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思量自难忘
“不会，因为世界迟早是要毁灭的。万一哪一天，或者就下一秒，一颗新型行星就撞击地球了，再不然就是火山喷发了，毁灭这种事，终究是不可预测的，不能因为预言家说你会覆灭世界，就把毁灭人类的责任推到你一个人身上。”
……
又是一模一样的话。
陆星的眉眼砌上了一层阴翳。
她已经整整听了五百遍了。
什么号称24世纪灵境外的最尖端计算模拟科技，净瞎吹牛。设定的模拟计算情境一直在重复，又不是什么闯关游戏，简直垃圾至极。
若是一直如此卡点，根本无法完成一万种可能计划的验算准备，自然也无法达成约定。
陆星烦躁地抓了把银发，抬手封住了柳柳后面的话，她恶狠狠道：“闭嘴。”
柳柳像是被她吓人的气势震到，瞪圆了双眼。
那对眼亮晶晶的，仿佛揉碎了漫天星光，柔和的眼部线条如水般流动扩张，圆圆大大的像是猫咪附身。
里面掺了无辜和天真惊疑，只交会的一瞬，便要叫人的心肠软下来、
陆星移开目光，甩甩手，径直出了书店。
只要没有虚伪烦人的谎言，这破科技怎样她都懒得管了。
柳柳迟疑地摸了摸唇，葱白的指尖扫过柔软。
上面依稀还残留着某人的触感。
她浅笑起来，迈开步子去追陆星。
陆星的背影高而纤瘦，单薄得像是纸片，厚底的靴子衬得她高的快成了电线杆子。
完全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犹可以想象在那阔肩披着的风衣之下，是多么嶙峋的身子骨。
柳柳想着，兴许一说话，陆星又得头疼，便识趣地默默跟随。
纵然有一箩筐的话要讲，但只要在陆星身边，仿佛也没有那么急了。
街道此时空旷，为着即将到来的大雨，行人都忙着聚集到微缩传送门处，梧桐树下，匆匆快步的，仅她们两人。
微凉的天，湿的空气，吸进肺里，渐渐抚平了躁动的心。
背后的脚步声总是同她的一前一后响起。
陆星忽然发难：“跟着我干嘛——”
还来不及将语气上扬到问号，便被眼前的景象打断了。
泛着淡淡蓝光的全息投影通过灵境投射出来，三行大字顶在柳柳的脑袋上。
赫然写着：
“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我很喜欢你”
“我们能成为朋友嘛”
结尾处还比了个粉红爱心的信息代码。
陆星的手指蜷了蜷，她的脸色僵硬。
一遍又一遍经由温柔的靠近、欺骗积累的愤怒，不安，胆怯终于像是火山般爆发了。
如箭的指划破信息网，继而愤恨到用手掌拼命驱散。
陆星蔑然望着柳柳，大力扣住对方的肩膀。
柳柳吃痛得看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是谁！”
一块石子飞出优美的弧线，砸破了坚实的玻璃。
砰的一声，炸得碎片乱飞，外边的阳光闯入里屋，两边的空气汇聚交缠，无可奈何、无法阻挡地相互坦诚、触碰。
像是如此般，心照不宣的隔膜被直接扯开。
柳柳的脸色急剧由红转白。
她低下头，盯着鹿皮靴的鞋尖，将自然垂落的发丝静静地撩到耳后。
莹白、发颤的耳朵，像受惊的小兔。
陆星自觉总算扳回点面，心情大好。
变本加厉：“你以为——你能骗到我？”
“可笑。”
柳柳的脸更白了些，仿佛刷了过分厚重的瓷釉，见不到分毫其他色彩。
她紧紧抿着唇，指尖紧扣。
天气艇如约而至，开始预报即将到来的雨。
猝不及防的，天空被撕下了蓝色的膜，黯淡的灰色倾盖了现实。
凉风携着雨丝，滴滴哒哒地唱响命运鸣奏曲。
仿佛无形的屏障，寒冷摩擦过冰凉的泥地，卷起了薄薄的雾气，雨雾横亘在两人中间。
连带着沉默的城墙，眼前人，实在千里之外。
“我不是骗子。”
细微若蚊呐的声音。
陆星埋在银发下的耳尖动了动，她抽回手，向柳柳靠近。
街道里只剩雨打梧桐的声音，树叶娑娑。越来越难见到远处的行人了。
陆星弯腰凑近柳柳的耳朵，用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低耳语。
“温落落，第一次让你骗了我，你已经尝过报复的滋味，又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不断挑衅我，嗯？”
结束的尾音高高扬起，思绪被一下子拉回漆黑的空间。
