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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再见泸沟桥畔月(三)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等王星平从‘闭关’中出来时,命左庶子骆从宇、左谕德周炳谟主考顺天府乡试的上谕都已发下快五天了,而早在上个月初,便已将今年顺天府的乡试的头场时间定在了八月初三,比别省要早上六日,盖因农历八月十一是当今天子的万寿圣节,作为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自当庆祝,抡才大典也要稍微让一让路,也算为边事不顺寻个好兆头。(注:去年万寿节还在国丧期间)

最后这几日,王星平没有再去死记硬背,也没再看任何一家的时文或是往届程文,只是调整心情,顺带整理应考的各种东西。

当然,也少不了揣摩考官心思,今次这两位考官都是江南人士,骆从宇是浙江武康人,周炳谟是南直无锡人,除了都是南人,两位还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与王尊德都是万历三十二年的同年进士,如此有一桩好处,便是能以同年的关系提前摸清考官性格,从而有所准备,这倒也不算作弊。两京乡试重于别处,又多权贵子弟,是以朝廷格外重视,以此次来说,顺天府主考是两个南人,早半个多月确定的应天府主考则是来自广东与直隶。

吃食的准备,卫芄兰不在京中,王星平只有自己动手,好在京师繁华,只要有钱,都好解决。

等到八月初六天不亮,王星平便与小六早早来到了贡院,也好在他在京中置有产业,乡试尚未开考,其时贡院周围的大小屋社便已被租赁一空。比起许多士子前呼后拥大包小包,他也显得简适了许多,地方也近便,去年陪师兄们会试便是在此,一切都是轻车熟路。

国子监生一般唱名靠前,于是他早早打发了小六他们回家等候消息,自己提了考篮过去,比起身旁那些同科士子,王星平的考篮就要小巧精致许多,虽名为考篮,却似照着多层的提箱编制。不过两个老成的见了,还是好意提醒,大概看王星平年纪轻轻,估计没有经验,八天多的时间都要在考棚内吃喝拉撒,只带这些哪里够用。王星平也只是每每笑言相谢,却不多话,那些人便又觉得王星平谦和稳重,更多了几分好感。

果然因为监生的缘故,龙门外的第一轮号炮响过,便点到了王星平的名字,乡试不比会试,不用为举人老爷们留几分体面,且顺天府又是利益交接之地,更是注意,是以搜检尤其严格。

绕过贡院南墙外的一道砖影壁,影壁后的墙上是一道砖卷的正门,正门东西又各开一门,大开的门后能够看到一道牌坊,牌坊左边写着‘明经取士’,右边写着‘为国求贤’,中间则是苍劲有力的‘天开文运’四个大字,过了牌坊才是龙门。

门外的老吏先是照着浮票查问王星平的姓名、年貌、三代、业师及认保等具体信息,在王星平看来却极简陋,那浮票上不过是脸方脸圆,面白面黑等简单描述,连个画像都无,更不用说照片了,但老吏依然及其负责的反复核对了数次才开始搜身。

不过王星平早有准备,八月正当暑热,本就没穿太多,他轻松脱去最外的一层衣裤,露出上半身的虬结劲肉,八块腹肌若隐若现,与周围那群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对比强烈。因为这身材的差异,故而王星平虽也与他人一般脱得赤条条站定,却并无窘迫之态,反倒是那身挺拔军姿让负责搜检的小吏眼中都露出些羡慕来。

那老吏又仔细验看了他身上并无夹带,便放他去穿衣,自与另两个吏员翻看起他的随身考篮。

考蓝盖子打开之后立即吸引了周遭的注意,这箱篮里的东西实在是不得不引人注目。

煤油灯、煤油炉、手摇风扇,这些澳洲货在京师也算稀罕物件,天津的万通行都只有少量发卖,也就他能随意取用。

不锈钢的水壶与饭碗,做工精细,虽然没有繁复的装饰,却自得一分简适。

食盒里是各种切开的干果点心,煮好晾干的米粉,还有油纸包好的肉干与脱水菜干。

除了这些东西与文房四宝外,最为夺人眼球的便是两个造型奇特的长瓶。

“这是何物?”老吏指着那藤壳长瓶问到,这种便于夹带的瓶瓶罐罐按例都要仔细搜检。

“澳洲长春瓶。”王星平微微笑道。

“是何用处?打开来看。”

王星平熟练取下瓶口木塞,将瓶口凑近那老吏,“酷暑难耐,这瓶里装的是消暑的冰块。”

