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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茫茫不见


辰域是沙漠之国。它的国民们生长在黄沙烈日之下。

        江秋与陆冀同登楼远眺,茫茫金黄,壮丽优美。

        陆冀道:“偏僻有偏僻的美,辰域若能维持它偏安一隅的格局,待在这里,很舒适。”

        “不与我们一道回去吗?

        “故乡是伤心地,故乡已变成血色笼罩的土地,你们要我帮忙的事情我都办好了,心中不留遗憾,我就按照夏野的安排,在这里度过余生。”

        江秋哑着嗓子道:“说到底你还是不认可卞清河他们的做法。

        陆冀沉默应对。

        满域永安王,君上万俟巽的兄长——万俟河,争夺王位失败,被当作质子“发配”至辰域。

        踢踏踢踏马蹄声穿进耳朵。万俟河在辰域骑兵的护卫下出城门。江秋扫视这不算浩大的队伍,朝陆冀深深行礼。

        “辰域君王愿意帮助我等,万俟河能安然无恙地活着···桩桩件件都是难事。你若改变心意,立刻与我联系。”

        “快走吧,远方的人正等候你们。”

        陆冀注视着江秋踏上马背,一行人变得越来越小,逐渐与天色融为一体。他靠在墙壁上,苦涩地流下泪来。

        朋友、家人、爱人都不在了。回去看着仅剩的兄弟们艰难地活着,艰难地复仇,他觉得自己很悲哀。

        徐澄契来时,陆冀走到家门口。

        他停住脚步。

        “小子,谁让你来的?”

        背后的人没有开口。

        “进来说。这个国家禁止街头斗殴,你的剑只要出鞘,王家禁卫军就会冲出来。”

        陆冀给他倒了碗水。水冲进陶瓷碗,徐澄契不自觉地在想里面会不会含毒。

        陆冀一语戳破他的担忧,“在想我给你的水是干净的还是会死人的?”

        徐澄契万分紧张,他握住剑柄。

        “你果然与泓山还有通信。”

        “你们怎么会认为我什么都没做?这半年真是太舒服了。”

        “我们都以为你死在涵城。”

        徐澄契小心翼翼地观察屋内设施,屋里很空旷,除了生活必需品,其他什么都没有,连一张装饰的画都没有。目所能及之处,也无利刃。

        “我授命带你回去。”

        “我不走。”

        “那不可能,周围已遍布士兵。”

        “带我回去肯定是想从我这拿走什么?你现在就把想要的和我说,如果是情报,我知无不言,如果是物件,有则给你。”

        徐澄契右脚踏在椅子上,冲上前,“水之毒何解?”

        陆冀对上他凶狠的眼神,淡然道:“我不知道。”

        “为什么要下毒?最终目的是什么?”

        “报仇。南嘉域向满域复仇。”

        “你什么都没有说。”

        徐澄契把茶碗抬起,欲往下扔。抬手之时,陆冀已经握住他的手腕,接过茶碗。他依旧很淡然,“我还想与你心平气和地说会话,等会摔。”

        徐澄契使劲全力都没能挣脱出他的手。好厉害的家伙,他的心不觉七上八下。

        “接下来是我的问题。”陆冀道。

        “先把手松开。”

        “夏野真的死了吗?”

        “是。”

        “如何死的?”

        “我看到的是自杀。”

        “自杀?”陆冀呢喃着这两个字,不禁失笑,“他不会的。他会耗尽生命来杀你们这群侵略者。”

        “战报就是这么写的,信不信随你。”

        “李曳亲眼目睹的?”

        徐澄契捕捉到敏感的词汇,“你要复仇?”

        “我一个人,孤身寡人的,复什么仇。我只想知道当日的情况。”

        “我与你说的就是当日的情况。”

        “你亲眼目睹?”

        “不是。”

        “那你怎么能确定战报所写就是真?”

        “为什么要说谎?”

        “夏野绝不会自杀。李曳将真实的场景隐瞒了起来,他有些事没有说。”

        徐澄契当然不信他的胡言乱语。

        “好了,也别摔碗叫他们进来了,我的生活困苦,屋内每一物都来之不易。我与你们走,这一路上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我没有骗你。”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屈原《国殇》

        缥缈虚无的神乐,空灵虚幻的舞步,向上跳跃要与天齐高,落下地时要直入冥府,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都不见。

        陆冀开门见山:“夏野在哪里?”

        李曳反问:“你怎么会认为他尚在人世?”

        “自杀不符合他的性格。”

        “与山雨相交就是他。”

        陆冀的大眼瞪着李曳,“都是你们逼的。”

        溜进来的细风多次尝试捣灭昏黄摇曳的烛灯,火焰好几次差点坚持不下去。李曳的心底窜上说不清的诙谐又落寞的感情。

        “我以为孟粱才是提出疑问的那个人。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等她开口。”

        “你所谋,到底为何?”

