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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流云女观


那女子坐在床边,映着夕阳,脸庞竟然那么真切,身上的脂粉香也很浓,尽管和烟云身上的香味不太一样,可要说这活生生的姑娘是个女鬼,也未免太牵强了。

        “公子,真的想念奴家么?”

        “想念,想念的紧。”

        “那还不过来抱抱奴家?”

        女子把手指咬在了嘴里,模样显得俏皮又可爱,白冉干笑一声道:“姑娘却还奚落于我,没见我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

        女子佯作惊讶道:“这是哪个奸人想要谋害公子?”

        白冉道:“有劳姑娘快些帮我把绑绳解开,若等奸人来了,只恐白某性命不保。”

        “公子勿惊,奴家这就帮公子解开。”

        女子来到白冉身后,假意要为白冉解开绑绳,白冉久经江湖,但看那手的去向,便知道她不是奔着绑绳去的,而是奔了自己的后心。看她手里没拿兵刃,也不知道她想用什么手段来加害自己。白冉猛地一转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见那姑娘的指甲全都长了一寸,鲜红的指甲尖却比他那口匕首还要锋利。

        白冉瞬间忘了腿疼,却像河虾一般翻跳起来,用脊背撞翻了那女子。都说鬼魂就是一抹魂魄,理应看得见摸不着才对,可这个女鬼却是有实在的身体,掉在地上摔得咕咚一声响。

        白冉心下暗道:“莫怕,想她应该是个人,那指甲应该是她的兵刃,她有意扮作烟云的模样,就是为了吓唬我。”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白冉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女鬼站起来了,不是爬起来,也不是鲤鱼打挺跳起来,而是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依然是那双妖媚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白冉,只是眼中没了柔情,倒有了满满的杀念和贪婪。她张开了樱桃小口,舔了舔嘴唇,之前一口齐整的白牙竟然变成了两排锯齿,而那条舌头上下扭动,少说也有七寸多长。

        幸亏白冉有些胆量,那泡尿憋得那么急,竟然没有尿了裤子。手脚被捆住了,跑是没可能了,眼见女鬼扑了上来,白冉放平身躯,滚下床来,正撞在女子的脚踝上,女子站立不稳,脸朝下趴在了地上,白冉再一翻身,来了个力压千钧,想把这女鬼压在身下。压是压住了,哪成想这鬼的关节却和常人不一样,女鬼的脖子就跟转轴一样,咔吧一声直接扭到了背后,两只手也反转了过来,伸出骇人的指甲又来抓白冉。

        生死关头,方显男儿本色,平日里招摇撞骗,只知苟且偷生,命悬一线之际,却还真有殊死的胆量。白冉不逃不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女鬼的利爪,眼看将要抓到皮肉,白冉奋力蠕动身躯,借着女鬼的指甲竟然割断了肩头的绑绳。

        双手得了自由,白冉抬手一拳狠狠捶在了女鬼的脸上,想是这鬼也知道疼,一拳捶下竟然呻吟了一声。白冉大喜,从上到下,一连捶了十几拳,女鬼周身颤抖不止,虽瞪着一双血眼,可四肢却不再动了。白冉连滚带爬来到外屋,奋力解开绳结,起身刚要逃跑,却被那女鬼抓住了脚踝,一个趔趄摔了个嘴啃泥。白冉回过身,见那女鬼趴在地上,抱住白冉的右脚,张开那锯齿钢牙便要啃咬,白冉卯足力气,一脚揣在女鬼脸上,女鬼呻吟一声,放开了白冉的脚踝,想是这一下用力过猛挣开了伤口,却也疼得白冉汗水直流。

        女鬼继续往前爬,白冉却不想再爬了,他用一只脚跳到门外,立刻解开老马的缰绳,抡起马鞭冲出了院门。

        等都冲到了山门之外,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大雾。正午时分,毒辣的太阳还在头顶,山里居然起了大雾。而且大雾特别的浓,缘着山路望去,竟然看不到十步以外。白冉没时间多想,扬鞭催马踏上了山路,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山雾越来越浓,连路旁的草木都看不清楚。好在这条山路走了不下一百次,白冉凭着记忆慢慢向山下摸索,又走了半个时辰,老马突然收住了四蹄,站在了原地。

        白冉心下一惊,都说老马识途,这老马既是不肯走了,证明肯定是路走错了。白冉四下看了看,除了白茫茫的雾气什么都看不到。他翻身下了马,往前试探着走了两步,一阵冷风从脚下一直吹到额头。

