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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里接连召开几次会,都是有关廉政建设的。其实这是前奏,是市委在给部局领导给信号,南州部局班子调整提上议事日程了。
陆明阳跟李西岳口径仍然非常的一致,每次会上,两人都像比赛似地强调着清明廉政之风,特别是陆明阳,都创造出经典之语了。他在纪委全体会议上痛陈当下盛行的买官卖官任人惟亲等不正之风后,拍着桌子说:“我陆明阳如果不能把清新之风带到南州,不能让南州政坛透明纯洁,我将双手摘下自己的乌纱帽,步行离开南州,回老家山西背煤去!”
陆明阳老家在山西晋城,那里是全国的煤炭基地。陆明阳说背煤,并不是真要下井当煤矿工人,而是一种寓意,意思是既然他把南州治理不成红色,不如彻底把自己染黑。
陆明阳因此有了一个外号:陆透明。有天李响来于佑安办公室,说到陆明阳时就没称陆书记,而是称作透明书记。当时于佑安还有点惊讶,李响怎么能这样称呼陆书记呢?后来才知道,陆明阳喜欢人家称他陆透明,有次酒桌上,陆明阳跟车树声共同陪省里来的政协许副主席,酒到热闹处,许副主席嫌陆明阳没把杯中酒喝尽,说笑着要罚他一杯,省政协秘书长为讨主席开心,起哄说:“明阳书记喝酒不透明,这样下去,南州的酒风可成问题了。”车树声一听秘书长提到了透明两个字,暗地里忙捣他一下,这动作恰好让陆明阳看到了,陆明阳自己给自己罚了酒,道,“有人听到透明两个字怕,我陆明阳不怕,现在南州有些人管我叫陆透明,别人听了好像是在挖苦我讽刺我,我不那么想,我喜欢这个名字,陆透明,好,这是在警示我激励我,今天当着主席和各位领导的面,我陆明阳为透明两个字再干一杯!”一席话讲的,全场起了掌声,惟有车市长脸上是半黄半黑的颜色。那次之后,陆透明这个外号就公然而然叫了出来。
于佑安听了只是摇头,他不相信一个市委书记会给自己起外号,更不相信陆明阳真的就愿意人们这么叫他,到现在为止,无论什么地方,于佑安称呼起陆明阳来,还是恭恭敬敬叫他陆书记或明阳书记。
单是会上强调还不算,按照陆明阳指示,南州纪委又聘请了一批义务监督员,有干部、工人,也有教师和农民,尚林枫作为文化艺术方面的专家,也在受聘的名单里。
尚林枫为此激动不已,快乐劲就跟被提拔了一样。这天下班前他打来电话,想请于佑安坐坐,于佑安说坐就不必了吧,晚上有空到家里来,家里聊畅快点。
不到七点,尚林枫就来了,手里大包小包提不少。于佑安见他一个人,龚一梅没来,就问:“一梅呢,你怎么把她撇下了?”尚林枫笑道,“还说呢,说好要来,临出门时又遇了事,铁路上有个女的跟男人打离婚,没成,跳楼了,她过去看。”
“跳什么楼,现在这女人,不就离婚么,犯得着把命搭上。”于佑安一边替女人惋惜一边请尚林枫坐。尚林枫扫了一眼,不见方卓娅,问方大夫呢?于佑安说今天她夜班,尚林枫说当大夫也够辛苦的,她一夜班,局长您就受罪了。于佑安说不受罪,自由,两个男人就呵呵笑起来。
尚林枫拿几幅画,说老墨要出画集,请局长作个序。老墨也是艺术剧院的,以前在文化馆,后来调艺术剧院当副院长,去年退到了二线,这人是个画家,一生写诗作画,不过啥也没画出个名堂,反把自己画得人不人鬼不鬼,十年前离了婚,现在还打单身,家里除了房子,啥也没有,做了一大堆画,一幅也卖不出去。在南州,像老墨这样的文化人还有不少,一辈子痴迷,醒不过来。于佑安自然不乐意为这样的人作序,道:“我又不懂画,作什么序,让他重新请个人。”尚林枫说,“人家就让局长您做,自己不好意思来,让我跑这个腿。”说着掏出几页纸,“我都写好了,局长您看看,不合适的地方您再改改,老墨执着了一辈子,能出本画册也好,局长您得支持,这也是为了繁荣南州文化事业嘛。”尚林枫这么说,于佑安就不好再推辞,只道,“先放下吧,有空再看。”
两人就围绕着老墨,说一些文化圈的趣事,尚林枫顺便又把最近艺术剧院职工的思想状况汇报了番,闹意见的人不少,个别人甚至暗中串联,想上访。于佑安怕他扯远,更怕他扯出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来,笑道:“家里不谈工作,好不容易轻闲下来,说点别的。”尚林枫摸了下脑门子,呵呵道,“我这张嘴,见了局长就想汇报,不谈工作,好,不谈工作。”干坐一会,尚林枫问起了正事。
“那件事,有希望没?”