顺着膛线擦出的火星，子弹贯穿头骨的恶痛，硝烟味和破裂的血浆味，如同蛆虫无一刻真正离开过记忆的海马体。
耳边的吐息温热有余，温落落却遍体生冷。
她无法自控的晃了晃身子。
陆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继续撒盐：“虽然我不知道这模拟系统的设定究竟出了何问题，但认真想想，仿佛也不错。”
“毕竟有你这样有趣又锲而不舍的猎物。”
说着，她揽住了温落落的腰，将其圈在了自己的怀抱里。
动作很轻，却带着不由分毫的意味。
陆星长指夹起一撮温落落的长发，在指尖旋绕，她能感受到怀中人在不住发抖。
戏弄的心情低了几分，嘴里却仍然不依不饶。
“横竖要达成一万次才能出去，那就不如好好消遣消遣时间。”
温落落的长睫被雨打湿，她似乎受不了疏疏落落的水滴，选择阖上了眼。
满头银发的纤瘦少女，正对着海底隧道里的大白鲨出神，浅淡的海水悬浮在她的头顶，隧道里的小灯被染成蓝色，她的神情专注。
甫一听到人声，便侧过头来。
比海水还要潋滟的眼睛，点了满天星辰，银发仿佛黑暗里的烛火般闪耀。
少女露出一个微笑，她的一侧隔着玻璃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大白鲨。
混合着血腥残暴却又奇异温柔的场景，如同锤子般，一击敲开了懵懂少女的心。
很早以前有一句话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可是比起惊艳的人，遇见仿佛天神的，一辈子便无可退避了。
温落落努力不想将脑海里的印象同眼前的陆星混淆。
茫茫十年，在她无法触及的时光里，陆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都是她的错。
她不再发颤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柳柳，柳柳就是我。”
“我确实还有一个名字，叫温落落。”
“但我讨厌那个名字，所以从不用它介绍自己。”
末了，“陆星，我是不会骗你的。”
摇摇欲坠的人努力想攀上救命的绳索，温落落张开手去反抱陆星的腰。
陆星条件反射地将她从怀里扔了出去。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这里发生的一切，每一件都在掌控之外。
为什么模拟情境，对方却似乎能够积累记忆，她不是应该只是代码编辑出来的系统设定嘛？陆星能够理解对方了解自己的信息，却无法明白那根本无法追溯的过去为何会被得知？
莫非这就是那混蛋说的“自动推演”，“神经探知”，“地狱级难度模拟架构”……
陆星从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时刻。
罕见的，她又爆发了愤怒的情绪。
风暴席卷的海面，动荡得像是要天地毁灭。
蓝色的眸子眯起来，拉成了狭长的防御线，被死死锁着的情绪在瞳孔里疯狂泛滥。
陆星恶劣地划开了温落落的脖子。
大动脉飙溅的鲜血洒了一脸，簌簌淌下来，映着死白的皮肤，犹如地狱修罗。
温落落没有去捂脖子。
她只是用那种悲悯的眼神望着陆星，甚至，不顾死神的紧逼，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了陆星，靠近陆星。
陆星默默地站在原地，任由温落落的脸从胸脯处、腰处、腿处摔落至黏湿的地面。
不论如何挣扎，还是死了。
白衬衫又红了。
陆星仰头望天，雨从她的脸上滚滚而下，顺着银发、颈线，一路渗入皮肤，洇开的血渍也一并合谋混入了肌理。
下一次，一切都要按照自己的掌控来。
陆星如此想着，她折下膝盖，跪在了温落落身边，将她翻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膝盖上。
她低下头，替温落落愈合了脖子上的伤口。
但那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正如她已经是死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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