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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988年卡洛琳·卡捷耶夫手稿《塔亚》第一章


卡洛琳·卡捷耶夫手稿

        《塔亚》

        第一章

        在格洛丽亚·嘉诗成为格洛丽亚·嘉诗之前,她的名字是塔季扬娜·安娜·斯潘捷诺娃——“塔亚”。20世纪六七十年代,她是最著名的电影演员之一,有人过时地称呼她“电影女皇”,居然也博得不少赞同。1979年的平安夜,格洛丽亚的丈夫门罗·格雷科去世,当天几乎各国报纸都以头版头条报道了这条新闻。第二天,报纸的头版依旧被这对夫妇占据着——嘉诗宣布息影,从此隐遁,在身后留下无数谜团。她从哪儿来?她是如何被发现的?为什么她从小投身电影界?要解开这些谜团,从格洛丽亚本人入手是行不通的,她不只是她自己,母亲和女儿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外祖母和孙女的幻梦聚合成团块……许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个甜美的少女明星,神秘的电影女皇,盛年消失于公众视野的艺术家不仅仅是塔亚,格洛丽亚·嘉诗是塔亚,是她的外祖母娜塔莉亚,更是她的母亲埃丽卡,是斯潘捷诺娃家三代女人用疯狂的执念和谎言打造的形象。

        塔季扬娜·安娜·斯潘捷诺娃,我们不知道她确切的出生日期,出生地点,生父是谁;而娜塔莉亚和埃丽卡的这些信息同样不清不楚。我们只知道她们可能来自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某个小镇,她们的家族史无从探究,但娜塔莉亚多次和周围的人谈起她们是有皇室血统的艺术家后裔。娜塔莉娅声称,她们的祖先是罗曼诺夫的旁支贵族,她本人出生在托木茨克一个豪华的宫殿式庄园里,童年有三只小狗、五只金丝雀为伴。

        娜塔莉亚的生命日薄西山时,她的左右并没有女儿和孙女的身影。她一次又一次地向来访者描述一场舞会,这场舞会由她的贵族父母主办,水晶吊灯在光滑的柚木地板投下香槟般流动的金光,她在夫人小姐们的香风裙摆中穿梭,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她哭了起来,因为她是那么的小,她觉得自己要被踩死了。但是,一个温柔的小男孩救了她,他扶她起来,用手绢为她擦去眼泪。他有天使一样的面孔。那是谁?她说,那是阿列克谢·罗曼诺夫殿下。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眼中闪着火焰般的光芒,然而身体的其他部位却形如枯木,这种疯狂让来访者噤若寒蝉。但有太多的疑点要解决,按照她的年龄推算,她或许出生于1887年,那么她童年的故事发生时阿列克谢·罗曼诺夫根本不可能出生。再比如,尼古拉二世的这次访问没有任何记载,何以证明?

        据娜塔莉亚说,她十五岁时俄国政局动荡,有一天她们一家打猎回来,发现居住在邻近庄园的一家人都被吊死了,她的父母吓得魂飞魄散,迅速变卖了所有家产,乘船出逃。她们四处飘零,她还记得自己曾在北非呆过一阵子,最后她们跳上开往美利坚的船,在佛罗里达买下一家小农庄,就此落脚。20岁那年,娜塔莉亚和当地一个姓特纳的小伙子相爱,因为她的父母坚决反对这桩婚事,并且据她所说“要把她嫁给范德比尔特家一个爱慕她的少爷”,她和那个小伙子私奔了。他们来到纽黑文,结了婚,她于1908年生下第一个孩子,尼科·特纳。这个男孩健康漂亮,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几十年后,他成为一桩全国瞩目的凶杀案的受害者。1913年,娜塔莉亚的丈夫悄悄离开了她们,同年12月她生下了女儿埃丽卡。埃丽卡出生时体重不到六斤,是个虚弱的婴儿,小哥哥尼科对她百般疼爱,他娇惯着她长成一个红发蓝眼的俄罗斯美人,身材如芭蕾舞者般高挑而富有力量。娜塔莉娅对埃丽卡寄予厚望,其中一个原因是纽黑文本地一名巫师曾作出过预言,埃丽卡长大后将成为电影明星。这名巫师因成功预言猪湾事件,肯尼迪总统遇刺和圣海伦火山的喷发而声名大噪。无疑,这个美丽的姑娘将为斯潘捷诺娃家族带来荣耀。“但是,”巫师补充,“她要提高自己的判断力,尤其是对男人的判断力。”

