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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落花风雨更伤春


  北夷求娶公主不成,除了北夷不满,还有一人也极其不满。

  这次何承也不知刘温为何极力反对萧澈出兵:“先生,萧澈出兵,战死北境,你我不也少了一个心腹大患吗?”

  刘温一阵冷笑:“何相,老夫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萧澈,他不过是个绊脚石,不足为惧。颜翎若能前去和亲,这是在皇上心头剜肉,老夫何乐不为呢?

  何况北夷王暴戾嗜血,恐怕他还未死,颜翎便被其折磨致死了,他颜家人能少一人是一人,老夫要让皇上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儿。”

  “如今圣意已决,先生还有何高招?”

  刘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随即将自己带计划告知何承。

  何承闻言,连连称赞,绝佳妙计。

  第二日早朝,皇上与文武百官正等待北夷使臣上殿。谁知宫人匆匆赶来,跪倒在地,浑身颤抖道:“启禀陛下,北夷使臣昨夜在驿馆中遇刺,无一生还。”

  满殿哗然,皇上闻言,更是瞠目大惊:“驿馆有御林军把守,何人能行刺?”

  宫人惶恐道:“陛下,二十名御林军也有被杀了!”

  皇帝不再多言,只觉周身凉意四起,他心中了然,颜翎不得不嫁了。

  自古战时,也有不斩来使之说,更何况北夷作为臣属国,携带贡礼入京朝贺,使臣如同北夷王亲至,如今被杀,死在大虞境内,消息一旦传回北夷,北夷即刻起兵南下,也未可知。

  何承慌忙道:“陛下,此事怕是瞒不住北夷王,北夷本是来大虞进贡,却被暗杀,这无论哪族都将视为挑衅之意,两国战火即燃,更何况我等本就理亏,出师无名,已失先机。依臣之见,不如答应和亲,再以丰厚的岁赐加以安抚,此事尚可妥善解决,也能避免两国战火。陛下三思。”

  皇上此刻,手撑御案扶额道:“众卿还有何异议?”

  朝堂一片寂静,萧澈此刻即使想出言辩驳也无理可言。他知道此事定是奸人阴谋,可无凭无据,如何指正?何承提议便是如今最稳妥之法,哪怕他再意难平,也不得不从。

  “好,众卿若无异议,便依丞相所言。中书阁拟旨,静安公主颜翎于本月廿一,远赴北夷和亲,以保两国太平。礼部承担一应陪嫁事宜,皆按嫡亲公主出嫁筹备,着侍郎以上官员送亲。

  户部筹备岁赐,礼单不必交由朕过目,只需是北夷岁贡五倍即可,随行公主陪嫁队伍之中,也于廿一起身。刑部与大理寺合力查清使团被害一案,务必揪出元凶,绑缚北夷,交由北夷王处置。圣意已决,任何人不可质疑。退朝!”

  片刻之后,空荡宏伟的长安殿上只剩下萧澈一人,一切突如其来竟似梦境一般虚幻,直到此刻大殿之中只飘荡着自己的呼吸之声,也才大梦初醒。

  他轰然跪地,只觉胸口似被重锤击过一般闷痛,萧澈只觉有负颜琤信任,更不知日后颜琤身边再无亲人时,与自己何去何从?

  切肤之痛,心如刀锯,萧澈似乎不低头都能感觉到心头鲜血淋漓,他步履维艰的走出殿外,走出宫门,走回王府。

  颜琤闭门不出自然不知晓京城天翻地覆之事,他在望月亭中,看到萧澈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焦急道:“子煜,你哪里不舒服?”

  颜琤的担忧让萧澈更加愧疚,他喉结滚动,怔怔道:“阿璃,今日北夷使臣被暗杀,陛下为安抚北夷王,不得不答应其求亲……”

  萧澈后续所言,颜琤皆未听清,她想到昨日颜翎得知自己不用和亲的欣喜,此刻便觉窒息。

  颜琤捂着心口,脚下虚浮,萧澈立刻环抱紧颜琤让他靠着自己站稳:“阿璃,我知你心中不快,你有何怨气冲我发泄就好。莫积怨于心,折磨自己。”

  萧澈不住的抚顺着颜琤的后背,让他调整呼吸:“阿璃,你听我说,此事的确再无别的解决之法了。翎儿不得不嫁,以后在这京城之中,我便是你最亲的人,我陪着你,护着你,宠着你,不让你再受委屈,好吗?”

