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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手按住她的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来◎

        太子年岁渐长,  自然很有自己的想法,孙贵妃几次三番地往东宫里塞人都失败了,只觉得东宫上上下下,  犹如铁桶一般,实在是很叫人头痛。

        可皇帝却不一样。

        他虽然年纪大了,有时候有些昏聩,可绝大多数时候,  还是一个冷静的帝王。

        他同华柔止说的话,很快便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虽然觉得华家的小姑娘有趣,  却对太子那番话有些不敢苟同,翌日便寻了太子到御书房说话。

        “真是胡闹,”皇帝说他,“未来国母之位,何其紧要,  你便轻而易举地许给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么?还说什么,  由她自己挑拣……这种话,  绝不该是一个储君该说的。”

        父子之间关系紧张,  平日除了政事,几乎没有旁的交流,  更别说文琢光的婚事了。

        皇帝对太子放任自流,哪怕是非嫡非长的文琢熙,  或者是稍稍受宠爱一些的高阳公主,  得到的关怀也总是比文琢光要多得多。

        可太子似乎并没有要同他促膝长谈的意思,只是看了他一眼,  淡漠地问:“那陛下又中意哪家女子,  做儿臣的太子妃呢?”

        皇帝看出他的不虞,  却只是自顾自地说:“左御史的女儿有咏絮之才,  她父亲勤恳尽职,刚正不阿,不必担忧母族擅专;吏部尚书的女儿也颇好,恭敬秀美,父亲同样是直臣……”

        他还要再一一例举,文琢光却打断了他:“父皇宫中也好几年未进新人了,这些姑娘若是好,父皇何不自己留着?”

        皇帝简直被他噎了个半死,差点就拍桌子大怒。

        然而太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由着他拿捏生死的孩子,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地瓜分皇帝的权柄,俨然为群臣敬爱,皇帝有时候昏聩责罚大臣,也只有太子敢劝。

        其实他不必劝,他光光是冷冷清清地站在那里,凭借着那双与孝懿皇后很像的眸子与神情,就能叫皇帝咽下很多刻薄之语了。

        这次也不例外。

        皇帝最后说:“罢了,你若是有自己的想法,朕也管不着你了……只是你多少该有点储君的样子,不要被一个小姑娘拿捏了去。”

        “陛下当年,对着母后,也有储君的样子么?”文琢光忽地反问他。

        文清客便长长地沉默了。半晌,他垂头叹息一声,摆手:“你退下罢。”

        他顿了顿,忽地又说:“朕昨夜梦着你母后了,她责问朕为什么不替你操持婚事,所以今儿才想起来……阿徵,你母后瞧着还是很年轻,朕都老了。”

        文琢光则道:“陛下如今,是在悔过么?”

        皇帝没有说话。

        文琢光便也不等他,而是转身离开了书房。

        皇帝今年春天开始,身子变不大好,平日里反复的咳嗽愈发厉害,伺候的宫人还同太子来报,说皇帝半夜咳血,把孙贵妃吓得够呛。文琢光并没有关心皇帝病体的意思,一来是他无所谓,二来则是孙贵妃唯恐皇帝死后,自己同文琢熙不得善终,所以伺候皇帝鞍前马后,十分的贴心小意。

        燕王知道了这件事情,笑眯眯地来同他嘲讽:“孙贵妃不愧是孝懿皇后的婢女出身,伺候人果然拿手。”

        又说:“人老了,总是会念着自己昔日作孽,怕来日要下无间地狱,你父皇这是想赎罪呢。”

        文琢光不置可否,只是问他:“燕皇叔近来很清闲?”

        燕王道:“是呀,你父皇不急着赶我回封地,京城繁荣,我要多留一留,替你好生相看太子妃呢,也算是没有辜负你母后当年待我的一片心意。”

        文琢光自然知道燕王玩心重,倒也不以为意,只说:“余家有牡丹宴,想来皇叔也会去。”

        “自然,”燕王笑说,“怎么了,又有什么要交代皇叔的?”