“这瓶也是?”老吏感受到寒气,又指了指旁边一瓶,后面考生已排起长队,虽不止他这一组搜检,但也不好耽搁太久去探究这长春瓶保温的道理。

王星平不知老吏所想,熟练打开第二只保温瓶,这次腾出的却是热气,“这是煮米粉的高汤,烧开了放在瓶中保温,饿时直接倒在碗中一烫便好。”

其实以保温瓶的功能,这冰饮也就最多逍遥两天,但吃的东西王星平还是另备了热汤,这是害怕夏日贪凉吃坏了肚子,需知出恭入敬的牌子领的次数多了占了‘晦气’,被考官盖上了‘屎戳子’打入另册那就不美了。

这两个瓶中都装满汤水,老吏看了一番也不像能够夹带的,便放过了。

将一套流程过完,后面已等了黑压压一片考生,老吏最后查看了王星平的座位便览,让他领了考卷与稿纸,便挥手放他进了考场。

本次参加顺天府乡试的本地考生、外地监生及钦天监的天文生加在一起有近万人,按照这个进度恐怕要接近中午才能全部放进考场,王星平不禁庆幸自己排在前面,还能有时间修整一番。

顺天府贡院内的考棚原有九千间,起初全为木构,天顺年间发了一次大火,烧死举子九十多人,是后便逐次改建。张居正时全部改成砖墙瓦顶,数量也扩充到了一万三千间。

顺天府贡院的规制极大,龙门共有三道,然后才能看到三重檐的明远楼,以明远楼为中心,分东西文场,各有号房五十七连,每连有号房百余间,中间设有更道及栅栏。王星平能够想象,若是站在明远楼上俯瞰,应该是密密匝匝一片,让人心悸,如此规模,光靠一座考楼和巡更的军吏自然不行,因此文场四周还设有望楼,用以监视。但即便如此,也只是看起来森严,与王星平见过的后世监考而言,也不可同日而语。

号房按照千字文排列,王星平的座位便览上写的是东文场官生号房第五十六号‘光’字房,看起来比一般号房条件好些,但距离望楼也更近,监考似乎更严。

进得房中,将所有物品拿出来一一码好,他又在椅上闭目养起神来,此时后面的考生陆续进场对号,外面的号炮每隔一个时辰响起,直到响完五轮,果然如预料一般,快到午时所有考生才算安顿完毕。

按照以往经验,开考信号之后,王星平并未急着阅卷,而是施施然从保温瓶中倒出一杯冰水,消消暑热,让自己能够冷静思考。这也是他运气不错,没有分到靠近茅房的粪号,不然是没有心情能够如此悠然的。

喝了水,又沏上一壶香茗晾着,他这才打开考卷审起题来。

看到第一道四书题,题目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是《论语•述而篇》中的一段,讲的是孔子与颜渊关于用舍之道的讨论,说白点,就是在朝与在野时的心态之异同,而这段的下一句,则是关于用兵之道的探讨——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子路的意思很明白,你若统帅三军,能与谁共事呢?子路直率,领兵作战,重在一个勇字,干就是了。而圣人的意思也很明白,有勇而无谋,无异于徒手搏虎,赤足涉河,自杀之道,还是要‘好谋而成者’才好。

这一段结合上下来看,简直就是在说如今辽东的局面,在辽东攻略上,如今的广宁巡抚王化贞主张精兵六万复取全辽,自镇江之战后,王化贞很是得计,并上疏请渡河光复海州以图进取。但熊廷弼六月入朝时却提出三方布置,要稳守辽西,静待时机,于是战守两方各执一词。熊廷弼如今以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三度经略辽东,算起来应是王化贞的上司,但王化贞因有朝中支持,辽东巡抚薛国用又病重不能视事,是以王化贞虽名为巡抚广宁,实则却是代行的辽东巡抚之任,他对熊廷弼的安排置之不顾,故而如今又成了经抚不和的局面。

但经历了不少事情,王星平也看得更清了,如今辽东局面,熊、王二人就如两个项目经理,一个真才实干,但要求不少,脾气也倔,稍不如意便甩手不干;而另一个要求不多,更为听命,关键是能够甩锅。若不能预知将来,仅以职场而论,大概许多人都会更爱后者,这也不独是因为党争,熊廷弼的脾气就连王星平也是有些受不了的。

但题目这样出,他却不能太有倾向,思索一番,乃选了个不偏不倚的立场,务求中庸。他取了那支欣然命笔,破题一蹴而就——‘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熹宗悊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酌中志》刘若愚

6、《万历顺天府志》

7、《宛署杂记》沈榜

        8、《万历顺天府城复原图》

9、《明代北京的治安》杨进业

10、《明代乡、会试考试官研究》李义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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