        陆冀对李曳他一直深感不解,心怀疑虑。

        “夏野确是已亡,但不是自杀。他太累了,不过三剑,他就不行了。”李曳静静地回忆着,如溪水流过小石,如晚霞划过长空,“我修改了他的死亡方式,向君上禀告,向世人宣告。对于举世难出一人的少年名将,我却一句疑问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包括我行走在寻找孟粱的路途间,也没有人在谈论。所有人似乎都轻而易举地接受了我的欺骗。我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向君上递上有误的战报,就是想看看,一个还不错的将军,最终能有几人真正懂他。”

        “你这么做,”陆冀停顿了几秒,“没有意义。”

        “于我意义甚大。我选择夏野作为我的竞争对手,一路以来大小战役,我都是俯视他的人。他私心作祟,把山雨藏在泓山军中,我把他的秘密揪了出来。没成想他用死亡做迷雾,迷惑了我的视野。他根本就不想让南嘉域再存在下去,他在意的是泓山军的危亡,他要南嘉死,泓山活。是故,他当着我的面送走孟粱,知道我会跟着他的师妹一路挖掘。中间又引出秦绪连,让她们的亲身经历告诉我山雨的存在。至此,我与君上的目光,不,是整个满域的目光都凝聚到了山雨身上。视野狭隘,必将导致失败。看似两次大规模围剿大大削减你们的实力,却是让精英潜藏的更深,并激发无穷尽的民怨。让你们有了时间与精力来下毒,来与辰域交涉。”

        陆冀抿嘴一笑,“我没有参与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你的猜想对不对。”

        李曳呼了口气,左手轻轻划过火焰,手心的灼热让他恢复平静。他道:“应该就是这样,剩下的不解就是你们藏在了何处。”

        陆冀诚实道:“我不知道。”

        “我让人陪你出去逛一圈。”

        河蓝隐蔽在光圈背后,陆冀走后,他问道:“他真的会看不下去城内惨状吗?”

        “我不知道。”

        李曳的手指在轻微地发抖,他预料到了不幸的未来。

        若任失态继续失调,满域将被吞噬。

        “泉水之毒,普天之下,竟无一人可解。这实在太荒谬了。获心也会认为这是天罚,可是我们所作所为都是情势之下必须做的事情。河蓝,你要记住,一颗坚韧的心能抵挡千言万语。世间万象,都是旁人为了打败你而制造出来的幻境。”

        陆冀回来时眼眸深处已经染上了慌乱。

        腐烂的味道充盈在他的神经最纤细的部分。他的视网膜上也全是那可怖的场面。

        江秋与他简要说过,他们要先打一场心理战,这会牺牲一些生命。

        “不只这一座城池,包括原本南嘉域在的土地,已有上百处。我想救他们,遍寻名医,无人可解。”

        李曳说得涕泪俱下,“君上在朝会时已说,泓山要什么就给什么,只要能救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生命。整个满域,任君索取。”

        “放我离开。”

        陆冀的嘴唇在哆嗦。

        “你可以直接出门,不会再有人拦你。”

        视线回到万俟河身上。万俟河离开归城时万事安好,满域与南嘉域的战争还未爆发。归来时,大陆上南嘉域的称呼已经成为一声叹息,自己的家园归城也变成一只布满裂痕的琉璃碗,随时会被丢到坚硬的土地上,四分五裂。

        众人皆知他当初相当于是被放逐到辰域的。万俟巽为了安稳王位,将兄长赶到边远小国。辰域现在让永安王回归故国,明目张胆地坐看好戏。

        “历史是如此相像。我想起了南宫行与南宫徊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们中必有一死,死一人还不止,其间牵涉数以百计、千计人的命运。”

        卞容屿站在桥上,凝望着湖里的游鱼,撒下鱼食。

        “一新,一新,焕然一新。”

        “我造的庭院美吗?”

        何堪一身教服,整个人仙风道骨。

        孟粱环视一周,鼻尖顿时酸酸的。

        “原是仿造夏野府邸的构造,并没有多少新意。”

        “聊以慰藉罢了。”

        “师兄要对我说什么?”

        孟粱的眼中一片冷寂。

        “他说对不起师妹,这一路辛苦了,你做的很好,不负本部夏泉的名称。他一直在看着你,保佑着你。”

        孟粱的眼眶中涌入水雾,无边无际地悲意朝她席卷而来。一场海浪淹没了她。

        “我们终于再次见面,夏野与我说我一定可以相信你,你还记得我吗?”

        刘恩慈从屏风后面转出。

        “邓遥将军的弟子,你······去哪儿了,你这身衣服是?”

        “我是刘恩慈,也是神侍襄梦,新一任月勾主教。夏野大将军对我承诺过,将来我必定有力量手刃仇人,我们都做到了。走出涵城后,我由江秋大人带到南方,经历战乱,活了下来。然后是千辛万苦的逃亡。再后,月勾成了必须达到的目标。”

        刘恩慈身着白色华服,平和又激动地看着孟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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