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报之以歌

这是···赞叹。即使话语的内容明面上看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东西，但老将军的语气中毫无疑问地流露出一股赞叹的情绪：“破碎，是你为这座城市选择的道路。将一切都推倒然后重头再来，现在已有的一切在被毁灭之后，即使那些商人们想要侵占更多的森林资源也是有心无力的，因为作为原本该作为商业基盘存在的城市已经毁于一旦了。可城市毁灭的同时，却保住了城民。你准备让这座城市回到一穷二白的状态，让一切都从头再来。就像我们当初刚到这座百废待兴的城市时一样，那些追随着你迁移过来的居民们面对无数的困境都未曾抱怨叫苦，就只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在建设自己的家园。而现在，你是准备让曾经的光景重现，以此来清洗如今的伍德城中那浮躁的氛围，对吗？”

        “而且为了让你自己的计划更加完美，让城民们更加关系更加紧密更有动力，你还非常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助推剂啊。”如果抓住伍德城中的人问他们对于菲尔普斯将军的印象，那么十个人中有十一个都有可能回复你说：“那是一个硬汉。”能跟魔兽大军血战到生死一线都没有想过要逃跑的人，这还不算硬汉吗？可现在，这位硬汉的神情中，居然有着显而易见的悲伤：“古往今来，最容易让人们团结起来的存在究竟是什么？！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共同的敌人。当人们拥有了共同的敌人时，人心便会不由自主地聚拢在一起。所以你特意为他们找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或者说让他们得以一起憎恨的对象，那就是你自己。”

        “你将你自己塑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背叛了这座城市和这些城民。你投靠了混沌帝国，成了混沌军势的走狗，甚至还打算将全城人的性命都拿去献祭给混沌军势——”老将军稍微停顿了一下：“这就是你想让城民们看到的。你想让他们有一个共同憎恨的对象，然后这份憎恨会成为他们重建伍德城时莫大的动力。因为只有重建了这座城市，才能代表着他们没有屈服在你的阴谋之下。之前你对外宣称因为自己的家人安全受到了威胁，所以不得不将他们全部送走。其实，你只是早就确定了，在你的计划完成之后伍德城中再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所以才会提前将他们都转移走吧？”

        “你以恶人的身份完成了这一切，最后以符合人们期望的恶人的结局死在我们的手上。我们会成为战胜了背叛者、成功保护了这座城市的英雄，这会让我们在重建的伍德城中继续享有崇高的声誉。而所有的阴影，几乎都会随着你的死亡而消散。待到伍德城重建完成之日，老伙计，那就是你被人们彻底遗忘的时候啊！”不知是不是唐尘听错了，虽然老将军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可唐尘总觉得他声音有些颤抖。

        “你计划好了一切：不仅打破了如今的僵局还坑死了混沌军势和它们手下无数的走狗；保全了人们的性命还给了他们重

        建城市的动力，甚至在最后你还利用自己的死将我们推上了被众人尊崇的位置后打散了城市被毁的阴影——这些做法残忍而疯狂，却又让人惊叹，因为你将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就连你死后的事情恐怕也会如你所料的那般发展，城市会被重建，人心会再度靠近，城市会有它新的领袖，就连和魔兽之间可能存在的冲突也都借由混沌军势的手提前破解。只看结果，几乎无可挑剔，因为我们付出的唯一的东西，就是一个背叛者的鲜血而已！而这，恰恰是令人们拍手称快的理由···”

        “你将自己仅存的、也是所有的善都留给了这座你为之努力了一生的城市，再然后，一个人背起所有的恶于所有人的唾骂声中死去···”老将军那颗透露第一次低下去：“这就是给自己写好的剧本，这就是你为自己准备的结局？！你这编剧，简直愚蠢透顶啊···”这一次，老将军是真的哽咽了。就连库玛和墨归两个人也低下头，不忍再看那个尚且狼狈地倚靠在一块岩石上没法站直的身体。

        “胡说八道。”面对悲伤的老将军，雷文城主只是冷哼一声：“你是真的年龄大了所以喜欢上了妄想这种事情吗？！很早之前我就提醒过你一定要改正两个缺点：第一，不要将自己毫无证据的推论说出来；第二，时刻记得区分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现在看来，你一点要改正的意思都没有。已经够了，我没有陪你继续你的妄想的兴趣了。动手吧，反正现在的我已经因为旧伤新痕而动弹不得了。如果你我之间还有那么一点情分，你就在这里杀了我吧。我可不想对面那些道貌岸然的同僚们的审判！”