        “是柔止要去,”文琢光待他倒也不隐瞒,“她先前忧心余家三姑娘,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余家府上,会不会乖乖听话不乱跑,还请皇叔帮着照看一二。”

        燕王道:“你不是放了个暗卫在她边上么?”

        太子不由低低地笑了笑,只是说:“柔止小脾气很大,认定了要做一件事情,可不会回头,侍女们可劝不住她。”

        燕王望着他的模样,想到自己手下人探听来的,太子对华家姑娘说的那番话。

        他不由“啧”了一声,心说青年人谈恋爱了果然不一般,笑都笑得多一些。

        ……

        接下来的几日,柔止都没有见到余燕雪,她似乎完全被藏了起来,不来上学,柔止遣婢女去余家府上问候,得到的永远都是余三姑娘病了,在养病的消息。

        余燕景自那日与柔止起了冲突后,也同样不再出现。

        对外,只说是婚期渐近,所以要在家中绣嫁妆。

        柔止心下有些不安,总是觉得余燕雪会出什么事情。她心里头,余燕雪一直是个温柔沉默的少女,虽然冰雪聪颖,可因着在家中处境艰难,最是内敛……她这般的性子,倘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也只有柔止愿意去管一管她了。

        文琢光忙得很,柔止不敢叫他兴师动众,只好隐忍等了数日。

        终于有了个机会。

        余家在自家花园中设宴,邀请京城各家姑娘与公子们前往,共赏牡丹。据说其中有一株“昆山夜光”,极为罕见,如神女座下明珠一般,便是在黑夜之中,都可见光辉。

        除此之外,余家还诚挚邀请众人都带上自家培育的牡丹,一并比较,选出牡丹魁首。

        此等雅事,自然引得许多年轻人趋之若鹜,柔止倒不为凑热闹去的,而是想着,是否能够借着牡丹宴的机会溜进去见余燕雪一面,便也接了帖子,欣然赴宴。

        她赴宴的前一日,太子带了盆牡丹花来送她。

        那盆是长势极好的“琉璃冠珠”,柔止接了放到窗台上,见花朵娇嫩盛放,如少女盈盈绽开的裙摆。她笑着道:“哥哥是怕我丢人,才给我带花来么?”

        文琢光失笑道:“倒也不是。只是牡丹花期到了,我以为你会喜欢。”

        柔止是最爱花的,平日里院子最多的就是各种花花草草,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所以除了那株琉璃冠珠,他还随手折了一捧牡丹来,叫她寻了个浅口的琉璃小瓮,把一把牡丹都插在里头。

        柔止趴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牡丹花,只是问:“哥哥这些时日在忙什么,为什么都不来见我,我还以为……”

        还以为那天,他同自己说的话,是她做梦呢。

        文琢光没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刚想说叫她不必管这些,可转念一想,柔止也不是小孩子了,便缓缓地问她道:“忙一些政事,你想听么?”

        柔止还真是第一回听这些话。

        因着皇帝更爱重用新贵,而打压世家的缘故,历经数朝的许家、王家、林家,这几年里都不得重用。可是太子羽翼不够丰满,皇帝又日渐衰老,所以便有许多人又动起了心思。

        王脩之便是因着这个缘故,才来的京城。

        王家世代清流,早已致仕的王首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是没有意外,王脩之应该很快就会出仕。可是如今太子手中握着很多能够叫这清流之家无法起复的证据,他如今正在权衡之中。

        柔止道:“王家做过什么事情么?”

        文琢光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斟酌着道:“王氏在齐州琅琊,地位远胜知州,族中儿郎大多名声极好……可三年前,齐州大旱,朝廷拨下用于赈灾的粮草,很多都被王氏截下。齐州境内,只闻王氏,不知文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难怪皇帝不愿容忍世家的存在。

        “若往小了说,”文琢光又看着柔止,神情微微有些古怪,“王脩之昔日在琅琊之时,家□□有七名侍妾,其中五人,乃是庄子上的佃户之女,活生生的……逼良为娼。”

        柔止一惊,旋即便觉得心中恶寒。

        她第一次见王脩之的时候,只觉得此人温润如玉,风度翩然,是最标准不过的世家郎君模样……可怎么也想不到,锦绣堆里头,居然掩埋着如此令人作呕的蛇蝎心肠。

        王家自然知道王脩之的脾性,可他们将王脩之看得极重,千方百计地替他遮掩丑事。便是太子的人过去了,在地头蛇的压迫之下,探听消息都很是艰难。齐州离京城何等遥远,若非有意探听,谁又能知道王脩之的真正为人?

