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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东晖滚滚暗流急(五)


‘怎么会是古晋?’

        ‘不是说是从南面过来的么?’

        毛谓第二次向通传的族人确认起想要了解的事实,这一回还不忘拿出地理上的证据加以强调。可毛谓的心中依然是不托底,派往坤甸的使者是族中的一个后生子弟,办事很是稳妥,妻家与坤甸当地的大族林氏多少还有些亲,但从坤甸那边过来如果是这样的速度要么未免太快了些,要么就是来援的人数根本就没有多少。

        来通传的人腹诽不已,‘北边和东边也得进得来才行啊。’

        这几日东、北方向上陆续过来的部族土兵比古晋城中嗅到了鱼腥味的野猫还多,就连平时与山口洋有着贸易往来的几家部族中的熟人都没再来过了,何况是外人?

        不过想想还是压住了火。

        “回东主,的确是从古晋过来的,打头的那位官人自称是大宋西婆罗洲转运司的田副都监。”

        一刻钟后,山口洋港中唯一的一座两层小楼上,主客两队人马分宾主入座。

        “现下古晋的民兵分作三路,我们南下时三路人马都已动身,此时当正在扫荡北边的各家番部了。”

        毛谓狐疑的看着这群人,装束古怪,倒也精神,虽然都是短发,但与本地土人的发型差异却是略大,更没有纹身或是在皮肤上装饰古怪的金属饰物,一看便应是汉人的模样,和传说中如今占据古晋的宋人服色想必差不太多。这位田副都监身后的几位像是亲兵模样的倒是个个人高马大,手中还拿着乌黑油亮的东西,想必就是传闻中的宋造火铳,黑亮的枪身再加上来人的身量倒也让人安心。

        “不知都监此来带了多少人马。”毛谓见田中眉毛一挑,生怕对方误会,道:“非是小人小瞧王师,只是这三发周边各部都被阿里木定挑唆了起来,还有红夷番人也在其中撺掇。”

        虽然嘴上说着客套话,可毛谓的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我怕王师是来送菜的’。

        田中也不隐瞒,双手一摊。

        “七个。”说完环视厅中,意思是全都在这了。

        毛谓怕是自己听错了,忙回头看向方才传话的那人,‘是不是搞错了?’

        而通传的那一位现在也是一脸的糊涂相,那意思像是‘确实没有更多了。’

        毛谓还在想着会不会还有人马驻屯在城外没有进来,毕竟听说书中常有守城时兵力足够的话都要互为犄角才更好防御。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若是真有什么大军过境,无论是从海路还是陆路,没道理一点风声没有。

        田中适时地打断了毛谓的猜疑,“你兄长将此地形势说得万分要紧,廖运使心中也不托底,才得让我等先行前来,人的确是少了些,但若只是助你守住此城,倒也足够了。”

        ‘口气真是不小’,这是在场的所有华商代表听完后心头的第一作想。但田中没有告诉他们的是,其实转运司所下命令只是让这一队全由元老组成的精锐小组出前试探。还有三人在他们登陆之后就一直守在了岸边冲锋舟上,直到通过大功率对讲机确定他们进了山口洋才开船回了古晋,因为来去都是直接走的外海,无论是棕榈岛的疍民还是斑马吉的船只却是都对这样一路人马并无所知,这也是田中等人从南面出现的原因。

        原本想着山口洋真要这么快就丢了,他们便就地组织汉民,纵然没有群众基础而事不可为,也还能沿着原路走海上回去。现在倒是省心不少,只要待古晋那边的大部一路平推即可,虽然比起身边的元老精锐,古晋过来的部队连伏波、捧日两部的正规军都没有多少,但就算只是民兵,以田中这些日子调教出来的水准,也足以让他放心在此安等,只是这话就不好明面上说给山口洋的人听,说了对方也未必会信。

        在毛谓的陪同下看过了土人围困山口洋的布置,田中不置可否。但毛谓的心中却是托底,虽然宋人的火器威力只是传闻,但田首长用以窥视敌阵的千里镜在毛谓看来不知比红夷的高出了多少,器械精良,这就是毛谓对田中一行最初的印象,更何况,即便仅以山口洋的人力,自守自问还是办得到。