于佑安心想尚林枫说老墨的事是假,为自己的事来是真。眉头一皱道:“牵扯到人的事,哪有容易的,你不看最近他们强调得多紧。”
“还得麻烦局长操个心,不改制我这边呆着还踏实,这一改制,不由得就犯愁。”尚林枫果然就很愁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你们如此怕改制,都是为自己打算啊。”于佑安笑说一句,给尚林枫添了茶。尚林枫也不藏着掖着,如实道,“这年月,谁不为自己着想,不怕局长批评,我现在一听改制头就痛,当然,真改起来,咱也得配合好,不能给局长出难题。”
于佑安附和道:“说得也是,都不为自己想,这世界清汤寡水的也没意思,放心吧,只要有动静,第一时间通知你。”于佑安这样说,其实是安慰自己,到现在为止,文化局纪检组长的位子,并没有人跟他谈,组织部像是把这个空缺忘了。其实记着也跟他没多大关系,说是配备班子要征求单位一把手意见,真给你配时,哪个来征求过?那都是老黄历了,由单位推荐或群众推举的年代已经一去不返,现在是谁能量大上面放谁,有时招呼都不打,直接把人就给你塞过来了。也多亏世上还有尚林枫这种呆子,竟把于佑安当成一棵树,不弃不嫌地抱着。于佑安有几分感动,尚林枫的愚顽给了他几分温暖,也让他多多少少有了当领导的自豪感。
“有局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尚林枫老老实实地笑了笑。这笑像一把刀,捅着了于佑安,我真能为他办成事么?一下又想到李西岳,想到陆明阳,想到最近接二连三的警示会,感觉眼前有点黑。尚林枫没有察觉,仍然沉醉在于佑安那句话带给他的快乐里。
后来尚林枫忽然记起一件事,说:“对了,前天省里的老谷来了,邀我坐了一会。”
“谷维奇,他来做什么?”
“具体做什么没说,老谷这人有点意思。”尚林枫笑眯眯的,似在回忆什么。
“一个老学究,能有什么意思。”于佑安对省博物馆馆长谷维奇没多大兴趣,认为他跟要出书的老墨是一种人,愚不可交。
“有件事我一直吃不准,老谷说他跟陆明阳书记关系不错,我觉得不可能。”
“他有什么关系,一个书呆子,别听他瞎说。”于佑安敷衍道。
“我也说嘛,在文物堆里滚了大半辈子,没把自己滚成文物就算庆幸。”尚林枫像是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忽然又道,“不过听他那口气好像是真,他还说是陆书记派车把他接来的,好像有件什么宝贝让他鉴定,本来当天就要回去,他女儿不让回,只好住了一夜,第二天突然想见见我,就把我叫去了。”
于佑安的表情突然定格住,满腹狐疑地瞅了尚林枫半天,喃喃道:“老谷跟陆书记真的?”又摇头,“不可能,如果真是那样,老谷能藏住?”
“我也说嘛,这个老谷,一辈子都没听说他跟领导有过关系,怎么突然就跟陆……”正说着,尚林枫手机响了,接起,是老婆龚一梅打来的,说那女人这阵很危险,让他快到医院去。
“人家的事她总是这么热心。”尚林枫一边唠叨,一边做出要走的样子。于佑安刚来了兴趣,又被一个电话搅了,十分扫兴,嘴上却装作关切地道,“过去看看吧,人命关天的事。”
尚林枫走后,于佑安突然想,今天尚林枫不会是故意吧?这么一想,就觉尚林枫今天的行为有点怪诞,还有龚一梅,电话早不来晚不来,偏在那时候。后来于佑安明白了,两口子是精心设计了这么一着,把关于老谷的消息传递给他。
于佑安心里蓦地一亮,他是小看尚林枫了!