        “这是为什么？”梅琳走到唐尘身边轻声问到：“我觉得老将军的推论都是真的。可为什么到了现在，雷文城主还是不承认呢？”“正是因为现在，所以雷文城主才不会承认。”唐尘没有转头，只是轻声回答了梅琳的话。梅琳皱了皱眉，想要再问，可看到唐尘脸上写满了复杂的神情，她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老伙计···”菲尔普斯将军还想说些什么，可雷文城主却粗暴地将其打断：“够了，你忘了你究竟是谁了吗？！别让我再提醒你，你是伍德城的城防官，任何时候，你都应该将自己的职责放在第一位，这是当年你我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你该不会老糊涂到已经忘了吧？如果没忘，那你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了。”这是一幅怎样复杂的场面啊！原本应该身为胜利者诛杀叛徒而后载誉而归的老将军神情哀伤，而原本应该求饶偷生或是愤懑难平的雷文城主却带着愤怒地神情一再催促老将军快些杀了他——一切都颠倒了，可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让唐尘这个外人压抑地几乎都要看不下去了。

        “···我懂了。”老将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敛起自己那悲伤难过的神情，恢复了他身为城防官时拥有的严肃和坚决。他心中很清楚，这恐

        怕就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是自己的老朋友这辈子最后一次以城主的身份命令自己，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执行这位城主的命令！老将军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重剑，剑刃上斗气宛如惊涛骇浪般不住的翻涌扭曲着。将军将自己的剑举到雷文城主的头顶，剑刃的寒光反射出来的是什么？是雷文城主洒脱释然的笑容吗？

        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滑落，老城主猛然用力挥下了手中的剑！

        “这是为什么？！明明这位城主所做的一切都是那座城市不是吗？！”老将军他们走了，带着雷文城主的尸体。他们会按照雷文城主的剧本，将他的尸体带回去向所有的城民宣告，宣告他们已经诛杀了叛徒，为大家报了城市被毁的一箭之仇。同时也正如雷文城主所预料的，他们会有选择地向众人解释这一切，包括“这次转移是他们钻了混沌军势的空子将大家都救了下来”“那些城卫兵们都是为了保护居民的安全由他们派过去的”···现在看来，雷文城主的布局是真的厉害，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走，甚至是他自己的死——

        可梅琳不明白，这种可以预见的结局并不会让人有半分的愉悦，反而满满的都是压抑。所以她要问，问为什么。唐尘没有说话，可梅琳就像刚才一样，依旧没有追问。或许她心中早有有答案了，她早就明白了，这个疑问，究竟是想要获知自己已经了解的东西，还是只想要宣泄呢？

        梅琳明白，按照雷文城主的剧本走，这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雷文城主的剧本中几乎保全了一切：虽然城市被毁，可居民们并没有损伤，他们都被城主暗改的传送阵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混沌军势的袭击毁掉的不仅是一座城，同时还毁掉了伍德城无法避免的隐患；杀掉了“背叛者”然后胜利回归的老将军等人将会“顺理成章”的接过所有的赞誉，成为领导这里的人们复兴城市的英雄，就连老将军手下那些最精锐最有感情的精英们，都因为被送去保护民众而毫无损伤。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没有任何遗憾——至少对于这座城市的人来说，丝毫没有。这位雷文城主确实很厉害,而且也很喜欢这座城市啊！他真的如同字面意义上为这座城市付出了所有的一切，最后的最后，付出的就是自己的命。当然，可能是他算尽了机关，却“忘”了帮自己也算一个结局吧。

        城主的死是必然的。雷文城主很明白，不管是不是借机利用混沌军势，城市被毁都是无可置疑的事实，而导致城市被毁的身为罪人的他，理应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雷文城主在写出这份剧本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自己活下去。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唐尘忽然想起了这句话，他希望自己有机会将这句话刻在城主的墓碑上，老将军他们一定会为了城主准备一座墓碑的，对于这一点，唐尘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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