        1932年,埃丽卡在纽黑文当地剧院上演的《茶花女》中担任主演,她出色的表现让不少演艺界人士注意到她,邀请她去好莱坞发展。1933年5月,埃丽卡攒够了路费,告别母亲哥哥,独自前往好莱坞闯荡。然而,她的好莱坞之旅在盛夏的三个月里如花朵般迅速开放凋零,最后以私奔和怀孕告终。

        塔季扬娜的父亲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没有定论。有人说是汉斯·史都斯坦,一个高大健壮的瑞典移民,米高梅制片厂的雇佣司机。也有人信誓旦旦地坚称,格洛丽亚·嘉诗是大明星库尔特·席尔瓦斯通的私生子。1935年席尔瓦斯通拍摄《龙潭奇情》时,埃丽卡被选去做群众演员。影片开场五分钟后,我们就能看到埃丽卡的倩影。席尔瓦斯通扮演的牛仔进入一家老板苦苦支撑的小酒馆,扮演女招待的埃丽卡迈着慵懒的步伐从柜台后走出,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厌世。“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她没好气地说,随后玛丽亚·菲利克斯饰演的酒馆老板女儿上场,略带忧伤地劝牛仔离开。

        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毕竟,席尔瓦斯通当时虽早已成婚,私生子传闻却从未中断,而埃丽卡的个性,据她的邻居说,“稍显轻浮”。这对俊男靓女在拍戏时对上了眼,谁都没把一场露水姻缘当回事。然而意外发生了,一颗生命的种子在埃丽卡身体里发芽,后来长成的孩子变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演员,名气地位远远超过席尔瓦斯通。

        不过,还有另一种说法。

        从纽黑文到好莱坞,埃丽卡并非无依无靠。一位母亲曾和埃丽卡是密友的年轻演员爆料,著名戏剧导演罗伯托·莫雷亚诺才是塔季扬娜的亲生父亲。孤身一人来到好莱坞后,埃丽卡被孤独和自卑折磨着,莫雷亚诺就是这时走进她的世界的。他对埃丽卡照顾有加,自幼丧父的年轻女孩很快爱上了这个比她大十一岁的多情男人。他们如胶似漆地过了一阵子,很快,莫雷亚诺又爱上了一位来自菲律宾的女郎,抛弃了埃丽卡。这位演员的母亲回忆,无助的埃丽卡曾写信向娘家人求救,却遭到了极为严厉的辱骂,这直接导致埃丽卡和家人之间的决裂。她虽然给家里人寄钱,却再也没有见他们一面。五年后,莫雷亚诺因飞机失事去世,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承认塔季扬娜的存在。

        虽说埃丽卡的丰富情史使得塔季扬娜的父亲难以确定,不过无论哪种说法,都清楚明白地昭示,塔季扬娜·斯潘捷诺娃是个私生女。为了维持她甜美可爱的少女明星形象,这个秘密在塔季扬娜演员生涯的前十七年中一直被严密地保护着,所有知情人员都定期收到经纪公司支付的封口费。直到塔季扬娜二十五岁那年,她受了严重的刺激,决定亲自揭露这个秘密并承担一切后果。原因为何?我们后文再谈。

        和母亲娜塔莉亚相比,埃丽卡的谎言则更为疯狂,因为她对成功的野心极为强烈。在她们居住的圣罗莎移民社区,埃丽卡的外号是“阶层攀登者”。据一位演员说,埃丽卡自己也是个杰出的演员。她会用非常戏剧性的嗓音低语,所以你必须靠近她,接受她的催眠。她的手指灵巧地翻飞着,详细描述着她高贵的俄罗斯家谱。她会低声说:“我们是皇室的后裔……”而你别无选择,只能神魂颠倒。

