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发芽
专机在轰鸣声中缓缓降落在夜幕下的机场，卡特马不停蹄地去往白宫与总统克拉特会面，通报本次协商的结果。
终日奔波，早已让他的生物钟变得混乱不堪。回到家，天边已是蒙蒙亮了。黎明前的街道上十分静谧，偶尔飘过阵阵清凉的微风，裹着几片枯黄的落叶在街道的尽头翻滚着。
卡特在回家的路上打了一个盹儿，让自己已经近乎透支的身体稍稍放松一下。
打开车门，老迈的左腿缓缓伸出车外，一阵浸骨的凉意扫过膝盖，卡特的动作顿了一下。从前在越南战场上勇往直前，在海湾战争中杀伐果决，那个在资金勋章前挺胸抬头的自己，现在好像真的老了。
卡特在车门外缓缓站起身，向着自己家走去。每个人在清晨昏蓝色的天幕下，在凉意透骨的黎明前，都会分外想念自己的床，还有温暖的枕头跟被子。
进了客厅，卡特解下领带脱掉西服，将之随意地丢在沙发上。走到沙发背后的酒柜前，拿出了一瓶白兰地，给自己倒上了满满的一杯。
他很少在这种时候喝酒，因为他的身体机能早已不如当年，妻子对他的酒也管的十分严格。
在下车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老态，感受到了自己的疲累。他现在已经六十几岁，他不知道自己在成为老态龙钟的废物前，为这个国家，为这个社会还能做多少事。
英雄迟暮，总是让人充满了无尽的惋惜。他现在就正在为自己惋惜，惋惜自己没有赶在头发花白前做出更多更好的事。
天幕缓缓变亮，将黑暗从客厅中慢慢稀释掉。如同他口中炽烈的白兰地，正在将他身边的寒冷驱散。
天边亮起，阳光从遥远的东方穿透落地窗，将火一样的光芒投映在了西墙上。而西墙上那个挂了足有二十年的装饰路透的鹿角上，一个光芒四射的东西霎时间开始闪耀起来。
卡特正在揉着膝盖的手慢慢停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西墙，愣愣出神。
那是一个新月形的光斑，完美的圆形当中，有一个暗点会周期性的从下至上划过光斑闪耀的外侧，速度很快。
卡特端起手里的白兰地，给自己狠狠灌了一大口！炙热的烈酒划过喉咙，像是地狱里迸发出的滚烫岩浆，又像是天堂里流淌出的醉人清泉。
这一大口白兰地让卡特确认了自己的清醒，他端着酒杯绕过吧台，站在了西墙的鹿头前。
闪耀的金属在卡特眼里从模糊，开始慢慢变得清晰，再到它闪耀的光刺痛了卡特本已老花的眼睛。
是的！是那个轴承！是的！还是那个轴承！是的是的！那个轴承还在旋转！它还在旋转！它居然丝毫不顾及摩擦、不顾及疲惫、不顾及时间的流淌！它还在旋转！
卡特已经出访了一圈东亚，而它则依旧在这里倔强地旋转着等候他的归来，等待着他浑浊的老眼辨认出它的倔强跟坚持！
一股隐隐的酥麻沿着卡特的脊椎，由下而上攀进他的大脑。卡特整个人都随之变得酥麻起来，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卡特变得无所适从，同时又是无比亢奋！
.卡特再次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他挥起手臂，将玻璃酒杯狠狠地向着西墙砸去。‘啪’！一声明亮清脆的碎裂声，敲醒了寂静的清晨。
卡特丝毫不顾及那些溅在墙面上的酒液，疯狂的喊着：“凯文斯！你这个婊子养的！你他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状若癫狂，几步上前摘下那个还在继续旋转的轴承，手指抵在内圈，静静地端详着它的旋转。
闻声下楼的妻子穿着丝质睡衣站在楼梯口出声打断：“卡特！你在做什么？”
卡特用手狠狠捏停了轴承的外表面，疯狂的亲吻起来。
“瑞秋！你有没有碰过这个轴承？！”
妻子疑惑不解：“没有，卡特！你在发什么疯？！”
“亲爱的！美利坚有救啦！我们的制造业有救了！”
卡特的眼泪夺目而出，顺着他如沟壑般纵横的皱纹向下流淌。他慢慢弯下腰，嗓音沙哑：“我们的制造业有希望啦！”
卡特为什么要会这么兴奋？他当然要这么兴奋！美利坚是车轮上的国家，这点世人皆知。然而汽车的真正的尖端科技，无外乎就是材料技术与机械零部件的高精度加工。
而这个轴承，在旋转了几天之后依然能够继续高速旋转，就说明在旋转过程中，它损失的动能少的可怜，甚至说可以忽略不计。
这并不只是一个旋转时间长短的问题，这背后是它的金属材料淬炼技术、车削精加工技术、以及后面一整套产业链的提升。
这让卡特看到了美国未来能够在高精尖机械加工领域重新展露头角的可能，让美国的引领下一代制造业的梦想，成为顺理成章的事。
卡特明白，凯文斯送的这个礼物，并不是送给他的，而是送给全美制造业的。这个礼物不是一个轴承，是一个救命稻草，是一颗续命神丹，是一个能让一个国家起死回生的标志。
卡特开始明白了，凯文斯为什么要让整个莫德财团大举涉足制造业，还要建设更多的实验室。
那个等腰三角形，难道真的不是空口虚言吗？！
