欢快的奔去。

　　        而眼睁睁看着其它象群毫不费力逃出生天的老象们，却在此时被浇灭了生还的希望——虫群合拢了。

　　        自头象开始，直到幼象逃净，虫群都没有发出任何攻击。莉莉丝这样做会自是有道理的，放走成年象群，会让虫群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放走幼象，可以防止成年象群回头反扑。而留下年迈的老象，不仅可以帮助象群减少食物分配的负担，还会得到远比幼象来的更多的蛋白质资源。

　　        虫群忠实地执行着莉莉丝的命令，合拢后的虫群向着山谷内慢慢逼近。

　　        老象们的悲鸣响彻山谷，却无法唤回已经成为天边一抹烟尘的壮年象群。

　　        宰杀开始，没有怜悯，没有仁慈。兵虫射出的尖刺在空气中‘嗖嗖’作响，被刺中的长矛象倒在绿色的血泊中哀嚎鸣叫。

　　        一阵屠杀过后，便是虫群分享食物时残忍血腥的画面。短肢被撕咬咀嚼，骨骼在它们流着绿色血液的口器中嘎嘣作响。

　　        莉莉丝回到身后停靠在山顶悬崖上的求生仓，拨弄操控着星球的全息影像。

　　        剩下最后一座黑塔了，出它之外的上百座黑塔早已被她征服的一个不落。

　　        她厌倦了征服一座又一座的黑塔，从最初的征服快感，早已变为了让她厌烦的日常活动。

　　        统治着这群无知愚蠢的爬虫，这让她有些作呕。

　　        这座黑塔是她不得不跨越的一个障碍，它是普通黑塔的数十倍巨大，高度直直的插入云端。

　　        这里是行星的赤道附近，塔的身后就是这颗行星的最高峰，高度足有三万五千余米。

　　        莉莉丝不敢轻易的尝试感染式入侵，因为在她还没有把这座黑塔十分之一的虫群感染掉，就已经被其他的虫群撕成了碎片了。

　　        在这里，她不得不使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来征服这座黑塔——进攻。

　　        她不在乎黑塔里的大量虫群，她在意的是黑塔本身，这是她能离开这颗星球的关键。

　　        这座黑塔与其他的黑塔不同之处，是它不是单层的建筑结构，而是里外分体的三层。每层依靠黑色的柱状物彼此链接，这些柱状物能够将外界潮汐的力量均分到地基的各个角落。外两层的黑塔外壁是网状结构，减少了在潮汐中受力的面，让黑塔在任何潮汐中都能够生存下来。

　　        更主要的是，这座黑塔的高度足有上万米之高，借助山峰一面近乎垂直的坡度，它牢牢将自己固定在了山峰的垂直悬崖上。

　　        她不想惊醒虫塔里的虫后，故此她只能藏身于求生仓密闭的环境里，让求生仓悬停在最高峰的山腰处。

　　        黑塔外退去的潮汐，那里留下了无数白色的物体，那是冰！潮汐退去后留下脆弱的薄冰，是寒季到来的标志，尽管这种标志可能不会再继续存在多少年了。

　　        红巨星在膨胀，当它的体积足够大的时候，它炙热的外焰将把这颗星球的大气加热，让它产生急速加剧的温室效应。

　　        到那时，这颗行星将不会再有寒季，也不会再有冰冻。

　　        赶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莉莉丝所剩的机会不多了。

　　        她知道寒潮还没彻底来临，她蛰伏在这山腰处，静静观察着。

　　        这座黑塔的虫群足有上千万之巨，它们生活在高度足有上万米高度的黑塔中。

　　        寒季快到了，莉莉丝的总攻也要开始了。

　　        莉莉丝通过求生舱向着四面八方发射出信号，每个黑塔都成为了天然的信号塔。

　　        各个黑塔的虫后接收到信号后，开始释放出自己的气体，驱使着虫群缓缓走出了黑塔。

　　        数百个虫群在寒冷的冰原上跋涉，吃掉路上能够看到的一切。

　　        海洋早已冰冻，没了滔天潮汐的掣肘，它们完全变得无所顾忌。

　　        它们踏过高山河流，穿过荒漠森林。犹如一股股黑色的洪流，席卷过大地和冰冻的海洋。

　　        放弃冬眠的它们猎杀能看到的一切生物，披上各种动物的皮毛，直直地向着最后的一座黑塔进发。

　　        路上冻死无数的同类，都成为了继续行进虫群得之即来的口粮。

　　        他们不在乎吃的是什么，也不在乎吃的是谁，它们只在乎向着虫后指引的方向进军。

　　        大地，在汇流的虫群脚下颤抖，寒风，在虫群的上方折返。

　　        一股又一股虫群汇集，它们汇聚成了黑色的虫海，数以亿计。

　　        当它们来到最终的虫塔之下时，莉莉丝也在此时不再隐藏自己，求生舱降落在黑塔外的空地上，她走出了求生舱。

　　        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肢体，感受着舱外凛冽的寒风，她伸手指向了黑塔的顶端。

　　        这座巨塔的顶端，一只臃肿的虫后也在注视着下方虫群中心那个奇怪的生物，遥相对峙。

　　        莉莉丝透过温感视觉注意到了巨塔顶端那个清晰的红点，她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虫后的嗅觉呈像的视觉中清晰无比。

　　        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着高塔上的虫后。

　　        背部的气孔散发的气味作为语言的媒介，表达出了她很简单的语言：“你！”

　　        又把手指指向地面：“臣服！”

　　        再把手紧紧握拳：“不死！”