        她忍不住说:“哥哥,你先前,便想要我嫁给这种人么?”

        文琢光一怔。

        少女坐在桌边,月光下,牡丹花幽香浮动,与月光一道无声地萦绕在她身侧,犹如为她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

        文琢光转开了眼,低声道:“不会……你要嫁给谁,我自然会替你好生相看。”

        可是柔止却寸步不让,她盯着文琢光,反问说:“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第一次见王脩之,我便觉得他是个极好的人……便是没有了王脩之,总也有赵钱孙李家的公子。”

        文琢光被她逼问得哑然,最后,无奈地道:“你倒是不如直接说,你只信任我好了。”

        柔止不意他这样直接点破了自己的心思,怔了怔,旋即有些绷不住了,耳朵涨得通红。她悄悄地趴到牡丹花后面去,试图用盛开的花瓣遮住自己的面容,简直不敢去看他满是了然的目光。

        两人之间好像点破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点破,这种明暗掺半的处境,叫人好像置身在湍急的河流中,抓着一块并不牢靠的浮木。

        很是心惊肉跳,却也不愿放手。

        柔止抬手,悄悄地摸了摸发烫的耳廓,又透过花瓣去看他,太子沐浴月光坐着,温然秀美,见她怯生生的像一只猫,忽地便笑了。他招招手,叫她到他怀里去。

        柔止磨磨蹭蹭地挨过去,把脸颊埋在他颈侧。少女鼻息温热柔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拂在他颈侧。文琢光抬手按住她的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来。

        柔止忽地“唔”了声,只觉得自己忽地被架高了。

        太子身量颀长,她置身在他膝上,便是小小的一团,哪怕绷直了脚尖,也很难触碰到地面。她呆呆地回过头去看着他,忽然感慨说:“小时候就觉得哥哥很高大,怎么如今,我长大了,哥哥瞧着还是这么高大呢?”

        文琢光捏捏她的鼻子,像是很愉悦一般地轻笑:“那扇扇好好吃饭,还会长个子的。”

        柔止被他调侃得又害羞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能够同他谈情说爱的大姑娘了,可在他眼里,她却还是个身量都还没长成的小孩子。她“哼”了一声,又往他肩膀上一趴,没规没矩地伸手去取他发间戴着的玉簪。

        文琢光伸手捏住她不安分的手,无奈:“别闹。”

        柔止转念又想到了余燕雪:“明日我想去燕雪姐姐的院子里瞧瞧她呢。”

        “许修明也在找她,”文琢光则说,“余家确实是出了事情,罕见的把后院给把持住了,我不好贸然派人去探听。你也别去,稍安勿躁。”

        柔止点点头,看着十分乖巧。

        文琢光就把她拎起来,放到床榻上,吩咐她早些睡下。

        柔止有些舍不得他,紧紧地揪着他的衣带,不叫他走,眼巴巴地望着他:“你一走,我又好多天见不到你……”

        她如今是肆无忌惮地表现出对文琢光的依赖,简直恨不得能够有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他的身上。

        文琢光看着她的眼神,自然是会心软的,想了想,便道:“……那你睡下,我瞧着你睡。”

        柔止乖乖地点了点头,她年纪小,心事浅,很快便睡熟了。

        等她的呼吸变得绵长,文琢光方才动了动被她抓着的那只右手,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

        他俯身亲亲她眉心,方要起身,柔止却好像梦见了什么美食一般,樱色的唇轻轻地咂了两下。

        文琢光动作一顿。

        他凝睇着少女的面容,心间有股微微的躁动之意。

        饥渴的过路人,望见了路边鲜甜多汁且无主的果子,又有几人能够忍住欲念,不俯身去采撷呢?