于佑安很快打听清楚,老谷确实跟陆明阳关系不一般。谷维奇也是山西晋城人,小时跟陆明阳家住一条巷子里。谷维奇的父亲谷云年跟陆明阳的父亲陆超都是晋城师范老师,谷云奇教语文,陆超教历史,还兼着教务处副主任。**当中,陆超因一本历史学著作被揪出来,定为反革命,后来又定性为走资派,下放到甘肃酒泉夹边沟,不久之后,谷云年因在学校替陆超说话,也被打为右派,下放到了离夹边沟不远的一家劳改农场。就在谷云年到甘肃不久,甘肃遭遇百年不遇大旱,民不聊生,饥荒遍地,夹边沟陷入到一场惊天动地的混乱中。那段历史,在作家杨显惠的小说《夹边沟记事》中有详尽披露,于佑安看过那本书,当时看得是毛骨悚然,唏嘘声不断,感觉心都要跳出来。没想,老谷父亲跟陆明阳父亲就是那场大劫的当事人。陆明阳的父亲在夹边沟饿得皮包骨头,长年啃树皮吃野菜,肠胃功能没了,胃里有东西屙不出来,只好右派之间互相用手抠。再后来,他逃了出来,又被抓回去。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把信带给谷云年,谷云年连夜就往夹边沟赶,等到了夹边沟,陆超已经只剩一口气了,他抓住谷维奇的手说,我不想留在这里,你把我的骨头抱回晋城吧。
谷云年再次回晋城时,怀里就多了一只木匣子,里面装着陆超三根肋骨,多了他也背不动,就这,还是花身上所有的钱和一件半旧的衣服从工宣队长手里换来的,当时夹边沟有政策,死了人就地掩埋,绝不容许把尸体带出去,事实上也带不出去。陆明阳的母亲不久便离开人世,她是悲痛死的,自此,陆明阳跟他五岁的妹妹就寄养在老谷家,他是谷云年当亲生儿子般抚养大的。
晋城离南州远,要不然,这样的背景资料早有人当一号文件传播了。
于佑安无比激动,这消息来得太及时,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于佑安跟杜育武说:“跟财务拿点钱,去省城。”杜育武嗯了一声,忙着去办了,于佑安站在那里,像是斗争着什么。过了一会,从柜子里拿出一幅字画,仔细看了看,又吃不准地放下。最后像是一狠心,拿出藏了很久的另一幅山水画,包好,往楼下去。
老谷好字画,尤其山水。于佑安后来拿的,是明代南州著名画家沈梦子的南州水色。
车子到省城,于佑安跟杜育武先找宾馆住下,这次他没跟徐学谦联系,而是让杜育武跟省电视台副台长曹利群联系,以前在广电局,曹利群只要到南州,吃喝拉撒都由于佑安负责,于佑安想发挥一下曹利群拉场子的优势,热热闹闹跟老谷聚一场。不多时,曹利群就回话过来,说啥都安排妥当,于佑安说有妹妹没,没妹妹我可要拿你是问?曹利群坏笑着说,我曹某拉场子还能缺掉妹妹,只要哥哥身体好,要多少我奉献多少,保证是清一色的学生妹。
于佑安暗暗一笑,曹利群这么说,那就是没问题。这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仗着电视台这块招牌,办啥事啥成,手里经常小妹大把抓。于佑安倒不指望是学生妹,他对这没兴趣。关键是老谷****,在文化界算个人物。老谷一生爱过无数女人,也操练过不少女人,不过婚只结了两次,头一个老婆在他结婚不久就得白血病死了,留下一个儿子,目前定居在英国。现任老婆是他三十二岁那年娶的,小他十岁,搞舞蹈的,这阵子正随团在新加坡交流演出,女儿谷雨是他跟后任老婆生的。
对付老谷,怕没有什么比美女更凑效。