  萧澈温柔轻语,让颜琤心中的委屈化作撕心裂肺的哀嚎,在萧澈怀里涕泗滂沱。

  他尚未来这人间便与颜翎熟识,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一母所出,相依为命。他总爱玩笑希望她有个好归宿,可心中却又不满任何求亲之人,他只觉得万人再好,也配不上她。

  颜琤从未如此恨过自己,最亲的人一个个失去,自己却无能为力,依旧只能缩在萧澈怀里哭泣。

  他挣扎起身,奋力的甩自己耳光,宣泄着对自己不满与怨恨。

  萧澈立刻握住颜琤的双手,紧紧钳制怀中:“阿璃,别这样,是我不好。”

  萧澈不会明白颜琤此刻的怨恨有一部分也源自于他,是他的出现让自己忽略了最亲的妹妹,甚至在最应该陪伴她的时候却整日与眼前之人欢爱。

  颜翎那日所言,似一把刀插在颜琤心头:“为何你能得你所爱,我就得远嫁异族一个将死之人?”

  颜琤心存愧疚,直到颜翎出嫁当日,才由萧澈陪着去公主府送亲。

  颜翎木然的坐在铜镜之上,凤冠霞帔,丹唇紧抿,美艳绝伦的面庞阴鸷布满,眼神的凌厉。

  第一次知道撒娇无用便是终身大事,颜翎缓缓的拿起口脂涂抹在双唇之上,指尖力道越来越狠,随后修长的指甲竟划破朱唇,鲜血淋漓。

  颜琤此刻站在门外,犹豫再三还是进来了,看到颜翎嘴唇渗血,惊慌失色,从袖中拿出白绢便要为其止血。

  颜翎却狠狠的推开颜琤,冷笑道:“此刻假惺惺的装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给谁看?我不是你那男宠,不会心疼,本公主今日嫁人本来欣喜若狂,你却偏偏要来添堵。你不是贱是什么?”

  萧澈在门外听得真切,他此刻竭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不让自己冲动。

  颜琤忍着眸中的眼泪,温柔道:“翎儿,是王兄无用。不管你如何埋怨,王兄绝无怨言。可莫要因此怀疑王兄对你的疼爱……”

  颜翎捂着耳朵,尖锐刺耳之声传出:“你住口,不要再叫我的乳名,不要再说你是我王兄。虚情假意也好,真心实意也罢,我只求你不要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好不好?他日我便是北夷阏氏,你不为我高兴吗?”

  “翎儿……”

  “走!我不想再看见你!”颜翎指着房门,却也看到了门口站立之人,更加愤怒。

  几乎发狂的大笑不止,看着颜琤嘲笑道:“你也曾是顶天立地男儿,如今却要在一个男人身下承欢,事事仰仗于他,连出门都得由他跟随。你可真是父皇的好皇子,真是大虞人人称赞的好王爷!你,还有他,本公主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嫌恶心!滚!”

  萧澈立刻进屋,不顾颜琤的挣扎依旧在颜翎面前与其十指相扣,厉色道:“他不是先皇的好皇子,也不是大虞的好宣王,他只是你的好王兄。

  圣旨初下当日暴雨,是你眼前令你恶心之人,跪在上阳宫外两个时辰,求皇上收回成命,是你肆意诋毁之人,得知你远嫁之后,跪在太庙整日求你平安。

  若公主还觉得他做的不够,那你可知,我为了不让你远嫁,为了让阿璃身侧留最后一个亲人,入宫请旨,出兵北夷,明知开战毫无胜算,宁愿赴死也求你安稳。

  如今一切出乎意料,公主不得不嫁,可这过错与阿璃又有何干,你明知他愧疚甚深,竟还用如此恶毒之语诋毁?

