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945年格洛丽亚的日记

亲爱的日记本：

        现在我很累，没有力气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你听，请原谅我，好吗？

        我没有吃晚餐，现在饿得肚子疼，妈妈让我喝了一杯牛奶，别的不让我吃。今天，我工作了十二个小时，这是我的第七部电影，我是利兹·泰勒的替补，扮演一个牧场主的女儿。我觉得，背台词很容易，走位也不难，但是我不会骑马。试镜的时候，妈妈对我说，无论那些人问我什么，骑马、游泳、唱歌、射箭，永远都说我会。只要拿下角色就好，不会的东西可以后面再学。

        可是，这部电影的拍摄日程很紧张，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我学习了骑马，只学了一个下午，很不熟练。我出了丑。

        应该是很简单的一场戏，没有台词，我骑着马在牧场里玩耍。然而，我不断地从马上摔下来，整个上午，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摔倒。下午，我能坐上马不摔倒了，但导演奥伯勋先生说我看起来太紧张，动作非常僵硬。妈妈站在一边看着我，我知道，她这样做是提醒我做到完美。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之前的戏我都是一条过，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奥伯勋先生曾夸我比片场的成年演员还要专业，但今天他看起来很失望，我非常非常难过。

        我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奥伯勋先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妈妈追上去赔礼道歉。我没有做到完美，怎么回事？我真笨，真无能！我的两腿发软，没办法自己下马，最后是副导演汤姆·培德先生怒气冲冲地把我从马上拽了下来，大家都在看，我觉得很丢人。

        “好了，现在我们得给你找个马术教练了！你又让我们损失了两万美元！”他咆哮，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微笑。

        “试镜的时候你明明说会骑马，怎么回事？”他用手指指着我的脸，质问我。我解释说学习骑马的时间还不长，我不太熟练。

        “闭嘴吧！你这个小撒谎精！你和你妈妈一样满嘴谎言。”他粗鲁地说。我很想哭，也很生气，我真想让他闭上那张臭嘴，和他该死的电影一起去死吧，他不能侮辱我妈妈！但我不应该这样做，妈妈告诉过我，我应该是一个完美的发条娃娃，我应该友好地对待每一个人，即便他们的态度很粗暴，我也要露出甜美的微笑，耐心倾听。妈妈说，我不是最漂亮的儿童演员，也不是最聪明的儿童演员，但我可以是最合作的儿童演员。这样制片人、导演和选角导演就会喜欢我，我就能续签合同。

        我知道，从我第一次在《往日回首》片场见到他以来，培德先生就一直不喜欢我，他总说我“一副丧气样，让人看着心情不好”。我不明白，如果没有感受到快乐，为什么要露出微笑？是的，即便我按照妈妈说的，从不让微笑离开我的脸，我的疑问也没有停止。银幕下，我难过得快死了，银幕上，我却要露出灿烂的笑容。也许，培德先生是对的，电影行业本就充满了谎言。美好的东西，比如爱，不会从谎言中诞生。可是，没有爱，世界怎样运转？我怎样生活？

        亲爱的日记本，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有时候，我会毫无预兆地被一阵忧郁击倒。我感觉很累，不想起床，不想工作。我把这些感受告诉了剧组的医生，那位和蔼的女士让妈妈带我去心理诊所看看，妈妈生气地拒绝了。她说“格洛丽亚没有任何问题！她是健康的，强壮的，专业的，足以完美地应对拍摄工作。”回家后，妈妈让我不要再和别人说这些事，否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是啊，麻烦已经够多了。

        不论怎样，明天都是新的一天。亲爱的日记本，我向你发誓，我会克服困难，我会像那些贵族孩子一样熟练优雅地骑马。我的未来一片光明，我一定会成为伟大的演员。我会完美地执行导演的指令，不断提高片酬，获得良好的名声。

        总有一天，我不用做任何人的替补。

        我会搬出这栋房子，在布列塔尼街买一栋带白色露台的漂亮公寓。这栋公寓完全属于我，我讨厌的人一步也不能靠近。我想在房子里住多久都可以，不会被赶出门，贝多小姐没有权利说“这是我家，你们给我滚出去！”夜晚的时候，我可以换上白色带纱的睡裙，吹着凉爽的风，吃杏仁味的冰激凌。我的窗子会挂上鹅黄色的窗帘，上面绣着淡紫色的鸢尾花。白天，我拉开窗帘，可以看到远处浅绿色的海洋，沙滩是金黄色的，我看到穿着鲜艳泳装的小人，有的躺在条纹毯子上，有的在海中随着波浪漂浮……对了，我还会有一个恋人，他爱我，我也爱他。

        亲爱的日记本，我爱上帝，爱妈妈，爱这个世界。只要有爱的保卫，我就能够在地狱中微笑。

        格洛丽亚

        1945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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