曹副台这边落实好,于佑安带上那幅画出门,杜育武从另间屋子走出来,问要不要同去?于佑安说你不去了,在宾馆等曹台长电话。于佑安事先没给老谷打电话,想给老谷一个惊喜。到了博物馆,门房说谷老在,于佑安兴冲冲上楼。老谷这儿他熟,以前一到省城,就往博物馆凑,老谷为人开朗、坦诚,说起话来不藏不掖,痛快。于佑安虽在官场打拼二十多年,由当初的小秘书一步步爬升为局长,骨子里却还是个文人,如果不是情势所逼,他愿意天天跟文化人在一起。官场戒律太多,稍不注意你就伤着某根神经了,轻者树敌,埋下隐患,重者让领导留下臭酸文人的印象,一辈子都不得翻身。这些年于佑安吃得亏多了,也渐渐悟出一些道理,文人性格在官场上是使不得的,硬伤,不能说是格格不入,至少是让人家对你打折扣。于是性格上也有了一些变化,变得内敛、温顺、含蓄婉转了,再也不满身长刺。当然,跟老谷在一起,完全是另码事。
老谷正跟馆里一女孩说事,说得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女孩年纪不大,顶多也就跟谷雨同岁,一双小眼睛,笑起来却很是有神,嘴巴边一颗黑痣,一笑那痣就抖。都说这种女人风骚,于佑安看着也是。门半掩着,于佑安没敲,径直就闯了进去。老谷抬头一望,哎呀了一声:“是佑安啊,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龙卷风。”于佑安说着,朝女孩扫了一眼,这女孩第一眼望着普通,细一品,就有了味道,特别是那双碎眼,据说现在浓眉大眼的女孩早就兴不开了,有品味的男人专找这种一条缝的。
“快请快请,小王啊,快沏茶,于局长可是贵客。”老谷的声音甚是夸张,于佑安却觉得他在掩饰什么。再看一眼叫小王的女孩,心里就忍不住要笑了。明眼人面前别做暗事,老谷这是宝刀未老,还想吃嫩草。
小王沏了茶,不**分地站在一边,老谷怕露陷,道:“小王你先回去吧,我这里来了贵客,你的事该天再谈好不?”
叫小王的女孩略显失望,不过她还是听话:“好吧,那就谢谢馆长了。”又转向于佑安,小手挥了挥,“局长拜拜。”
于佑安也说拜拜。
小王走后,老谷故意拉出官腔道:“刚参加工作就想当官,馆里空出一个副科长的位子,天天有人上门。”
于佑安佯装什么也不觉地道:“人事问题最头痛,现在空啥也不能空出位子来,那边一空,你这里可就热闹了。”
这话多少带点奉承,老谷听了呵呵一笑,并不难为情,反倒很有成就感地道:“是这个理,我就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咋这么热衷当官,心思应该放到专业上嘛。”
于佑安道:“谷老您搞了一辈子专业,您是尝到专业的甜头了,现在的年轻人不这么想,他们哪有耐心,再说也吃不了这苦,我看刚才那女孩挺灵性的,弄不好还真是块当官的料,谷老您应该重点培养才是。”
老谷让于佑安说到了动心处,脸上裂开几道缝,很滋润的样子。笑了一会,转作正经道:“她是块料,我怎么没觉得,现在这帮年轻人,贪慕虚荣。”又觉这话说得虚,不妥,改口道,“佑安你还是高,看得比我开,不愧是当局长的。”
于佑安故作谦虚:“哪敢跟谷老比,我这个局长还不小菜一碟。”
“不能那么讲,人就怕带长,人一带长,满面红光,老婆下岗,情人争抢,小蜜两眼泪汪汪,夜夜把你想。”老谷说了一长串,都是网上流行的老套套,于佑安听了并不觉得新鲜,不过还是很夸张地说,“那谷老您可是长中之长,肯定是花香满地了。”
谷维奇马上摇头:“笑话笑话,我这个长跟你那个长有天壤之别,不敢比不敢比。”道完,言归正传,“佑安啊,这次来,又是什么事?”