        什么风会从下往上吹?貌似只有一种可能。

        白冉俯下身子,伸出手向前试探了一下,当他摸到了悬崖的边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脚并用赶紧爬了回来。

        多亏了这匹老马,帮自己捡回了这条性命,白冉调转马头,准备另寻他路,可这迷雾之下实在不知该往哪走。在路上徘徊许久,白冉越发觉得心慌,慌乱之际却又想到另一件紧要事情,自己那一泡尿,眼看就要冲破关口了。

        这泡尿可是了不得,要是用坛子接着,恐怕得两斤不止。撒完了尿,白冉的心思平定了些,翻身上马,沿着原路缓缓往回走去。也真是巧了,自从撒完这泡尿后,山雾也慢慢散去了,之前白冉还以为是中了传说中的鬼打墙,现在想来,恐怕也只是天候反常而已。

        雾散了,周围的景致也慢慢看的清楚了,但脚下这条路确是从未走过。偌大的一座南山,有没走过的山路倒也合情合理,看着太阳的位置,可以判定自己仍在南坡,等绕过了这段悬崖,再找下山的路也不迟。

        可下了山之后又该怎么办呢?衣服和行囊都扔在了青云寺,眼下身无分文,又不敢去雨陵城做生意,就算想去别的地方谋生,好歹也得弄几个盘缠,难不成要一路要饭么?

        一路想来,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又走了个把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楼台,远远望去,好像也是一座寺庙。白冉一怔,想自己在南山上生活了整整一年,有些山路认不得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却没想到这山上还有另一座庙宇。

        等走进了一看,原来不是庙宇,而是一座道观,门楣之上写着三个大字:流云观。

        要说这道观来的确实蹊跷,南山向来罕有人迹,看这道观的门庭,虽然有些简朴,但也十分整洁,却不像青云寺那般破败,不见枯枝落叶,更不见荒草丛生,微风之中隐约还带着些香火之气。看来这道观里有人,而且勤于打理,白冉在门前徘徊了许久,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今天撞鬼了,这座山上的确有鬼,也不知道这座道观是不是一处干净的所在。

        但自己迷路了,而眼下时近黄昏,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下山的路,等到天黑恐怕更加危险。

        踟蹰再三,白冉决定还是少惹是非,想着回到山路上再去碰碰运气,可没想到的是,道观的大门突然开了,里面走出来的不是道士,却是一个俊俏的道姑。

        “这位施主,时近黄昏,怎么还在山上徘徊?”看着披头散发,衣着狼狈的白冉,道姑并不害怕,反倒带着几分关切,看来不论信佛还是信道,出家人都以慈悲为怀。

        白冉在马上施礼道:“在下贪恋此地风光,已然在山中徘徊半日了。”

        “施主是外乡人吧?”道姑问。

        “道长怎知我是外乡人?”白冉诧道。

        “南山乃凶险之地,本乡之人避之不及,哪还敢说这里有什么风光?”

        白冉佯装惊讶道,“不只此山有何凶险?”

        “施主有所不知,这山中自有无数冤魂恶鬼,一到夜里便出来害人,我辈在此修道,自有神明庇护,寻常之人踏入山中一步,却要死无葬身之地。”

        白冉惊曰:“这可怎生是好?现在下山却还来得及么?”

        “恐怕来不及了,山路崎岖,等施主走到半山只怕天已经黑了,若是不嫌敝处简陋,且在观中留宿一夜,明天再行赶路吧。”

        也许出家人真以慈悲为怀,可这里是女观,住的都是女道士,怎么可能轻易让一个男人留宿?这位道姑这般亲切,却让白冉产生了一些特殊的念头。

        自汉唐开始,便有道姑借着道观做着皮肉生意,到了明朝,这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想必此地也是那种营生。

        这倒让白冉踏实了不少,一来身无分文,自不怕被骗去钱财,二来身体精壮,风月之事倒也来者不拒。就算这般道姑图谋不轨,白冉久经江湖,还有满身武艺,料也奈他不何。眼看着时近黄昏,下山恐怕真的来不及了,哪怕此地是龙潭虎穴,却也好过和一般厉鬼在山里周旋。

        白冉翻身下马,再次施礼道:“那就恕在下叨扰了。”