        如今粮食尚丰,人力也还没有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僵持之下最重要的还是士气,而能提振士气的恰恰就是希望,尤其是被围困的一方,因为消息闭塞的缘故,外界的任何一点情报暗示都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而这位田首长带来的正是好消息。

        …………

        已经被夷平的部落营地上升腾起浓浓的黑烟,周围则散落着各种尚未烧尽的茅屋、兽皮的碎片。用黄鹄的话说这是不破不立,同时也是在宣扬大宋的国威,如果能够站在云端俯视这片森林,就会发现如此地一样冒着腾腾黑烟的地方远近还有三五处,相聚在七八里的距离上,都是左近的几处部族聚居之所,也是民兵们一路行军的见证。

        再翻过一个山头,就是勒多部的老营,从抓到的俘虏那里听说,勒多部中的男子多从酋长征调去围困山口洋了,而中路这队民兵进军到勒多东北三十里外的锡禄斯时,当地的部族一见风头不对,立即给民兵们充当起了向导。

        虽然并非随时都在下雨,但雨季山中的道路依然泥泞难行,然而泥泞的道路却架不住土民们报效的决心。马润所在的漳泉乡出动了三百民兵,像马润这样的当地汉民就有百多人,被单独编作了一队。剩下的土民都是新近迁来,也被编作一队,这三百人如今都归在黄鹄麾下,除了三百民兵和新附的几家部族军,就是捧日军刚刚从北边坐船更戍过来的精锐,虽然分到黄鹄手中的也只有区区三十多人,但他们手中又经过了军器监两轮改良的苏-172型步枪,更精准的命中还是足够震慑住心有不甘之人。

        部族军打头,民兵居中,捧日军押后,几天的行军下来,也就在零星发生的战斗中打头的部族开始时死伤了二十多人,其中民兵不过死了个,剩下的都是新附的土兵。而在捧日军采取了强硬的报复后连这点死伤也都没了,当面的大小部族要么望风而降,要么丢下地盘朝更深的密林中逃去。

        一个个麻包被新附的部族兵驱使着在本村抓到的土人扛向村庄外围,当口袋中白花花的粉末被洒在田地上时,马润都惊得呆了。那可是盐啊,纯白的颜色是如假包换的精盐,那是古晋的商人要用真金白银去换的盐。宋人、不,是首长们就这样命人白白的洒在了地上。比起种在地里的那点庄稼,这些盐倒是贵重得多,不过田里撒了盐,成了盐碱地后周围的土地多少年都不要再想种粮食了,而重新在山林中开垦出一块适宜耕种的田地也并不是想象的那般容易。

        而都东那边的新式盐场,如今的产能比之过去可不知增加了多少倍,最新运往古晋的一船几天前可是刚刚到了。

        只是首长们不吝惜贵重的盐,下面的土兵也不会多话。

        黄首长对俘获的土人晓以利害,“除了政府规定的定居点外,其余各处集落都在取缔之列,至于违抗天兵,下场你们也都看到了,朝廷体恤生民,不忍对从逆加诛,但盐我们可是多得很。”

        马润在一旁听得新鲜,长到这么大,他可是从来没有聆听过这样义正言辞的讲话,蛮夷们如何被处置在他看来并不关心,说实话,黄首长的话这些生番能够听懂的到底有几个估计都存疑。尤其中间被彻底摧毁的几处村落,其间的住民尤其是男子平日也没少对汉民做下杀人越货的勾当,那几处尚未燃烬的残迹便是抵抗得最为厉害的。

        但首长们嘴上说着虽远必诛,可心却不坏,而首长这等于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砸人的手段,也给小小少年上了别开生面的一课。被俘的番人,受伤的都得到了照料,有专门一队人马将其送往后方,那些尚未成年身上半点纹身都还没有的小儿尤其受到优待,听说转运司衙门还要安排他们在古晋上学,就如出发前马润每天晚上在漳泉乡上的夜校扫盲班一样,先从识字开始,听说文莱府的行在那里,凡是入学读了书的小童将来成年都能得到大用,而且与在漳泉乡的夜校只是黄首长教学不同,古晋的府学将会都是从文莱行在过来的朝中大儒,不光是识文断字,而是天文地理无所不教,甚至有说连首长们用的千里镜和铁快船的打造秘法也会教授给众人。