其实谷维奇早就料到于佑安要来,心里还暗怪他来得晚了呢。上次去南州,确是受陆明阳之邀,他跟陆明阳的关系,也正如于佑安打听到的那样,这关系所以能藏这么久这么严实,一是谷维奇之前死板,不知道陆明阳是一份资源,另来陆明阳也不允许他说。陆明阳请谷维奇到南州,并不是鉴定什么宝物,那是谷维奇跟尚林枫瞎编的。陆明阳是让谷维奇暗中留心一下,看能不能搞点有价值的古董,年代越久的越好,当然要有收藏价值,他需要这个。谷维奇也是聪明人,一听陆明阳的话就明白了,当下就答应下来,说替书记操这份心。后来两人闲聊,谷维奇多了句嘴,问陆明阳到南州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动静?陆明阳问啥动静,谷维奇笑说,还有啥动静,别的书记一上任,头件事就是在人事上做手术,把人调顺当了,工作才能顺手,你来南州几个月了,怎么还用老班底?这话陆明阳本来能遮掩过去,可他没遮掩,而是顺着这话谈了许多顾虑,其中一条就是对南州干部不熟,吃得不透,就算想动也是无从下手啊。谷维奇说了句外行话,那还不容易,让组织部下去一摸不就全摸清了?陆明阳笑道,老谷你这个馆长白当了,要是让你来当这个书记,我看你非把南州整乱套了不行。又说,组织部门会给你摸人,摸得都是他自己的。摸干部就跟讨老婆一样,得找自己对味的,知根知底,老谷你讨老婆是不是让别人把关?一句话把谷维奇点醒了,谷维奇这才猛然想起陆明阳跟李西岳的关系,怎么会蠢到说那样的话?仗着跟陆明阳有那点老家底,哈哈大笑道,我哪是当书记的料,给我个村支书怕也会焦头烂额。陆明阳也开怀大笑,取笑老谷道,给你个村支书,怕用不了几年一村孩子就都姓了谷,那村就得改名谷家村了。
两人越说越对劲,似乎把中间那道障碍给说没了,后来老谷就大着胆给陆明阳出了主意,说何不另找个渠道去摸呢?陆明阳问啥渠道,谷维奇就跟陆明阳讲了一位他熟悉的书记,那书记到一个地方后也是在人事问题上束手无策,情况跟陆明阳现在遇到的差不多,市里几派力量,都想安插自己的人,反倒把书记置于孤立地位,后来书记另辟蹊径,在组织部之外又设立了几个组织部,让自己的手下还有老关系当线人,不到半年工夫,就把几个阵营都瓦解了。
陆明阳听了微微一笑,对此未做任何评价,只是让老谷住下,在南州玩玩再回去。谷维奇就想,陆明阳召他来,可能就有这方面的用意。当天晚上他就把女儿谷雨叫去,如此这般叮嘱一番。谷雨虽然年轻,但这方面绝对有天赋,而且有很大的野心。她笑父亲天真:“你说的这些都成老皇历了,陆书记不会这么做,他自然有他的办法,你还是好好做你的馆长吧。”谷维奇追问女儿到底什么办法,谷雨笑而不谈。后来谷雨说,“我看你老朋友于佑安一心想钻营,你不妨在陆书记那儿给他卖个人情。”
钻营两个字让谷维奇多看了女儿几眼,感觉自己有点不认识女儿了。
不过谷维奇最终还是听了女儿的话,他叫尚林枫,就是让尚林枫做传话筒。有些话你直接说了怕没人相信,换一种方式让别人传播出去,可信度会大出许多。
于佑安也不想绕弯子,直接拿出那幅画来,一本正经说:“有幅画想请谷老鉴定一下,市里申遗,需要北京专家帮忙,不能把假的拿给人家。”
“是公拿还是私拿啊?”谷维奇收起乱想,笑呵呵问。
公拿就是公家掏钱送,私拿就是个人掏钱,这话于佑安自然听得懂。他道:“当然是公拿,以我个人之力,哪能拿得起这个?再说又不是我自己要跑官,没道理送这个的。”
“跑官?”谷维奇佯装很感兴趣地接过话头,装模作样想了一会,道,“现在这叫法是越来越时尚了,前些年是要官,后来是买官,现在索性成跑了。佑安,官场真的那么可怕?”