        她不惜故意散布许多甚至是自相矛盾的谎言,为塔季扬娜增添神秘的光环。埃丽卡信誓旦旦地说,塔亚出生时,她大出血,护士一盆又一盆地把血水端出病房,她的身体迅速衰弱,一个医生走了进来,探了探她的呼吸,宣布了她的死亡。她没有家人陪伴,一个护士直接走过来,推着她走向停尸房。她感觉到自己躺着,动也不能动,在护士准备将白布盖在她的脸上时,她恢复了知觉,睁开眼睛,开始尖叫。护士吓得瘫倒在地,回过神后发疯一样跑了出去,大叫“她还活着!”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能死而复生呢?”笑容旋即从埃丽卡的嘴角消失了,她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不能说”,她强调了好几次。那个人继续追问,她才捂着心口,低声说:“我看到有一个天使来到我面前,破除了我身上的束缚。”那是个模糊不清,闪着银色光芒的影子,在她身边环绕了一会,就朝窗外好莱坞的方向飞走了。这意味着上帝救了她,她阳寿未尽是因为祂有任务交给她,那就是把她的塔亚培养成名震世界的电影明星。

        她的狂想持续着。如果她带女儿去见法国导演,她会颇为自豪地说她的塔亚有一半法国血统。如果谈话对象是犹太人,她会说塔亚的祖父是一位犹太拉比。许多见过埃丽卡的人回忆,即便她的谎言被揭穿了也不要紧,她的脸上不会有任何羞惭,她微笑着慢慢摇头,仿佛对方是个犯错的小孩,然后用充满诱惑神秘的低沉声音说:“你对事情的认识太肤浅了。”慢慢地,她的衣柜里只剩下拖地的黑色长裙,年纪越大,她就越像个吉卜赛女巫。不过,究竟她本人就是个女巫,因此她说的话非常可信;还是为了让人们相信她的话,她才打扮得像个女巫呢?

        塔季扬娜一出生,埃丽卡严格的演员生涯规划就开始了。年幼的塔季扬娜是个逗人喜欢的娇弱孩子,眼睛羞怯温柔,不哭也不闹,埃丽卡的同事们很喜欢和她玩,有时候他们玩吓人游戏,用手掌捂住脸,慢慢凑近孩子,然后猛地张开手,假装是妖怪;有时候他们拿着一面小鼓,在孩子四周不同方位敲击,引起她的注意。尽管塔季扬娜是那么招人喜爱,但埃丽卡强迫自己不花太多时间在和孩子玩耍上。她用各种办法搞到了一些经典的书——她家的藏书比圣罗莎社区任何一个家庭都要多——她没日没夜地给孩子读普希金、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莎士比亚的作品,小小的婴儿吃着奶,陶醉在思想的养分中,她不懂父权的统治、地主阶级的必然衰落、农民的出路、物质与精神的不可兼得,但这些故事精妙的情节深深吸引了她,培养了她对于故事好坏的精准判断力。埃丽卡禁止任何人在塔季扬娜面前说粗话,她想让孩子从书籍的滋养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高雅的英语,她希望孩子的演讲能生动,简洁,饱含煽动性,最好有一种魔力。

        她不仅培养塔季扬娜对书籍的热爱,还有意在女儿心中栽下对电影的向往。虽然演员梦破碎了,但埃丽卡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电影狂人,她有一个剪贴簿,里面收集着各式各样明星的照片。她会在艾娃·加德纳一张穿着黑色抹胸束腰鱼尾礼服的照片旁画勾,她希望塔季扬娜成名后也能穿上这样的裙子,她是认真的。她经常带塔季扬娜去电影院,每当银幕上的演员看向镜头时,她就会低声对女儿说:“塔亚,他们在看着你呢!笑一笑!”她的小女儿就会立刻坐直身体,对银幕露出标准的甜美笑容,她虔诚地相信母亲告诉她的每一句话。在长达两个小时的电影放映过程中,埃丽卡要求她女儿一动不动。“研究”,这是她时常提到的词语,研究演员的一举一动,研究灯光的角度,研究导演的调度方法,她说“我们是花钱买了票的,你必须学到些什么”。她既慈爱又严厉,这一点得到了朋友的佐证,“她让她女儿学各种东西,没有休息的时间,她给女儿洗脑,让她相信自己是个特殊的孩子。”有时候埃丽卡从外面回来,会给塔季扬娜带一些小礼物,一束花,一小盒饼干,或是一颗糖果。埃丽卡告诉女儿,“因为你是个特殊的孩子,这些都是期待着你长大的人们送的礼物”。