  他不是你王兄,那这么多年是何人宠着,任你刁蛮任性?是何人为你遮风挡雨,让你安享一处?

  若你觉得阿璃是兄长,理应如此,可你做王妹的又为他做过什么?他双目失明时你在何处?他被人陷害入狱时你在何处?他毒瘾发作痛苦不堪时你又在何处?如今又凭什么在此大言不惭,恶语相伤?”

  颜琤早已泪流满面,挣脱开萧澈,朝呆滞原地的颜翎走出,张开双臂:“翎儿,让为兄最后再抱抱你,好吗?小时候,你一有委屈都会让王兄抱着你。”

  颜翎逼回眼中的泪水,一个后退旋身,躲开颜琤的拥抱,背对二人冷道:“你们走吧!本公主为大虞万民安康,前去北夷和亲,心甘情愿。”

  颜翎竭力压制语气中的哽咽之声,不让身后之人听出半分。

  萧澈不得不承认,颜翎与颜琤的确是孪生兄妹,连倔强克制都如出一辙。他知道颜翎心中已无怨怼,宽慰颜琤几句,二人便也离开了。

  颜琤一走,颜翎再也忍不住心中哀痛,轰然跪地,泣不成声:“王兄,不是翎儿不想抱你,我远赴北夷,生死不知,就让今日你对我的怨恨冲淡你心中的思念与愧疚,从今往后,就当再也没有翎儿这个妹妹,好好活下去,与你所爱,一世长情。”

  泪眼朦胧里,颜翎似乎又回到幼年,那时他们的母妃还在,那个世上最美的女子。父皇也在,笑意盈盈,满目柔情的注视这最爱之人,在晨曦之中缩短被落霞余晖拉长。

  凤眼紧闭,幻境戛然而止。

  乾德十六年五月廿一,静安公主颜翎,为结大虞,北夷两族永世之好,远赴北夷和亲。于嘉和二年六月初八于北夷狼帐中薨逝,历任两代汗王。死后直至下葬,手中紧攥玉镯,作唯一葬品。

  史官写至此处,困惑不已,他自然不知那是颜翎及笄礼日,颜琤亲自为其绾臂玉环,此情之诺,颜翎一生未忘。

  颜翎远嫁之后,颜琤重病一场,萧澈舍下神乾军的军务,日日在王府之中照顾颜琤。

  皇上再不愿相信这二人暗生情愫,也不得不信。

  是夜,上阳宫内,灯火通明,林钟端跪在地,一言不发。

  皇上沉声道:“萧澈从西北回京之后,朕便让你监视王府,监视宣王和萧澈,你所回禀皆是二人毫无异样,是吗?”

  林钟面无表情,不紧不慢道:“是!”

  皇上沉声道:“那日暴雨,颜琤跪在殿外,萧澈匆匆赶来求情,甚至不惜领兵出征,颜琤晕倒之后,萧澈不顾一切带其回府。这是毫无异样?颜琤近几日大病卧床,萧澈京郊北营一应军务扔下,有自己的将军府不回,日日在王府陪着颜琤,这是毫无异样?”

  言至此处,皇帝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林钟,亲卫之中,朕对你多加信任,你便是如此对待朕的信任吗?朕再问你一遍,萧澈和颜琤之间,究竟有无苟且?”

  林钟双唇紧闭,静默不语。

  皇上坐下,冷笑道:“那朕便当你是默认了,你办事不力,朕要处死你,你可有怨言?”

  林钟依旧一言不发。

  皇上点点头道:“好,仲吕,就在此处,朕要你将其即可处死!”

  仲吕立刻跪道:“陛下,林钟乃亲卫之中武功最高之人,办事得力,对陛下忠心耿耿,望陛下宽恕此番过错,让其将功折罪。”

  “若敢抗旨,你与他同罪!”