于佑安也假惺惺道:“可怕不可怕,谷老您应该最清楚,现在是啥年代,火车都提速,咱们还不得跑?”
“对对对,是得跑,是得跑啊。”谷维奇说着,打开那幅画。于佑安注意着他表情,看见老谷脸色动了动,又动了动,尔后,就凝思着不肯说什么了。
于佑安的心莫名地一阵紧张,好像他拿的是赝品一样。其实不,这幅画绝对是真品,南州目前就此一幅,市博物馆存放的反倒是后人的临摹之作,不过临摹水平极高,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当文化局长就这点好处,只要跟下面部门的同志把关系搞铁实了,啥样的宝贝都可弄到手。这幅画原来是打算要送给前任市委书记巩达诚的,可惜巩达诚是个画盲,后来市长车树声倒是婉转地提起过,于佑安觉得送了不值。车树声在南州的份量,还没到拿这幅画的程度,于佑安用另一幅画替代了。这次狠着心把它拿出来,就是想一次把老谷套住。
老谷脸上的表情凝了很久,眼看就要动情了,这不正是陆明阳所需的么?他的心里一热一热,快要绷不住了,忽然又说:“佑安啊,你是在考我吧,依我的水平哪能鉴定出这个?”
“谷老要是鉴定不出,这世上怕就没有第二个人能鉴定出了。”于佑安奉承完,又怕老谷顺坡下驴,真的给他说一个假字,紧着又道,“南州的专家们都看过了,我不太放心,上次拿到北京,请古宫博物馆的专家鉴定了下,今天呈给谷老,是想最后要个结论。”
“是这样啊,古宫的专家怎么说?”
“这不要紧,我只信谷老的,谷老您要说是赝品,我就把它烧了。”
“别、别、别,佑安您别吓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实在是不敢妄下结论啊。要不,我带回家再去斟酌斟酌?”
于佑安本想痛快地答应,一看谷维奇脸色,故意犹豫一番才道:“谷老这样说,那我真是求之不得。行吧,这画就拜托谷老给个答案了。”
谷维奇刚刚绷紧了的神情蓦然一松,舒口长气道:“你佑安托付的事,我哪能不认真。下班时间到了,走,我请你,尝尝海州的鲍鱼。”
“别、别、别,哪敢让谷老请,鲍鱼太贵,我这个小局长也请不起,我订了地方,去吃龙虾吧?”
“什么请得起请不起,佑安你可跟我别见外,走,龙虾就龙虾,吃它一顿何妨?!”
谷维奇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将那幅画放进去。于佑安注意到,谷维奇的柜子一共上了两层锁,他把这幅画藏在了最里面。
饭吃得异常痛快,谷维奇一看曹利群也在场,还带来四位美眉,兴头更足了,拍着曹利群肩膀说:“还是曹大台长活得潇洒,佑安啊,你要学学台长,别活得太拘谨。”于佑安笑说,“我这人生性木讷,又缺风花雪月的细胞,哪能跟人家台长比,是不是啊叶子?”叶子是曹副台助手,一个即将过气的老美女,跟于佑安熟得不是一般。叶子呵呵笑着说,“你们都是采花高手,还用得着我说?”谷维奇马上摇头,“我可不能算进去,老了,空有心劲而力不足。”
于佑安给叶子递个眼色,叶子马上道:“今天可说好了,谁也不许倚老卖老,要罚酒的。”
酒很快拿了上来,特供茅台,曹利群要先敬,于佑安抢过酒瓶,说不能喧宾夺主。借跟曹利群说话的空,暗暗道了一句:“目标在那儿。”曹利群扫了一眼谷维奇,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将酒瓶让给于佑安。
曹利群带来的美女除叶子外,两位是台里新来的实习生,长得绝对漂亮,只是多少带着点拘谨。另外一位叫园园,说是海州大学播音学院的,称曹利群老师。凭经验,于佑安断定不是那么回事,这位娇媚十足暗含着野性的女孩定是曹利群临时抓来捧场子的,指不定是哪家夜总会的小姐。小姐冒充大学妹,早已不是秘密,而是一种时尚。于佑安就碰到过一位,包里装了好几张学生证,还有优秀大学生奖状呢,这年头,啥新鲜大家玩啥,叫作“全民愚乐”。