难道这真的就是全国财富重新分配的起点吗？！
难道美利坚真的能够再次成为黑洞一样吸引全世界投资的奇点吗？！
卡特，泪如泉涌。
他想到了萧瑟的街道上那一个个即将关门的商店，他想到了马路边游荡的一个个无所事事的青年，他他想到了那个已经埋入黄土的小小粉色连衣裙，他想到了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咆哮的克拉克。
他想到了太多太多，他只是没想到他一切的期盼会在今天早上被一个小小的轴承，身披着太阳的光辉带进了现实。
他仿佛听到了工厂的轰鸣，他仿佛看到了股票的飞涨，他仿佛闻到了贫困家庭餐桌上的丰盛，他仿佛触摸到了明日美利坚强大而健康的脉搏！
是的，凯文斯图谋的也许没那么简单。那个心机深沉，行事稳健的年轻人，也许图谋着什么卡特不知道的东西。
但是，在这个闪烁着无限光华的轴承面前，那些东西太过渺小了，渺小到卡特不会去深思，渺小到即使卡特知道了也不会去计较。
作为一个合格的政客，自然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示人，卡特冷着脸看着对面沙发上的凯文斯。
晚餐过后的书房，总是卡特的待客圣地。
书房里十分安静，在窗外隐隐传来了妻子瑞秋在厨房刷碗的叮叮当当。
卡特倚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翘着腿，手指把玩着手中的轴承：“怎么做到的？”
凯文斯放松地一样一地翘着二郎腿，在怀里掏出两根烟。卡特摆了摆手：“戒了很久了！”
“卡特先生，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您需要一根的！”凯文斯的微笑总是那么让人清爽。
“不！你需要我有一个好身体去做接下来的事。”卡特转头看了眼窗外，转移了一下自己的视线焦点。
“那好吧，卡特先生。这个轴承的材料技术，是我的私人实验室最新研发的结果，而它之所以能有这么少的动能损耗，是因为它的内部被涂刷了一种特殊的涂层。”
“什么涂层？”卡特来了兴趣。
“它的名字叫：超聚合分子矩阵”凯文斯一边回答，一边点燃了自己手中的一支香烟，同时将另一支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这是从华夏进口的香烟，您不试试，有些可惜了！”
卡特没有关注香烟：“这种图层能做什么？”
凯文斯轻轻吸了一口，吐出一股青烟：“作为现有世界上最光滑最耐磨的涂层，能使机械的使用效能更高，同时也实现了人类传统机械加工领域打磨精度的极限值。”
“很了不起啊！”卡特由衷感慨，但是他没有深说。
“卡特先生，我们能继续在宴会的话题吗？”凯文斯轻声问道。
“可以！那你想从哪说起？”卡特反问道。
“fu pin！”凯文斯的微笑渐渐收敛。
“你好像对他们了解很多啊！”卡特拿眼睛打量着凯文斯。
凯文斯笑着点头：“作为曾经世界上最多的赤贫人口国家，能够在几十年的时间成为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工业巨兽跟资本汇集地。我说没有研究过，你会信吗？”
卡特笑了笑，没有接下话茬。
“华夏的扶贫政策之所以成功，您想过其中的道理吗？”凯文斯继续问。
“他们国家的体制跟我们有很大的不同，没法进行等同化的比较。至于原因嘛，可能有很多，你不妨说来听听。”卡特老神在在地看着凯文斯，想看看他想表达什么。
“体制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在于他们的市场运作是受到制约的。石油、医疗、教育、交通、媒体等等，很多关乎人民生活的方面，他们都有直接介入。”
“那这能说明什么呢？”卡特继续问。
“说明资本家无法在这些民生产业内剥削人民的生存利益。”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百万富翁大量增加啊？!”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他们把资本家的资本积累渠道人为缩窄后，使得他们在制造业与服务业还有其他产业中的竞争压力急速攀升。最终导致的就是他们的产品竞争压力十分巨大。”
“那么就是说？”卡特顺着凯文斯的思路在思考，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们的资本家必须将这种巨大的压力释放到全世界，所以您就如同现在看到的一样。他们的产品遍布了全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几乎在你能接触到的所有产业中都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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