        道姑脸一红,轻舞浮尘,对白冉道:“施主,请随我来。”

        白冉牵着马来到了门前,不想这老马蹬踏嘶鸣,死活不肯进门,白冉心生疑虑,却听道姑说道:“观中焚了些古香,本为驱赶蚊虫所用,不想山中鸟兽却也避之不及,想必施主的坐骑也不喜欢这种味道。”

        “市井劣马,反倒坏了道门清净。”白冉找了棵大树把老马拴在了门外,却有意做了个活结,以防不测。

        道姑见白冉腿脚不太灵便,且伸出一条玉臂,过来搀扶白冉,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她这一扶不要紧,从腰际到前胸,竟然都和白冉贴在了一起,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那让人垂涎的软滑。

        等进了山门,一条小径直通正殿,钟楼、鼓楼分列两旁,路上,白冉问道:“还没请教道长法名?”

        道姑垂眉低声道:“贫道名唤沈清月。”

        “清月,”白冉赞叹道,“人如其名,却是那般秀美。”

        清月双颊红透,轻咬朱唇,带着白冉绕过正殿,低声问道:“东边乃我等姐妹住处,西边却是客房,施主随我往西边来吧。”

        白冉道:“却不忙着歇息,不如先到东边,逐一拜见各位道长。”

        “看施主谈吐斯文,不想也是个贪色的人。”清月俏皮的笑道。

        “道长冤屈我也,”白冉道,“我可是诚心想去拜谒。”

        但看清月的举动,白冉心里一清二楚。这里绝对不是寻常的道观,与其等着对方下手,还不如自己去看个分明,至于是风月之所还是山野黑店,到时自有分晓。

        清月道:“去见见我家姐妹倒也无妨,只是你要规矩些,不可这般轻浮。”

        “有劳道长带路。”

        清月微微翘起朱唇,嗔道:“道长,道长,叫什么道长?却把人都叫老了。”

        白冉微微笑道:“那便叫一声仙子如何?”

        “油嘴滑舌!”嘴上不悦,确是一脸欢喜,清月扶着白冉走进了东边的院子,白冉提鼻子一闻,却问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不是脂粉之气,也不是香烛之烟,而是米粮的醇香。从清晨到现在,白冉只吃了半碗稀粥,这等味道,实在难以抗拒。

        看着白冉停住了脚步,清月回身问道:“施主有何事?”

        白冉笑道:“施主,施主,却也叫的生分,仙子若是赏光,可否叫我一声哥哥?”

        “恁地没羞臊!”

        清月半嗔半喜,白冉本想和她再打趣几句,不想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噜叫了起来。

        清月闻声道:“哥哥可是饿了?”

        白冉一脸尴尬:“一日水米未进,却是饥馁难当。”

        “饿了便好,”清月对着厨房喊道,“好姐姐,斋饭熟了么?有客人来了!”

        “这么晚了,哪来的客人啊?”有一位道姑走了出来,模样虽说英气了些,可五官倒也端正,只是身形略显粗壮,却不比清月那般秀美。

        清月上前拉着道姑的手对白冉道:“好哥哥,这是我家姐姐,名唤于清莲。”

        没等白冉开口,却听清莲爽朗的笑了起来:“快来看啊,清月带来个神仙一样的哥哥。”

        不多时,十几个道姑相继走了出来,容貌身材各有特色,却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一个稍微年长些的道姑走了过来,看模样大概四十上下,虽说徐娘半老,满身风韵却丝毫不输给身旁的娇娘。

        “这位施主,看你满身风尘,想是奔波辛苦,且先用些斋饭,再往客房歇息吧。”

        清月在旁介绍:“这是我们大姐傅清风。”

        白冉点点头,心下暗想:这才是正经老鸨子的模样。

        一众娇娘簇拥着白冉往卧房走去,将到门口,白冉突然被一根骨头戳中了脚趾。

        看来这群道姑不只吃斋,白冉驻足问道:“敢问诸位仙子,确是正一派的弟子?”

        道教分全真派和正一派,正一派的弟子不受戒,可以吃肉。

        清风闻言莞尔一笑:“这位施主,既是来我观中投宿,却还计较于门派?”

        “岂敢,岂敢。”白冉没再多问,但他可认识地上那团鸡骨头。

        眼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白冉浑身生出一阵恶寒。

        那团鸡骨头出自两只大肥鸡,正是他昨天吃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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