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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北城烽烟试曲直(五)


王星平带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顾凤鸣原本还打着借叶宜伟远走的机会挑唆东家和叶家的关系,不成想转眼就遭了东家的算计。

        ‘还真是小瞧了这货’。

        心头恨归恨,但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小瞧不小瞧都要应对。

        入夜时分,中曹司靠近寨墙的一所大屋里,聚集着顾凤鸣、何德固父子四人和他们的两三个亲信。事情急转直下到了这个地步,不想想对策是不行了。是以今日在座之人都没想着要回城,不商量出个周全的应对估计就算回了家中也睡不踏实。

        没人顾得上桌上的茶水和饭食,在座的人多少都参与到了这次的粮食交易之中,真要查起来谁也脱不了干系,焦虑的情绪也就如传染一般蔓延开了。

        现在想来估计这次早就被王星平给盯上了,将叶家的人支开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前番来查账也是让自己放松警惕,而今天早上前面的那些说话更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顾凤鸣知道王星平真正的杀手锏直到此刻才拿了出来,算起来心中的谋划说不定在南归的路上便已经有了,至于这火种是何时埋下的,多半就是今年清明前后的那些事情了。也不知道叶宜伟在中间挑唆了多少,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先对付过去才是正经。

        顾凤鸣的小儿子先开了口,算是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依儿子看就不要去理会此事,到了日子交不足军粮,官中自会处置王家。”

        大儿子如今自己经营买卖,说话做事总是更加老成,他显然不同意自己弟弟的看法,“我看此事并不简单,王家这少爷行事向来乖张,这一回怎么看都像是早就谋划好的。”

        “这就是冲着阿舅来的,要不然我们先将粮食送回仓中?”何进也在旁边插着言语。

        “如今丁得水那厮和几个炉工日夜守在北隅里,那八千多石粮食送出去用了许多天,现在三日内要全部运回仓去谈何容易。”

        “是两日,后天官中就要来交割。”顾凤鸣提醒到。

        今天其实已经耽搁了一天,明明张鹤鸣是昨日午后与王星平见面,若真是着急,就该当天立即来找顾凤鸣商议。况就算真的关了城门,打着筹办军粮的旗号也不是没有办法通融,现在越想就越觉得王星平是故意为之,但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才又会觉得王星平是有备而来来,恐怕许多对策也是徒劳。

        至少在这粮食转运上便是如此,只剩两天时间想要将已经运到别处的粮食再行运回,连掩人耳目都做不到。

        何进言辞粗鄙,又最看不惯王星平行事,“是毬,狗攮的特意交代那丁得水带人着意看护,想必是早就防着喒几个了。”

        “不管他又如何?三日期限一到,交不出足额军粮看他还能有闲来管朝奉……”又有一人重复着顾家小儿子的想法。

        何德固问题看得却更深,打断了手下的说话,“不是这么说,官中只要的是粮草,不能足额供应,若是他将朝奉挪用库粮的事情告发出来,朝奉也会受牵连,你觉得到时候抚军衙门会管你是哪里来出这头么。”

        “可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又有人说起自己的疑惑。

        顾凤鸣却不意外,“王星平此子倒是惯常如此行事了。”

        在播州时王星平拿自家田宅产业出来等于白送给官中,为的就是要将崔八往死里逼,这是个狠起来不要命的角色,悔不该当初听了外甥撺掇利令智昏,却又没有发现此子早就布置下了一张网只等自己去钻。现在想来张鹤鸣召他去见面到底是巡抚的意思还是他主动巴结上去的也就难说了,若真是后者那此子心术当真是要让人脊背发凉。

        “多半是仗着有大宗师保他吧。”也有人说着风凉话。

        还有人心思活络,又换着法子出起主意,“可若要告发朝奉,当也得有证据才行,粮食是少了些,可总要有个去处吧。”

        “恐怕水窝寨那里早被人家给盯上了,我看那狗攮少爷可没有半分着急的样子。”