        塔季扬娜四岁时,埃丽卡忽然从高雅文化的幻梦中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这些东西没办法让她的孩子获得演电影的机会,于是她决定亲自教塔季扬娜音乐,这个小女孩每天都要练习弹琴唱歌跳舞。这个阶段,埃丽卡的收入主要来自白天做服务生、晚上在奥尔加酒馆唱歌的工作。作为歌女,她非常受欢迎,作为老师,她也很成功。塔季扬娜很快学会了发声的正确方法,她的歌声很清亮,带着一丝金属的质感,这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标志。埃丽卡不无骄傲地说:“我女儿学东西特别快,无论是什么,她都能做好,这是她爱我的标志。”在《生活》杂志1962年对格洛丽亚·嘉诗的访谈中,她富有感情地回忆起了这段学习的时光:“我母亲歌舞技艺精湛,但是缺乏耐心,每当我弹错音或跳错舞步时,我母亲都气得尖叫,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打我。对于很多孩子来说,挨打反倒是受苦的终点,父母看到他们那副小脸垂泪、可怜兮兮的样子就会心软,于是今天的学习结束了,他们能吃冰激凌了。但我母亲不同,她有钢铁一般的心肠。不论我挨打的哭声多么凄惨,甚至引得邻居报了警,她仍旧不为所动,要我必须把动作做对,除此之外没有退路。做对动作后,她又哭着向我道歉,告诉我她是为了我好,她的心和我的身体一样痛。”

        塔季扬娜学得很快。一开始,她母亲教她简单的踢踏舞,几个月后埃丽卡拜托和她的同事安妮·朗小姐周末来教塔季扬娜爵士舞。作为交换,埃丽卡要给朗小姐提供两天的伙食。又过了一段时间,朗小姐要结婚了,搬离了洛杉矶,塔季扬娜的爵士舞学习告一段落。不过,对于这位“慈母”,安妮·朗太太颇有微词。她说自己一直无法忘记塔季扬娜的眼神,她从没有在别的孩子脸上见过那种眼神,那是孤儿的眼神,极度忧伤,充满对爱的渴望。她认为,塔季扬娜对电影并不感兴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母亲高兴,她学得越快,就说明她内心的空洞越大。

        1943年9月,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感人电影《灵犬莱西》上映,埃丽卡简直为这个漂亮的英国女孩发了疯。她不仅请了一天假带塔季扬娜去圣罗莎剧院看首映,电影正式上映的那个周末,她还带着女儿连看了八场,就好像她渴望的狂想忽然变得具体了,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么一个小女孩,出身贵族,娇生惯养,人人喜爱,拥有像玉一样的美貌。伊丽莎白·泰勒就此成为埃丽卡为塔季扬娜设置的榜样,她着迷于伊丽莎白的发型、衣着和声音,让塔季扬娜也梳同样的齐肩卷发,穿灰色三角领外套,模仿泰勒的英国口音。埃丽卡还发现,伊丽莎白的举止有着不符合年龄的优雅风度,她四处打听,得到伊丽莎白从小学习芭蕾舞的消息,于是花了大价钱,把塔季扬娜也送入芭蕾舞团。对伊丽莎白一夜成名的梦幻故事,埃丽卡更是着迷得不得了。她买来许多种不同的八卦杂志,试图总结出伊丽莎白引人注目的公式,然后套用在她的女儿身上。

        回忆起这段狂热的日子,格洛丽亚在《综艺》访谈中严肃地这样说:“现在想想,选择伊丽莎白作为榜样并不明智。她出身艺术家庭,芭蕾、马术是她的日常生活,高贵的气质是天生的。而且,她父亲弗朗西斯先生人脉通达,泰勒一家不需费多大力气就能和制片人说上话,但我不是这样,我们还在为一日三餐发愁呢!我母亲深深着迷于俄国艺术血统的神话,教会了我很多高雅的东西——我深深感激她,但我却没有学会观察生活,这样,也许我会获得偶然的成功,但后期痛苦的反思是无法避免的。我对古希腊了解太多,对周围的世界却一窍不通,我是一个活在地面三寸以上的女孩,没有产生自己思想的能力。我能做的是记下别人的思想,然后用自己的话说出来。”