于佑安端了酒杯,恭恭敬敬给谷维奇敬了四杯,说是四季发财,顺势将谷维奇大吹特吹一通,吹得几位美眉眼都直了。谷维奇也不客气,他就这个性,逢到这种场合,什么谦虚什么内敛全给忘了,一门心思就想乐活。曹利群虽不知道于佑安请谷维奇什么事,但料到是至关要紧的事,否则,依他对于佑安的了解,于佑安不会低眉下眼到这程度。他悄悄捏了把园园的手,冲谷维奇那边一呶嘴,园园会心一笑,知道临时移角了,就装作天真地一个劲望住谷维奇那张老脸。叶子无意中撞见了,恨恨瞪曹利群一眼,曹利群装作没看见,从于佑安手中接过酒瓶,说是今天借花献佛,也要跟谷老师好好敬几杯。
谷维奇是有点酒量的,要不然也不敢如此无所顾忌地喝敬酒,可无奈于佑安和曹利群开了头,几位美女紧跟着就攻击他,谷维奇再想抵挡,就有点麻烦,再者男人总喜欢让美女敬酒,谷维奇尤盛。轮到园园敬他时,谷维奇已觉自己飘了起来,说话也不由自己控制,开始朝着本性的方向说了。
园园叫了声谷老师,谷维奇马上反驳,不能提老了,你提了,罚酒。园园说我没说老,我是称呼您。谷维奇说不行,你说了,叶子啊,罚酒。叶子只好端起酒杯,罚给园园喝。园园痛快地喝了,又叫了一声谷伯伯,谷维奇说叫伯伯也是老的意思,还得罚。园园这次没让叶子动手,自己直接喝了,端着酒杯,似乎在想。曹利群说园园你就大胆点吧,谷馆长其实很年轻。园园就大着胆唤了一声谷哥哥,没想谷维奇很是痛快地应了一声,接过酒杯就要喝。叶子眉头一皱,转而又坏坏地笑道:“那么喝了不算,既然哥哥妹妹的叫了,就得喝动情一点。”谷维奇问怎么叫动情,总不能让我喝交杯酒吧?其他两位女孩马上扭过了脸,园园坦然一笑,只要谷哥哥不嫌弃,我倒是很乐意。
“不嫌弃不嫌弃。”谷维奇已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就要往园园怀里蹭。于佑安目光躲了一下,等他们把酒喝完,才带头鼓掌,借以化解场面的尴尬。
到这时,菜还没动一筷子呢。
于佑安怕谷维奇真的失态,示意曹利群,酒先到这里,让谷老师吃菜吧。马上有美女端过杯子,要罚他的酒。于佑安见罚他的是叫莉莉的女孩,据说也是南州人,没多说啥,接过杯子喝了,却再也不敢称老谷为谷老师。
菜吃中间,谷维奇看上去是坚持不住了,说要去上厕所。于佑安说卫生间就在里面,馆长我扶你进去。谷维奇一把推开于佑安,迷瞪着眼睛说:“当着美女的面我怎么搞,我要去外面。”于佑安要搀扶他往外面去,曹利群暗暗拽他一把,示意别拦。谷维奇摇晃着出了门,曹利群冲园园飞个眼神,园园会意地跟去了。
于佑安直叹自己傻,他咋就没想到谷维奇会装呢?这家酒店七楼以上是宾馆,老板是同一个人,客人只要报上包间号就可开房,况且有园园跟着,谷维奇绝不会被轰出来。
一场插曲算是结束,在坐的几位这才舒舒心心聊起来,聊到后来,叶子跟两位女孩先回去了,说晚上要加班,不能太迟。曹利群问于佑安:“请他做什么,犯得着吗?”于佑安苦笑一声,抓过曹利群的手,重重写了两个字:跑官。
这晚谷维奇没回去,于佑安买单的时候,大堂轻声告诉他,你们有位客人睡七楼了。于佑安说了声好好招待啊,他可是位大人物。接过单子,发现饭菜之外,又多出将近三千元的开支,才知道连园园的小费也要一并结给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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