        上一次因为佃户李老六的事情顾家的几个爪牙还刨了李家的祖坟,这事过去也才没有几个月,虽然给安抚了下去,但这记恨可没那么容易消去,何况是毁人坟茔。

        也许那老货已经把水窝寨中的情形说给了王家,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王小六或是王家的其他什么人早就在那盯着了,不然实在说不通王星平为什么会那般有恃无恐。

        众人七嘴八舌说得口干舌燥也没个章程出来,渐渐便生出了疲态,眼见得商议进行不下去时,便听一个声音在说,“外甥倒是有个谋划。”

        顾凤鸣看去,果然是何进,不知这一位又会出些什么馊主意,但还是强忍着听他说下去。

        “你说……”

        “阿舅,如今北隅里的仓房都是那些炉户在一同看守了吧……”

        “杨顺清和王和尚就没个张致?”这两个是顾凤鸣安在库子中的亲信,这些日子运粮出来都有他们的功劳,最后生意做成也少不了他们的分润,这几天便是他们两个守在仓房那边。

        “他们能知道个甚?”顾家小儿子反驳了一句便被顾凤鸣给止住了,他从何进的话中似乎听到些名堂,不想思路被人打断。

        何进继续说着,“我想这炉户和矿工可最是凶恶之辈,他们当真能安心守着仓房?”

        “你是说……?”顾凤鸣敏锐的发现何进的想法,虽然这个外甥吃喝嫖赌样样沾身,也是个不成器的,但论起坏水来到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家伙给炉工们,亏他能想得出。

        “那几个炉工可都是乡里,又是东家看重的人,你还想赖在他们身上不成?”顾凤鸣半是反对半是提问的说到。

        何进闻言却不以为意,“只要开不了口,还不是由着喒们说。”

        他老子何德固闻言一惊,生怕这小崽子给自家惹来祸事,“泼浪子,你莫要胡说……”

        顾凤鸣却幽幽道:“外甥说的倒也不失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然总被人算计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福泰号的二柜显然已经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个王星平现在看来是九成九冲着他顾家来的,还有一分没算那是不知道他谋划到了什么程度,但与其见招拆招何进的法子虽然简单粗暴却不失为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除了王家。

        将丁得水几个做翻再将粮仓‘失窃’的罪名栽在几个炉户身上,说什么都交代得过。而且到那时候官府催着王星平要粮,可不会给他时间再去调查真相。

        当然,何进这等斗鸡走狗的公子哥出出主意还成,要保障计划的实施可不是几句话那么容易,顾凤鸣便又在他的基础上有所参谋,他首先想到的是谁去下手的问题。

        “这件事得要水西的人出手,安邦彦未必肯做,不过于的家应该能帮上忙,他家离着城北最近,骂初【注:水西则溪中掌管军事的土目】阿沙每年走妹夫这里要过不少财货,此事你来做。”

        何德固想了想,于的家的阿沙手中有精锐土兵数百,差一二头目带上十几二十个凶悍的,又有弓弩吹箭,几个炉户自不在话下……更何况还有内应,也就点头答应了,相信以他的面子要说动于的家下面几个慕魁做事也不难,毕竟是对付民户,不是官府,就算真是官府,恐怕这些土兵也不是不敢碰。

        顾凤鸣提醒道:“你要将话说透,这不是喒们一家的事情,张鹤鸣拉拢的粮商定然不止一家,赶在这时节筹粮为的是什么他们不会不清楚,你告诉于的家,今日不拼着做,他日想要拼也拼不得了。”

        这是当年杨应龙的话,其起兵判明,对外所说便是‘如今朝廷不容我,,只有舍命出綦江,拼着做。’

        何德固道:“放心,小弟省得。”

        “多给些银子。”顾凤鸣叮嘱道,“蛮子眼孔小,别惦记着仓中剩下的粮食,也没有多少,一把火一了百了最好。”