　　        没有出乎莉莉丝的意料，黑塔活了过来，确切的说，是黑塔里的虫群活了过来。

　　        隔了很远很远，莉莉丝依旧能感受到黑色巨塔传导到地面的震动。

　　        虫群嘶叫的声音让人恐惧，生物本能分泌的激素在快速增多，毫无理性的狂热灌满了它们小的可怜的大脑。

　　        它们迫不及待踩踏着同伴的身体，翻滚跳跃着向塔外冲出来，准备撕碎敢于挑衅它们神圣虫后的杂碎。

　　        而被远道而来的虫海包围的莉莉丝，只是轻轻的一摆手，然后弯腰躺在了地上。

　　        她，想睡一觉，因为她觉得看这群愚蠢的爬虫厮杀，一定很无聊。

　　        虫海翻涌，比冲出黑塔的虫群更加狂热的冲上前去，但所有虫群都不敢靠近莉莉丝，自觉地让开了一片空地。

　　        莉莉丝虽然闭上眼睛，但她的温感视觉丝毫不受影响。

　　        虫群在她身边经过，她看的一清二楚。

　　        远处的黑色巨塔还在源源不断的‘吐’出虫群，而最先冲出黑塔的虫群已经与虫海最前沿相遇了。

　　        虫群激起了浪花，绿色的血肉横飞，黑色的外骨骼噼啪碎裂。

　　        双方兵虫的‘刺囊’射出漫天的‘刺雨’覆盖长空，虫海自动围起一堵墙，挡住了莉莉丝所在的方位。

　　        莉莉丝感受着地面的震动，听着四周中传来虫子死亡的悲鸣，闻着空气中那刺鼻恶心的血腥，她在这样的战场中缓缓睡去。

　　        上百次的征讨，上百次的胜利，上百次的征服，早已让她对这种最初的快感变得麻木。

　　        今天过后，她将是这颗行星的主宰，她将决定这颗行星的命运，她将成为这颗行星生物族群的最终掌控者。

　　        她，将主宰这里的一切。

　　        震天的嘶吼在继续，泼溅的绿色鲜血汇成了小溪，再汇成河流，在汇成湖泊。

　　        遍地的虫尸高高垒砌成一个又一个尸山，后面的虫群登上尸山继续厮杀，毫不理会踩在脚下那自己曾经的同伴或敌人。

　　        大地在悲鸣，怜悯地承载着这颗星球的第一次种群战争。

　　        狂风在呼啸，无情地传播着这个种族的原始与狂热的野蛮。

　　        天空暗了下去，厮杀在继续，月亮升了起来，厮杀在继续，星辰的光芒隐去，厮杀在继续，太阳再次在天边露出了它庞大的轮廓，厮杀依旧在继续！

　　        厮杀，几乎永无止境的厮杀。

　　        最后一个兵虫走出了黑塔，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天三夜。

　　        虫尸的小山，围着黑色巨塔连绵成了山脉，在黑塔底部形成了一个小盆地。

　　        莉莉丝乘坐在一只健壮的兵虫，来到了尸山的顶端。

　　        从虫背上跳下来，她的脚踩在滑腻冰冷的碎肉堆里。从脚下随手抓起一块碎肉，用手撕掉上面连着的外骨骼碎片。

　　        竖着的嘴唇翻卷张开，露出里面横长着的利齿，咀嚼起来。

　　        她一边进食一边再次伸出手指，指向了巨塔顶端那个红色的斑点，背部释放出气味：“杀！”

　　        虫群再次涌动起来，翻涌着向前奔去。

　　        它们翻过尸骨碎肉的山脉，向着黑色巨塔的入口奔去。

　　        莉莉丝在黑塔周边点指几下，用气味告诉虫群：“在这几个地方分别建立新的虫塔。”

　　        命令一下，虫群里个头稍小的筑虫就自动分流，朝着几个方向有序的跑去，它们的分泌物是建造黑塔的基本材料。

　　        随后，莉莉丝下达了其他的命令。

　　        工虫负责帮助筑虫修建几座黑塔，为黑塔挖掘地基。

　　        雄虫和雌虫负责繁殖，生产更多的兵虫筑虫还有食虫。

　　        食虫外出寻找食物，捕获猎物后带回黑塔。

　　        兵虫进攻这座黑色巨塔，屠杀里面残存的一切生物，包括顶端的那只虫后。

　　        安排好数以亿计的虫群有序的行动，莉莉丝回到求生舱里望着星图发呆。

　　        这些都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这颗求生舱的推力只能在大气之内飞行，完全没有飞出行星的可能。她需要这样一座巨塔，来为自己未来的生存寻找机会。

　　        这是她的机会，她唯一的机会。

　　        她已经为这一切铺平了道路，甚至她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在为这个时刻作着冥冥中的准备。她不知道什么是宿命，她也没有从那个生物的知识库中获得过这个概念。但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因为她不想死，她已经有了近乎无限寿命，所以她不想死。

　　        她重新回到求生舱，用她的创造者留给她的知识，开始设计她的黑色巨塔。

　　        旁边几座新建的黑塔，是巨塔的‘腿’，它们将会为黑塔的结构提供更加稳固的支撑，以便黑塔继续‘生长’。

　　        她没有时间去发展这颗行星的工业基础了，这些茹毛饮血的愚蠢爬虫连生火的技能都无法学会，想指望它们能产生基础的工业文明，这起码要上千甚至上万年的时间。

　　        她发射过的求救信号依旧在太空中急速扩散，但相对于求救信号的传播速度，广袤虚空的尺度显然要更加巨大。巨大到她的求救信号至少要几十上百年之后才会被偶尔偏离主航道的舰船所截获。

　　        她不能空等，她要为自己的离开做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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