        良久,文琢光才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指尖微微发白,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披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柔止的房间。

        待他离开后,柔止却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显然毫无半分睡意,可面颊却红成了一片……

        方才他温热鼻息停留在她面上太久,她还真以为……真以为他会亲下来呢。

        ……

        翌日余府牡丹花宴,车水马龙,掎裳联袂。

        柔止一见乐安,便被她拉住了问:“怎么样!怎么样!试过了没有!”

        柔止望着她,怅然地摇了摇头。

        乐安简直大惊失色:“连程木头那样的都上当了,太子殿下是不是不行!”

        柔止:“……”

        她脸色通红,捂住乐安的嘴:“你别说了!”

        说着,又有些不安,问她:“佩紫姐姐,你说,太子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他先前说那样的话,是不是……可怜我?”

        乐安呆了呆,旋即更加觉得不可理喻了:“怎么可能!”

        “那他为什么不同你说的一样,”少女垂着螓首,乌发雪肤,娇柔的模样煞是动人,“你先前同我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同他赖在一起,想亲亲他,抱抱他……”

        乐安同样觉得困惑。她看了看华柔止——深刻地觉得,哪怕是自己这样的女子,都没法抵御她的美貌攻势,太子既然心里有她,更不该表现得那么冷淡了。她于是又认真地分析说:“我听程瑜柏说过太子殿下一句话。他说太子克己复礼,平日里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我觉得,他确实是这样的性格,因此他都能说出让你做他的妻子这种话了,绝对绝对是喜欢你的——至于冷淡,呃,我猜,是不想耽误你。”

        柔止听懂了前头的话,可旋即便疑惑道:“什么叫耽误?”

        “毕竟你们其实说难听些,什么都没有挑明呀,”乐安说,“你是碍于女子的矜持,他则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你这会儿觉得自己同他只差临门一脚,可是你二人连心意都没有彻底表白给对方呢,也无名无分的,不像我同程瑜柏已是未婚夫妻,如何出格都无碍。太子性子内敛,又恐吓着你,心中便是再喜欢你,也都会克制着自己……退一万步说,倘或你将来不喜欢他了,想要改嫁他人,那他的行为就是在保护你的名声。”

        柔止脱口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那是你觉得嘛,”乐安说,“太子见过那么多人情冷暖,对人性十分了解,他是全心全意地为你考虑的。如果说,这样还不叫喜欢你,那你就太不理解他了。”

        柔止静静地听着。她很难说出自己如今的感受,只觉得胸口被眸中微妙的情绪所盈满,悸动与爱意,几乎都要涌出来。

        忽地,边上有道男声道:“文佩紫,你又在教坏华姑娘什么?”

        两个少女齐齐转过头,便见程瑜柏站在不远处。文佩紫一听,简直气得跳脚:“我哪有教坏她!”

        “你满肚子鬼主意,”程瑜柏说,“对着我都是一套一套的,太子可不是我,不吃这些,你别教坏华姑娘。”

        文佩紫冲他扮鬼脸,“什么叫一套一套的!我看啊,你们男人,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程瑜柏一把捏住她的脸,把她拽开,“你同我到那边去,我看水里有些吃花瓣的小鱼很好看。”

        “你能给我捞两条么?”

        “……我们今日是来赴宴的,你让我到人家家里捞鱼?”

        这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柔止站在原地,半晌忽地笑了笑。她觉得文佩紫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程瑜柏在她跟前,就是一条乖巧的小鱼,不论她用不用鱼钩鱼饵,只要她往那儿一站,程瑜柏自己就会过来。

        没过多久,余燕景带着侍女匆匆路过。她的婚期临近,可她面上却没有一丝喜色,反倒是如丧考妣模样。侍女轻声道:“姑娘,夫人吩咐了,说姑娘今日宴席后,将柳公子留下在咱们家吃晚饭。”

        余燕景冷冷地道:“她要叫自己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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