  最熟悉皇上心狠手辣之人莫过于亲卫,这些年下令他们暗杀的无辜之人,不计其数。

  林钟没有遇到萧澈之前,只是一个冷血杀手,得令之后,不问因由,鹰爪所钩之处,无人生还。萧澈是多年来第一个从他鹰爪之下得命之人。

  之后两人西北结识,底线为其一退再退,直至如今,退无可退,林钟但求一死。

  仲吕此刻握着匕首,跪在林钟对面,犹豫不决。

  林钟却嘴角上扬,了无遗憾的闭目,示意仲吕下手。

  从未见过林钟微笑的仲吕,错愕不已,他一手揽过林钟,一手毫不犹豫将匕首插入林钟腹部。

  滚烫的血汩汩而出,似乎像那人的体温一般适度,足以温暖人心。

  林钟的头缓缓垂下,双目紧合之前,他听到仲吕耳语:“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随后匕首骤然抽去,仲吕拱手请示皇帝。皇帝面似冷霜,扬手让其退下。

  夜深人静,蝉鸣声声,林钟被丢出宫城之后,渐渐清醒,腹部的疼痛以及满身的血腥都提醒着他,已是身死之人。他在死人堆里,忍痛起身,趁着夜色,疾步离开皇宫,重获自由。

  仲吕也是杀手,他自然知道,哪里可以流血不死。

  萧澈此刻在玥璃院的内室之中,喂颜琤喝药,根本不知上阳宫内皇上因这二人早已处死林钟。

  “子煜,你多日未去神乾军营,皇兄恐会生疑,我也好的差不多了,如今也有江尧在身边,你不必担心我。”

  萧澈轻柔的将颜琤唇角的药汁抹去,温柔道:“阿璃,你皇兄不是傻子,他对你我早已生疑,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的在一起。实不相瞒,我做梦都想牵着阿璃的手,走在朱雀大街上而不引人驻足。”

  颜琤粲然,眼睑垂下似羞赧,似满足,羽睫微颤,乌发披散在背,似墨绸一般滑落细颈。

  颜琤只这一清雅淡笑,萧澈心头便感觉到一阵撩痒。他无奈的将药碗放在旁侧,不知是因为如今颜琤身边只剩自己一人的缘故,所以疼惜之意日甚一日,对方只需一颦一笑,便足以在萧澈心中翻涌巨浪。此刻他只觉自己爱怜之心难以抑制,回身坐在床边,便去解颜琤的外衣。

  颜琤怔住,玉指轻扣上萧澈不规矩的手,无力道:“子煜,我多日抱病,身子虚弱,吃不消的,你再忍几日好吗?”

  萧澈见状也不停下,继续解着,满含笑意道:“阿璃不就寝了吗?我只是帮阿璃褪下外衣而已,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颜琤羞恼不已,抬手将萧澈趁着脱衣在自己身上游离的手打开,回身躺好,背对萧澈,紧闭双眸,不予理睬。

  萧澈却不肯离去,轻轻将颜琤里衣拨开,柔滑凝脂的香肩撞入眸中,他俯身落下一吻,这才为其盖好锦被,起身离开,匆匆赶回将军府。

  这几日萧澈皆是白日照顾颜琤,夜间回府,第二日从将军府入宫早朝。萧澈再不加遮掩,也不能夜宿王府,这无异于昭告皇上,自己与其幼弟的确有染。

  朦胧夜色,清凉夏风,萧澈行走其中,只道享受。将军府与宣亲王府大门虽各朝一街,可两地相距的确不远。萧澈每晚皆缓行回府,也觉惬意非常。

  萧澈回府之后将府门紧闭,正欲回房,忽然府外传来阵阵扣门声。萧澈困惑回身。

  府门一开,一玄衣身影便朝萧澈倒去,萧澈连忙抬手相扶,待看清来人,暗暗心惊。

  他立刻将此人背回后院,盏灯之下为其上药包扎。林钟伤势不重,可长途跋涉,失血过多,能找来将军府,便已至极限,此刻早已昏迷不醒。

  萧澈心中有不详之感,林钟武功之高他是见识过的,若说大虞还有人能将他打伤,便是其余亲卫,可林钟乃十二亲卫之首,怎会被亲卫所伤,唯一解释便是,统领亲卫之人下的命令。

  萧澈遇事不会往坏处想,可此刻除了陛下发现林钟的隐瞒之外,他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解释皇上为何忽然刁难林钟。

  萧澈一夜未眠,守着林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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