        平日里,埃丽卡工作很忙,只要一有闲暇时间,她就带着自己口音高雅、能歌善舞、酷似泰勒的女儿往返于剧组之间,试图为女儿觅得一份露脸的机会,她的做法收效甚微。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不是她辛苦栽培的技能,而是她一直看不起的圣罗莎社区本身,为她女儿赢得了事业的起步点。

        1943年,导演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发现了索诺玛山谷的魅力,在他的新片《辣手摧花》中,他选择圣罗莎社区作为故事的背景,一个祥和美丽,居民淳朴天真,却暗藏杀机的小社区。七月,希区柯克在片场发现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梳着双股麻花辫、戴着厚重眼镜的埃德娜·梅,她长着雀斑,南部口音浓重,一点也不像伊丽莎白·泰勒,但正是小姑娘天然的质朴又爱卖弄的书虫气质吸引了导演。埃丽卡读了《圣罗莎民主报》的头版,埃德娜说“我和爸爸站在街角等车,导演和制片人正在法院门前寻找角度,我什么都没做,然后他们转过身来,开始看着我。”

        这个故事在沉重打击埃丽卡的同时,也给予了她新的狂热。她让女儿换掉那一身泰勒式的装扮,和全镇人一起为埃德娜·梅而疯狂。埃德娜回忆道:“我们一家上街时,会有许多双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想要触碰我们。”

        感恩节过后,《辣手摧花》剧组离开了圣罗莎社区。不到三个月后,他们又回来了,带着已经制作完成的影片。圣罗莎的加利福尼亚剧院为影片举行了首映式,制片人在仪式上宣布,将和埃德娜·梅·沃尔科特签订长达七年的合约。在台下观礼的埃丽卡眼里燃烧着熊熊火光,决心让女儿取得同样的成功,然而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人。一夜之间,圣罗莎的街道上多了不少扎着双股麻花辫,戴着厚重眼镜的小女孩,她们都想复制埃德娜的成功。但埃丽卡敏锐地意识到,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好处,其他导演制片人未必愿意和希区柯克作出一样的选择。她认为如果有剧组即将进驻圣罗莎,政府的人一定能收到风声,她和市政厅的人结交朋友,不断打听消息,终于等到属于她的“埃丽卡时刻”。

        1944年5月,曾在维也纳大学接受过教育的导演洛伦佐·芬斯塔德看到了希区柯克的《辣手摧花》,决定同样把圣罗莎作为自己下一部影片的取景地,这部影片的名字叫做《往日回首》。这是一部改编自同名畅销小说的影片,它的基本立场是略带悲观的爱国主义,讲述了一位从二战战场归来的老兵,他一方面饱受弹震症的折磨,对战争乃至政治极度失望,另一方面目睹家乡的宁静安定,不禁回忆起欧洲遭受战争凌虐后的惨状,强迫自己相信参军是正确的选择,影片主演是擅长扮演沉默硬汉角色的埃默里·约翰逊。

        埃丽卡从她市政厅的朋友那里得到了剧组来访的具体时间表和地点,她加紧对塔季扬娜的训练,不断地告诉她“你就是天生的明星”“埃德娜和伊丽莎白能做到,你也可以”“告诉他们你想像伊丽莎白一样演戏”,她用自己的狂热不分昼夜地感染着塔季扬娜。多年后回忆起这段日子,埃丽卡说在剧组抵达前一天的晚上,塔季扬娜就像只兔子一样在房间里四处乱跳,不肯睡觉,她不得不在牛奶里放了微量的安眠药,这才把女儿哄睡着。

        初夏的清晨,塔季扬娜穿上仅有的那件灰色三角领外套,埃丽卡本想让她化个淡妆,但最后决定什么都不做。她牵着母亲的手,前往《往日回首》剧组驻扎的地方。一路上,埃丽卡就像念咒一般重复着女巫的预言,要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员。就在贝克斯河岸,那是《愤怒的葡萄》著名的夕阳远望镜头拍摄地,塔季扬娜遇见了自己的伯乐,洛伦佐·芬斯塔德导演,正是他为她取了那个著名的艺名。从那天起,她不再是塔季扬娜·斯潘捷诺娃,大家都叫她“格洛丽亚·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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