        ‘从攴从正曰政,文书藏匮曰府’,这是转运司发布动员令时向民兵们说明的文字。一手依靠武力的攴击保障制度的执行,一手掌握典章和财富作为执行的后盾,这就是如今大宋灌输给新的治下子民关于政府二字的含义,也使得这个看似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开始在归化民中传扬开去。

        …………

        子夜时分,月明星稀,来自三发老营的最后一波武士和其余各部零零星星的人马赶到了山口洋,差不多前后脚抵达的还有业已在纽特山中扫荡完汉人金矿后满载而至的勒多部精锐。

        第二天一大早,东方既白,各部的酋长聚集在阿拉木丁的大帐之中,看着自称素檀的男子装模作样的朝着西面礼拜了一番。洗过了手,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是荷兰人送给他的礼物。

        掩饰住心中的一丝不安,他还是开了口。

        “山口洋中不过两千余人,三发各部中的勇士十倍于他,早该把这些汉人赶下海去了。”

        “纽特山中产的金沙,棕榈岛上出的珍珠,还有这三发地面上的每一颗树,每一块地,哪一样不是咱们祖上留下的财富,为什么要便宜了外人?”

        如果听话的酋长们和阿拉木丁没有相投的利益,则一定会有人提出异议,采金伐木种地,汉民可都是给了钱的,至于珍珠,那也是公平买卖,真要觉得卖得贱了,棕榈岛上的疍民们大可以自己游到暹罗或是更远的大明去啊,就是因为办不到,才甘心让人盘剥的,换作本地的土酋,还不是一样。若是再细想,说不定还会有人对阿拉木丁这个同样是‘外人’的身份腹诽不已。

        “可我听说古晋的汉人已经杀过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说话的是赫巫部的当家人,部族实力不大,但却一向敢于争先的纳图重新看了一眼阿拉木丁。

        “拖下去,砍了……”

        在众位酋长惊恐的神情下,纳图的脑袋很快便被送了回来。

        “此人散布谣言,乱我军心,今日正好用他祭旗,赫巫部的人马就第一个攻城好了。”

        站在纳图脑袋旁边的赫巫部亲随早已没有了脾气,阿拉木丁的亲兵刀已出鞘,别家的酋长更不会为了这事出头,谁能料到一向只是爱钱的这位突然会这么重的戾气。

        只是坐在素檀一旁的马可知道,阿拉木丁不得不如此去做,昨夜跟着大队前来的亲信密报于他,说是古晋的大军兵分三路攻了过来,靠北边的几家部族损失不小,想必这消息一早就能在各部传开,毕竟昨夜到的可不止阿拉木丁麾下一家,搞不好小点的部族直接就能甩手不干直接跑回老家。若是多走上几家这仗也就不用打了,落下笑柄事小,要去与古晋号称火器精良的宋人硬碰硬,实在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好在打听到宋人的军队并不算多,只要赶紧攻下了山口洋,将港中的财宝分了,借着大胜之势再驱使各部转身对抗宋军,胜算也要比现在就退兵最后腹背受敌的要好。至少在整个雨季,宋人也休想占上一点便宜。但宋人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大出了阿拉木丁的意料,原本用这个招子挑唆起对汉人不满的各家部族起兵倒也颇为好用,却没有想到当宋人真的出兵后同样让各家部族起了动摇之心。

        只是三路民兵的攻势都颇为顺利,零星逃掉的土人多在山林中藏身,而昨夜赶到的几家大部也都是一早就动身过来,并没有对上过宋军,这才让早上的局面稍微有些转桓。而赫巫部不合时宜的发言倒是让炮灰的产生没有因为争执而浪费更多的时间。

        一遍号角声过后,战士们被聚拢在前线,连前几日放出去在四野狩猎的土人也全都归到了北面的大营之中。早已灭亡的满者伯夷国的红白战旗也不知被谁找了出来,立在了阵列的最前沿以壮声威,看起来颇有了一番气势。在阵列的最后方,则是阿拉木丁赖以自持的近千皮甲勇士以及他们的随适仆人,和勇士站得最近的则是一早便从堡垒中赶来的荷兰火枪手,人数虽不多,却也是久经战阵的精锐。

        第二遍号声响过,队伍终于开始想着南方缓缓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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