        “放火?”何德固心想这样动静可就闹大了。

        “只要得了手,该决断就要决断,闹得大了才有戏看。”

        一番话说得其余几人点头称是,于是各自分派准备去了。

        顾凤鸣也准备先到里屋休息,今天这事体着实费神,好在总算有了个解决的办法,翻过了今日,实际也就只剩一天时间准备了。

        就是不知那王家小儿如今正在想些什么……

        …………

        伴着打破了夜空的爽朗笑声,乌云散去,月光如水银般洒在墙头,三百多丈的寨墙将所城围得结实,除了墙头的灯笼,寨墙之内尚亮着灯火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处。

        尽管已经秋风阵阵,佰贰堡内的兵舍还是一片快活气象。

        将就着客人带来的美酒,一堆人围坐在一起喝得好不热闹。

        廖四自上回分别,已经是许久没有见到王星平了,一边喝着二手淘换回来的南都名酒一边说着闲话,“五弟可是稀客啊,没想到去了趟重庆还惦念着弟兄们,要不是你今天夜里跑这百多里路来看我们,哥哥都快以为你不认喒这个弟兄了。”

        “廖四哥说哪里话,我这不是得空过来了么。”

        可当王忠德进了屋后,王星平马上便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容。

        收拾着衣服上的尘土,查夜回来的王忠德自顾自的说话,“五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吧,这一回又要弟兄们帮什么忙?”

        王星平都习惯了王忠德说话的口气,打趣道:“四哥就不许做弟弟的来看看哥哥们?施太学风鸣家的靠壁清我好容易才又从重庆的学兄手中磨了两瓶出来,自当来给哥哥们尝尝鲜。再说了,就算有事,哪回有让哥哥白干的?”

        “这倒是,没事能换着三匹马连夜赶过来?”王忠德呵呵笑了起来,笑得胡子乱颤。

        刚才过来王忠德便在马厩中查看过了,猜想事情便小不了,是以查完了夜便匆匆赶了过来,也就是王星平来了,换个人夜中可未见得能进得了这所城。

        “给四哥送功劳来了,如何能不快点。”

        听到了功劳,杨竿儿反应倒快,他酒吃得少却还没醉,“王家兄弟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刚才只是吃酒,现在说起正事一时都来了兴趣。

        “不知道众家哥哥愿不愿意赶一台大戏。”王星平笑着望向众人,复又神神秘秘道:“顺便在抚军相公面前露个脸。”

        此时营房中就只得几个最亲近的军汉,众人闻言俱是踊跃,王星平乃将众人聚拢嘱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末了又意味深长的对着王忠德言道:“四哥历来有张致,前番在播州算不得事,这次弟弟定让官中给做主,明年可就是武科的大比之年了。”

        王忠德有些抱负王星平不是头天知道,所谓武科大比就是武学生的科举,每逢子、卯、午、酉年十月举行武举乡试,三天乡试的内容分别是马射和步射,只最后一天试策论。但只要马射、步射各中一箭便算中式,策论只要通文字即可。

        通过乡试后便是俗称的‘武举人’了,虽然只是一个上京会试的资格,但有了这个资格,他以往立下的功劳就会更有份量。

        如今已经是副千户的王忠德自然还是愿意再进一步,何况王星平平日还对息烽所多有照弗,福泰号早就打算在息烽所内建一分号了。

        王星平提起武举事情,其实就是在给王忠德进言,参加武举乡试,王忠德自问九矢中一对他来说简直小儿科一般。但他不是武学出身,那就只剩地方文武大臣推荐一途,武举不像正途,一科的人要少得多,没有武学出身的背景,就要靠背后有人了。王星平话说得很明白,他定下的法子看起来也确实没什么疏漏,再说纵然不知道顾家如何,但何德固的那个儿子确是个讨人嫌的,要跟着王星平一起做生意,他老子何德固这个潜在的对手当然也最好没有,何况当真还有一份功劳在。

        月光如水,王星平仰观天象,只觉得这次当真没有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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